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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弱质谁堪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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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饭菜样式并不很多,林剑澜将盖碗一一掀开,香气顿时扑鼻而来,见菜式俱都颇为精致,想是万夫人为着女儿用尽心机所制,粥碗中那稻米从未见过,略微带些碧色,林剑澜端到万秀面前道:“阿秀,你身体实在太过虚弱,应多吃一些。”

    万秀苍白的脸上隐隐现出些红晕,拿了勺子低头慢慢吃起来,却是吃了不到半碗,便推到一边,拿起丝帕轻轻擦了擦嘴笑道:“总觉得胃口一直不好,今天吃的比往日都多了。”

    林剑澜心中暗道:“每顿只吃这么一点,难怪她如此瘦削无力。”却不将这担心表露出来,开玩笑道:“你有万夫人这位母亲真是让人羡慕,哪道菜不是天下人求而不得的?只有你天天能吃到,却还总说没有胃口,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万秀也是一笑,臻首低垂,只是用细瓷般的手轻轻抹着碗边,林剑澜道:“阿秀,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连走路的气力都没有了?”

    万秀缓缓道:“我并不清楚是什么病症,只是打小便没有什么精神,听娘说我常常走了些路途就吵着要人抱,我爹娘开始只是以为我是爱撒娇,后来到了七、八岁的时候才发现我的确是行走不动,若是摔跤或绊倒了,十有八九骨头便有些断裂,受了些许惊吓便会晕了过去,这才知道我恐怕是得了什么怪病,到处延请名医,却都是没有个定论,药方子倒是开了不少。”

    林剑澜听她所言,不知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语气却甚是平静淡然,并没有什么怨尤之意,想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语。

    万秀见他紧皱眉头,面色颇为难过,抿嘴笑道:“唉,说这些做什么?林公子,那些书自你从晋州离去,我便差人从客栈取了来,你遗落在我家中的那些物件,我也从来不许别人碰,怕被什么坏人拿了去。”说到此处语声降低,想是仍自为着自己父母当日所为歉疚。

    林剑澜忙道:“幸好有你,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些书啊!”面上却是一喜,急忙站起拿了几本过来道:“这些书是青叔从我父亲所留的书中挑选,当日青叔看我的经脉有些古怪症状,因此拿的俱都是些医书药典,里面还颇有些珍本,我虽不懂医术,也可在里面慢慢寻找,或许有什么世间没有流传的偏方也说不定!”

    万秀却不像他那般兴奋,只淡然一笑道:“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无忧无虑,又能和林公子这般说话聊天,我我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了。”

    这话却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少女情怀,说出口二人俱是有些尴尬,林剑澜怔了一会儿,方将那几本书收好,道:“阿秀,天色已晚,我要走了,若是无事,我定每日晚上都来看你,你要保重。”见万秀点了点头才重新跃窗而出。

    几日下来,林剑澜俱是夜晚时分来陪陪阿秀,却不再逗留太晚,只是换一些未看过的医书便回到住处,练功完毕便彻夜翻查,转眼间一堆书俱已被他翻了个遍,已经记了密密麻麻的一堆。

    林剑澜将最后一本书合上,轻轻压在那些散乱的便笺之上,推门而出,凉风袭面,身后的火苗顿时一阵跳跃,桌上的纸张也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远处鼓楼中隐隐传来几声鼓响,片刻,又听到临近街道上巡行的更夫打出四声较为明晰的梆子响声,原来竟已四更天了。

    林剑澜轻轻叹了口气,一片清辉下面容难掩失望之色,这些天的努力查询竟无一些进展,诸如“四肢乏力,骨脆易裂”“软弱无力,常易惊厥”“不堪远路,不耐劳作,微惊即致晕厥,小跌常有骨断”等症状,俱是在书中查到的,极为符合阿秀的病情,都与再普通的一例病症对应,民间叫做“软骨病”治疗也颇为简单,并不算什么疑难杂症,不外乎“以骨养骨”、“膳食搭配,无需用药”、“不宜长久卧床,缓步走动渐有成效”等,说起来便是辽东俗话说的“吃啥补啥”可万剑虹是匡义帮分堂堂主,万夫人又是从“第一厨”家嫁出去的,从小到大,阿秀哪会在吃喝上缺些什么?

    眼见辛苦忙碌几天,虽查到了一模一样的病症和疗法,但却普通到了极点,让人无法置信,林剑澜不禁沮丧万分,暗道:“这样与一无所获又有什么区别?”

    林剑澜闷闷走回屋中,见有几张纸页没有压好,飘散在地,一一拾起,见上面俱是写着他抄录的治疗之法,大体雷同,其中一页还特意抄写道:“有海客从东而来,言海外有丈长大鱼,杀之取肝胆,服用可解。然软骨病岂需此周折乎?只作笑谈耳。”苦笑一下,林剑澜将这些纸张胡乱堆在一起,扔在簸箕中,再也不看一眼。

    他心中却始终放心不下,略微养了养精神后照常打坐练功,到了午饭时分便急急奔至客栈,央求那店家用大骨好好熬一罐浓汤,听闻若要炖到火候,还颇费一些功夫,他便挑了处临窗的座位,慢慢等待。

    林剑澜知道这汤的味道必定不及万夫人所烹饪之万一,但或许越是讲究的人家越不一定吃这些粗糙的东西。他心存侥幸,到了傍晚时分,店家将汤盛在瓦罐之中,仔细拿了棉布袋子装好,林剑澜便立刻抱在胸前,飞身而出,转瞬即逝,把那店家看的目瞪口呆,心中暗自惊道:“我的娘唉,飞来飞去,简直神仙一样!”

    到了万秀的住处,那汤仍是滚热,林剑澜面上却已沁出了汗珠,万秀见他宝贝似的捧着一样物事,慢慢将袋子剥开,掀开里面的瓦罐盖子,一阵白气顿时冒了出来。

    林剑澜有些羞赧道:“我托人炖了些汤,味道自然不及你母亲,但或许对你病情有些助益也说不定。”

    万秀一愣,沉默了片刻,才盛了一碗,慢慢喝完后抬头笑道:“这是骨头汤吧?与我妈妈做的颇为不同,别有一番味道,很好喝。”

    林剑澜道:“是么?没想到你一下子便尝了出来。”

    万秀笑道道:“嗯,她常做给我喝,给我吃的菜或多或少都要用些骨头炖的汤。”

    林剑澜心中暗道:“果然如此,之前他们延请大夫所诊治的病症也是软骨病了,唉,世间哪有什么侥幸之事,我能想到的,别人岂会不知?”

    万秀见他面露失望,轻声道:“林公子,我的病情已然如此,你万勿再耗费心神,你快些离开长安吧。”

    林剑澜“啊”了一声,心道:“明明那日万夫人嘱咐过她,她为何不求我带她去看病?她若真的求我,我如何是好?”竟一时呆住,却听万秀道:“林公子,怎么了?”

    林剑澜回过神来,忙随口答道:“我在长安还有些事情,只是刚才想到女子在江湖走动,为了少惹麻烦,带着斗笠之类以轻纱掩面也是有的,但也未见过像你这般,终日如此,连手指都不肯露出来。”

    他本是随意问问,原也没指望万秀回答,却见万秀蛾眉低蹙,神情大变,看来这问题竟十分难以回答,正要开解,听万秀低声道:“林公子,我终日如此,也是有个缘由的,唉,你若想知道,明日不要这个时候来,趁着天亮到此,我告诉你,好么?”

    林剑澜听她语气十分坚决,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略有些讶异,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早便过来看你。”说罢将那罐子包好,仍是穿窗而去。

    万秀凝视窗外竹林随风轻动,发出一阵阵微响,如同雕塑一般,动也不动,半晌方轻轻喟叹了一下,疲倦的趴在桌上,桌上的烛台慢慢积了厚厚的一层烛泪,两个丫头推门而进,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将万秀掺到床上安置好,又将窗子掩上,帘子挡起,才又离去。

    林剑澜却是天刚大亮便出了门,他几乎一夜未睡,思虑了一宿,心中暗自打定了主意,即便成大夫对端木道长有什么图谋,若是阿秀开口,一定要带她前去医病。以自己现在的武功虽不及成大夫,却还能抵挡一阵,莫耽应该也算是个好助手,若有变故,诡计尚可避免,看样子阿秀的病却无法多等,只能冒险一试。

    虽脑海中思绪繁杂,脚步却快,林剑澜一路想着,不觉已经到了,见窗子早已推开,只是帘子还未卷起,他轻轻掀开一角向里看去,见万秀早已坐在窗边,仍是往日的打扮,一身裹的严严实实,正也将头侧了过来向他望去,道:“林公子,我将那两个丫头支走了,你从那边正门进来吧。”

    林剑澜想起自己一直跳窗而入,颇为不雅,面上一红,转身绕至前门,果然没什么人在,推门进去后走到万秀身边道:“我还是第一次从门进这个屋子,看你这个样子,我倒想起了当日你在晋州便是这身打扮,学你母亲说话瞒过了守卫。”

    万秀默然良久,方道:“林公子是不是想知道为何我始终都是这副样子?”

    林剑澜忙道:“我昨天只是随口问问,阿秀你原不必这么认真。”

    万秀摇摇头,将手腕上的黑纱撩开,伸出窗去,林剑澜不知她要做些什么,不明就里的呆在那里,却见万秀的脸色越来越白,双唇被紧紧咬住,越发没了血色,脸上汗如雨下,那手腕先是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万秀勉力用另外一只手扶住,却仍是无法止住,渐渐全身都跟着抖动起来,仿佛忍受着极大的苦楚一般。

    林剑澜这才惊觉,急忙跃起将那帘子拉开,却不由自主的轻呼了一声,万秀裸露在外面的那只纤纤玉手曝露在阳光之下,早已是晒的红肿不堪,林剑澜将这手拉了进来,细细看去,上面已经晒出了一串串水泡,又是内疚又是心疼,道:“阿秀,你”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万秀轻轻咝了一口凉气,勉力笑道:“那日你问我,是不是从没见过自己的容貌,我小时候是见过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旁人都能自由自在身处其中的阳光照在我身上便会如同被火生生灼烧一般,疼痛还在其次,凡是被光线照过的地方俱是红肿不堪,我爹娘到处索求名药,才恢复了些许,只是因为水泡,脸上却多出了很多斑点,和以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说到此处万秀眼角已经浸出泪花,也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往事伤情,林剑澜听的一阵难受,将帘子细细掩好,道:“阿秀,你对我说了就好,何必这般自残受罪?”

    万秀吸了吸鼻子,笑道:“这有什么打紧?从那时候起,我便是这样的装扮,一丝一毫也不敢见着光亮,这种滋味,是这几年头一次回味,倒有些怀念呢。”

    林剑澜知她其实此时手上和心上都是疼痛万分,却仍是强做坚强,与自己说笑,没来由的心中一紧,哽声道:“你还逞强,哪里有治这灼伤的药膏么?”

    万秀指了指床边的一个柜子道:“第二个,右边有个碧色的瓶子便是了。”

    林剑澜急忙拿了来,拧开瓶塞,用手蘸了些,微微感到指尖凉润,另一手却已顾不得什么礼法,拉过万秀那只伤手,低头轻轻涂抹,听万秀轻声道:“我后来便想,虽然不能晒晒阳光,但总可以在夜里吹吹凉风,看看月色,爹爹妈妈也对我这般疼爱,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

    话音刚落,却是一滴水珠滴在那正在涂药的手上,林剑澜愕然抬头,见万秀看着自己,双眼已满是泪水,断断续续道:“可是我又认识了你们,忍不住要羡慕蔓姐姐,为什么我却这样的倒霉,生了这两种治都治不好的怪病?唉,也许真是前世我做了什么恶事吧?若是能像蔓姐姐那样,哪怕一天,一个时辰”说到此眼泪已经滚滚而落,有些滴在林剑澜手上,还能感到一丝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