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柔能克刚 > 第三章

第三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要好好对待人家。

    冲着老余这句话,伍长峰决定和他孩子的妈化敌为友。

    严格说来,他们也不算“敌”那就化冬天为春天好了。

    找了个星期五的下班时分,他邀请“室友”一起到市郊的私人俱乐部,共进晚餐。

    恕仪坐在优雅的小圆餐桌前,好奇地打量四周。

    “还喜欢这个地方吗?”他整个晚上都彬彬有礼。

    “喜欢。”她老实点头。“我本来以为这种私人俱乐部都会很拘束的。”

    “这里本来是某位富豪的私人别墅,外头除了庭园造景之外,还有私人游泳池、网球场,以及小型的高尔夫球练习场,几年前这位富豪将别墅改装成运动俱乐部,所以这里有很浓的家常风味。”他微笑解释,拿起冰桶里的香槟,为她再斟一杯。

    “不,我不能再喝了。”整个晚上,她像个腼觍的小女生,秀颜都沾着一抹柔淡的晕红。

    “香槟的酒精浓度很低,醉不倒人的。”

    “我喝不下了。”她拍拍肚子。

    他的眼光自然而然下栘。

    平时他很少直视她的小肮,或许潜意识里,他还未准备好当父亲吧。

    她怀孕即将进入第五个月,腰围明显加粗,整体上还是稍嫌清瘦。

    “你的,呃‘一切’还顺利吧?”他清了清喉咙。

    “很好,谢谢。”恕仪轻轻倩笑,粉红色的高腰裙装让她显得更清丽灵气。

    “那就好。”他点点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的“接下来”是指生完小孩之后的“接下来”或者包括怀孕期在内的“接下来?”

    “我想去学一点东西。”她选择一个中间色彩的答案。

    “哪方面的东西?”他啜一口香槟。

    “我想去学拼布或压花这方面的课。”她回答得有些害羞,伯他会认为她不切实际。她向来对这些拼拼贴贴的东西感兴趣。

    他的白牙在烛光中一闪一闪的。拼布和压花?果然是小女生心性,连嗜好都如此可爱。

    “这倒是排遣时光的好方法,你找好才艺班了吗?”

    虽然他的性格很差劲,可是他笑起来实在挺好看的。恕仪心想。

    “找好了,上课的地点就在忠孝东路上,交通很方便,下个星期可以开始上课。”

    “你把地址和班次写给我,我让助理过去缴费。”他随口指示。

    恕仪愣住。“不用了,费用我自己会缴。”

    “这种小钱交给我,你平时又没有收入。”

    “我家人每个月会汇钱给我,我自己负担得起。”她很坚持。

    “那五千块零用钱济得了什么事?你还是留下来慢慢花,补习费就交给我。”他颇不以为然。

    “五千块也是钱!我平时就很节俭,不至于连几千块的课程都上不起。”恕仪俏颜一板。“根据约定,你只要负责小孩子的相关费用,不需要负担我额外的开销。”

    奇怪,他只是一番好意,她干啥开口闭口就是那些鬼约定?简直摆明了视他的好意如粪土!

    “你将来要从我这里拿走的钱难道还少了?也不差那几千块!”少爷脾气当场发作。

    “你你”她手中的餐叉然握紧再松开。“你家里的钱也得来不易,你能省着点就省着点,不要老是把自己当散财童子。”

    叩!酒杯以过大的力道放回桌面上,引起周围几桌的侧目。

    “你在暗示我是个败家子吗?”他柔到不能再柔地低问。

    “我我”恕仪被他阴森的表情吓到。“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如果止于“没有这个意思”也就罢了,偏偏底下还要再加一个“只是。”

    这个“只是”就代表转折语气,把前情推翻的意思。

    “只是什么?只是我倒楣对不对?我活该遇上你,一番好意被你践踏。”他眯着眼盯住她。

    “倒楣的人又不是只有你。”她小小声反驳。

    “什么?”

    “你你干嘛那么凶?”她大著胆子说。“我不愿意随便拿你的钱也是为你好,你何必不领情?”

    般了半天,不领情的人变成他了?伍长峰真真气结。

    “你这个小”

    “阿峰!”一声娇嗔中止了两个人的对峙。

    一名穿着网球装的美女亭立在桌侧,不知道看了他们多久,两个人太沉浸在自己的缠斗里,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她。

    “媺帷,你怎么会在这里?”伍长峰看清来人后一愣。

    “这间俱乐部只有你能来吗?”美女的薄愠有渐渐加深之色。

    “失陪一下。”告完罪,他不由分说,拉着美女朝通往庭院的落地门走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两人来不及走远,美女已经迫不及待发难。

    “出去再说。”他的眉心凝结。

    “我打电话找不到你的人,打手机没人接,结果你却带着另一个女人高高兴兴跑来这里吃饭”

    后半段的怒斥随着落地门拉上而被隔绝。

    恕仪隔着玻璃窗,好奇地审量他们。

    好一对俊男美女,男的英武挺拔,女的高姚性感,脸上化着精细描绘的淡妆,挑染的长发带出一份都会美感。

    伍长峰之前曾经说的,他自己已经有属意的新娘人选,八成就是这位“美薇”小姐了。

    庭院里的两个人明显争执起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即使隔着玻璃窗,仍然有几句片段飘进来。

    “那她是谁?你说啊!”女方怒气不息地质问。

    “她是”伍长峰如何解释她身分的这一段听不真切。“所以根本没什么”

    “没订下婚约之前,我能接受你跟别人来往但是将来”

    “我没有再过几个月结束”

    “你最好是认真的总之否则”

    美女撂下一长串威胁,忿忿离去。

    伍长峰站在原地,仿佛对她喊了几句话,但是美女头也不回。

    他又立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颓然抹了抹脸,慢慢走回餐厅里。

    看着委靡不振的表情,她忽然觉得很过意不去。

    虽然害他和正牌女友吵架不是她的错,可是他带她出来吃饭却是一番好意,她不能说自己没有责任。

    眼睛一转,对上周围几双同情的视线,恕仪登时被瞧得莫名其妙。

    啊,是了!她恍然。在别人眼中,这是一出脚踏两条船的戏码,伍长峰饰演那个花心混蛋男主角,而她成了受害苦情女主角。幸好她今天的穿着很像最近流行的高腰娃娃装,否则让旁桌的人看出她正怀着孕,脑中的戏码铁定更不堪。

    伍长峰闷闷回到桌位上,拿起叉子,一言不发。

    “我吃饱了。”她轻声说。反正他一定也吃不下了,不如早早走。

    “噢,那我们走吧!”他有气没力地朝侍者招招手。

    结完了帐,两人一起驱车回公寓里。

    沿途他们都一语不发。

    其实她很想问问他情况严不严重,需不需要她帮忙向女朋友解释,又觉得自己不适合去过问他的感情生活。

    车子弯进地下停车场,停定了,他先开门而出。

    恕仪默默走在他身后,踢踢跶跶的脚步声荡成空寂的回音。

    “你以后不必再这么做了。”她忽然说。

    前方的身影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做什么?”

    “对我表达善意。”她诚心诚意地解释。“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未来也不会再深交,你不必花太多精神在我身上,真的。”

    伍长峰缓缓转过身。

    他冷厉的神情让她暗叫一声糟,却想不出来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的谈话合情合理啊。

    “说得对,是我太无聊了。我好心要带人家出去吃饭,人家叫我省省吧!好心要帮人家出补习费,人家把钱扔回我脸上;我本来想,将来就算当不成家人,起码还能当朋友,谁知人家根本不是这么想的。说到底,是我自作多情,里外不是人!多谢你提醒我,我以后不会再那么多事,反正也不会有人感激我!”嘲讽的话连珠炮般轰出来。

    “我不是”

    来不及了。他铁青着脸走回车子上,发动引擎扬尘而去。

    恕仪怔怔望着车影。

    她是真的觉得公事和家事已经够他忙了,她宁愿他把这些时间花在经营自己的生活上,不必太顾虑她,为什么他不领情呢?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真的伤了他?

    “你今年几岁?二十岁哦?这样年轻就结婚了哦?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啦!女孩子很少像你这么早结婚的咧!啊你先生对你好不好?”

    由于她选择的压花班是在下午两点到四点,平常人都在上班、上课,会报名的通常是家庭主妇,因此从课一开始,年轻内向的她就成为众家婆婆妈妈关注的对象。

    “他对我很好。”

    她顶着两抹腼觍的红晕,埋头把压制好的玫瑰花办黏上画纸,做为画中人的裙摆。

    “那就好。他如果对你不好,你来找我,我叫我儿子娶你。你这种乖乖的女孩子我最喜欢的啦!”陈妈妈大手一挥,把松枝剪成两三段,话声与手势同样豪爽。

    “我孙女也快生了,不然我帮这两只小的指腹为婚,你说好不好?”张婆婆笑咪咪地咬一口原本要带来干燥的胡萝卜片。

    其他婆婆妈妈哪里肯?众口纷纷就开始抢起人来,连授课的林老师也跟着加入战局。

    恕仪看着这群热心过度的妈妈们,呃,还是埋头苦干好了。

    压花班分低阶、中阶和进阶三期,每一期四周,她已经上到中阶班的第二周,越来越有心得了。再加上她天生心细与手巧,制作出来的成品,居然已经有其他班的人在询问可否转卖,让她的虚荣心小小满足了一下。

    “好了,各位,我们后天的课需要使用到仙丹花和风船葛”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打断林老师的说明。

    “打搅了,请问班上有没有一位李恕仪小姐?”

    伍长峰!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恕仪着实吓了老大一跳。

    现在是星期三下午三点,他应该在公司上班才对啊!

    “我在这里。”她捧着六个月大的肚子,辛辛苦苦从位子上站起来。

    “家里有点事,我来接你回去。”伍长峰快速向她解释,眉眼问的阴郁让她隐隐感到不祥。

    她轻声向同学和老师告了个罪,随着他离去。

    “发生了什么事?”坐进车内,她马上开口。

    他肌肉紧绷,整个人彷佛处在一种强烈的张力之下,轻轻一触就会爆裂。她从未看他如此诡异过,心里跟着惶恐起来。

    他并没有马上发动引擎,而是把额头靠在方向盘上,深呼吸好几下。

    “我爷爷病倒了。”

    “什么?”她惊叫。他父亲才刚刚好转,移居到山上的别墅静养,转眼竟然轮到了他爷爷。

    “一开始只是小靶冒,没想到病情忽然一发不可收拾”他的语声开始沙哑。

    “老先生现在还好吧?”最近她白天都在花艺教室上课,已经有一阵子没见过他。

    伍长峰疲倦地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把他接回家了,他想见见你。”

    恕仪心头一沉。他们会把病人接回家来,可见情况不妙。

    虽然不知道老先生为何会想见她,她仍然点头。

    “我们快走吧!”

    乍见病床上的形影,恕仪心中的沉重再添加数十斤。

    才数周不见,伍老爷爷已不复她印象中强势硬气的模样。

    他的神智尚称清楚,脸色却蒙上一层死白,眼睛晦暗而浓浊,一缕微弱的呼息几不可辨,任何人不需要专业医生的断定,即可清楚看出一个事实床上的生命已然走到最终一程。

    怎么会呢?才短短几十日之隔而已。

    十二月的天色阴沉沉的,风雨午后方定,窗外的庭轩萧然画过凉风,而后归于沉寂,窗内的亲属也同样的谧然无声。

    她知道伍家并不是那种财大业大之后,亲子关系就分崩离析的家庭,所有亲人的感情非常凝密,伍长峰更深深敬爱他的父亲与爷爷。如果伍老爷子没能撑过来,她几乎无法想像他会有多沉哀。

    房里人不多,除了家庭医生随侍在侧,另外也只有伍氏夫妇、伍长峰的弟弟,和两位她并不相识的叔伯辈。

    从她一进门开始,其他人都炯炯队着。她几乎可以听见伍氏夫妇的心音老爷子为什么会想见她?

    他们只怕连老爷子与她相识都不知道。

    “爷爷,恕仪来了。”伍长峰轻声告诉床上的老人。

    伍爷爷勉力瞠开眼睑。

    “老先生。”她在老人的身畔坐下,按住他的手。

    “嗯。”老人好一会儿才发出蚊鸣般的语声。“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

    “是啊,我去学压花,白天都不在家。”她强迫自己用轻快的语调回答。“老先生如果不嫌弃,改天我送您几幅作品。”

    老人微微扯动嘴角,眼眸换上熟悉的锐利,扫过四周几张哀伤的面孔,尤其伍长峰,更被他长长地看上许久,焦点才重新落回她身上。

    “以后你难免要辛苦一些。”老人绽出微弱的笑意。

    “是。”这一点她已经有所体认。

    当一个单亲妈妈,尤其在她这样的年纪,绝非易事。

    “女孩儿家不要太倔强。”老人忽然又说。

    她一怔。

    “我没有”回得有点委屈。

    老人笑得更开一些。“有所坚持很好,但是不要把自己的幸福都‘坚持’不见了。”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无法体会。

    “好了,你走吧。”老人摆了摆手,又沉沉闭上双眼。

    他要对她说的,只有这几句话?恕仪不解地退开来。

    她会很倔强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公认的软心肠与好脾气呢!

    老人又昏睡过去,伍先生再也忍耐不住,握着老父的手开始掉泪,伍夫人靠在丈夫肩头,陪他啜泣着。只有伍长峰失去任何表情,僵在原地动也不动。

    这段时光应该属于伍家人,而她,并不是。

    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庭园虽然湿冷,却少了内室那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氛围。

    她不知在小园香径徘徊多久,屋里突然响起阵阵号泣。

    天上冷月,仍然无声,一任冬风吹来沙尘,预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由于身分敏感,她匆匆参加了老爷子的家祭。

    即使一些远亲对这位身怀六甲的不明女子感到好奇,她也未曾停下来招呼。上完香,红着眼,反身离去。

    至于隆重肃穆的公祭,她是由电视新闻上观知,一些高官将相、富商巨贾全部出席了,场面备极哀荣。

    出殡那天,鼓乐声伴着长串的车队,一路驶向位于山区的家族墓园。

    有几度,伍长峰的脸从镜头前晃过。

    他嘴角的线条更深刻了,眼下有一片抹不去的暗影,表情显得冷厉严苛。这一刻,他仿佛变成一个陌生人,再也看不到那豪爽霸道的阳光笑容。

    从老先生过世之后,他便在伍家主宅住下,一手包办所有丧葬事宜,因此她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看完最后一则出殡的新闻,已经晚上十一点。

    她返回卧室里,试着入睡。

    说不出来有没有睡着,总之神智模糊了一阵子,突然听见客厅里有声响。

    她忐忑不安地下了床,拉开一道缝隙。

    客厅里仍然沉寂无声,连一丝光线也没有。

    “我听错了吗?”

    她最近常常会这样,脑子里胡思乱想的,老觉得他仍然睡在这间公寓里。或许是因为怀了身孕,睡不安稳的缘故。

    转身正要回床上,客厅又响起一阵低抑的、隐忍的怪声。

    没错,真的有人!他回来了?

    恕仪迟疑了一下,开门走出去。

    正值轻寒轻暖的漏永时分,浓云掩盖了月色,只有玄关半昏的灯光散洒。柔光侵入了夜的地盘,照出沙发上低颓的剪影。伍长峰身形前倾,脸埋进大掌中。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搅他,或许他宁愿独处

    一声压抑的鼻音传入耳里,突地,她再也顾不了许多。

    现在没有任何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只有一个悲伤的男人,和一个心痛的女人。

    她走到低泣的男人身前,将他的脑袋拥进怀中。

    他的肩臂先是一僵,整个人马上放松下来。

    大掌环抱住她的腰,隐忍的声音终于失去自制,沙哑的奔泄出来。

    她并未试图说空泛的安慰,只是静静地,一下一下摸着他的黑发,如同一位慈母,抚慰受了伤的孩子。

    这阵子他必须故作坚强,对内要负责安慰险些病发的父亲、惶惶不安的母亲、害怕的弟弟,以及许多亲戚朋友,对外则要力保公司平定,一切都在轨道上运行。

    忽然间,他成了人人仰赖的家族之首,却没有人注意到,他其实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想放声大哭的权利。

    此刻,他痛快地哭着,近乎声嘶力竭,全身激烈发抖。

    他的痛传进了她的心里,她想起那位面恶心善的老人家,临终前犹对她的殷殷关注。

    珠泪再也无法留住,她埋进他的发间,陪他一起哭了出来。

    月娘从浓云中找到出路,俯望着两人。银色的光臂探进窗格,抚上相拥而泣的形影,无声劝着:莫再悲伤,莫再悲伤

    一阵手机铃声穿透黑夜。

    他仍然埋在她怀里,从外套口袋摸出机子。

    “峰,是我。我”

    他停都不停,直接关机,反手扔到房间的另一头。

    她顺着那个抛物线望过去,无语。

    两人不知相拥多久,他的下巴突然被人重重一踢。

    他愕然地退后,踢打来自于她圆胀的小肮。

    “宝宝也在安慰你呢!”她轻柔微笑。

    他怔怔地盯住这颗大圆球。

    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如现在这样清楚地让他知觉到这里面,有一个生命。

    他迟疑了一下,举手轻贴上她的肚腹。宝宝隔着肚皮踢了踢他的大掌。

    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就在一天之内,他同时体会到了生与死的滋味。

    心中的感觉复杂万分。

    曾经,他是如此的怨恨她和手下的小生命,认定是他们打坏了他的人生计画,剥夺了他婚姻的自主权。

    有多少个夜晚,他向上天祈祷,那一夜如果没有遇上她该有多好。

    然而,当他站在生命中最痛苦艰难的关卡时,陪伴在他身旁的人,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