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微雨洒江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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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常在消江的堤上回忆。回忆是一种堕落的行为，而我恰好如此。本来在堤上漫步于我就有些出其不意，而竟然至于在月色中陷入回忆更让我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正是堕落的根源，象看热闹般不自觉，不警醒。堕落是不是一种不好的现象，我已经辩识不清。从我有意识起，从未有过上升的感觉，这样堕落也就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然而竟然还有回忆，让我分明感受到了堕落。这已然让我有点欣喜。于是我在月色下任由记忆的碎片到处纷纷舞，嘴里哼着莫名的歌，脚步也飞扬起来。
然后回忆的节奏渐渐和现时吻合。
原来我从来就没变过，十几年如一瞬，一瞬即一生。涌举起了啤酒瓶说，干！然后将瓶子砸向盘根错节的茶树丛。涌说，我们把名字刻下来吧。我说好的，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匕首。那天是我的生日，不喝酒已然醉了。我们躺在正在枯萎的草上。我说等我读完这一年，我也要去流浪；口气很决绝。然而涌在异地已经很多年了，我还在原地。“如果那么”我常在这样的句式里徘徊，在静夜里拿出匕首，静静看着锋刃发出的青白的光。
现在我躺在躺椅上，静静的点一根烟。烟雾升腾，缠绕，化为无。没有书，没有音乐，我静静的等着体内的某种东西一寸一寸的消失。只有这样我才得以平静。每隔一段时间，或长或短，随着我的一节一节的老去，一再澄清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真实：我还活着。然后打开书还有音乐，然后相信有一个奇迹在前面等着；我如此淡定从容也是基于此。其实我也不知道世间所谓的奇迹是什么？它似乎与我相干，却又毫不相干。
十四岁时，村子后面有一口狭长的池塘。池塘一边的斜坡上密密的长满了低矮的篱竹（一种瘦硬而矮的竹子，村里人称之为篱头，这里估且这么称），里面有一小块隐蔽的空地，想或是谁原来在此偷偷钓鱼而刻意辟出的，然后遗忘了，地上铺满了积年的竹叶，四周除了篱竹间或有一两株杂木，坐下时面对的便是汪汪的池塘。自从发现后我就喜欢来这里坐坐，这里俨然已成了我的又一个秘密巢穴。
某一天近黄昏时，我又来到这里，看着池塘发呆。池塘很深，显出幽幽的碧，夕阳下一片粼粼的光，仿佛隐藏了世间所有灿烂的浮华，静而悄然的将年轻的我以及目光尽然吞噬。就在失神的那段时间里，水面忽然沉静下来。不同寻常的平静并没有将我惊醒，我依然沉浸在自己莫须有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直到膜从水中出现。实际上膜的出现过程是这样的：先是一个隐约的影子逐渐显现，清晰。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他是走着出来的，起码给我印象如此。然后他伸手推开门，门也是意象中的，之所以给我这样的意象，是因为他走出的地方是一片方形的幽深的暗。然后膜冲我微微的笑。称之为笑，不如说他传达给了我笑的意思。但依然不能缓解从失神到惊惧所造成的巨大反差。用惊惧不足以形容瞬间的感受，我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启动了，并高速运转起来，说运转不如说消耗，仿佛生命正在奔泻而出；窒息笼罩着我，四周逐渐暗淡了下来，我本能的蜷缩着想制止这种奔泻。然后我在毫无预感中醒来，体内高速运转的感觉不知何时停止了。膜静静的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他说不要怕，一切总有个开始，但一切都会好的。我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他。他说，你本来就应该是阴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我用空洞的眼神继续盯着他。他说，我以为我们可以聊聊天的，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话，我真的很想和你谈谈。他的目光深而且暗，我感觉自己在继续陷入，象一步踏入虚空，无所着落，无从着落。但不知怎么回事，在一瞬间有一个闪念，就是觉得他也许很可怜。
我在懵懂中过了一年，真正醒来时已经十五岁了。那个黄昏的经历恍如只隔了一瞬间，只是时间的前后两个点重合了。我不知该如何排遣，开始习惯于沉默，甚至有点自闭，直到遇到涌。
涌的家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属于瓦房却有两层。二层上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夕阳能够斜斜的照上来。作为寄宿生的我常被邀请来涌家喝茶、抽烟、听音乐。我们常常听着童安格或王杰的卡带，盯着茶壶里袅袅而上的烟气出神，很少交谈，但很多意思都能领会，我将之理解成一种默契而感到温暖。日子就这样在有夕阳的傍晚不断重复着，也在缓慢改变着。有时我也自思，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太平淡了，但也许恰是平淡才能长久。不管怎样，我得感谢他。
没夕阳的日子我便窝在租住的小屋里看书，哪儿也不想去。看书是全无选择的，先是将涌家里所有的书都看完了，包括一本内燃机原理及维修。然后开始扫荡镇上的小租书店。偶然间看到一本三毛的撒哈拉沙漠，便喜欢在周末时夹一本书出外，踏遍了小镇以及周围的所有角落。
尽管如此，心里始终有所期待，我在期待一个奇迹，但期待如村后池塘边开满灰绿色花苞然后全部枯死的篱竹。到后来连自己也模糊起来，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我要追求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一段感情该怎样延续以及能够延续多久，我始终弄不清楚。高中毕业后，我满十八岁时，涌离开了。
高考我和涌两人都没考取，我对未来分外的迷惘。那个夏天格外的热，却是我们相处最融洽的日子。涌邀我到一处建筑工地上打工。承包工程的是涌的亲戚，所以事情并不累人，只是照看各种材料的进出。每天傍晚收工时，只要和涌的亲戚和看守工地的人员交待清楚就自由了。我们乘着微微的夜色到镇边的袁河里洗澡，然后爬进桥洞乘凉、抽烟。我们放肆的大声歌唱、谈笑或者登上桥恣意的撒尿，一起听桥下水声的回响，那成了我们每晚的保留节目，以至于每每经过一座桥总会升起一阵冲动。想来世间所谓的幸福感受往往短暂而且有限吧，那个夏天永远不会被重复了。夏天过后涌决定出去闯一闯，我留下来继续复读。
在我生日那天中午涌到学校来找我，说联系好了要出去了，顺便帮我过生日。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去处。我说去桥洞吧。他说不想去。于是我们来到了山坡上的茶树林。涌送我一把匕首还有他房子的钥匙。我们喝酒、大声的笑，然后将酒瓶砸碎。最后涌说我们把名字刻下来吧。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涌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来信的地址隐去了，我看邮戳是海南寄来的。看完信，它给我的震撼不亚于我十四岁时的那次经历。
印：见信好！
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是否应该给你写这封信。最后还是写占了上风。既然决定写了，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自你十四岁时，我便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你。你是膜以外的另一个可能掌握了通往另一个世界钥匙的人，或者说膜给了你钥匙，或者你本身就是钥匙。具体的情况父亲也说的很模糊。简单说吧，你是阴人，而且是不同寻常的。而我是阴人的后代。而膜，也就是你十四岁时遇上的促使你在疗养院呆了一年的人，也是一个特异的人。下面是我父亲对我讲的关于膜以及你的叙述：膜是个很聪明而且有魅力的人，他的微笑是永恒的，甚至给人凝结的印象。他不太喜欢和人说话，而当他和人说话时几乎不用嘴巴。这样讲可能不好理解。他是在用心说话，也就是说能和人心意相通。他连通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他可以自由的来往于两个世界，这是我们阴人梦寐以求的事，但他似乎更忧郁了。他开始和人群疏离，离群索居，甚至显得有些孤僻，有人猜测他常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谁都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模样，膜也从未和人讲过。我们阴人一直在寻求那个世界，因为我们就是来自那个世界。尽管我们中有很多人都不自知，但确实是这样的。至于他为什么找到印，而且弄成这样，在阴人中有很多臆测，但谁都不知道真相。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印也是一个阴人，或者具有成为阴人的潜质。而且这也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因为膜已经死了，或者不如讲消失了。
以上都是父亲的原话，父亲还曾对我说过，阴人是属于绝望和卑微的，他们收集和整理人类遗弃的情感，同时也被感染着。原来他们也是快乐而且自由的，但人类的绝望太深重了。据他们的先知说，他们本来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求那个世界，本来由于膜而出现了一线希望，但膜死了。现在你是唯一的希望，你是唯一一个在膜死前和他有过交流的人，而且也许你自己都不了解，你也具有只有膜具有的用心说话的能力。父亲还对我说过，也许我对不稳定的你会有所帮助。
另外和你相处的日子，我感受到了很多平和的幸福，甚至得以消除母亲去世给我造成的阴影。但同时我也发觉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那越来越强烈的无法自控的感觉，让我忽喜忽悲，而且我也发觉它也在影响着你。还记得夏天里我们肆意的笑吗？一看到你，甚至一想到你我就无原由的兴奋起来，难于自控。我想我是不得不离开你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没想到事情的最后会是这样，父亲也没有想到。未来究竟会怎样这很让我向往，我想我们也许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也许不会再见了。谁知道呢？
又及：房子的钥匙用完后，你自己处置吧。
涌。
收到信的第二天我搬进了涌的房子。从入住的第一夜起，一个重复绵延的梦开始缠绕我。我曾试图在梦境与房子之间寻找微妙的联系，甚至一度搬出了房子，但没用。梦象我的眼睛一样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它，更不知晓它究竟喻示着什么，以至于在梦中也常觉得手足无措。总之接受它我是出于无奈，但接受之后又觉得很平常，只是一个梦罢了。世事总是这么奇怪而又自然而然。
我梦见我在一片光芒里走，光线很柔和，给人予温暖。然后是一道门。推开后是一间纯白的房间，是纯粹的白，没有一丝杂质，房间了什么也没有，只有另一道门。再推开是一间纯黑的房间，黑的纯粹，但没有给我暗的觉得，同样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道门。再推开是一间纯红的房间，红的纯粹，不鲜艳更不血腥，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道门。推开后又是一道门，再推开又是一道门，一道道门，没有间隙，让人窒息。我不断的推着，直到绝望。最后我来到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扇拉着蓝色窗帘的窗户，一些简单的家具。醒来后细想一下竟和涌的房间有些类似，除了那面镜子。我站在镜子前面，镜子里是我死去的容颜：他苍白而且无助，微微的闭着眼睛。我用带血的双手轻轻抚摩他冰冷的不再衰老的脸庞。当的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带着嗡嗡的余音。然后我醒了过来。曾经有几次，我试着不去看镜子，只在房间里徘徊，焦急的等待着醒来，但只是徒劳。
当我坦然将梦境作为身体的一部分接受下来之后，它就渐渐消失了。我知道它只是潜藏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就象我的眼睛，我看不见它，但是支配着我。以后我更不愿照镜子了，每次照见我都会发现我一寸寸死去的痕迹。
复读一年后，我考取了一所专科学校，然后分工到了另一个小镇。小镇边也有一条小河，叫消江。因为月色的好，我独自在河堤上漫步。生活平淡而自足，虽然不能免于愚蠢，但我很庆幸，我依然还是个平常的凡人。而一直以来，我隐隐期待着的什么也没有到来。
第一章
我常在消江的堤上回忆。回忆是一种堕落的行为，而我恰好如此。本来在堤上漫步于我就有些出其不意，而竟然至于在月色中陷入回忆更让我莫名其妙。莫名其妙正是堕落的根源，象看热闹般不自觉，不警醒。堕落是不是一种不好的现象，我已经辩识不清。从我有意识起，从未有过上升的感觉，这样堕落也就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然而竟然还有回忆，让我分明感受到了堕落。这已然让我有点欣喜。于是我在月色下任由记忆的碎片到处纷纷舞，嘴里哼着莫名的歌，脚步也飞扬起来。
然后回忆的节奏渐渐和现时吻合。
原来我从来就没变过，十几年如一瞬，一瞬即一生。涌举起了啤酒瓶说，干！然后将瓶子砸向盘根错节的茶树丛。涌说，我们把名字刻下来吧。我说好的，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匕首。那天是我的生日，不喝酒已然醉了。我们躺在正在枯萎的草上。我说等我读完这一年，我也要去流浪；口气很决绝。然而涌在异地已经很多年了，我还在原地。“如果那么”我常在这样的句式里徘徊，在静夜里拿出匕首，静静看着锋刃发出的青白的光。
现在我躺在躺椅上，静静的点一根烟。烟雾升腾，缠绕，化为无。没有书，没有音乐，我静静的等着体内的某种东西一寸一寸的消失。只有这样我才得以平静。每隔一段时间，或长或短，随着我的一节一节的老去，一再澄清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真实：我还活着。然后打开书还有音乐，然后相信有一个奇迹在前面等着；我如此淡定从容也是基于此。其实我也不知道世间所谓的奇迹是什么？它似乎与我相干，却又毫不相干。
十四岁时，村子后面有一口狭长的池塘。池塘一边的斜坡上密密的长满了低矮的篱竹（一种瘦硬而矮的竹子，村里人称之为篱头，这里估且这么称），里面有一小块隐蔽的空地，想或是谁原来在此偷偷钓鱼而刻意辟出的，然后遗忘了，地上铺满了积年的竹叶，四周除了篱竹间或有一两株杂木，坐下时面对的便是汪汪的池塘。自从发现后我就喜欢来这里坐坐，这里俨然已成了我的又一个秘密巢穴。
某一天近黄昏时，我又来到这里，看着池塘发呆。池塘很深，显出幽幽的碧，夕阳下一片粼粼的光，仿佛隐藏了世间所有灿烂的浮华，静而悄然的将年轻的我以及目光尽然吞噬。就在失神的那段时间里，水面忽然沉静下来。不同寻常的平静并没有将我惊醒，我依然沉浸在自己莫须有的情绪里，不能自拔。直到膜从水中出现。实际上膜的出现过程是这样的：先是一个隐约的影子逐渐显现，清晰。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他是走着出来的，起码给我印象如此。然后他伸手推开门，门也是意象中的，之所以给我这样的意象，是因为他走出的地方是一片方形的幽深的暗。然后膜冲我微微的笑。称之为笑，不如说他传达给了我笑的意思。但依然不能缓解从失神到惊惧所造成的巨大反差。用惊惧不足以形容瞬间的感受，我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启动了，并高速运转起来，说运转不如说消耗，仿佛生命正在奔泻而出；窒息笼罩着我，四周逐渐暗淡了下来，我本能的蜷缩着想制止这种奔泻。然后我在毫无预感中醒来，体内高速运转的感觉不知何时停止了。膜静静的坐在我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他说不要怕，一切总有个开始，但一切都会好的。我用空洞的眼神盯着他。他说，你本来就应该是阴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了。我用空洞的眼神继续盯着他。他说，我以为我们可以聊聊天的，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话，我真的很想和你谈谈。他的目光深而且暗，我感觉自己在继续陷入，象一步踏入虚空，无所着落，无从着落。但不知怎么回事，在一瞬间有一个闪念，就是觉得他也许很可怜。
我在懵懂中过了一年，真正醒来时已经十五岁了。那个黄昏的经历恍如只隔了一瞬间，只是时间的前后两个点重合了。我不知该如何排遣，开始习惯于沉默，甚至有点自闭，直到遇到涌。
涌的家在一条小巷的尽头，属于瓦房却有两层。二层上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夕阳能够斜斜的照上来。作为寄宿生的我常被邀请来涌家喝茶、抽烟、听音乐。我们常常听着童安格或王杰的卡带，盯着茶壶里袅袅而上的烟气出神，很少交谈，但很多意思都能领会，我将之理解成一种默契而感到温暖。日子就这样在有夕阳的傍晚不断重复着，也在缓慢改变着。有时我也自思，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太平淡了，但也许恰是平淡才能长久。不管怎样，我得感谢他。
没夕阳的日子我便窝在租住的小屋里看书，哪儿也不想去。看书是全无选择的，先是将涌家里所有的书都看完了，包括一本内燃机原理及维修。然后开始扫荡镇上的小租书店。偶然间看到一本三毛的撒哈拉沙漠，便喜欢在周末时夹一本书出外，踏遍了小镇以及周围的所有角落。
尽管如此，心里始终有所期待，我在期待一个奇迹，但期待如村后池塘边开满灰绿色花苞然后全部枯死的篱竹。到后来连自己也模糊起来，不知道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我要追求什么，又在等待什么？
一段感情该怎样延续以及能够延续多久，我始终弄不清楚。高中毕业后，我满十八岁时，涌离开了。
高考我和涌两人都没考取，我对未来分外的迷惘。那个夏天格外的热，却是我们相处最融洽的日子。涌邀我到一处建筑工地上打工。承包工程的是涌的亲戚，所以事情并不累人，只是照看各种材料的进出。每天傍晚收工时，只要和涌的亲戚和看守工地的人员交待清楚就自由了。我们乘着微微的夜色到镇边的袁河里洗澡，然后爬进桥洞乘凉、抽烟。我们放肆的大声歌唱、谈笑或者登上桥恣意的撒尿，一起听桥下水声的回响，那成了我们每晚的保留节目，以至于每每经过一座桥总会升起一阵冲动。想来世间所谓的幸福感受往往短暂而且有限吧，那个夏天永远不会被重复了。夏天过后涌决定出去闯一闯，我留下来继续复读。
在我生日那天中午涌到学校来找我，说联系好了要出去了，顺便帮我过生日。他问我有没有什么好去处。我说去桥洞吧。他说不想去。于是我们来到了山坡上的茶树林。涌送我一把匕首还有他房子的钥匙。我们喝酒、大声的笑，然后将酒瓶砸碎。最后涌说我们把名字刻下来吧。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涌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来信的地址隐去了，我看邮戳是海南寄来的。看完信，它给我的震撼不亚于我十四岁时的那次经历。
印：见信好！
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是否应该给你写这封信。最后还是写占了上风。既然决定写了，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自你十四岁时，我便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你。你是膜以外的另一个可能掌握了通往另一个世界钥匙的人，或者说膜给了你钥匙，或者你本身就是钥匙。具体的情况父亲也说的很模糊。简单说吧，你是阴人，而且是不同寻常的。而我是阴人的后代。而膜，也就是你十四岁时遇上的促使你在疗养院呆了一年的人，也是一个特异的人。下面是我父亲对我讲的关于膜以及你的叙述：膜是个很聪明而且有魅力的人，他的微笑是永恒的，甚至给人凝结的印象。他不太喜欢和人说话，而当他和人说话时几乎不用嘴巴。这样讲可能不好理解。他是在用心说话，也就是说能和人心意相通。他连通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他可以自由的来往于两个世界，这是我们阴人梦寐以求的事，但他似乎更忧郁了。他开始和人群疏离，离群索居，甚至显得有些孤僻，有人猜测他常生活在另一个世界。谁都不知道另一个世界的模样，膜也从未和人讲过。我们阴人一直在寻求那个世界，因为我们就是来自那个世界。尽管我们中有很多人都不自知，但确实是这样的。至于他为什么找到印，而且弄成这样，在阴人中有很多臆测，但谁都不知道真相。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印也是一个阴人，或者具有成为阴人的潜质。而且这也将是一个永远的谜，因为膜已经死了，或者不如讲消失了。
以上都是父亲的原话，父亲还曾对我说过，阴人是属于绝望和卑微的，他们收集和整理人类遗弃的情感，同时也被感染着。原来他们也是快乐而且自由的，但人类的绝望太深重了。据他们的先知说，他们本来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他们一直在寻求那个世界，本来由于膜而出现了一线希望，但膜死了。现在你是唯一的希望，你是唯一一个在膜死前和他有过交流的人，而且也许你自己都不了解，你也具有只有膜具有的用心说话的能力。父亲还对我说过，也许我对不稳定的你会有所帮助。
另外和你相处的日子，我感受到了很多平和的幸福，甚至得以消除母亲去世给我造成的阴影。但同时我也发觉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了，那越来越强烈的无法自控的感觉，让我忽喜忽悲，而且我也发觉它也在影响着你。还记得夏天里我们肆意的笑吗？一看到你，甚至一想到你我就无原由的兴奋起来，难于自控。我想我是不得不离开你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没想到事情的最后会是这样，父亲也没有想到。未来究竟会怎样这很让我向往，我想我们也许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也许不会再见了。谁知道呢？
又及：房子的钥匙用完后，你自己处置吧。
涌。
收到信的第二天我搬进了涌的房子。从入住的第一夜起，一个重复绵延的梦开始缠绕我。我曾试图在梦境与房子之间寻找微妙的联系，甚至一度搬出了房子，但没用。梦象我的眼睛一样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它，更不知晓它究竟喻示着什么，以至于在梦中也常觉得手足无措。总之接受它我是出于无奈，但接受之后又觉得很平常，只是一个梦罢了。世事总是这么奇怪而又自然而然。
我梦见我在一片光芒里走，光线很柔和，给人予温暖。然后是一道门。推开后是一间纯白的房间，是纯粹的白，没有一丝杂质，房间了什么也没有，只有另一道门。再推开是一间纯黑的房间，黑的纯粹，但没有给我暗的觉得，同样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道门。再推开是一间纯红的房间，红的纯粹，不鲜艳更不血腥，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道门。推开后又是一道门，再推开又是一道门，一道道门，没有间隙，让人窒息。我不断的推着，直到绝望。最后我来到一个房间，房间里有一扇拉着蓝色窗帘的窗户，一些简单的家具。醒来后细想一下竟和涌的房间有些类似，除了那面镜子。我站在镜子前面，镜子里是我死去的容颜：他苍白而且无助，微微的闭着眼睛。我用带血的双手轻轻抚摩他冰冷的不再衰老的脸庞。当的一声，匕首掉在了地上，带着嗡嗡的余音。然后我醒了过来。曾经有几次，我试着不去看镜子，只在房间里徘徊，焦急的等待着醒来，但只是徒劳。
当我坦然将梦境作为身体的一部分接受下来之后，它就渐渐消失了。我知道它只是潜藏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就象我的眼睛，我看不见它，但是支配着我。以后我更不愿照镜子了，每次照见我都会发现我一寸寸死去的痕迹。
复读一年后，我考取了一所专科学校，然后分工到了另一个小镇。小镇边也有一条小河，叫消江。因为月色的好，我独自在河堤上漫步。生活平淡而自足，虽然不能免于愚蠢，但我很庆幸，我依然还是个平常的凡人。而一直以来，我隐隐期待着的什么也没有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