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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天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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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伯云等回西安,在邯郸道上,碰到一件很奇突的事。

    他们一行,连趟子手等在内,共是六骑。刚过高牌店,身后一阵急蹄,一匹榴火赤驹,旋风似地,越过他们一行,在他们面前二三丈处,滴溜溜一个急转弯,马蹄扬起一股沙尘,马鼻颤嗅,发出一声长嘶,来骑赫然当路而立。

    因为事出突然,前路受阻,他们一行也只好各将自己坐骑拉住,朝来人打量过去。

    来人内穿一身豹皮对襟短打,外罩虎黄披风。

    年纪不下七十来岁。

    枣子脸,橘子皮,皱皱折折地活似个大麻子。

    当众人看到来人双眉夹心处,那颗足有有白果几大小的原砂红痣时,齐都大吃一惊。

    这不正是手狠心毒,凶名远播,荒漠边缘,贺兰山双奇中的三目狻猊丁猛么?

    贺兰双奇是一对夫妇,年纪均在七十左右。男的被称做贺兰三目狻猊丁猛,女的姓名不详,人家都喊她天乞婆。

    这对夫妇横行北道垂四十年,无人能敌。夫妇二人也不知道学的是哪一派的武功,与人交手,从不过三合,任你是多有名气的一流高手,在他们夫妇之前,亦只不过举手投足之劳,假如稍次一点的角色,简直是弹指之间,即足毙命。

    最奇怪的是,先后数十年,丧命在他们夫妇手里的人物不计其数,却始终没人认得他们夫妇俩的武功是何路数。

    夫妇二人中,天乞婆比三目狻猊更狠更毒,武功似乎也是天乞婆更高一筹。

    在三年前,夫妇二人不知道为了一件什么事情闹翻了,天乞婆一气走出贺兰山,不知所踪。

    在这三数年中,北道上比较宁静了一段时期。三目狻猊整天整夜在忙着寻找他的老搭档,贺兰山,而没有时间和心情去寻别人的毒气了。

    据江湖上传言,三目狻猊怕天乞婆怕得很利害,有好几次,他已经将天乞婆找着,在天乞婆没有给他好颜好色之前,他始终不敢自动上前兜搭。

    之后,三目狻猊简直不是在“找”、天乞婆,而是在“跟”天乞婆了。

    他既不敢和她见面,彼此又都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他还找她干什么呢?人们都是这样想。

    于是,有人怀疑到,天乞婆一定拿走了三目狻猊一样什么珍贵的东西,或是,那件东西本来是天乞婆的,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在三目狻猊来说,那件东西一定非常重要,甚至只对他一人重要,所以,他虽然怕她,仍然不得不跟住她,等待机会。

    平安镖局走镖的这条路线和贺兰山双奇的行道范围,并不冲突。加之,近年来,双奇已积了吃用不尽的财富,很少作案。平常的黄金白银,早不在他夫妇的眼下。人有了钱,便想到名,双奇晚年,将名看得比命还重。只要什么地方出了高手,他夫妇中决有一人潜往察看,那人假如是个谦让君子,不以外人的恭维而自豪,他夫妇便露出一手武功,留下一个名字,扬长自去。假如被察访者是个半瓶醋,振振自满,他夫妇手下绝不留情,情绪好时,带点残废,否则连命也不饶。

    虽然他夫妇这种行为异常残暴,却给那个时期的武林中带来一种良好风气,谁也不敢露出太多的锋芒,以豪雄自居,以盛气凌人。

    金刚掌侯啸天是个有名的好好先生,虽然武功不弱,修养却是炉火纯青不然他在北道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朋友了好几次碰到双奇夫妇,老远的就从马背跳下,拱拳请安,作揖问好,卑逊得如执弟子之礼。双奇夫妇对侯啸天很为赏识,每次碰上,均都举手为礼,亲切寒暄。

    这样一来,平安镖局的镖来得更平安了。

    今天,三目狻猊出现,实在太奇突了点。

    侯伯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双奇本人的面,但三目狻猊眉心那颗特大的原砂痣,却是一个令人一目了然的标志。

    虽然三目狻猊现身后神色不佳,但侯伯云听他父亲侯啸天吩咐过,双奇对平安镖局甚赋好感,今后如果碰上,尽管壮着胆子上前通名问好,只要言词得当,决不妨事。

    侯伯云也知道,双奇早不做劫货勾当,更因为三目狻猊出现在交镖之后,众人在心理上颇觉坦然。

    这时,由那两位镖师带领,众人纷纷自马背跳下。

    那些伙计们根本不够资格相见,只有静静地站在道旁一边。

    侯伯云随着两个镖师,紧走两步,来至三目狻猊面前,先由两个镖师向三目狻猊请了安好,侯伯云继之躬身朗声报道:“晚辈侯伯云,谨代家父金刚掌侯啸天,向了老前辈请安。”

    说完,又是一躬,退后一步,和两位镖师成雁式排立道旁,垂手而立。

    三目狻猊绷着一张橘皮脸,也不答礼,也不回话,两只寒芒四射的眼睛,像两颗闪灼的晓星,在道旁三人脸上来回不停地滚动着。

    三人不知三目狻猊的用心,不敢大意,全都以眼观鼻,以鼻观心,屏声息气地静立着,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之后,三目狻猊轻轻哼了一声,扬手一鞭,纵马而去。

    三目狻猊走后,众人彼此互望一眼,各自深深地嘘出一口大气,皱着眉头,跳上马背,抖开马缰,循官道向前继续进发。

    一路上,默默地,谁也没有开口。

    大家都在苦思着这种没来由的遭遇。

    同时,大家都有一个愿望。愿皇天保佑,就令多生一场大病,也别再和此人碰上。

    谁知。

    第三天,行至正定和清宛的平桥地界,象三天前一样:众人刚听到身后的一阵急蹄,一股劲风过处,那匹榴火驹已然当道昂首长嘶,三目狻猊又来了。

    一切都和三天前一样。

    侯伯云和两个镖师下马趋前问好,然后静立一旁。

    三目狻猊也和大前天一样,在马背上,滚动着一双寒光逼人,威凌四射的眼球,不停地在三人脸孔上打量。

    然后,约半盏茶光景,纵马而去。

    就这样,一路上,三目狻猊一共出现了四次。

    最后一次,在小沙沉附近。

    三目狻猊出现后,仍与前三次没有什么分别,等三人向他请过安后,他一声不响地朝三人的脸部详详细细地审视着,仿佛要看穿到三人心灵深处一般。三人因为这种场面已经经过二三次,自忖没有对不起他老人家的地方,心地泰然,任三目狻猊如何打量,神色始终一样。

    最后这一次,三人以为,三目狻猊一定是又和前几次一样,瞪到最后,一声门狠,纵马而去

    嘿,不然。

    这一次他可开口了。

    三目狻猊在开口之先,先发出了一阵令人窒息的阴笑。笑毕,用一种冷赛冰霜的腔调缓缓说道:“三位请抬起头来老夫有事相商。”

    侯伯云闻言,赶紧走上一步,躬身敬回道:“老前辈尽管吩咐,晚辈们只要力所能达,无不从命。”

    三目狻猊阴笑道:“老夫想留下三位的行李如何?”

    健忘,有时候在很少很少的情形下它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幸运。

    侯伯云和两位镖师,三人想法相同:三件行李里面,不过几十两银子和几套换洗衣服,以及两件普通兵刃罢了,你这魔王既然看中这一点,那还不简单么?

    三人又想到:堂堂武林第一位怪杰,居然为了这么一点区区微物,而跟踪了他们数十百里,还几番三次地装出怪模样来唬人,假如不是这个魔王的名声太大,他们不笑出声来才怪。

    当下,仍由侯伯云躬身答道:“遵命。”

    假如侯伯云的记忆力正常的话,他应该记得他的行李卷儿里面,有一个又旧又脏的纸包儿。那是别人的东西,他没有权利将它随便交给另一个人,哪怕里面包的仅是一张分文不值的废纸。

    纵令三目狻猊要的是三只行李卷的全部,他也会对这件事提出来向三目狻猊解释一番。

    即使慑服于三目狻猊的声威,怕引起三目狻猊的不快,不敢提出任何异议,因为心中有了这层为难之处,也难免会在眉梢眼角流露出一些犹疑之色。

    假如侯伯云在三目狻猊命令式的要求出口之后,有了上述三种情形中的任何一种的话,侯伯云便算完了。

    就因为侯伯云忘了他行李卷儿里的东西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所以他回“遵命”两个字时,真是又快,又干脆。

    他回完“遵命”两个字,也不等三目狻猊的反应,返身挥手,意思是叫后面的伙计们手脚俐落一点,三个行李卷儿是小事,免得夜长梦多,又惹出别的麻烦来。

    当三个行李卷儿分由三个趟子手,恭恭敬敬地捧到三目狻猊的马前时,三目狻猊那双令人望而生寒的眼光,很快地又在两个镖师和侯伯云等三人脸上溜了一转。三目狻猊轮流看完三人脸色之后,并不伸手去接他要他们交出来的东西,反而爽朗地哈哈一笑道:“老夫不过是兴之所至,拿三位取取笑而已,难道老夫不怕笑掉武林同道们的大牙么?哈哈”大笑声中,三目狻猊鞭马而去。

    之后,直到他们一行平安地回到平安镖局,三目狻猊便没有再出现过。

    回到镖局之后,问明镖货业已平安交卸,金刚掌侯啸天感到十分欣慰,一面说着很好很好,一面呵呵而笑。

    接着,便由侯伯云将一路上被三目狻猊跟踪取笑的怪事说了一遍,侯啸天听完,哈哈笑道:“想不到他老人家还是那股劲儿,专爱拿后辈胡调开心,哈哈”众人想来,这件事也真是有点可笑。

    谁也没有注意到老镖头笑声里的颤抖。

    金刚掌笑罢,只说得一声:“你们几个辛苦了,多歇歇。”

    便匆匆起身走入后院。

    侯伯云下意识地感觉到他爹在临去时似乎特别多望了他一眼,便也找着一个借口,别过众镖师,往后院走来。

    侯伯云走进后院,各厢房内均未见他爹的踪影,正在纳罕之际,他娘走来在他面前轻轻地说道:“复室!”

    说完,头也不抬地走开了。

    侯伯云大吃一惊,心想:“发生了什么事?爹要在复室里见我?”

    当下,走出院心,负着手,佯装闲眺似地将四面打量清楚,见没有什么异状,才重又走进西厢房,敏捷地掀开一幅丈许的古画,按下木壁上一处暗记,木壁便缓缓开出一个仅容侧身而入的狭口,侯伯云迅速穿进,并将壁板复原。

    进入狭口,是一条极暗的甬道,甬道倾斜而下,约三四丈,曲曲折折地进入一间地下室。

    地下室里点着一根蜡烛,他爹金刚掌侯啸天正满面肃容地在等着他。

    父子见面之后,侯啸天右手往前一摊,用一种泅异寻常的声调朝他儿子问道:“孩子,这样东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

    侯伯云宁神一看,他父亲托在手上的,正是北京悦来老找那个贫病老妇人交给他,险些为三目狻猊连行李一起讨去,也不晓里面究竟吩咐了什么的,那个又旧又脏的纸包儿。

    看样子,他父亲似乎已将纸包儿开拆过了。

    于是,侯伯云将纸包儿的来历又说了一遍。

    金刚掌侯啸天突然沉声朝他儿子说道:“你知道北京客栈里那个老妇人是谁?”

    侯伯云摇摇头。

    “你知道这个纸包儿里面包的什么东西?”

    侯伯云仍是摇摇头。金刚掌侯啸天至此,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眼中含着一泡老泪,嘀嘀地自语道:“总算我姓侯的祖上庇佑,孩子,你没有在到手之后将它拆开不然的话

    我父子今天何能相聚一处?”

    侯伯云见状,惊恐不已,一时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金刚掌在激动平静之后,重又向他儿子将刚才的两个问题问了一遍。侯伯云因为心中又惊又恐,思维至为紊乱,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所以又摇了两次头。

    金刚掌不悦地朝他儿子训斥道:“枉为你是平安镖局未来的主人,竟连这点头脑也没有!”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唉,我看你将来如何是好!”侯伯云被老父一顿训斥,不禁感到异常惭愧,就在这当儿,一个念头像闪电似地掠过他的脑海!

    天乞婆!他想。

    “难道那个老妇人就是她,她老人家么?”侯伯云慌慌地说,说时比了一下,向他父亲问道:“是么?爹!”

    金刚掌点点头,叹道:“不是天乞婆那个老怪物还有谁?”

    侯伯云迟疑地又道:“那么,那个纸包。”

    金刚掌右手一伸,哼了一声:“全在这里,拿去看吧!看仔细点,因为你答应替人家办到的!”

    侯伯云兢兢业业地将纸包接过,凑着烛光将纸包拨开一看,里面除了一本小册子和一张条子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他先看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的纸张已经发黄,是墨笔手抄本,书皮写着三个笔力苍劲的行楷:“一元经。”

    侯伯云的心跳得很厉害。

    他来不及去翻阅一元经的内容,匆匆地将那张纸条子在灯光下展开,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这么几行小字:

    “一元经,武林至宝,得之者,祸多于福。余秘持此经一年,虽亲至共枕同床之人,亦未稍泄。

    行年七十,自以为无祸矣!

    谁知日来渐感气血不适,为已习经中‘一元大法’如余者所不应有之兆象。迭经静坐运神,默查周身脉穴,蓦觉己身已经五年前即中人‘七蛇归’巨毒。

    此毒为七种极毒之蛇,使之杂处互噬,而取仅余者之毒涎所制。

    因此毒掺有多种抑制性之药物,故发生缓慢,不易察觉,但逾三年之期则无救。

    余发毒后,子夜细数往事,省及此毒即是余外子三目狻猊所施。因外子武功原本泛泛,其有今日成就,余一手所教也。数十年来,外子曾一度殷殷询及余武学之由来,余碍于香火之情,不忍斥其触讳,仅笑而不答,冀其自省余实不欲告之也!

    呜呼,此祸之源也!

    行文至此,余不禁掷笔三叹。毒矣哉,余夫也。

    余之行为甚劣,而余夫三目狻猊较余则犹有过之!且因彼徒其伙,莠而不良,余若授以此经,余罪深矣。

    此经卷内首页有武当回祖道信上人眉批云:此经参透,可霸天下,为祸为福,执者有责,如不得理想传人,付之一炬可也。

    余离贺兰,固忿与余夫共老,物色此经传人,亦其一因也。

    三年无成,而命在旦夕,屡欲引之向火,心诚不忍。毁之弃之,易事耳,惟念旷世奇学自余而绝,则心颤手软,不能自已!

    望受余托经者速作明智之决,自忖天赋品德无愧于人,可自留习之,以光武学。否则,速觅三宝和尚授之,以避怀璧之祸。

    三宝和尚余胞弟也,武功奇高,品德均佳,因忿余之下嫁三目狻猊,已数十年不通音讯,如能交经于此人,定”

    全文至“定”而完。

    字迹越到后来越草,最后的定字尚欠一笔,大概毒发手软,无力再接下去的光景。

    侯伯云将纸条看完,父子俩默坐灯下,面面相觑。

    隔了很久,金刚掌侯啸天轻轻喟叹道:“天乞婆虽然行为不正,想不到学养竟有如此之深,怪不得她能参透经中奥秘,练成了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所谓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说得一点也不错,得到这本经的人,实在是祸多于福。你看,她早已学成经中大部分武功,活到七十,尚不免因此经而罹毒发身亡之惨,何况一个初得此经的人?孩子,你想想看,假如在北京你就将纸包拆了,你能将此经平白扔掉吗?噢,不能!那么,在回来的归程上,你能在见到了三目狻猊之后仍能镇定如恒吗?当然不能!三目狻猊所为何来?毫无疑问地,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天乞婆,也许天乞婆托经与你时他刚好离去,后来他又来了,天乞婆已经死去,他打听到你们几个曾经同时住过那间客栈,他起了疑!但他不相信连自己男人都不信任的天乞婆会将一元经交给你们几个。所以,他一再突然现身审查你们的神态可有异常之处。他信任他的眼力,他想的也不错,世上绝没有一个武术家在得到一元经这种奇景之后而仍能无动于声色!恰好碰上你忘了这回事,他要什么,你就答应给什么,神情那般自然,他哪能想像到其中的曲折呢?既然他断定此经与你们三人无关,他再要你们的行李又算什么意思?孩子,这真是够险的了,你爹想起来就心跳呢!”

    侯伯云经他爹如此一说,也是惊悸不已,出了一身冷汗,他皱眉道:“爹爹,你看这事怎办呢?”

    金刚掌侯啸天沉吟了好半晌,然后毅然说道:“无论如何,先将经信一并藏起,等找着三宝和尚的行踪之后再说。假如我们侯家该出异材,你我均已轮不着了,看小四子他们几个的福缘吧!找到三宝和尚,不妨请求三宝和尚收录你那几个小家伙,三宝和尚肯收固然好,不肯收也是他们禀赋不够,那是怨不得人的事。假如找不着三宝和尚,三二年后,让风浪平息些,再令他们小的按经而习亦不为晚,伯云,你以为如何?”

    就这样,一元经在西安平安镖局的密室内藏着。

    除金刚掌侯啸天父子外,别无人知。

    一年,二年。

    金刚掌侯啸天去世了。

    第二代的“金刚掌侯伯云”接掌了“平安镖局”

    至此,知道一元经的人,也只剩下侯伯云一个。

    侯伯云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

    女儿最大,男的都没有取名字,就以侯大、侯二、侯三、侯四的这样排行着。

    一晃眼,又是十年过去了。

    金刚掌侯伯云始终打探不出三宝和尚在哪里。

    侯伯云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了。

    女儿已经出嫁。

    侯大、侯二、侯三都不是练武的材料。三弟兄中侯大分出去开铺子,侯二管镖局里的流水账,侯三跟了一个大夫学医,只有侯四,生得精壮结实,对武术有与生俱来的偏嗜。

    侯伯云见惟有老四可教,使偷偷将“一元经”中有关掌法的一部分先摘出来暗地里传授侯四。侯伯云是这样想的,西安侯家既以掌法成名,不管侯四将来的掌法好到什么程度,别人家都以为他是三代祖传秘学,决不会疑心到别的地方去。

    等到侯四能够独当一面时,不妨再源源传授其他武功,或令自习。

    为了保密,就连亲子侯四,他教他,却不告诉他这种掌法的由来,只推说是祖父留传下来的。

    侯伯云因为对“一元经”上的掌法是现买现卖,不像他儿子侯四,学了一招有时间从容反复操练,所以,有时候,父子印证起来,侯伯云居然不是儿子侯四之敌。

    侯伯云输给儿子一次,心里就快活一次。

    这样又过了很多年。

    侯四就凭着一套与人不同的掌法,居然在江湖混得了相当的地位,甚至有人将他的掌法和川东巫山独秀峰独孤子的太极指并起来合称“武林指掌双绝”

    侯四因为三个哥哥均已娶妻生于,自己一心专注于武功的进修,无意于婚姻大事,所以,三十出头的人,尚是寡人一个侯伯云因为儿子已能独当一面,便将镖局事务渐次交给了侯四。

    四年前的某一个夏天,西安平安镖局里突然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黄皮汉子。

    黄皮汉子走进平安镖局之后,大刺刺当门一站,两手又腰,大声向院中树荫下纳凉的两个伙计问道:“这里是平安镖局吗?”

    镖局门口明明悬着一块烫金大字横匾,来人却明知故问,神情语气,隐透凌芒,显见来意之不善。镶局吃的开门饭,赚的是刀尖上的钱,既不能藏头缩尾,又不能随便开罪人,做伙计的,出言吐语,都是学问。

    当下由其中一个口齿比较利落名叫黄阔嘴的伙计,从板凳上,立起身来,迎上两步,双拳一拱,朗声强笑答道:“小号正是平安,不知大爷有何吩咐?”

    黄皮汉子微哼一声,眼皮抬也不抬,简捷地说道:“找金刚掌姓侯的!”

    黄阔嘴强笑着道:“请问客官找的是老镖头,还是少镖头?”

    黄皮汉子微微一怔,睁眼诧问道:“金刚掌有两个?”

    黄阔嘴见来人连西安侯家祖传金刚掌是怎么回事都弄不清楚,认定来人路道固然不正,来头可也不会大到哪儿去!胆子一壮,语气也就不同多了。

    “金刚掌有三位,老老镖头业已仙去,客官既然自己也弄不清要找的是侯家三代金刚掌中的哪一位,在下可就为难了。”

    说完,学着来人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干笑了两声。

    黄皮汉子给黄阔嘴弄得头昏脑涨,一时也未曾理会得。只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找的是那个,那个掌法很特别的一个!”

    黄阔嘴嘻着一张大嘴,开心地说道:“西安侯家的掌法确是有点与众不同,但父子祖孙之间招术却没有多大差异!”

    黄皮汉子又道:“我找年纪不太大的那个!”

    黄阔嘴笑道:“除了去世的老老镖头,现存的两位金刚掌,年纪都不能算大。”

    黄皮汉子怒道:“告诉你,两个都找来!”

    黄阔嘴悠然道:“告诉你,两位都不在!”

    黄皮汉怒瞪了黄阔嘴两眼,一声不响地抓起柜台上的墨笔,在悬挂于大门左首的木牌上,吃力地写了几个歪歪斜斜的草字,写完;仍然一声不响地,掷笔而去。

    黄皮汉子走后没有多久,少东侯四首先从外面走了进来,黄阔嘴连忙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向少主人禀报了一番。

    侯四眉头微皱,凑近木牌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日落前,城郊三柳祠候教。

    病罗汉留字

    侯四偏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几时听人说起江湖上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黄阔嘴一旁插嘴道:“千面罗汉倒听人说过。”

    侯四从鼻子哼了一声,笑道:‘嘿,他配?千面罗汉身边挑经担子的恐怕也比他强呢!”

    话说之间,金刚掌侯伯云走了进来。侯四又将黄阔嘴刚才说的和他爹说了一遍,同时向他爹请示道:“爹,你看怎办?”

    金刚掌侯伯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事实在蹊跷!既非投镖,又非寻仇,假如是江湖人物借盘川的话,又不该这副神气!喂,老黄,请你一字不漏地将来人所说之话重述一遍如何?”

    黄阔嘴见老镖头的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心神一紧,连忙将黄皮汉子进门后和他的对话全部追述了一遍,甚至说话的语气,神色都模仿得八分相似。

    金刚掌侯伯云静静听完,突然睁着一双神光充足的眼球,以一种奇异的声调向黄阔嘴反问道:“你说来人怎生说法?找年纪不太大的一个?”

    黄阔嘴点点头。

    金刚掌侯伯云紧接着又问道:“他还说找‘掌法很特别’的一个?”

    黄阔嘴又点了一下头。

    金刚掌见黄阔嘴连点两次头,脸色遽然一变。

    很久,很久,侯伯云的脸色方始平复过来,他抬头朝他儿子侯四缓缓说道:“找你的!

    难道”金刚掌说到此处,略为一顿,又转脸朝黄阔嘴问道:“你说来人是张黄脸皮?才三十来岁?”

    黄阔嘴又点了一下头。

    金刚掌又向他儿子问道:“你的确不认识这么个人?”

    侯四也点了一下头。

    “那就怪极了!”金刚掌侯伯云南南地说道:“难道,难道”

    他实在想不出其中的所以然来。

    最后,金刚掌侯伯云抬头朝他儿子毅然说道:“管他是谁,管他为了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爷儿俩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