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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苦主姓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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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衣其实不叫红衣。

    无恙见过红衣两次。

    第一次见到红衣,是八岁那年。

    苞着母亲从舅舅家回来,马车微微地颠簸着,黄昏的时候,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周遭是不同寻常的寂静,听不到车外侍卫和母亲的婢女压低了的调笑声,听不到母亲给妹妹唱歌的声音,甚至连马匹的嘶叫都听不见。车队悄无声息地缓缓前进着,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惶恐和没来由的不安凉凉地爬上来,缠绕着他,把八岁的无恙捆绑得动弹不得。他看向车厢的另一侧,妹妹伏在母亲的膝上沉睡着,发出规则的鼻息,注意到他醒来,母亲用食指在嫣红的嘴唇上轻点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摩他的头发。

    蓝色车帘遮得严严实实,把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锁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呆呆地看向窗外的方向,终于忍不住挣脱母亲的安抚,趴到窗边,用食指悄悄地把车帘挑起一线

    车队正在经过的是一个小镇,或远或近,有数以百计房舍庭院,许多人家房门洞开,却不见人出入。天色已经开始暗了,然而整个镇子没有一点灯光,没有一缕炊烟,也看不到一个活人。

    到处都是死寂。

    再看真点,路边到处扔着极简易的担架,也有人,就东倒西歪地躺在路边,乍一眼望去,还以为是丢掉不要的粗布口袋。

    母亲从后面伸过手来想拉开他,他只是喘着气,死死攀住窗沿,继续从那狭窄的缝隙里窥探诡异地安静着的小镇。

    就是那一刻,甚至在多年之后,每一次回想起来都仍然让无恙忍不住战栗。

    远处屋脊上影影绰绰一个鲜红人影,既非朱红亦非猩红,既是死沉又隐约流动暗含杀机,非要形容便是红如凝结的鲜血。远得模糊成一团,却连那人、或者那东西衣角的掀动都看得清楚,面目无从捉摸,只是那张脸上奇妙妖异的笑意,仿佛烧进了眼,至死都决无法忘记。

    发现的时候,自己的手脚都已经变得冰凉,一时间,额头灼烧似的痛。

    后来当他问起那个奇异的夜晚、那个奇异的小镇,母亲说那个镇子是染了瘟疫,解释着:“瘟疫,是这个世上最最可怕的东西。”

    无恙回答母亲说:“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瘟疫。”

    母亲愣了一下,笑着推他:“你这个孩子!那你说,什么才最可怕?”

    眼前刹那间就掠过那个红色的影子,他低着头,没有回答。等到入了夜,独自睡在床上,他才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红衣!”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红衣”

    因为“红衣”就是死,就是不祥。

    从那一天开始,无恙把“它”叫做红衣。

    无恙再一次看见“它”是两年后的那个傍晚。鲜红的影子依然远远的,高高的,站在山庄形状优美、翘起的、雕着花的屋脊上,衣角在风里不停翻动像极鲜血汩汩流动。无恙的身体顿时僵直了,他一动也不能动,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冷笑着捆绑住他的手脚。冷汗涔涔地滚落下来

    红衣!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从恐惧中清醒过来的无恙发了疯似的冲向红衣所站的方向。但还是晚了,一进家门,下人、护卫、婢女杂乱无章地倒在地上,触目所见是满地的血,满眼的血红。

    无恙瞪大了眼睛。

    他慢慢蹲下身,摸了摸最近的一具尸体,仓促间不知所措的表情混合了死亡瞬间的绝望和痛苦,永远地凝结在那人脸上。红衣在屋脊上森冷微笑。有种本能催促着他夺门而逃,但难以置信和对自己所面对的事实的恐惧又使得无恙颤抖着站起来,茫然地移动双腿绕过一具具的尸首,走进内院。

    就和他八岁那年见过的小镇一样。到处都是一片死寂。

    母亲抱着妹妹倒在门口,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发环被扯得散乱的浸在血里。父亲似乎受了伤,勉强靠在柱子上。那个男人就站在旁边。提着刀,刀上是血,身上也都是血,连眼睛都是红的,男人脸上的神色冷静却又狂乱,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肃杀之气,直如修罗。

    他忍住想要放声尖叫的冲动,跌跌撞撞的扑过去。

    刀还是落下去了

    案亲抓住男人的手,轻声叫了一句:“吴钩”

    吴钩

    无恙悚然惊醒。

    案亲临死的那一声低唤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日光有点刺眼,无恙伸手遮在额上,眼睛眨了几次,眼前的景象这才慢慢地清晰起来。感觉到背上的冷汗浸透了衣服,他翻身站起来,找出别的衣服开始替换。

    屋子里的空气从角落里开始騒乱,然后蔓延。有种东西在蠢蠢欲动。

    “饿了吗?”

    无恙手上动作略微一顿,转向角落。

    那里传来细细的呜咽般的短促声音。

    他微笑了一下,又轻柔地开口:“知道了。”

    他迅速系好衣扣,快步走回床头。掀开被褥,床板下露出一个暗格。无恙打开暗格,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捧出来放在桌上赫然就是那天换回了韦长歌一只右手的陈旧木箱。可以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息越发暴躁,无恙又微微笑开了。

    他打开木箱。

    箱子里只有一根细细的竹管,寸许长,如幼儿的手指粗细,作得非常粗陋,但表面上却幽幽地泛着青光。

    无恙从怀里掏出匕首,极快地划过左手食指。匕首锋利异常,手指上一开始甚至看不见伤口,但,渐渐的,就有血丝渗出来,凝成豆大的血珠,接着,血开始涌出伤口。无恙把竹管的口接在食指边上,血就像有灵性一样流进了竹管,或者说,是被吸进了竹管。

    空气又无声无息地平静下来。

    屋子里响起一阵呢喃般的舔舐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愉悦地叹息。一个少年在逆光中逐渐成型,蜷缩着趴伏在无恙大腿上,如饥似渴地吮吸着流血的手指,细长微挑的眼睛带着笑向上看着无恙。

    无恙微笑地回视少年,突然,他闷哼一声,用力推开少年。少年叫了一声,再次狰狞地扑上来,抓住他的左手狠狠地咬下,森森的犬牙深深陷进肉里,无恙脸色一白,右手在少年头顶一拍,口中念念有词,少年发出婴儿般的小小悲鸣放开他的手,缩起身体,颤抖着匍匐在地上。

    左手的伤口血肉模糊。

    无恙只看了一眼,便蹲下身体,抱住不断发抖的少年。

    “很痛吗?”

    少年脸上残存着痛苦的表情,恨恨地盯着无恙。

    无恙愣了一下,将他抱得更紧:“对不起。”他伸手搂住少年的背部,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摩着,并在少年耳边不断地轻声安慰:“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少年终于不再颤抖,慢慢放松了身体靠在无恙怀里。

    察觉到这一变化的无恙不自觉的,绽放了空山新雨似的笑容。

    少年瞬间露出怨毒神色。

    既而,抬起头,冲无恙无比甜蜜地笑了。

    “你做噩梦了吗?”

    “恩。”

    “我好饿,你一直不醒”少年埋怨似的吊着眼。

    “对不起。”

    “你做了什么梦?”

    无恙若有所思的放开少年,玩味地看着他。

    少年笑得更加灿烂。

    无恙淡淡道:“我不能说。”一顿,又道:“云中,你在打什么主意?”

    少年不说话,狡猾地眯起眼睛。

    两人各怀鬼胎,相视大笑。

    无恙侧着头看他,有些遗憾地开口:“云中,什么时候你才能前事尽忘?”

    云中依然格格笑着,好半天反问道:“你难道能尽忘前事?”

    无恙一愣,伸手摸摸云中的头发,暧昧地沉默着。

    很多人都说韦长歌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最英俊,就连向来不肯轻易称赞人的苏妄言有一次喝醉了之后也是这么说的。

    韦长歌至今还记得那天苏妄言的样子微醉的苏家大公子,面上带点薄红,一手支颐。斜斜地一抬眼,那七分酒意就变了十分艳色,然后脱口说出句:“你笑的时候,眼睛真亮。”

    “你笑的时候,眼睛真亮。”

    韦长歌一直牢牢地记着这句话。于是他总是尽量保持笑容,尽量用不同的笑容来表现不同的意思。

    无恙打开门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韦长歌的微笑。

    “早。”

    无恙看了他一会,开口道:“你找到他了?”

    韦长歌摇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不先砍掉右手再来?”

    “还有一个月才到三月之期,无恙兄你又何必着急?”

    答话的,是站在韦长歌身后的男子。

    无恙看了看那人,淡淡问道:“这位是?”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苏妄言,来帮韦长歌要回他的右手你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

    无恙略踟躇了一下,让开了。

    “你们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苏妄言坐到韦长歌身旁,笑着道:“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你忘了你有个叫王飞的朋友了?”

    无恙摇了摇头,笑道:“我信得过他。不过王飞是个老实人,不像二位是水晶心肝似的人物,说到城府心计,又怎么是韦堡主和苏公子的对手?”他把茶稳稳斟进桌上的杯子里,再推到两人面前:“我这里偏僻,没什么好茶待客,两位不要见怪。”

    苏妄言看了看放在面前的茶,也不喝,突地伸手一弹杯沿,发出“当”的一脆响。

    无恙看着他的举动,愣道:“苏公子怕我下毒?”

    苏妄言浅笑:“不敢。”

    语毕,像要证明似的端起茶杯浅酌一口。

    无恙一笑,转向韦长歌:““你没有找到吴钩,也不是来送你的右手?”

    “是。”

    “那,韦堡主此来所为何事?”

    韦长歌也不答话,从怀里掏出三粒骰子放在桌上:“想请无恙兄再指教一次。”他也不等无恙回答,迅速仰头喝干了杯里的水,翻过茶杯扣住骰子,左右摇晃了几次,再微笑着抬眼看向无恙:“我说是三个六。”

    无恙脸上露出意义不明的微笑:“我猜还是三、四、四。”

    韦长歌揭开杯子,果然是三、四、四。韦长歌只看了一眼,放下杯子再次扣住骰子,过了片刻,再次揭开这一次,向上的一面赫然成了三个六。

    韦长歌一笑:“你没错,我也没错上次在那家酒楼,长歌差点就被你瞒过了。”

    无恙的神色居然轻松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发现的。一个人输掉了右手,决不可能不再揭开骰盅确认一次你是来要回赌注?”

    韦长歌摇摇头:“我既然亲口认了输,不管怎么样,就是我输了。我不会反悔。只是,要找吴钩恐怕还得靠你帮忙才行。”

    无恙正要说话,苏妄言突然插嘴道:“这里好静。”

    无恙看他一眼,回答:“我喜欢安静,市井之地太吵,山里僻静,所以我才住到这里终日和樵夫农叟为伴。”

    “一个人住在山里不会寂寞么?”

    “还好。我搬来这里也不过半年左右。”

    “原来如此。”苏妄言颔首,顿了顿,突地道:“还有一位主人呢?无恙兄怎么不请他出来让我们见见?”

    无恙脸色微变道:“苏公子说笑了,这小屋一览无余,除了我,哪还有人?”

    苏妄言灼灼地看着无恙,气定神闲:“或许那位原本来就不是人。”

    “来的路上我已经觉得不对劲。郊野之地是该比别处安静没错,但,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了青山幽谷,竟然连一声鸟叫一声虫鸣都听不到,岂不是静得有些奇怪?”苏妄言慢慢地呷了一口茶,话锋一转:“这种静法我在云贵一带曾经遇到过。”

    “苗疆是虫蚁之地,尤多毒物,就连当地人居住的屋子里也常常会有蛇虫出没。但去过苗疆的人都知道,遇到这些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一户人家完全没有毒物出没,甚至连屋子周围都不闻虫鸣蛇鼠绝迹,那才真正可怕因为这样的人家一定是养着天下罕见的巨毒之物,使得附近的同类纷纷走避拿中原的话来说,就是蛊。”

    “上次的赌局,还有刚才,韦长歌掷出来的确实是三个六,揭开的时候却变成了三、四、四,不是赌具的问题,而是他在那时候被迷惑了,他看到的三、四、四其实只是幻象。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那个管姓女子所为吧?鬼是不可能青天白日下出现的。而蛊,千奇百怪,就算有一两种可以控制人的心智也不足为怪”

    苏妄言瞟向韦长歌,一字一句地道:“我们的韦大堡主又见色起意、色令智昏、色迷心窍,居然轻轻松松就让人骗了!”

    韦长歌一愣,知道他生气,只好苦笑。

    无恙道:“你是说我用蛊?”

    苏妄言摇摇头:“不。”

    又反问:“你可知道方才你倒茶给我,我为什么要弹一下杯子?”

    “为什么?”

    苏妄言道:“养蛊的人家请人用茶或是吃饭的时候,客人这么一弹,就表示已经窥破了行藏,蛊便不能再作怪。但刚才我在杯子上一弹,你却问我‘苏公子怕我下毒?’而韦长歌摇出来的三个六点也还是变成了三、四、四。于是我就知道,不是蛊。”

    “那苏公子认为会是什么?”

    苏妄言静静地看了无恙半天,粲然一笑:“那女子说自己姓管,其实,她不是‘姓’管她是管狐。”

    屋里一阵静默。

    无恙忽地笑道:“都说苏大公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果然不错。无恙佩服!”

    苏妄言拱拱手,道:“不敢。无恙兄何不请管姑娘出来一见?”

    无恙微笑着低下头,淡淡道:“云中,出来吧。”

    只听得一阵笑声,然后有人轻声道:“韦堡主,别来无恙。”

    韦长歌猛一回头,一个少年含笑立在墙角,眉目如画,依稀就是当日那管姓女子的模样。韦长歌一怔,呆呆看了一会,道:“是你!”

    少年抿唇一笑,走到无恙身后站住,道:“在下管云中,有劳堡主惦记了。”

    韦长歌奇道:“原来你不是女子?!”

    云中看他一眼,只笑不答。

    苏妄言看看韦长歌,又看看云中,冷哼一声:“像由心生,你满心想的都是绝色美女,眼里看见的自然也就是绝代佳人了。”

    说完了,瞪他一眼,偏过头。

    韦长歌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但见苏妄言一脸嗔怒,又不禁悄悄微笑了一下。

    无恙伸手把云中拉到身旁坐下,向韦长歌道:“苏公子猜得没错,云中确实是管狐,他从我十六岁起就跟在我身边了,能赢到堡主一只手,也是云中的关系。”

    苏妄言又是轻哼一声。

    韦长歌苦笑了一下,岔开道:“这两个月来,我和妄言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法子,还是找不到你要找的吴钩。三月之期将近,这么下去,恐怕得请你去一趟天下堡取你赢来的赌注了。”

    苏妄言喝了口茶,脸色稍霁,仍是沉着声音道:“无恙,恕我直言,你做这一切,最后还不是为了找到吴钩?找不到人,拿着一只砍下来的右手,只怕也不会有多大用处。但韦长歌却不能没有这只手。何不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说不定会有什么你没注意的线索。只要有了线索,天下堡和苏家就一定能找到人,韦长歌的右手也能就保住了”

    无恙低头不语,半晌咬着牙道:“好,我告诉你们。我找他,为的是血海深仇!”

    他捏紧拳头,恨声道:“二百三十七条人命的血债要他血偿!”

    韦长歌和苏妄言禁不住俱是心头一惊。虽说已经料到无恙和那吴钩一定有深仇大恨,但却没想到这一段仇恨竟然牵涉到二百多条人命。

    云中安慰似的把手搭在无恙手上,无恙握住他手,深吸了一口气,一字字道:“我姓关。”

    韦长歌失声道:“你姓关?”

    无恙重复了一遍:“我姓关,我的名字,叫关无恙。”

    韦长歌与苏妄言对视一眼,缓缓问道:“十二年前,岳州离鸿山庄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包括庄主夫妇在内,山庄上下一百多口都被人杀害。庄主夫人连娟,乃是哮剑连伐远的幼女,连伐远闻讯,广发武林贴打探消息,要为女儿一家报仇。没想到,不到一个月,连家亦遭灭门惨祸。离鸿山庄庄主关城,号称中原第一快刀,哮剑在江湖中亦是成名已久的人物,门人弟子多有后起之秀,连逢惨变,竟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连凶手是谁都不得而知当年消息传出,轰动了整个武林,十二年来依然是一宗最大的悬案。你说的,莫非就是离鸿山庄这件灭门惨案?”

    “不错。”无恙猛地一捶桌子:“关城是我父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当年留下我侥幸不死,就是要为关、连两家二百三十七条人命讨回公道!”

    韦长歌下意识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你的意思是,连、关两家的血案都是吴钩所为?”

    “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韦长歌又道:“江湖中都说关、连两家并未留下活口,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无恙黯然道:“那天我回去,娘和小妹都已经遭了毒手。爹受了伤,倚在柱子上,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提着刀站在一边,他看了我爹许久,最后一刀刺在爹心口,就是那个时候,爹抓住那男人的手叫了一声‘吴钩’,我这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他杀了我爹,就向我走过来。我原以为自己是逃不掉的了,没想到,他只是看着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红红的、满满的都是恨意,简直像要烧起来一样!但他动也不动的看着我,那样子,却又像是比我还要伤心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男人长长叹了口气,倒像是要哭似的,转身走进内堂去了。那个时候我才十岁,又害怕又伤心,只知道哭,竟然没有趁机逃走。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小箱子”

    他说到这里,略略一停。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四个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桌上摆着的陈旧木箱上。无恙苦笑了一下,伸手摩挲着木箱的表面:“他拿着的箱子,就是你们看到的这个这个箱子,一直放在我爹的房间里,我小时侯,曾经有几次看见我爹背了人看着它叹气,但箱子里装的什么,却连我娘都不知道他拿着箱子出来,看见我,又愣了一会,终于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到怀里,然后把这个箱子轻轻放在我面前,大步走了。”

    无恙说到这里,想了想又摇摇头,神色茫然,喃喃道:“是他放了我他为什么放过我?为什么?”

    韦长歌和苏妄言虽然早知道这一段武林公案,但其中始末却是第一次知道,都听得入神。苏妄言打破沉默问道:“后来呢?”

    无恙像是被从回忆中拉出来似的,猛然回过神,沉声回道:“后来?后来,我跪在爹娘的尸体前立誓要为他们报仇,然后连夜就离开了离鸿山庄。我孤身上路,本来是想去连家找外公帮我报仇的,等我好不容易到了连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没想到,连家也已经”

    无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吸了口气,继续道:

    “我怕被仇家找到,从那以后就隐姓埋名,一个人在外流浪。我那时年纪尚小,又身无分文,混在乞丐群里讨饭度日,有好几次不是差点饿死就是差点被人打死。总算我命不该决这种日子过了大约半年,终于让我遇到梅姑姑!我爹曾对姑姑有恩,姑姑偶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之后,便收留了我,教养我成人,姑姑待我有如己出,对我实在恩重如山这些年,我从未有片刻忘记过‘报仇’二字!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把吴钩找出来,用他的头来祭我关、连两家二百三十七条人命!”

    一个十岁的孩子,举目无亲,身负血海深仇四处流浪,其中种种艰苦自是不必细述。韦长歌不禁心下恻然,一脸凝重地道:“无恙,你可想过?吴钩武功高强,杀人如草芥,就算让你找到他,你又要如何报仇?”

    “这个不劳韦堡主操心,只要能找到吴钩,自然有我帮无恙报仇。”云中依然笑得妩然。看看无恙一脸怃然,他轻轻伏到无恙肩头,柔声道:“行啦,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现下,咱们该先商量商量怎么找吴钩”

    无恙对他强笑了笑,转向二人道:“韦堡主,苏公子,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二位可有什么头绪么?”

    韦长歌敲了敲桌面,忽地笑起来:“妄言,你觉得如何?”

    “先去岳州。”

    无恙一愕,诧道:“去岳州?离鸿山庄早已是一片废墟,就算当年吴钩留下了什么线索,过了这么多年,也早就飞灰湮灭了,现在再去岳州有什么用?”

    苏妄言微微一笑:“有一样东西,再过多少年也还是一样。”

    “什么?”

    “尸体。”

    苏妄言很快的回答。

    “不错。”韦长歌接道:“只要找到当年为离鸿山庄的命案验尸的人,就能知道很多事至少,会胜过我们象这样再找两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