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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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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时间是在以不紧不慢的步伐,抱着阴谋家的态度,用娓娓而谈的速度一点点地打湿着我的脚,在我发现陷入它的阴谋之时,时间已经不知不觉间淹到了人的脖颈处。水的清凉以手指的抚摸,分明以锋利的刃利,横在了我的下颌处。

    与生命的敌人对阵,就不能不认真地提防时间这个老对手。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对手,自你出生以来就悄悄地与它开始长期的对抗,那是一场以坚硬而著称的战争,让我在皱纹般的重叠和灵魂般的粗糙中站立为磐石的形象。在回转身子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当年那些美丽的少女们,曾经被我私下爱过的那些女孩子,正被身后半大的孩子拖得踉踉跄跄,不经意地泄露出岁月的残忍,让我悄悄地窥视到她们生活的狼狈。

    穿过奋力抵挡着的空间,我们的四周都是一层层被挤压的力量,它们激荡不安,却又安静如兔,让我不能不去承认,化装后的时间真是一种不容忽视的物质。尽管你没有看到它在哪里停留下来,让你握握手、聊聊天,甚至于叙叙旧,可你却发现自己落在了时间的后边,被淹没在时间的河流中央。

    有时,我常想,在那广阔无垠而浩瀚如星空的漫漫长河之中,没有谁能轻松地凫出时间的水面,超脱而自主地去决定时间的流向。不论是哲学、科学还是心理的时间中,人与时间之间始终处于鱼与水的状态,不论人藏匿于世界的哪个角落,时间总能毫不迟疑一伸手,准确地把你找到捉住。让你在无地自容之际,背负起无形而沉重的枷锁,镌刻上永恒而深邃的痕迹。时间有能力和理由去面对人类,去自信而坚定地对每一个短暂的生命微笑,这是时间的可怕之处,也是时间对人宽恕的理由,因为在时间的长河中,人类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面对完美无缺的时间,我总觉得在它和善的面孔里,那些浮出水面的笑容透出疲惫的勉强,就像看一个常年在深夜里不停加班的医生,他所露出来的温柔一样。

    用血肉之身去对峙时间的钢铁,总让人类产生无尽的沮丧和破碎的失落。不管别人有过什么样的刻骨感觉,我身体周围的时间仍在一点点地完成着对生命包围的过程。时间在我惊醒后的心灵中,是否还会有什么别的暗示和恩惠,我就不得而知了。在一张涂满文字的纸质般的平面上,我不知道自己是进入其中的一截,还是其中溅起的一朵浪花,还是撂在荒野之缘任之风化和剥落的古老城墙?

    时间汹涌而来,根本就没有客气谦让的样子,它如水一样漫灌而过,有点像农田秋天时的大水灌溉,更像深夜时那种扒开河道任水尽情流动的快感。当然,当它热烈而欢快地穿过周围的一霎时,我总觉得有一种通过的快捷和利剑穿心的快感。

    流动的时间以哲学的意义,穿透了我将要枯萎的世界,筑起的墙、垒起的堤、荒凉的岸,甚至还包括我精神里最隐匿的那个角落,那些埋伏多年的爱情、亲情和友情,包括惊惧、愤怒、嫉妒和诅咒等等,全都在时间的驱赶之下,以逃荒的姿态涌上我的嘴唇之岸。我必须让它们像一群羊般站在我的身边,为他们宣布世界的内容和生存的意义。而且,我如同承受时间的万钧之力,去迎接四面八方冲击而来的目光,那时对时间的抗争,也是对时间的颠覆。

    其实,世界的时间本来就是由人类自己来标识和定义的。在每个人的身边,时间所渲泻而来的洪水也一样,会把他们内心世界所有的内容全部哄赶出来,像凉晒仓库里潮湿的玉米一样,挤着身子、横七竖八地铺满阳光的大地。

    我在时间之中感受着一种无法看见的追击,对于时间的驱赶,我像个被大网赶得急喘吁吁的大鱼,在一层层紧缩后的空间里,抱着侥幸的心理,用狡黠的姿态躲来藏去,最终仍旧被驱赶到岸上,躺倒在无尽的干燥之地。

    突然之间,有一种让我意识到的时间,在心理的意识中停留和行驶着,又如一只爱情的利箭,准确射中了我。那是我自己的时间吗?那种躲藏于时间之下的角落,那些散落在花草之间、情爱之中的时间,这就是每个人自己心理上被归皈的时间、感情上被依恋的时间。

    时间有时又如饱满的空气一样,从村庄上空如低垂的云层一般构成一条缓缓流过的长河。这个可爱的有些淘气的老对手,它仍用对付我一样的办法,在一层层地淹没和洗礼着村庄的生命。许多时候,我都会沉浸在一种看电影时的场景之中,忽略了时间的交错纵横,忽视了人与人是被时间有不同的楼层分割开来的。当别人来到这里时,我并没有在这里遇见他们;当他们再一次走过来时,依旧与我在不同的时间里擦身错过,或是在楼层一样的空间里,把时间搅拌出起伏的波浪,让人与人分别耸立于不同的浪尖。其实,即使是我们活过一生,浪费和拥有着时间,但我们并没有真正地拥有它们,没有战胜和打败过它们。因为短暂的过程让人类这种柔软的生命体,没有能力和资格贯穿于时间的全部。而此时,我和我的故事、我所知道的人与事,我看到的恩怨是非,在别人的时间之中并不存在。

    博尔赫斯的小说交叉小径的花园是一本奇书。在阅读之中,时间本身就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无法逃避的迷宫。他说:“时间是永远交叉着的,直到无可数计的将来,在其中的一个交叉里,我是你的敌人。”这就是时间之刃在构造一个人与人之外的抗争空间。

    时间是一篇最好的文章,把人的感情吸引进它设计的巢穴里;当层次不同的人物出现时,当观察不同的角度变化时,当长短不一的刻度出现时,我们是否在这个自己的空间,是否真得被时间彻底地打败?也许我的态度有些悲观失望,毕竟,时间让我们在其中短短的一小段中,充当它文章里一个小小的人物,一滴粉沫般的水珠,大爱情与闪烁中完成着美丽的情节,充裕着人性与悲悯的伟大情怀。

    人类为了自己制造最多的仍然是时间,那是一个哲学意义上的时间。其实,人类最大的失败也就是意义,就是在活着的过程中为时间而活了,活着活着就活偏了,偏离了当初确定的轨道。我读过当代作家史铁生的许多著作,这是一位睿智的人物,他以个人的点距,辐射着整个时间的外延,把时间与人生的某些细节,明确无误地向人们指认出来,让人有一种身入宗教之中精细的感悟。我常常这样想过,人类就在自己的聪明才智里,本来是为了快乐的活着,可在活着中因为宏大的意义和精美的形式,最终忘记了活着的本来想法。这是哲学意义的时间在人类上体现的偏差和误区,也是人类为自己的精神庙宇,早就设计好的终级杀手和安葬时美丽的死角。

    当一个城市、一个村庄都淹没在时间之中,像土壤一样被一层层的时间包围和覆盖时;当肉体和固定的物质以死亡的气味开始腐烂变质之际,当成片的树木带领着植物颓然扑倒在地的一霎时,时间的锐利就会以狰狞的面孔,站于你的身边,向你亮出它锋利的獠牙。

    于是,我像独自一人徒步过河一样举着双手,向庞大的时间示意着自己投降的意图,然后以湿漉漉的长发慢慢地趟水而过。脚下,那是物质化了的时间之水,那是被一块块融化的时间,在清凉、刺骨之间,示之以浮动和下坠,动之以涎生和死去,通过演示和场景的兴奋里,然后再一个个由脚到腿、到胸到颈最后没顶,渐渐地完成了一个人被包围的一生。

    针对于热量的诱惑,时间对人类是精神的粮食。一尝入口,觉得甘甜可口,然后,是苦涩难咽,最后是如刺在鲠,这也是时间在宗教形式上对人类原罪的惩罚。因此,面对时间的苦痛和折磨,人们终于明白,在时间之中最深的苦痛里,仍有欢乐的空间,仍有幸福也奔跑的大地,仍有愉悦与完整的尊严。时间并不是人类最好的食品,却是人生最好的试纸,这是人类在不变的心里过程中,一点点完成焰火一样的燃烧,成为一条凝固的形状。那些黄、红、蓝、白的火苗,在铁匠一下一下奋力的锤打中,变形、成形、开刃启锋,最后与水、与血相逢,完成了锋利与尖锐的历史使命。

    我曾经目睹过人生社会和生命中的悲欢离合,大起大落的人生多是完成着时间的凝固,细致入微的爱悦却是时间贴身的带有体温的细节。其实,许多人类演绎的过程,尽管内容纷繁,仍是由一个个时间的停滞与前进组成的。当我们与时间分离之后,时间将会以残酷之手,将我们放弃在一个个分裂的精神境界。

    其实,我们都错了,你见过大水之后,有哪片完整的干燥之地?谁也无法逃脱时间的洗濯?时间总会在得意的唿哨之中,熟练地把玩着人世间千万悲苦的人与事。从宇宙世界的角度来说,如同存在着的万事万物一样,人是时间规定好的身边奴隶,在时间的追赶下,人鸡飞狗跳无法逃避时间的铁手观音,别的事物能坚韧地活着是因为它们没有意识,那种自我张扬的意识,而人为什么不能反复地活下去?是因为人有,人有了自尊的意识,有了个性的体验,你就无法活来去,你选择对抗的生活,就必须选择成功的方式:死亡!

    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把世界和家乡的村庄,想像成一片格子式的场面,每个格子里的人与事,每个人的过往去走,每件事的发生与消失,都被时间的手安排的妥当服贴,最后,你如同回报和酬谢人类般,大手一挥,每个格子里一夜之间,青光明媚,立即盛开了美丽的玫瑰花。

    据说,时间藏匿在恋爱之中,锐利的时间,会让幸福停滞为一个凝固的符号,就像我们冬天需要贮藏大冬菜,要求一个新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