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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刀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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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阴,白记药行。

    白记药行的店门并不宽,正像有钱的人穿衣服并不一定都很华丽一样,它做的是批发生意,药材并不放在店堂里,店堂里放的,只是一些样品。

    不过,白大爷一望就知道是个有钱的人。

    因为白大爷的衣着很华丽。

    白大爷正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新狐裘,在店堂后面的院子里,逗着一只画眉解闷呢!

    一只公画眉。

    白大爷很喜爱这只画眉。

    因为他一看到这只画眉在笼中跳来跳去,他就会想到自己。

    他比这只可怜的画眉又强多少呢?

    白大爷是从小伙计干起来的。

    药店里的伙计,经常被喊作药猴子,被喊作药猴子的意思,就是说开药店的人,多半都是瘦子,正如开肉案子,卖猪肉的人八九都是胖子一样。

    但白大爷却是个例外。

    白大爷很胖。

    一个人如果有着用不完的银子,而又有着一个管束奇紧的丑老婆,如果他死不了他就非胖不可。

    今天天气不坏。

    没有一丝风,阳光很暖和,白大爷站在阳光下,胖嘟嘟的红脸上,已经有了许多汗意。

    因为他很紧张。

    正月十三,是灯节的第一天,也是他跟那神秘的年轻人,约好了动手的一天。

    今天就是正月十三。

    昨天他还在担心那个年轻人会不会失信违约,会不会收了他一万五千两银子,一去杳如黄鹤,从此不再露面。

    今天,他的想法已完全改变。

    如今他巴望那个年轻人今天最好别露面,哪怕白白扔掉那一万五千两银子,他也在所不惜。

    他正在想着,前面店堂中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白大爷脸色变了。

    他转过身去,一眼便看到店堂中,一个穿蓝色长袍的人正冲着他微微而笑。

    白大爷深深松了一口气。

    因为来的并不是那个自称小丁的年轻人。

    白大爷跨进店堂,含笑拱手道:“这位兄台”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脸上笑容消失,神色又变了。

    因为他看到来人在胸口平平伸出了三根指头。

    这是约定行事的暗号。

    他突然想起,那年轻人当时并没有指明,将来动手行事的人一定是他自己。

    蓝衣人仍然站在那里,站在那里望着他微笑。

    白大爷定一定神,忙道:“噢,好,是的,坐,坐,请坐,请坐!”

    隔着一方茶几,宾主落座。

    白大爷没有献茶,也没有敬烟,因为店中已没有一个可使唤的伙计。”

    药行开市很迟,那些伙计要等十八落灯以后,才会陆续返行。

    这也是他选定这段日子动手的原因。

    蓝衣人依然没有开口。

    他无疑已从白大爷神色上,看出事情有了变化,他在等主人先开口。

    白大爷四下溜了一眼,忽然伸长脖子,低低地道:“今天不行。”

    蓝衣人道:“为什么?”

    白大爷道:“出了一点意外。”

    蓝衣人道:“什么意外?”

    白大爷道:“她哥哥昨天来了。”

    蓝衣人眼中微微一亮,道:“百爪鹰高如云?”

    白大爷道:“是的。”

    蓝衣人道:“来了几个人?”

    白大爷道:“三个。”

    蓝衣人道:“另外两人是谁?”

    白大爷道:“他的那两个盟兄弟,‘秃鹰’曾勇,‘恶鹰’庄雄。”

    蓝衣人道:“三人如今何在?”

    白大爷道:“喝酒去了。”

    蓝衣人道:“他们要在这里住多久才走?”

    白大爷道:“很难说。”

    蓝衣人沉吟不语,似在思索一件什么事。

    白大爷低低接着道:“所以”

    蓝衣人忽然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头,缓缓抬头道:“有一件事,白大爷不知想过没有?”

    白大爷道:“什么事?”

    蓝衣人道:“我觉得白大爷在这件事上,一开始便打错了算盘。”

    白大爷一怔道:“阁下意思,是说白某人不该动这种念头?”

    蓝衣人道:“不是。”

    白大爷道:“哦?”蓝衣人道:“我意思是说白大爷在这件事上做得还不够彻底。”

    白大爷道:“哦?”蓝衣人道:“做什么事应该先拔祸根,祸根不去,后患永在。”

    白大爷神情起了一阵变化,微微点头,默然不语,他当然听得懂蓝衣人这几句话的弦外之音。

    蓝衣人取出自己带来的旱烟筒,开始打火吸烟。

    他让白大爷有一段时间思考。

    白大爷想了片刻,嗫嚅着道:“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蓝衣人微微一笑道:“只是怕负担不起这笔代价,是吗?”

    白大爷道:“是的,这两年我的光景也不太好。”

    蓝衣人微笑道:“白大爷是生意人,应该知道任何一桩生意,往往都有好几种价钱。”

    白大爷点头,谈到生意,他当然在行得很。

    蓝衣人微笑着接下去道:“打开窗子说亮话,我这个年过得也不怎么如意,如果白大爷有心来个一劳永逸,我想我们可以谈谈。”

    白大爷眼中露出兴奋之色,但没有马上接口。

    他是个生意人。

    一个很精明的生意人。

    精明的生意人都知道,在紧要的时刻闭紧嘴巴,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蓝衣人竖起两根指头道:“这个数儿六五折。”

    白大爷道:“能不能少一点?”

    他故意皱起眉头,表示负担不起,其实心底早愿意了。

    蓝衣人道:“一文不能少。”

    白大爷故意又想了一会,才咬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他接着又道:“这事要多久才能办得好?”

    蓝衣人微笑着道:“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去喝酒的地方,一个时辰之后,我来收取尾款。”

    白大爷像是有点不相信道:“你这么有把握?”

    蓝衣人但笑不语,伸出两根指头轻轻一捏,那个热铜旱烟锅儿,立即应手合拢,变成一块扁片。

    白大爷怔怔一呆,但随即露出一脸满意的笑容。

    他笑着站起身子。

    起身去取银票。

    酒色财气这四个字实在妙得很。

    排列得妙。

    尤其酒色两字的次序排列得更妙。

    男人很少不喝酒,喝了酒的男人,很少不想女人。

    “喝两杯去!”

    往往只是一种前奏。

    如果真的只喝两杯,而就此收场,不管喝的是什么好酒,也会令人有余兴未尽之感。

    做主人的若是不懂这个道理,他最好连酒也一并省下。

    否则,即令他表现得再慷慨,被请的客人也不一定就会领他的情,更说不定还会产生请客的反效果。

    身为华阴四方镖局主人的双戟冯八爷,当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他请客多半在万花楼。

    今天亦不例外。

    蓝田三鹰不是容易请得到的客人,也不是容易招呼的客人。

    但只要请在万花楼,就不用他操心。

    不论多难侍候的客人,万花楼的姑娘们也能把他们一个个侍候得服服帖帖。

    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三鹰都已有了醉意。

    他们对今天这个东道主,双戟冯八爷的招待,都感觉十分满意。

    老大百爪鹰高如云,兴致尤其好。

    因为冯八爷替他叫的这个姑娘,腰细臀圆,媚眼如丝,挨挨擦擦的,骚劲十足,正合他的胃口。

    所以,他一再向冯八爷拍胸口:“以后四方镖局的镖车,西出咸阳,南抵栈道,如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切惟我高某人是问!”

    冯八爷满脸堆笑,连声奉承:“当然,当然,只要你高老大一句话,还有什么问题。”

    冯八爷话刚说完,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穿蓝衣袍的青年人含笑缓步走了进来。

    冯八爷道:“朋友找谁?”

    蓝衣人道:“哪一位是百爪鹰高如云高大爷?”

    冯八爷转向百爪鹰高如云望去。

    高如云脸色很不好看。

    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不认识这个蓝衣人,而是在这种节骨眼儿上,他一向讨厌别人打岔。

    这种时候,不论来的是谁,他也不会高兴的。

    他没好气地瞪着蓝衣人道:“高大爷就是我!你是谁?”

    蓝衣人拱拱手道:“噢噢,高大爷,失敬,失敬!”

    他咳了一声,含笑接着道:“在下刚从白记药行来,令妹白大嫂她叫我带了个口信。”

    高如云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道:“什么口信?”

    蓝衣人道:“这个”

    他望望冯八爷和那几个粉头,犹疑着没有说下去。

    高如云皱皱眉头,向冯八爷道:“你们坐一下,我马上就来。”

    蓝衣人先退出了房间。

    高如云走出房间,蓝衣人已去到长廊尽端,正在那里跟他含笑招手。

    高如云走过去道:“我那大妹子,她怎知道我来了这里?”

    蓝衣人道:“白大爷告诉她的。”

    高如云道:“她找我有什么事?”

    蓝衣人道:“她请我转达一声:要你一路小心保重。”

    高如云微微一愣道:“我没说今天要走呀!”

    蓝衣人道:“你总要走的。”

    高如云道:“去哪里?”

    蓝衣人道:“地府!”

    高如云刚刚张开嘴巴,一声断喝未及出口,蓝衣人一掌已如闪电般切出。

    一掌切在他的喉管上。

    白大爷仍在后院里逗着那只画眉。

    当他抬起头来,发觉蓝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声不响来到他身边时,他呆住了。

    他睁大眼睛,隔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办办好了?”

    蓝衣人微微一笑,道:“是的,办好了!不过那另外的一万两,你用不着马上付给我。”

    白大爷道:“为什么?”

    蓝衣人笑笑道:“做生意信用第一,我们可以先去客房里坐坐,等报讯的来了,你再付不迟。”

    他顿了一下,又笑道:“那时,你付清了余款,趁着你去料理后事的空档,我正好就再为你去解决第二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