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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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屋外飘飘扬扬的雪花,老耿心中觉得有点烦,人一背,他妈的老天也跟着寒碜。这不,前几天老婆就嚷着让他洗澡,他借口等几天太阳出来,温度回升,就洗。没有想到,自从他说了那句话后,原来有点放晴的天空就收回了那几道从云层里挣扎出的光芒,变得阴沉沉,今天一大早竟飘起了雪花。

    洗澡还心烦,你说的是哪门子话。早几年“警察、小偷、元气袋”让小城名扬神州,这几年浴足又让小城扬眉风骚了一回。浴足,用老百姓的话讲,就是洗脚,洗脚成为行业,洗澡自然也就成题中之意了。要不在小城,上了档次的请客,都在酒足饭饱后安排浴足或洗澡。这洗澡和浴足的花样越来越多。就拿洗澡来讲,什么盐浴、花浴、奶浴、中药裕老耿的洗澡,与这些十万八千里,他的洗澡就是能到澡堂冲冲淋浴。以前企业没有破产前,澡堂天天开放,他是哪里的常客。说起以前洗澡那档子事,老耿内心就会有一种暖暖的舒舒服服的感觉涌动。

    老耿在纺织厂干的是辅助工,每天上班,把并粗车间的粗纱推到细纱车间,然后一个一个垒放在细纱机车顶的平架上。辅助工虽是熟练工,但干出名堂还是不简单。老耿被称为推纱一手,显然有那么两下子。纺织厂车间没有四季,温度湿度都有严格的要求,要不断头一多,车就难开了。

    车间里的老耿一年四季光膀子穿件工装。车间温度高,一干活就流汗,衬衣t恤不到一个星期,就被汗水渗得变了色。光膀子穿工服,汗出多了,就把毛巾塞到工服内拉几下,又解馋又爽。要不纺织厂的工人下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不洗澡,一身汗味。一次一位省总的领导来车间蹲点。车间让老耿参加座谈会。会上哪位领导问老耿下班后要办的第一件事是啥。老耿脱口说出洗澡。没有想到还受到那位领导的表扬,说他说了句实话。那年他破天荒的被评了个文明职工。年终会餐时,车间主任告诉他省总为搞好澡堂还专门下了个红头文件。

    其实企业的澡堂,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两间房子,一间放衣服,一间安了二十多个淋浴。就是这样的澡堂,老耿有多少快乐的时光在这里度过。洗澡前,几个工友蹲在放衣板上,点燃一根烟,在烟雾袅袅中,你一句,他一句,说一说厂里的传闻,然后哈哈笑上几声,一个个精光光的钻进澡堂去了。洗完澡,还是这几个哥们蹲在条凳上,一人一根烟,这时聊的话题也不是社会和厂子的新闻,有点颜色了,可都是身边的那些事。一进入这些话题,老耿就剩下听的份儿。一次,板四让老耿也聊个有颜色的。老耿搜肠刮肚,无奈之下,就把他最近听到的一个笑话讲给大家。

    笑话讲一位陕北老乡带了一头驴到城里办事,他把驴栓在了路边一个柳树上。没有想到这头驴啃树皮让城管看见了。城管就在驴身上贴了张罚款单。老乡办事回来一看,一把把罚款单撕下,用脚狠狠地踢了驴一下,大声骂道“你这畜生没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把自己当成城管老爷,想啃谁就啃谁。”

    那样的日子,就像孩时能钓鱼的沣河,清凌凌的水再也看不到了,只能藏在记忆里。

    回忆是美好的,回忆再美好,寡心无念的人也不可能在回忆里过日子。

    现在老耿满脑子想得就是洗澡。

    老耿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恰好是上午11点。古城电视台这个时候播送天气预报,老耿急忙打开了电视机。

    两分钟广告一完,就开始播送古城各县区的天气预报。

    播音员就是被老婆春花说很像板四那小子,他告诉老耿古城明后两天还是雨夹雪。

    下雪天气冷,家里洗不成,就到外边开一次洋荤。到哪里洗澡,老耿有点犯愁。一扭头,看到那个播音员,老耿突然想起了板四,板四说他在惠风港洗过澡,这时,老耿暗下决心,下午就到惠风港洗他妈的一次澡。

    吃过晚饭,老耿等老婆春花出去打麻将,就把洗澡用品装在塑料袋里出门了。

    惠风港洗浴中心就在老耿所在的小区的东边,拐过自由市场就到了。这里原来是一家废品收购点,后来老板花了几个钱装修了一下,洗浴中心开业了。

    老耿选惠风港除了离家近一点,上次同板四在一起闲聊时,惠风港笼罩了一层神秘。

    老耿属于古都棉纺厂的老人。过去,只要一提起古都棉纺织厂“高严快实怕”就脱口而出。“高严快实”是上个世纪古都棉纺厂辉煌时总结出的厂风,后面的“怕”是熟悉古都棉纺厂的人加上去的。所谓的“怕”就是讲古都棉纺厂的男人听媳妇的话,还美其名曰,这个“怕”字是“高严快实”的基础,男人怕老婆了,家庭才能和睦,家庭和睦了,社会才能安定。

    老耿“怕”老婆在古都棉纺厂是出名的,每次轮班喝酒,老耿那点轶事往往成为酒桌谈笑的话题。

    那天听完板四的胡翩,老耿也没有当回事,这次要出去洗澡,板四那些话也就不知从那个记忆疙瘩里飘了出来,弄得老耿心里痒痒的。有颜色的东西就是有吸引力,要不板四那小子开摩的下苦力挣得那两个钱给老婆舍不得,可乐意扔到惠风港。

    老耿刚推开惠风港洗浴中心的大门,甜腻腻的化妆品味道,软绵绵的声音叫的他脚底有点软。

    老耿定了定眼神,他心里大吃一惊,外面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房子,里面装修的富丽堂皇。摆满饮料的吧台前面立着三个装着旗袍的姑娘笑盈盈望着他。

    老耿哪见过这样的架势,要不板四嘴上常挂着这样的一句口头禅“有钱人真好!”过去,老耿听板四说这句话时,心里窝憋。可今天走进惠风港洗浴中心,几句甜甜的问候,他就六神无主了。

    老耿像个机器人听着服务生指派,拿上拖鞋和挂着牌子的钥匙走进了男界。

    男界最多五十平方米。整个摆设和古都棉纺厂的浴室相似,不同的就是在每个衣柜的中间的空挡放了一盆竹子。老耿用手捏捏竹叶,发现是假的。他感到自己判断是正确的,这里一天到晚雾气腾腾,没有阳光,只有灯光,竹子是很难成活的,只能是假的。但话又说过了,现在的假的弄得比真的还真。老耿笑了笑,刚才的拘谨消失了,他向四周扫了一眼。这里被隔成三个大小相同的空间:一间修了个莲花池;一间安了一排淋浴头;一间就是老耿所在的放衣间。淋浴间没有人,莲花池有两个人在泡澡。

    今天我可要好好享受一番,花钱就要花的开心舒服。老耿脱起衣服。突然老耿心里咯噔一下,我出来洗澡时忘把脖子上的玉坠儿放到家里了。

    玉坠儿对于老耿来讲非同寻常,那是奶奶留给他的东西。玉坠儿的形状像一条摆动尾巴的小鱼。

    那年他也是洗澡忘取玉坠儿。没想到让织布车间的小神仙发现了,问他从哪里弄来这个宝贝。他没搭理小神仙。后来小神仙托板四找他,说要拿一辆凤凰自行车换玉坠儿。当时他有点心动,后来一想那是奶奶留给他的唯一之物也就回绝了小神仙。

    老耿来到莲花池。他用手试了试水温,感觉还好就跳了下去。

    刚才他在心里还嘀咕,把澡堂修成他妈的这莲花模样有什么好,过去企业澡堂的池子四四方方,让人看着舒服。可他一跳进池子就发现自己刚才的想法是错误的。

    莲花池慢坡池底,宽宽的花瓣池边修成了坡度,犹如石枕。

    老耿把头靠在池边,眯缝着眼睛,一副舒舒服服的模样。

    身体在热水泡着,老耿心里却琢磨起来,看来板四那小子如在嘴里也没有多少实话,什么按摩小姐,可能就是那小子胡球编的。

    “先生,第一次来这里洗澡?”

    老耿感觉身边有个人向自己问话。

    “老板哪里发财?”

    “不发财,不发财。”

    “要不要请人搓搓澡?很舒服,很便宜。”

    “搓澡多少钱?”老耿急忙问道

    “没有特殊服务,也就是一包好烟钱。”

    “没见搓澡床?”

    “看来老板很少到娱乐场所放松。淋浴间东边墙有一道暗门,有人搓澡,我们才打开。”

    “泡一会我就去搓个澡。”

    “等一会儿,老板摆摆手,我就过来开门。”

    大约一个时辰,老耿觉得泡好了,就摆了摆手。

    只见刚才同他说话的那个拿了个塑料袋走了过了。“老板,这是一次性内裤,老板穿好,我们就过去。”

    老耿穿好一次性内裤,就跟在那人后面来到了淋浴间。

    老耿瞬间将淋浴间的墙扫了一边,他实在看不出上面有门。让人感到有点别扭的是墙上有幅黄山迎客松。

    只见那个人用手把那幅画推了推,一个秘藏的门打开。

    老耿大吃一惊,其貌不扬的惠风港洗浴中心还有这样的花样。

    老耿有点迟疑。

    “快进来吧。”那人招了招手。

    老耿无奈走了进来。

    那里空间不大,隔成了几个包厢。

    “三号,有客人来了。”

    “搓澡怎么是女的?”老耿急忙问道。

    “我们这里搓澡的都是女的。”说完话,那人就从原路返回。

    进来的门被关上,老耿不知所措立在那里。

    “老板,进来搓澡。”

    “我不搓了。”老耿转过身用手怕打着有暗门的那堵墙。

    “老板,害怕啥,我也不是老虎”身后浪声浪气。

    老耿吃劲的拍着墙,咚咚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回荡。

    老耿正想破口大骂时,暗门突然离开了。

    “喊什么?”两个彪形大汉训斥老耿。

    “我不想搓澡。”

    “又一个不吃腥的家伙。把观看费一结。”

    “我什么也没有干,结什么帐?”老耿问道。

    “内裤30元,观看费300元。”

    “这纸裤能值30元。什么观看费,我看到了什么?”

    “你看到了啥?你回一下头就知道了。”

    老耿回头一看,他的头大了,一个女人光着上身,露出了白生生的乳房。

    “我没有带那么多钱,身上只有150元。”老耿不想再说什么。

    “没有钱用手机顶。”两个家伙一人拉着老耿的一只胳膊把他拖了过来。

    “我没有手机。”老耿嘴里嘟囔着。

    一个家伙没理老耿的话茬,从他手脖上取下钥匙链,打开衣箱翻了翻。“一共150。怎么办?”

    立在老耿身旁的那个家伙一把把玉坠儿从老耿脖子上扯下。“这小玩意不错,剩下就拿这个顶了。”

    “混蛋”老耿破口大骂。

    “喊什么,要不把公安局的叫来,定你嫖娼,不罚你小子5000元不叫罚。”

    “你们这是讹人,我要告你们。混蛋!“老耿气得声音有点发抖。

    转眼间,门前梧桐树舒展开层层绿叶,那天在惠风港洗浴中心的不快也随着春暖花开在老耿的记忆慢慢消弭了。他现在不再为洗澡这件事发愁了,年前他到去财政局当保安,财政局有个澡堂,他每天下班去把澡堂卫生拾掇一下,什么时候想洗澡就能洗,这不澡堂的钥匙就挂在他的皮带上。

    一天国库科的张科长让他把澡堂打扫干净,说他和公安局的吴队长打完牌后随便在这里冲一下,春天没几天热的就像酷暑。

    拾掇完澡堂,已到了下班时间,很快该走的人都走了,偌大的财政局空荡荡的,只有三楼传来撂牌的声音。忙了一阵子,老耿也要歇一歇。他泡一杯浓茶,坐在客厅看陕西电视台的都市快报。

    看着看着,突然听到张科长叫他。

    很快,老耿从楼上下来,原来张科长叫他买几条毛巾。

    老耿拿着毛巾推开了澡堂的门,递给了张科长,他扭身出来时,眼睛一亮,看到张科长旁边一个胖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玉坠儿。

    玉坠儿和他被在惠风港洗浴中心讹去的那只玉坠儿一模一样。

    老耿停住了步子。

    “耿师傅,你还有什么事?”张科长问。

    老耿摇摇头,一转身走了。

    一到一楼,老耿大笑了一声,原来就在张科长问他的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段笑话陕北老乡拴在柳树上的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