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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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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抬头望去,喝,好壮伟的场面。

    只见场中人影纵横,如飞蝗起落,刹那之间,出现了一个雄壮的行列。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老,老的丑,女的少,少的美。男的生就一张枣子脸,橘子皮,皱皱折折地活似个大麻子。论年纪,此人最少在八十上下,但步履矫健之至,全无龙钟老态。此人生相最为奇突之处,莫过于双眉夹心处那一颗白果儿大小的朱砂红痣此人身穿豹皮对襟短打,外罩虎黄披风,眼神顾盼之间,威凌四射。那个女的才不过三十左右,生就一张吹弹可破的清水脸儿,两眼圆圆,两届弯弯,眉梢含春,眼波流俏。此女眼眶周围有一道浅蓝近黑的圈纹,那是她的纵欲记录,她着一身浅紫短装,臀圆腰细,手捧长剑一把,丰致嫣然。

    一老一少的身后,雄赳赳地跟着十来个关外装束的彪形大汉。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正是来自贺兰的师徒俩,三目狻猊和百媚娘子。

    这师徒俩一出现,场中先是一阵窃窃私议,旋即寂然。有人慑于三目狻猊之威,有人慑于百媚娘子之美。

    三目狻猊和百媚娘子以半肩之差,双双而缓缓地走至场心,三目狻猊一挥手,身后一群大汉立即分组退向四角,然后他向百媚娘子微微颔首,百媚娘子嫣然一笑,俏生生地向正北老衲禅师打坐的青石横掠而去。

    这一厢,场心的三目狻猊,不愧狻猊之目,暴睁狻猊之目,前后左右,造视全场,监视着何方先有发难之人。

    眨眼之间,百媚娘子已经来到青石面前。

    场中仍是一片岑静。

    白男忍不住向侯四说道:“侯四叔,三目狻猊难道就没人敢惹了么?”

    侯四尴尬地一笑道:“怕不见得吧?”

    白男着急道:“看,那女人已经将一元经拿到手啦,怎么还不见有人拦阻呢?喂,小吊眼儿(她叫惯这个名字了),我们两个下去扫扫他们的兴如何?噢不,有人出头了,咦,那个小老头子是谁?”

    原来就在白男说话之际,突自对面青石西北的人丛中窜出一条人影,其疾无比地现身左手捧经箱,巧笑迎人,意颇自得的百媚娘子身前丈许处。

    这蓦然出现之人,身披蓑衣,头戴草笠,身材瘦小,因为草笠边沿压得太低,谁也看不清他的真正面貌。但从他现身的那一段身法上,可以测知此人身负一种奇绝武功,绝非等闲之辈。不然的话,以贺兰三目狻猊之声威,何人竟敢轻捋虎须?况且是匹马单枪?

    披蓑衣戴草笠的瘦小老人现身之后,在场心相距约有七八丈远近的三目狻猊,仅仅朝来人约略打量了两眼,并未在意,不知道他是自信百媚娘子尚可应付呢?抑或是担心对方也是个有计划的集团,万一应付不当,乱了步骤,正好坠入敌人术中?他只向会场四角的大汉们微一挥手,自己仍然左顾右盼地监视着全场。那些大汉在得到了三目狻猊的暗示之后,一个个聚精会神,脚步轻移,形成一个包围圈,远远地将百媚娘子和现身拦阻的那渔人装束的瘦小老人团团围定。

    场中数百英豪的精神大振,数百对眼光齐朝圈中射去。

    白男担心地道:“那是谁呀?他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玄龙笑道:“你怎知道人家是不敢?假如他连面目都不敢示人,他为什么要出来公然与三目狻猊作对?”

    白男瞪了玄龙一眼,道:“你最大的本领就是和我唱反调。”

    这时,那个黄脸独眼山人笑然自语道:“她假如死在三目狻猊手上,才真是淫报哩”

    大家因为独眼山人此语全无意义,均未在意。

    且说青石前面二人,这时已经一声不响地动上了手。百媚娘子左胁夹着一元经经箱,右手执剑,以一套极为奇诡的剑法向渔人装束的老者抢攻,老者两手空空,身法却极灵巧,他似乎一心在经,无意和百媚娘子在武功上竞雄,纵高窜低,一有机会便向百媚娘子左胁下的经箱扑去。

    从二人的表现上看起来,那个渔人装束的老人,武功似乎不比百媚娘子为高独眼山人却在这时又开口了:“百媚娘子要倒大霉啦!”

    玄龙回头一笑道:“山人真是慧眼独具。”

    独眼山人淡然用手一指道:“不信吗?看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玄龙回头侧顾的刹那,场中夺经之战已有了巨大的变化。只见渔人装束的老人在避过百媚娘子一招“玉带围腰”之后,蓦地双掌一翻,发出一股既劲且疾的掌力,但见百媚娘子柳眉一蹙,花容顿然无色。身躯像断线风筝似地向后翻跌而去,经箱与剑,同时落地。渔人装束的老人更不怠慢,纵身抄起一元经经箱,双臂一抖,腾空而起。

    会场四周大哗。但是,与会群豪尽管震惊于来人的功力和胆量,在行动上,却无人有所表示,至少在目前的这一段时间里,这是三目狻猊的事,三目狻猊不是省油灯,谁也犯不着去趟这种浑水,而放弃坐山观虎斗的机会。

    玄龙向独眼山人点头一笑。

    他想,这个相士真是个风趣而又透着一些神秘性的怪人,上山之际,侯四已经试过了他,证明他的的确确是个无拳无勇的人,以侯四之机警老练,那是万无一失的。可是大会开始之后,他不但对一些知名的武林人物指点论评有如旧相识,尤其刚才判定百媚娘子的即将落败,简直近乎神妙而不可思议。就是他玄龙实战的阅历不够罢,但身旁坐在一起的侯四、摄魂叟、关外神驼、洞庭异叟,以至于白男和长腿乞儿,难道凭他们这般人物也不能看出百媚娘子业已危在顷刻?

    难道这就是一般江湖术士的职业天赋,根本无理可喻?

    独眼山人和玄龙坐得最近,玄龙见其他请人均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知道别人可能没有听到独眼山人的话,此时此刻,他自不便因着一些莫须有的猜疑去打扰别人的心神,门也只有门在自己肚皮里。

    且说百媚娘子被渔人装束的瘦小老人一掌劈翻之后,连滚七八尺之远,虽然勉力坐起,却无法站起身来,双目紧闭,脸色青黄,显见内脏伤得很重。

    渔人装束的老人挟经腾身之际,围在他四周的那批彪形大汉虽然暴吼着奋身狂追,但渔人装束的老人身法轻灵之至,如离桌之燕,翩然回翔,三二个起落,便已脱出大汉们的包围圈,奔至其现身之处的东北角。

    这种意外的结局似乎为三目狻猊始料所不及,三目狻猊不愧为黑道一代之雄,当下只怔得一怔,随即哈哈一阵狂笑,狂笑声中,人已起在半空,去势如箭,但见一片黄影飘拂,眨眼已经赶至东北角,和渔人装束的老人相距不足十步之遥。

    渔人装束的老人,武功虽然不凡,显然是在三目狻猊之下。如无意外,渔人装束的老人似乎并不能逃出三目狻猊的掌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北角人丛中突然越众窜出两个满脸横肉的狰狞壮汉,一声不响地阻身在三目狻猊面前。渔人装束的老人,藉此一阻之势,迅即没入岩边密林。

    人群中起了一阵惊叹,似欣慰,更似惋惜。

    白男失声道:“一元经这次是真正的完啦,到哪儿去再找一个关外神驼和一个丐帮掌门人?”

    洞庭异叟脸色凝紫,极为沉重地哼了一声。

    摄魂叟却向神驼打趣道:“驼鬼,你后悔了么?”

    神驼一翻大环眼道:“难不成这样就算数了?”

    独眼山人这时也睁着一只独眼,仰着那张黄渗渗的脸孔,不死不活地插嘴道:“这位驼侠说得一点不错,那树林中正不晓得有多少奇人异士潜伏在里面呢。今天看情形,如单凭武功就想把这个经箱带离会场,真是谈何容易?”

    摄魂叟再也忍不住了,当下微微一抱拳道:“恕我要饭的眼拙,这位朋友如何称呼?”

    独眼山人不死不活地向玄龙一指,深深地笑道:“山人一切,大概要算这位小侠最清楚了。”

    摄魂叟立即往玄龙看来。

    玄龙赧然一笑道:“这位山人冷眼相尽天下士,慧眼独具,其验无比但山人尊名大姓,玄龙和各位前辈一样,并未蒙山人见告”

    玄龙说至此处,摄魂叟突然挥手止住他的话头,原来场中情况此刻又有了甚大之变化。

    东北角上,现身拦阻在三目狻猊面前的两个狰狞壮汉,长得一模一样,塌鼻阔嘴笑睛,青里泛白的两张脸皮,一丝人色没有。

    虽然是初冬严寒天气,二人身上却均只穿得一套单薄的老蓝短衫裤,手肘膝盖全都裸露在外,二人惟一的不同之点便是二人的肘部以下,直至十指指尖,一个黑漆乌亮,一个红若涂朱。自二人现身之后,二人的掌背掌心中便隐隐约约地蒸腾着二股赤黑之气这二人是谁?正是他们兄弟俩!天台双凶,大凶红砂手胡方,二凶黑砂手胡元。

    二凶恶迹昭彰,这次和三目狻猊对上,正好两害相遇,真是大快人心之事。不过,人们还有一点不明白的事:天台双凶的毒砂手固然为武林一绝,令人闻名胆寒,但若和三目狻猊相较,还是差得很多,他们兄弟向以机诈阴险著称,难道连这种明显的趋势也会看不出来?

    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那么,双凶的不计利害的舍命相阻完全是为了那个渔人装束的老人喽?那么,那个渔人装束的老人又是谁?他凭了什么能今天台双凶这种角色为他卖命?

    且说三目狻猊在看清了破坏他大事之人原来是天台双凶之后,不由得怒极狂笑道:“一部武林秘珍只换得你们这两条狗命,虽然大大不值,但少虽少,强过没有,老夫也不再客气了,喂,瞎眼贼,纳命来吧。”

    双凶相互一递眼色,意思似是:任务既已完成,再作毫无把握的颜面之争,岂非不智?

    三目狻猊哈哈大笑道:“想扯呼溜号儿?哈哈别做梦啦,朋友,上路吧。”

    大笑声中,双手屈张如钩,其疾无比地分向双凶抓去。双凶想跑,已是不及。双凶也不是无名少姓之人,不战而退只是他们兄弟俩的如意算盘,现在主意尚未打定,三目狻猊便已一口喝破,同时毫不留情的痛下毒手,双凶是何等人物,岂有束手待毙之理?

    但见双凶同时一声怪吼,两条身躯倏地以八字形向两侧斜退半步,略略偏过三目狻猊的来势,四条黑红两色的手臂猛然一圈一兜,由下向上,霍地向三目狻猊夹攻而来。三目狻猊一声狂笑,十指齐放,变抓为切,其疾如电,只听得两声惨嚎,双凶一人抱着一条断臂,急急出场逃去。三目狻猊并未乘胜追击,立即从怀中摸出一颗黑色药丸纳入口中。天台双凶的毒砂掌果然歹毒,像三目狻猊这样角色,虽然打赢了,也并不敢忽略双凶的掌毒,若换了别人,身上没有对症的解药,岂非打赢了也是输?

    三目狻猊胜了天台双凶原就是众人意料中事。就在众人为一元经这一次能否去而复回,而议论纷纭之际,渔人装束的老人没身之处的东北角,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极其悠长而清越的啸声,啸声悦耳至极,其声若断若续,似远似近,只要是行家,谁都听得出,能发这种“凤凰吟”的人,其武功上的造诣,一定惊人无比。

    所有在场的数百武林健者,全为这一阵啸声引得精神陡振,大家知道,又有罕见的高手来了。来人既然响起渔人装束的老人的去处,很可能是故事重演,象神驼和摄魂叟两老截回半纯阳鲁平一样,一元经又回头了果然,随着啸声的逼近,一条纤细袅娜的身形出现在众人眼前,喝,是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令人眼光不由自主地发直的女人只见她,一身黑衣,修眉凤目,端鼻薄唇,一张清水脸,红白均匀,眼神清澈如晓荷滚露,寒芒闪射,不怒而威她的双掌平托胸前,掌上托的正是那个渔人装束的老人。

    三目狻猊当此丽人刚刚显身之际,眼中凶光陡盛,神情至为紧张,三目狻猊的目光何等锐利,他早在对方现身之际看出了来人手上的渔人尸体,渔人装束的老人既然死在此人之手,毋庸说得,一元经也在此人身上了。他颇想来个攻其不备,一下子再将一元经抢过来,可是,在他看清了来人的面孔之后,三目狻猊蓦地怔住了。

    他露出一脸疑讶之色,愕在当场。

    玄龙,白男齐声发出了一声惊呼。侯四,大头乞儿也是一样。

    且说黑衣丽人,神情庄严肃穆,脚下踩着行云流水般的轻选步伐,眨眼来至场心,她先将手中尸体小心而慎重地端放地下,然后俯身为死者除去蓑衣草笠当死者真面目露示于众人眼底的一刹那,全场为之大哗。嘿,死者原来也是个女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令人眼光不由自主地发直的女人。

    虽然她已死了,但没有给人恐怖之感,因为,她实在太美了。

    而令人最感骇异的,就是归去的这个女子和活着的这个女子长得一模一样,假若要在她俩之间找出一点区别的话,除了衣着之外,恐怕就是一个已经死去,一个仍然活着罢了。

    她俩是姐妹,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是的,她俩是姐妹,亲姐妹。

    死的是姐姐,活的是妹妹。

    杀死姐姐的是巫山黑衣神女,大雪山当代掌门人,慕容美。亡命于亲妹之手的就是曾一度做过妙法庵的住持,禅师妙法尼,天乞婆的得意传人,慕容仙!

    慕容美完成了师命,雪山冷婆婆交代她的:“你见着她之后,如她行为良好,就喊她一声姐姐,如果已经入了魔道,就代我行事,将她杀了。”

    慕容美也应了自己的誓言:“为了不愿让世人看到另一张酷肖妙法淫尼的面孔,我戴上了面纱,这个世界只容许一张面孔存在,如有人能从我脸上将面纱除去,另一张面孔便得消灭!”

    她,慕容美“将她杀了。”“另一张面孔”也“消灭”了。她应了含血的誓言,她完成了带泪的师门遗命。

    她端端正正地理好她的尸体,然后含着满眶清泪,朝着尸身拜了一拜慕容美这种动作,除了玄龙、白男等人心底明洞,而生出无限感慨之外,其他的人,都在心底怀疑道:

    “怪了,你为了一元经,既忍心杀了她,又何必惺惺作态地拜她?”

    众人心底的谜团,马上给黑衣丽人下一步的行动揭开了。慕容美含泪拜完尸体,探手自死者怀中取出檀木经箱托在左掌心,右手自本身怀中摸出一块紫金牌子,高高擎在手里,紫金牌子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紫霞,她面对正北,朝老衲禅师微微躬身,老衲禅师启目看了金牌一眼,也从青石上立起身来合什沉声发话道:“大雪山派本代掌门人慕容美,奉先师遗命为本派清理门户,死者是慕容美胞姐慕容仙,私事已了,一元经将由慕容美交还大会主持人,另候德能俱备之人。”

    黑衣丽人返身走到正北青石,将经匣放回老衲禅师座前,趋身而退,回至场心,俯身抱起慕容仙的尸体,向玄龙等人围坐的西北角,含泪一颔首,腾身奔出场外,眨眼不见。

    直至黑衣神女消失很久之后,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各各嘘出一口大气,谁也不明白自己心头是一股什么滋味。

    三目狻猊好像失了魂似地喃喃自语:“原来是她,原来是她谁也不知道这个“她”到底是指慕容仙,还是慕容美?

    同时,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天台双凶为“渔人”卖命,原来这对毒兄毒弟竟是为色折臂,说来直是可怜可恨复可笑。

    在众人的想像之中,一元经既然物归故主,三目狻猊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喽。嘿,不然。三目狻猊自慕容美抱走慕容仙的尸体之后,立在当场,怅然很久,最后望老衲禅师打坐之处扫瞥了一眼,信步退在一边,有人起身让坐,他连朝人家看也不看一眼,大刺刺地迳自坐下。

    刹那间,场中气氛又显得异常沉闷起来。

    很久很久之后,东南角上这才走出一个枯瘦矮小,半死不活的老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