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问君可怜妾 > 第八章

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囚禁在这房里,已有两个日夜;也整整两天两夜,云纱未进滴食。

    她虚弱地倚窗而坐,却看不见窗外任何景致,窗格全让裘元霸命人用木条钉封了起来。云纱也不知道自己固执什么,只觉得坐在这儿,隔著木板条,听见不知名的鸟儿在窗棂外头鸣啾,仿佛仍身处啸虎堡,在自个儿厢房里

    扭伤了的脚已包裹上藥,她手臂、手肘和膝盖添了几处擦伤,是那日为引开裘元霸的手下,马速太急,又不清楚那匹马的性子,再次跌下马背所造成。

    不过无所谓,上不上藥都无所谓的,她并不在乎;进来这裹,她已经没想过要活著回去了。

    何时起了这个念头?云纱朦胧地思索著,螓首软软地靠著窗子,秀额抵著木板,感觉到微微的刺痛。她若死了,漠岩会难过,一定会的,因为他是如此重情重意。在他心底,她仍占有了漠岩部分的感情,但在朝颜面前,她已无法坦然地面对他了。彻底洞悉了他对朝颜的旧情难忘,自己心如阡陌凌乱,又如何与他结缘白首?云纱恍惚地扬动嘴角对不起啊,漠岩,你瞧,我总是处理不好自己的困难,照顾不了自己。但没关系了,等我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一切都没关系了我明了你会不好受,但至少朝颜安然无恙,大哥会好好的,你会好好的,啸虎堡的大家全会平安无事。朝颜会代替我照顾你,或者在往后岁月裹,会有一位同我一般爱你的姑娘,让你尽倾所爱

    思绪汹涌,云纱止不了脑海中的翻覆,任著记忆一幕幕浮现,属于她的苦涩与甜蜜,用十丈的苦换来一寸的情,这也值得了。她轻轻淡淡地逸出一声叹息,安然地合著双眸。

    门无预警地闯开,来者何人,云纱心中清楚,不由得缩了缩身躯。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瞧着裘元霸。

    “我不亏待你,更不想饿著了你,你何苦想不通?”裘元霸瞄了桌上的几色佳肴,将视线调回云纱身上。他身著一袭银灰长衫,领边和袖口滚著金丝线,贵气得很。瞧云纱没出声,他继而又说:“当初我开价十万两要收购流袖织,是你们不识好歹,说什么祖产祖业,坚持不买这个帐。这下可好,弄出了人命,祖宗家产也毁了,留你一个孤女,又能如何?”

    “你害死了我阿爹。”纵使满腔怒火,云纱依然扮演不来恶狠模样。她双眸直视著裘元霸,咬著唇,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你大恶人”

    他乾笑了一声“我从没认为自己是好人。恶人做事随心所欲,碍我眼的、阻我路的全得除掉,这种恶人倒也当得。”

    他伸过手抚了云纱的脸一把,云纱一惊,急急地躲开。她起身太过突然,又连著几餐未进食,登时头晕眼花。

    “你,你别过来!”扶著墙壁,她勉强支撑著身子,双眸惊惧而戒备。

    “我知道你想走。”他摊了摊手,朝云纱逼近一步“这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乖乖说出流袖织染织技术的秘密,海阔天空,你随虑可去。”细小的眼闪烁著狡狯,他双手一拍,一名下人端了只托盘呈上,盘里头放置著两东线丝。

    “我不懂,冠彩坊的染织师傅比你们的好,染料亦是精心挑选,工具可比流袖织的周全,怎么染成的线丝偏偏没你们的出色?”裘元霸搓揉著盘中一边的线丝,那柔软滑腻的触觉,出自流袖织的独家功夫;而相较另一束线丝,染色相同,却无光泽。

    “为什么!”忽然一声巨响,裘元霸一掌击在桌上,桌面的杯盘相互撞击,有些则摔落地上。他态度转变如风,两眉竖直,双眼狰狞地瞪著。

    云纱捂著胸口,逼自己迎视裘元霸。流袖织和阿爹的生命全毁在他手上,她不怕他的;她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心怯?“为何要害人这样不择手段?”

    “荣华富贵、染织状元、御用选丝的封号。”他更近一步,几乎将云纱逼入墙角。

    “为名为利就为这些罢了?”

    “这些还不够吗?这些,有谁不爱?”裘元霸冷冷地眯起利眼“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早点说出就少受点罪。你不从,我多得是折磨人的方法,到时,你这一身细皮嫩肉,我瞧是撐不住的。”

    有人为了名和利,为了某些目的,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太单纯了

    曾经,漠岩对她说过这般的话。她错在太过相信人性,不知人间险恶。但人心总有所执著,裘元霸为名利、为那富贵烟云;而漠岩和她却是同病之人,心系于一生所爱,执意去追求圆满,依然无法成全。

    恍若末闻裘元霸那番威胁之语,云纱低垂著首,淡然地牵动唇角。再次直视裘元霸时,她的小脸上罩著安详又缥缈的神色,眼底无波无浪、无心无绪。

    “我若说了,你会放我走?”

    “这是当然。”

    “好”云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

    “你能听话就最好了,省掉我不少工夫。你爹如果同你一样,也不会让流袖织落得这等下场。”裘元霸捻了捻胡子,神态得意。

    “我只愿意告诉裘老爷一人,请裘老爷摒退左右。”

    裘元霸瞧了她一眼,随即轻笑。“这简单。”他手势一扬,两旁的随从便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现在没第三个人,你可以说了。源源本本的,把流袖织的那套全说个明白。”

    他的身影笼罩住她,云纱几乎要没法呼吸。趁著裘元霸毫无防卫之时,她心一横,猛地冲向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他身上。

    裘元霸怒喝一声,接著腰间吃痛,他不假思索地甩开了云纱,鲜血自腰侧流出,伤口不深,却教他吓出一身冷汗。捂住伤处,他来回瞧着自己的伤和云纱手中握著的碧玉簪,不能置信。

    “你这贱人!”他怒骂一句,一掌掴了下来。

    那一撞已用尽云纱所有力气,裘元霸这一掌她根本避无可避。辛辣的刺疼罩头而下,她被打得扑倒在地。

    不许晕倒!她心中严厉地告诉自己。她吃力地撑起身体,倔强地扬起下颚盯著他,双唇亦倔强地抿得死紧。她舌间尝到了血腥味,丝丝鲜红溢出了嘴角。

    “霸爷!”门外的人听到声响,闯了进来。

    裘元霸气不过,两眼几乎喷出火来,对著云纱一扬手又是一掌。云纱拚命地挥动簪子,猛刺了两下,力气已使不出来了。她的手腕让裘元霸扣住,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她疼得握不牢簪子,它由手中掉落,在地上摔碎了。她闷声忍著疼,冷汗却布满了额头。

    “你你杀了我吧!”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自讨苦吃,怨不得谁!”

    云纱突然叫喊了出来,脸色惨白,汗水和著泪进流而下她的手腕硬生生让人扭断了!

    **

    好疼好疼,再也提不起半点儿力气了她像小虾米一样蜷曲著身体,脑海里空白一片,只有痛楚千真万确的,如影随形的附著不放。

    眼泪违背了意识,云纱迷迷蒙蒙地流著泪,泪珠滚落满腮。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她什么事都做不好,对不住阿爹,在黄泉路上相逢,她没脸见他老人家了

    “霸爷,这小娘子恐怕已成啸虎堡的人了,咱们做得这么绝,恐怕不太好吧!”一名瞧来颇有分量的随从提出看法,担心裘元霸一怒之下,真对乎云纱下了杀手。“她若死了,咱们盼的东西要不到,坏了霸爷的心血。再者,那日与她同行的姑娘脱逃了,往后啸虎堡追究起来,咱们也不好交代。”

    “这贱婢以为依附了啸虎堡,老子就不敢动她吗!顶多是丢了一名奴婢,冠彩坊奉送他十名就是。若非扯破了脸不可,我也未必怕他!”裘元霸喘着气坐在椅子上,手下正替他包扎伤口。他自是怒不可抑,两道精光射向地上的瘦小身子“你救了别人,看谁来救你!”

    云纱悄声笑了笑,眼泪仍静静淌著,没一丝能力开口了。她没想过要活著出去,没盼望谁来救她,更不可能让裘元霸知道她是漠岩未过门的妻子。这样最好,她不愿将啸虎堡牵涉进来,只是见不著漠岩一面唉,生时不是向家人,死后亦非向家鬼,她飘飘荡荡虚无的魂魄,依然和漠岩圆不了缘

    一只手粗暴地抓起她的发,重重地提了上来,她听见裘元霸在耳边咬牙切齿“不怕你不说!”然后,她的身子便被甩向一旁,震得她厥了过去。

    “把这贱人关到地窖,老子要好好折磨她!”

    **

    好热好闷空气里嗅不出一丝风,宛若炽热的炼狱。

    一挂一挂的布匹在火海中煎熬,四周尽是灼烫的火红,连著天际,无边无涯。

    阿爹!阿爹别进去谁瞧见了我阿爹?

    云纱躺在地上,燥热的气息将她团团包裹。地板是烫的,气流是烫的,身子是烫的她隐隐约约捕捉到了音浪,纷沓慌乱的脚步,此起彼落的吆喝惊呼,一时间,她以为又回到流袖织失火的那一个夜执著碧玉簪,才思量,房外已是烈焰冲天

    阿爹漠岩!救救我阿爹!救我阿爹

    原是出奇的冷,蜷缩著身子依然抵制不住的寒气由四面八方侵入;她昏睡了过去,却让莫名的炽热燃烧意识,半梦半醒之间,摆脱不掉的窒闷难受。

    这是必经的过程吗?在投入黑甜的怀抱前,必要承受的煎熬?原来黄泉路亦是难行,在炽热与冰寒的地带交迫,无一盏指引的明灯,虚无的魂魄悠悠荡荡,寻不到归往地府的路。

    忽而,身躯离开了燥热的地面,神志陡然清醒几分。有人搂著她,双臂温柔地圈住她的身子,是她熟悉的胸怀,忆了千万回,盼了千万著

    “云纱”那个人唤著她的名儿。

    云纱微微吸著气,不想动,也没气力动;想笑,也好想哭。

    “云纱。”他再度喊著,声音绷得死紧,伸手触探她的鼻息。“跟我说话,云纱,说话!说你听得见我!”他生气的命令,用力摇了她一下。

    “疼啊”云纱眉头紧蹙,觉得全身发痛,勉强地撑开两眼。黑暗中,一支火把移近她,她无法适应,眨著眼,一句呻吟无意识地出了口。

    “你别搂太紧呀!”朝颜低喊著,将火把挪近些。

    看清了她的模样,向漠岩倒抽一口凉气,胸口急速地起伏,气息梗住喉头,艰涩得无法成声,怕一启口,暴怒便淹没了理智,一切将失去控制。他双掌紧握成拳,力道使骨头咯咯作响,怒火狂涛几乎将他灭顶。

    “我要杀了他们!我我”忍受不住,向漠岩终于嘶喊出口。他大口喘着气,双目直直盯住云纱瘀青的脸庞,她嘴角的血丝干涸,唇瓣破裂发肿。

    “你他们竟把你伤成这样!”他想碰触她的面颊,又怕不小心弄疼了她,只拚命令自己冷静,却仍然徒劳无功。

    他们?这里是是冠彩坊,周遭昏暗,她依然在地窖里!

    “快逃”云纱忽地撑开眼,气若游丝“别管我,快逃”

    “别怕,我在这里。”向漠岩始终未敢触摸云纱的脸蛋,踌躇著,最后手掌覆上她的额,轻缓地抚动,哑声道:“你莫怕,我带你回去。”

    回哪儿呢?阿爹和流袖织都不见了,能回哪里去?啸虎堡?不,不能的!云纱昏乱的摇头,孤苦无依袭上心坎,半合眼眸,珠泪溢了满腮。

    “火势越来越大,快走了吧!”朝颜催促著,音调微微哽咽“咱们赶紧回堡,让三娘好好瞧瞧云纱的伤。”

    忽然地,云纱身子一轻,感觉自己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她软弱地偏垂著头,依靠在一处宽阔的肩膀,渐渐有了真实感。

    “簪子摔碎了”她气息薄弱。

    “你想说什么?”向漠岩审视著怀里巴掌大的容颜,心疼至极。

    “我拿簪子刺伤他,玉簪摔碎了我握不牢,好疼我握不牢”云纱断断续续地说著,好想睁开眼睛,可是脸颊如同针煨,只能张开一条细酚邬。

    她受了多少折磨?到底还伤著了何处?向漠岩思索著她的话,已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狠狠刺入一剑。他恨不得替她承担那些痛楚,但他什么也不能做,连碰触她都心惊胆战。最后,他将唇温柔地印在她的额角,细细地安慰“没关系的,等你伤好了,我教人琢磨一支更美的簪子给你。”

    “嗯”云纱应著,觉得他抱著自己正上阶梯,她模糊的呓语“我好热”

    “四处都著火了,离开这里,一会儿就不热了。”向漠岩托起她的腰,在她耳畔说:“我们要出去了,乖,甩手揽住我的颈项。”

    “我不能我没办法。”云纱挣扎著,腕处的剧疼席卷而来。

    “漠岩!”朝颜惊觉地喊了出来,手中火炬险些倾倒“云纱云纱的腕骨教人给扭断了!”

    接著,一声野兽般的叫吼响起,痛苦而狂怒的咆哮震得四周嗡嗡作响。

    向漠岩说不出一个字,却不犊旎断的吼叫,又深又沉,无以附加的痛苦。

    他剑眉狰结,心魂欲裂,嗜血的冲动惊涛骇浪般地袭击而来。

    “漠岩!”朝颜厉声喊著。

    他胸口疼得发胀,大口大口喘着气,睑色惨白。倏地,他抱紧怀中人,发足狂奔,跃出幽暗的地窖。

    火舌猖獗的延烧,一寸寸吞噬掉整座裘家大宅,掌控不住的火势在各个宅院窜烧,烈焰冲天,黑夜亮如白昼。

    明亮的火光将向漠岩的睑映得清楚无比,他表情严峻得吓人,嘴角紧紧抿著,眼瞳之中同样燃烧两簇火焰,他将云纱抱得好紧好紧。

    “别生气,我不再,不再添麻烦了”

    泪水烫著脸颊,云纱无意识地流著泪,只感到热;不单是空气中的燥热,方寸间似乎燃烧了一团火球,直透到四肢百骸。

    向漠岩依然是说不出话,某个硬块梗住了喉头;他怕自己语不成声,而体内强压下来的恨意和怒火再度决堤。外头一片仓皇混乱,打火声不绝于耳,子夜里,一场鳖异的灾难,像极了

    流袖织失火的那一晚。

    **

    在厢房外的廊道,向漠岩双臂交握在胸,倚著栏柱,眉心刻画了几道深痕,纠结著难以张开。人生至今,他从未这般惊慌失措,心头满满的全是担忧;这两日,云纱被劫,生死未卜,他才知道,凌迟的折磨为何。

    原已部署妥善,欲将裘氏慢慢的蚕食鲸吞,替云纱重振流袖织,建造一处更庞大、更具势力的染织大户,把平老爹的枉死,一并向裘元霸讨还。他多么想保护她远离世间一切丑恶,不让她涉险,不愿她愁眉不展,安全地在他为她筑成的温暖羽巢裏,一意地要求她的全心信任。

    可笑的是,竟是他亲手自毁信言。

    他掌握成拳,额际青筋颤动。裘家埋伏掳人,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早该警觉也早该防备,竟无力阻止它发生,对自己,他恼恨至极。那时,他该随云纱去,但他什么也没做。

    他带给她的伤害肯定很深很重吧!忆及那一日,云纱幽怨的一对眸子透著意冷心灰的语音,面似芙蓉,一朵比雪苍白的芙蓉他伤她多深?怕是没法丈量。

    靶情这路,他错得离谱,在荆棘满布的情丛中迷失,难以逃脱。他一开始便错了,让自己受尽针刺的苦痛,又伤害了一心所爱的人。

    一心所爱的人啊他回味著这个词儿,心窝升起暖暖的情意。对云纱,不单只是满怀的怜惜,他怜她的柔弱无依,恋著她的温纯美丽,感心于她将一生信任的托付,他爱她,爱得胸口发疼。

    曾经,念念不忘朝颜,因为无法得之,便成刻骨铭心的遗憾。但他的心早己圆满,在百花渊初遇云纱之时,在她挺身护卫他那一瞬间;过往纵有情伤,伤痕已然淡薄。为何他这般胡涂?竟迟迟觉悟不出。这回,若是云纱遭遇不测,若真失去了她,若

    他胆战心惊,不愿再想,冷汗由额角流下。

    一只手按著他的肩,他陡然震动,侧过半边身躯,对上碧三娘闪烁著幽柔的眼光。他低哑地开口,语调艰涩“她情况如何?”

    “脚踝扭伤,右手腕骨碎裂,脸颊半面肿胀,全身数不清的刮痕擦伤。”三娘多说一句,刺入向漠岩心口的利刃便深几许。他瞧着三娘,喉结滚动著,却是说不出话。接著又听三娘道:“这些仅是外伤,三娘已替云纱清理上藥,只需悉心照料便能康复;没伤及五脏内腑,实为不幸中之大幸。但她身子骨虚弱得厉害,神智一直昏昏沉沉的不愿转醒”她顿了顿,略微迟疑“那些伤在心底。眼见不著的伤口,三娘无能为力。”

    月华溶溶,照亮了向漠岩侧面俊颜,却是神色暗淡阴郁。他长缓的叹出一口气“是我对她不起。但我的情意千真万确,从未相欺。她如此待我,我怎能负心!”

    三娘知他用情深重,那一日朝颜负伤逃回驯兽园,不只大少爷发狂,一听闻云纱落入裘家手里,堡主的举动不是用“疯狂”两字便可轻松带过。若非大少爷和风琉强将他拦下,他早已单枪匹马杀入冠彩坊。那时他的模样好可怕,对著每个拦阻他的人挥拳相向,还谈什么冷静持重!

    她苦笑地摇头,若说堡主对云纱无情,她决计是不信的。

    “抛不开情感的包袱,如何接受另一段?千愁记旧情,果真如此,这辈子,你负定了云纱的心。”三娘沉吟了一会儿,使出撒手鐧“堡主割舍得下,就别误了云纱一生,让她走吧!”

    “不行!”向漠岩吼著,汗水再次渗出额际,眼底急遽地卷起风暴。突然间,他心怯了起来,怕云纱心灰意冷,要离开了他身旁。他呼吸沉重,一转身,自顾地推开厢房门,正巧见著了朝颜。

    “你们都走,我想一个人陪著云纱。”他脚步不由自主地移向床边,双目被帷幔里的人儿深深吸引住,再也离不开了。

    朝颜望着他一脸憔悴,又想起云纱的苍白和哀愁,不禁心中酸楚。“你同她说说话,听到你的声音,说不定她神智就转醒了。”

    向漠岩似乎没注意她在说什么,痴痴地坐在床沿,盯著云纱,脸色如纸。怜惜、心痛和懊恼让他几要窒息而死,朝颜何时离去,替他关上了门,他也不知道了。

    得知云纱以自身为饵,落入裘元霸手里,他整个人便疯狂了,心中全然无主。那时,他该不顾一切阻拦前往搭救,云纱便不用受苦楚他先是辜负她一片真情,又保不住她完好无缺,赢弱身心伤痕累累,他罪无可恕。

    他轻轻抚摩她披在枕上的青丝,她的气息好浅好薄,一无所知地躺著。他不敢碰她还微微胀肿的脸,一只手伸进羽被中,悄悄握住她没受伤的小手,静默的瞅著她,一动也不动,彷佛时间就这般静止不前了。

    一段模糊的呓语断断续续逸出,云纱嗫动著双唇,柳眉轻皱。

    “云纱你醒了?云纱!”他痦瘂地唤著她,手劲一紧。

    “阿爹”睫毛缓缓掮了掮,云纱睁开了眼眸,嘴边又逸出一句“阿爹”

    对仆身过来的向漠岩视而不见,越过向漠岩的肩膀,她的视线停驻在他身后,目光缥缥缈缈,神态幽梦未明,唇角轻扬,那模样令人心惊。

    向漠岩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初生的胡髭刺著粉嫩肌肤,她犹然未觉。

    “云纱,听见我了吗?你哪里疼著?”

    云纱小脸转向坐在床沿的男子,那人神色焦急,担忧的凝睇著她。她合了合眼再度张开,又说了话,轻轻的、哑哑的“他来带我,带我走了”

    “谁!”

    “阿爹来了。”

    陡然,一阵凉意窜上脊梁,向漠岩瞪著她。

    “阿爹来了我要跟他去”她淡淡地笑,眼光再次转移。

    “不准!”向漠岩冷汗流了一背,也不管会不会弄疼云纱,他急急地仆身抱住她,想将她藏匿在自己身下。她的模样让他惊惧万分,又怕又怒。

    “你哪里也不能去!我不准!你听清楚没?我不准!”

    那样的震怒巨吼吓著了一抹魂魄,阿爹的影像渐渐地糊了,轻飘飘的幻化成烟,脸上的表情熟悉而和蔼,怜爱地瞧着她,却渐渐地消失不见。

    纱儿,你还年轻爹得走了

    “不要不要阿爹,您别走等我,等我”

    **

    云纱喊著,不知所措地痛哭,在向漠岩的身下不住的扭动挣扎。自在流袖织火场救出平老爹后,他未见过云纱如此凄厉的啼泣,登时心慌意乱。他将她的头揽进怀里,吻著她柔软的发丝,心痛已极。

    “别哭!阿爹走了,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一辈子都在你身旁,我们永远永远也不分离,云纱”他满头冷汗,声音微微颤抖“云纱,你醒醒!求你醒醒,我是漠岩,是你的向二哥你不能离开我,不能!”

    怕自己觉悟得太迟,他惊惧交加,低头看她;而怀里的人此刻停止了挣扎,双颊因方才的激烈动作微红,小口微张,一下一下的喘着气,两眼依然迷蒙,也怔怔地望着他。

    “你说什么?”两片樱唇动了动,音调低缓。

    “不能离开我,我不准!”同样是低哑的嗓音,挟尽霸道。

    云纱瞧着他,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思索似乎逐渐清明了。她想抚摩他瘦削的脸颊,才发觉一手让他禁锢住,而另一手却层层地包裹无法动弹。一时间,思潮纷至沓来,更清晰、更明了。

    低声地,云纱叹了口气“我梦见阿爹。他站在那儿,静静微笑地看着我;我好想同他说话,可是你吼得好大声,吓著了他他就不见了。”

    “你在作梦,那不是真的。”向漠岩的语气里有著如释重负。

    “嗯。”她轻应一声,头还是昏沉沉的。环顾四周摆设,是她在啸虎堡的厢房,她真的回来了,从一个无间地狱中转回。“我又麻烦你了我不敢当。”

    向漠岩听闻,脸色在一瞬间加倍苍白。他略略起身,手掌仍握住云纱的柔荑,沙嗄地说:“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

    “云纱没有。”她水灵的眼珠转动著,深深地睇著面前追张面容,幽幽继语:“对你,我从未生气。”只有心痛,无止境的心痛

    默默的,她合上双眼,极为疲惫地别开了脸“我好累。”

    “云纱”他轻轻地唤著,有好多好多话要同她说。

    “我想休息真的好累。”不去想,下去听,渐渐的,她将学会不去奢望。这样,对谁都好。

    见到她眉梢间的倦意、受了伤的容颜,向漠岩心中著实不忍。他咬了咬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你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他替她拢了拢羽被,而她依然无所反应,一迳闭上双眸。

    她的举止有著隐约的疏离,彷佛心思已飘荡得好远好远,令他抓不牢了。但,至少她是安全而确实地在他眼前让她好好地睡上一觉吧,等她养足了精神,一切的事明天再说。

    他俯下头去,在云纱洁白的额上印了一吻,这才起身离去。

    等著脚步声远了,床上的人儿才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