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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千金一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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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一诺却是得意洋洋:“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没本事招引军队,我只是给边军捎了句话,这里有肥羊,不想他们饿急了,竟是顷巢而出,啧啧啧,那吃相,看不得。”

    吃相看不得,意思就是说,不会轻易放手,哪怕是打出张家的旗号,而这种黑活,也没办法公然打出张家的旗号,否则以张家势力,干脆直接找军队护送了,用得着找上风雷宗吗?

    薛道志听懂了许一诺这话中的意思,脸色越发又黑又臭,便如踩脏了的茅厕板,牙缝里踹出几个字:“今日的事,我风雷宗记下了。”返身就走,还是往南方去,当然不可能因许一诺一句话就放弃,总得去看看,即便是真,也还得想想办法。

    许一诺嘿嘿怪笑,看着薛道志三个身影消失,转过脸来,却是一脸沉凝:“柳黑面,我早说过,你这人婆婆妈妈,不够痛快,现在好了吧,唉,算了,多说无益,盯上车队的不只两三人,我还得跟去看看,不过你放心,十万斤精铁绝不会落入蛮夷手中的。”说着一抱拳,飞身而起,却又道:“你这徒弟我喜欢,你放心,以后我自然关照他。”说完急匆匆去了。

    “原来知道的不只我一个。”看着许一诺匆匆而去的背影,柳道元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居然还隐隐有几分担心,显然不是在担心精铁,而是在担心薛道志几个,这事若闹大了,只怕风雷宗的名声就此败了。

    于异却没想这个,走了阎公业,没能借势出了胸中一口恶气,都只怪这个许一诺,不免咬牙切齿,道:“师父,你和这姓许的很熟吗?”

    “江湖上有过偶遇,不是很熟,这人杀气虽然重了点,但急公好义,却是值得一交。”说到这里,他扭头看于异,见于异一脸气不甘的样子,他轻叹一声,道:“你是盼着阎公业来打你,然后你好撕了他,借着你飞得快,你大师伯他们追不上你,你死缠烂打,报复风雷宗替我报仇,是不是?”

    想不到柳道元居然把他的心思全说了出来,于异愣了一下,想否认,却突然戾气上冲,叫道:“是,他们居然用如此卑鄙无耻的手段暗算了你,这仇我怎么能不报,师父,我也不瞒你,这仇我一定要报的,即便暂时我打不过那几只老乌龟,那些小王八羔子我却是见一个就要撕一个的。”

    柳道元皱了皱眉头,但似乎不是对于异的满嘴杀气反感,而只是听不惯他的粗言粗语,他拿过酒葫芦,喝了口酒,却又咳出一蓬血来,若是普通人,前后挨了这两下,早已死得透了,他却凭着一口精纯的罡气支撑着,喝了这口酒,精神似乎还好了一些,又连着喝了几口,也不咳血了,皱着眉头,仿佛有些东西很难下决心,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跟你说,但你这小子——唉,我还是说跟你听吧,有些事,其实不能完全怪你大师伯,他也有他的苦衷。”

    “我没有大师伯。”于异恨恨的叫。

    柳道元瞥他一眼,又叹了口气,说了他和薛道志之间的一些事。

    薛道志是大师兄,上山早,但悟性不高,与李道乾陈道坤比,还看不出来,后来到柳道元上山,彼此之间的差距就非常明显了,本来师兄弟之间功力有高低,大的不如小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更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但问题是,柳道元几个的师父身体不好,死得早,然后有个掌门人的传承问题,有这个位子在,所有的问题就全出来了。

    柳道元虽是小师弟,功力远在几位师兄之上,薛道志虽是大师兄,修为却最多只是坐三望二,若是一般的家族传承,传嫡传长是没错的,可对一个门派来说,掌门人的优秀或平庸,对门派的影响实在是太重要了,可不能完全死守着立嫡立长的规矩,柳道元的师父就想把掌门的位子传给柳道元,但柳道元师兄弟情深,怕伤了薛道志的自尊,却死活不愿意,最终还是薛道志接了位,可薛道志却是个心胸狭隘的人,他虽接了位子,却仍是觉得失了脸面,这位子是小师弟让他的啊,就如帽子上落了乌鸦屎,怎么着都觉得不舒服,而要他扔掉帽子他又舍不得,惟有想办法证明自己,怎么证明?两条,或者勤修苦练,在功力上超过柳道元,或者壮大风雷宗,以事实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掌门人。

    薛道志觉得,还是后者更有把握,可是说易行难,风雷宗三十余代的发展,差不多所有的潜力都给挖尽了,再想有一个飞跃,哪有那么容易?薛道志一咬牙,便想与求助于门阀,尤其是为首的虞谢张王四阀,借门阀的力量扩大风雷宗的影响力。

    薛道志无论做什么,柳道元都无条件支持,惟有与门阀尤其是虞谢张王四阀合作,柳道元却死活不赞成,因为在他眼中,那些大门阀就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虞谢张王四阀,把持朝政,渔肉百姓,把好好一个九州弄得乌烟彰气,柳道元只恨无有擎天之手,不能一把将所有门阀扫平,但与他们合作,却是绝不愿意,但薛道志坚持,十年前,薛道志联系上了王阀的一个管事,基本达成了合作意向,风雷宗给王家办事,王家利用掌握的资源和巨大的影响力,在各地帮风雷宗建宗门道场,招弟子,闯名声,柳道元那会儿还年轻,眼见阻止不了,一时冲动,借着酒疯,竟把那管事打了一顿,那管事给打了个半死,自然不可能再跟风雷宗合作下去,薛道志气得七窍冒烟,跟柳道元大吵了一架,柳道元就此离山,这十年间就没回去过。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薛道志心中的怨恨也不会那么深,问题是柳道元性子拗,他虽然离山不归,却始终盯着风雷宗的动静,为怕薛道志再与四阀勾搭,他就专一找四阀的麻烦,让薛道志不但借不上四阀的力,反而要跟着受牵累,这就让薛道志觉得,柳道元是存心跟他过不去,怨气就越积越深,而这一次,薛道志不知如何竟就勾上了张家,柳道元偏生又撞上了,新仇旧恨一起算,所以薛道志就下了死手。

    大致说了因果,柳道元叹了口气,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大师伯当然有错,可师父我也有错,以前一直没觉得,到刚才他们设下陷阱对我下手,我才突然醒悟,这十年来,我做得确实有些过份了。”

    “难道说不让他们卖精铁给蛮夷还错了?”于异却是不服气。

    柳道元看着他倔犟的脸,心下叹气,知道想要说服他是有些难了,想了想,道:“于异,你是真心认我这个师父吗?”

    “当然是真心。”于异点头:“我说话从来算数的。”

    “那好。”柳道元点点头,左手捏诀,强运罡气,去龙虎双环上一指,龙虎双环发出一声低啸,随即一紧,于异吃了一惊,又惊又气,叫道:“师父。”

    柳道元一脸诚挚看着他:“你叫我师父,就听我的话,永不要找风雷宗报仇,无论如何说,风雷宗都是我出身的师门,虽然大师兄说把我除名了,可在我心里,永远是风雷宗的弟子,你若去杀风雷宗的弟子,就是刺我的心。”

    于异心中憋着气,但看着柳道元略带着恳切的眼光,终于点了点头:“好吧,师父,我答应你。”

    见他点头,柳道元轻轻吁了口气,有些歉意的道:“你打散了风雷神罡,我也没别的东西教你了。”想了想,从腰囊里掏了一本小册子出来,刚要递给于异,却又缩回手去,翻到后三页,一把撕了,把那三页撕成了碎片,这才递给于异,道:“这本秘籍,是我无意中得来,记载了咒噬门的一门奇术,咒影术,算是师父送给你的一点小心意吧,不过最后的血噬过于歹毒,你胸中有大撕裂手的戾气,我怕你控制不住,所以就给撕了。”

    “咒噬门,好象也是巫门的一个旁支吧。”于异接过来看了一眼,也不当回事,直接收到了腰囊里,巫门名气极大,据说所有有魔门功夫,都有巫门的一点影子,但在于异眼中,总觉得他们鬼鬼祟祟的,不够痛快,而他喜欢的,是象大撕裂手那样痛痛快快撕人的功夫。

    柳道元也知道他不太感兴趣,但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可教了,凝晴看着于异,道:“你性子野,加之胸中有戾气,说实话,为师对你真的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于异嘟了嘟嘴:“大撕裂手都给禁了,还能怎么样?”

    柳道元微微一笑,不理他的小怨气,道:“若有时间,为师倒愿意好好教你十年,不过没时间了,你记着师父的话,以义杀人,不以私怨害人,只要做到了,师父便在地下也会非常开心。”[]

    “师父,你说的什么呀,你不会有事的。”于异对柳道元的伤势到底有多重并不摸底,眼见柳道元能喝酒了,也不咳血了,还以为最多是打散了风雷神罡,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呢,他不也自己打散了风雷神罡吗?有什么了不得的,听得柳道元这么说,可就慌了。

    柳道元又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东北,身子也挣了一下,他罡气还存着几分,前后胸骨头尽碎了,挣不动,于异明白了他的意思,扶他面向东北,这一动,柳道元却又咳出了一口血,于异心下越发有些怕了,却又是束手无策。

    柳道元盘膝坐好,喝了两口酒,望着东北方向,好久没说话,于异辨了一下方向,知道那是风雷宗门庭所在,暗暗磨牙,又觉心中伤感,更觉不解,薛道志他们以如此手段暗算柳道元,柳道元居然念念不忘师门,若他碰上这样的事,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什么鸟师门,回去放火烧屋了。

    “其实,你还有个师娘。”柳道元的声音有些慢,好象有几分犹豫,要想说不想说的样子,于异道:“还有师娘吗?太好了,在哪里,也在——风雷宗,那我去接她来。”

    柳道元微微摇头:“她叫姜月柔。”说了妻子名字,他又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回忆中,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我十年不回山,不仅是因为和你大师伯有意见,也是和她闹了意气,现在想来,实在。”

    于异看着他,却不好插口了,等着柳道元自己说,柳道元却没有再说下去,慢慢喝了两口酒,从怀中取了块玉佩出来,那玉佩有小手掌大小,色作青碧,上面雕着一条龙,柳道元拿着玉佩,又慢慢的喝酒,突然咳嗽起来,连着咳出了好几口血,于异急叫:“师父,你别想这些了,你告诉我师娘在哪里,我去接她来。”

    “她不会来的。”柳道元摇了摇头:“有机会的话,你替我把这玉佩给她吧。”

    “师父?”于异叫,有些不明白,到底是夫妻啊,难道真就有这么深的恨意?

    “你再替我带句话给她,我对不起她,还有。”说到这里,柳道元停了下来,眼望远方,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算了。”便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喝酒,把玩着玉佩,有时候咳一句,于异担着心,却又不好劝,他看得出来,柳道元沉浸在回忆中,虽然想劝柳道元先治伤,却又不好打扰。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柳道元的酒葫芦也到底了,他忽地笑了一下,把酒葫芦递给于异:“师父也没什么送你了,这个酒葫芦给你吧,你个小酒鬼。”

    他话中带着明显的去意,于异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师父。”

    “不要哭。”柳道元抚着他的头:“我就喜欢你的野性儿,不要哭。”

    于异反而号淘大哭起来:“师父,你不要死,我以后保证不再野了,一定听你的话。”

    柳道元却笑了:“野点儿好,为什么不野呢,其实啊,师父比你更野呢,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哈哈。”大笑声中,连连咳血,于异大急:“师父,你别笑了,也别说了,先躺下来,治治伤吧。”

    “是要躺下来了。”柳道元又打个哈哈,四面望了一下,道:“这里就不错,西看西夷,东望师门。”

    “师父。”

    柳道元却不理他,呆呆望着东方,突地把腰间的解手刀取了下来,在玉佩上雕了起来,于异在边上看着,先以为他也是要雕一条小龙什么的,结果却是一首诗:酒醒千山寂,独行万径稀,一杯江湖梦,十年伤别离。

    雕完了,自己看了一会儿,眼中有伤感的神色,把玉佩递给于异,道:“有机会你把玉佩给师娘,师父的话,都在里面了。”说完,复望东方,轻声道:“月柔,你是不是和我一样的孤独呢,对不起。”

    声音渐细,终至于无,于异察觉不妙,伸手去柳道元鼻间一探,却已无了气息。

    “师父。”于异大惊急呼,将柳道元放平,输入罡气,柳道元经脉闭塞,却是输不进去,忙了好一会儿,柳道元身子渐渐凉了下去。

    “师父。”于异终于绝望,失声痛哭,与柳道元相逢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越觉心伤,大哭一场,山风凄凄,暮色苍茫,只有他的哭声,在山谷间回应。

    于异哭得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时,月到中天,满天繁星,看着柳道元尸体,于异眼泪又涌了出来,却没有再号淘大哭,反是把牙关咬紧了:“师父,我答应你的,一定算数,我不会主动找风雷宗报仇的,但你教我以义杀人,我会盯着薛道志那些狗贼,到时我杀他们,不是报仇,只是替天行道,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下定决心,悲痛稍抑,取了柳道元手中玉佩收了,柳道元交代是要他给师娘的,不过那诗他看不懂,随后挖了个坑,抱着柳道元尸身放了进去,慢慢捧土埋了,找了块石板来,立在墓前,算是墓碑,取六翼血婴蚊的血,写了柳道元名讳,他也不知道写什么铭文,就写了一句:黑面雷神在此,天地鬼神避易。

    柳道元的葫芦里没酒了,于异自己的葫芦里也早没酒了,不过山洞里还有一坛酒,他去搬了来,给柳道元葫芦里灌了半坛,自己捧坛相敬:“师父,喝酒。”

    坐了半夜,天渐渐亮了起来,忽闻风声,于异心下一跳,血狂涌上来:“莫非薛道志那狗贼又摸来了。”罡气暗运,愿力受血气所激,澎渤汹涌,风雷神罡虽散,但于异可以肯定,风翅风鞭与绝狼爪绝对强于先前,其实他若起心,风雷神罡也可重新凝聚起来,因为他的风雷神罡本就不是练出来的,而是借的愿力的势,气路打散了,愿力还在,便如葫芦打碎了,坛里的酒还在,买个葫芦来,把酒再装进去,又是一葫芦酒,不过这会儿他极度痛恨风雷宗,根本不会想到去重凝风雷神罡。

    于异心中虽然激愤,却也清醒的知道,自己绝不是薛道志或李道乾的对手,所以暗暗凝劲,却是凝成风翅,薛道志或李道乾稍起歹心,他便要借风翅逃走,先保得自身,再慢慢算帐。

    那风声来得极快,眨眼便转过山岭,却即不是薛道志也不是李道乾,而是许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