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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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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翁

    我曾经是最大的富翁,拥有世上一切的财富。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我以高息借出了我的一切。我一切的不幸便源于此。我成了专业的讨债人。讨债耗去了我一辈子的精力。时至今天,我已是一个将要进入坟墓的老人了,几十年下来,却没有讨得一个子儿。我穷困潦倒,不名一文,空背着全世界最大的债主的虚名,眼看着那些借债的人们拿着我的财富肆意挥霍,却不肯还我一文钱。

    生命

    于偏远的小山村,忽一日行路被毒蛇咬了。由于交通不便,又兼路途遥远,若是送到大医院去,肯定在路上人就不行了。但在这偏远的小山村又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医治这蛇毒。难道应该坐着等待毒性发作,死亡来临吗?为着保存整体的生命力,这时人唯有自救。割去或截去中毒的部分,或自己划开伤口,将毒血吮吸出来。忍受痛苦,便是生命的真谛。

    出租车

    我要到某个地方去,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一只看不见的手将睡眠撒上我的眼睑,我垂下了头,象一颗沉甸甸的麦穗。待我醒来时,我惊恐万分。车子继续向前飞驰着,司机却不见了,车上只的我一个人,坐在这无人驾驶却奔驰如飞的荒凉的车上。我费尽心机,弄得筋疲力尽,也无法使这辆荒唐的车子停住,只好静静地坐着,任它驶向那不可知的前途。

    碟子

    我坐在一片巴掌大小的碟子上,不知在什么力量的推动下,碟子载着我在光滑的马路上奔驰。路边的树木一棵棵地向后倒去,似乎是被我运行的速度所伐倒的。啊,不好!我的碟子开到了一条凹凸不平的路上!它在这条路上向前扑腾了几下,终于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碰碎了。

    体检

    四四方方的教室里——当然,迄今我们所见到的一切教室都是四四方方的——那位老师就坐在讲台上。我说的是“老师”吗?其实我说错了,那是思维定势的缘故。并不是所有坐在讲台上的都是老师,这道理虽然很简单,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那个人穿着白大褂,那么,该是医生了?但据我所知,他也根本不是医生——他什么都不是,也就是说他什么都是。他正向我们说话来着:“所有的学生都必须体检,每人交体检费八十八元,凡不交钱不参加体检者,一律做退学处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教室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可我们都已不是学生了——这我敢肯定。但听了那人的话,仍令我十分紧张,我想他们大约也是如此罢。大家于是排好队,掏出钱来,一个个规规矩矩地将钱交到了那人的手中;包括我自己,虽然我很知道那人只是个骗子而已。

    告示

    某甲重金悬赏追杀他的仇家,吸引了一大批杀手为之四处奔波找寻。此事成了人们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一时谣言纷起。但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找到那位被悬赏的所谓仇家。即使对于某甲——这个极其神秘的人物,人们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就是写这则小故事的作者对某甲的了解也不会比他的读者多。又过去了许多年,推算起来,某甲与他的仇家,以及那第一批杀手都早已过了进坟墓的年龄。但是,那份悬殊赏的告示仍在,而且早已深入民心。因此,几千年后的现在,仍有一大批杀手在四处奔波,找寻告示上的那个人。据说他们都是第一批杀手的后代。

    门

    每一条门都是陌生的,每一条门都诱惑着你,你迟疑着,观望着,你闭上眼睛,任由命运无形的手带你走近一条门。你现在站在那条门前,抬起了手,敲响了那条门。门那边到底是什么呢?主人在不在家?主人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有一段罗曼史在那边等着?你在门外边尽可以海阔天空的胡思乱想。然而门没有开。你又继续敲门,这次,你用了与上次不同的节奏与音调,因为你讨厌重复。然后,你等待,幻想然而门仍然没开。你变幻着不同的节奏与旋律敲门,在头脑里描绘着门那边的各式各样的图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头发与胡子都白了,而且长长地拖到了地上,身上一丝不挂,因为你的衣服已经被时光偷偷地剥了去。门终于开了,你一脚踏进去,跌进了深渊。

    梦幻国

    梦幻国是赤道附近的一个神秘的国度。如同腻着一层油脂的水面,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缤纷,梦幻国的上空长年浮着一层五彩的云,那是当地居民的梦幻蒸腾而聚集成的。梦幻国多蚂蚁和蟑螂,这是国民唯一感到头痛的问题,因为这些虫豸们往往搅得人睡不好觉。梦幻国的居民长年处于一种恍兮惚兮的状态。据说他们是蝴蝶的后代。尽管名之为梦幻,他们做人却极现实,或者说毫无现实感,因为现实被他们搅得乱七八糟,这就是他们的现实。但他们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现实,为了逃避自己,他们将梦幻作为自己的图腾。一代一代,年深日久,他们确已渐渐地忘记了自己。

    失乐园

    一台老是抛锚的破车正在修理,我们准备坐这一辆车到某个地方去。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修理工人在我们的面前晃来晃去忙个不停,一边嘟哝着:“会修理好的。”我们等得不耐烦了。“倒不如走路去,如果早走,现在也就要到了。”其中一个建议。“还是等等吧,反正已等了这么久。”另一个说。于是,大家也就重新有了耐心。车子似乎永远修不好的样子,但大家已渐渐习惯于等待了。现在大家似乎不关心车子到底能不能修好了,也忘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我敢担保,那并不远,就在前面两三里地。大家就在这辆破车周围定居下来了:吃饭、睡觉、拉屎、xìng交、生孩子。生老病死,一代又一代地过去了。偶尔,还有人提起那辆破车,那是在跟孩子们讲神话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一台老是抛锚的破车正在修理。我们准备坐这一辆车到某个地方去”

    翠鸟

    翠鸟蹲在岸边沉思默想,如同世界上一切伟大的思想家或哲学家一般。我的到来惊动了它。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它已飞到了池塘对面的岸上。它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忽地如一只绿色的箭,射向池塘中央。水面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那是翠鸟发表在倒映于水中的灰色天空上的神秘文字,简单而玄奥,我没法给翻译出来。

    孤军奋战

    那个老人躺在安乐椅上,一动不动,像个植物人。他是部落的首领,我是奉命来游说他的。我搬了一条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我是红军。”我说“赶走了日本人,我们才有好日子过;因此,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一致抗日。”他盯着我,一声也不吭——他的眼神显得茫然而又深不可测。我只得起身向他辞行。当我走出大门的时候,见他正在门口和族人商议主持祭神仪式的事儿。我这时才明白过来,我只不过是在孤军奋战而已。

    雪与鸟    “世界不是邪恶的么?而且太复杂,令人生厌,不是吗?

    可是别急,可爱的小鸟,睡觉去吧!

    我正以我独具特色的优雅飘落,笼罩一切,覆盖一切,消弥一切。”

    第二天,小鸟在晨曦中醒来:“好一个琉璃世界,似乎我的灵魂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白。可是我的肚子正在造反,哪里找食物疗我的饥和渴。”

    赫拉克勒斯与蛇

    传说赫拉克勒斯在摇篮里的时候就扼死了一条蛇,可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因为蛇并没有死,蛇潜入了他的体内,或者说其实就住在他的体内。与其说是赫拉克勒斯扼死了蛇,不与说是蛇扼死了蛇。蛇是他力量的泉源。这只是蛇的诡计,是蛇跟他玩的一个小小的游戏,是蛇为他谱写的英雄的序曲。

    有物于此

    有物于此,不知其名;但好蜜语,恒恶诤言。人誉之则心花怒放,人毁之则毛发猬张。余谢不敏,不知其故,问之张华,华曰:“此物名弱者,试扪其背,不见脊梁,故好以蜜语为杖,否则,不能自立。诤言如刺,痛心疾首,毛发猬张,何足怪哉!”余始闻之犹疑,扪其背,信然。

    如果它继续往前爬的话

    一只灰色的有翼昆虫在水泥地上爬过,传来了人的脚步声,虫子警觉地停止了爬行,一动不动地伏在那里,它只是想避害,然而,一只脚踏上了它,如果它继续往前爬的话

    魇

    昨晚睡觉的时候,恍惚觉得有什么东西跳到身上来,顿时觉得身上如同压了千斤巨石,四肢皆动弹不得,不由大急,竭力地挣扎着要起来。虽是梦中,仍然知道自己是被魇住了,若不能挣扎着醒来,就要被魇魔采了精气去。忽地大吼一声,我终于一跃而起,有什么东西被我甩在地板上,悠忽不见。打开台灯,唯见雪白的四壁。据闻此物所在多有,不知今夜又有多少人被魇住而失去了挣扎的意志。

    夜的溃败

    一声声鸡鸣,击碎了夜的黑色的冰块。开始听到流水的声音了,不,那是被夜禁锢的阳光在冰层的底下流动。冰块浮在水面上,互相撞击着,如一队溃逃的士兵,发出惊惶而绝望的颤音,在阳光的追击下终于全军覆没,融化了,消失了。黎明带着满身的血迹——自己的和敌人的血迹,从东方升起来了。

    燕子

    两只燕子立在电线上呢喃。阳光正明媚。大约它们也如我一般地为阳光搔得痒痒的罢,不时地转动着小巧玲珑的头,啄啄胸下白的毛,翅上黑的羽。忽然,其中一只振翅飞起,于空中稍停片刻,不住地快速扇着翅子向着另一只唤着,似在催它的同伴起飞。然后,两只燕子在电线上打了一个旋,即相携而去了。

    早晨

    一个癫痫病人横在马路中央,口里吐着白沫,手摊在一边,不停地抽搐着。这是个秋日的早晨,正是上班时分。人们就像流水一样从他身边走过,没有人去注意他,关心他。偶尔,也有几个人因为好奇,略略停一下子,就像在观看一只患病的畜生的奇怪反应;如同流水被挡在前面的石子略略阻了一下,便绕了过去,继续向前流去。

    梦游

    当我走出书店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天边却还残留着一抹红霞,映得人来人往的大街像一个戏台一般。我忽然感到眼前的这一切都很陌生,很荒诞,怪怪的,如同海市蜃楼。而我自己,则像是在梦游。    陌生人

    我坐在水泥凳上看书,一个陌生人向我走来,以似曾相识的目光打量了我半天,然后向我点点头,我亦投桃报李,还之以点点头。随后,他像一个漩涡从我身边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