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大漠雪 > 章十四棠棣叹虚声

章十四棠棣叹虚声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一般人对任晴川的评价,会说那个是“可怕的男人。”

    同时,也不吝惜赞美之词,称他为“将才”、“青年英豪”或“百年难得一见的将星”!

    这最后一个称谓是他第一次领兵出征之时,朝堂之上,当今皇帝慕容幽所信重的皇亲国戚,名叫做慕容逊的家伙所说的。

    慕容逊以一双眼睛闻名天下,据说被他品评臧否之人物,从来没有出过错。只是他称赞完任晴川,脸上却一点欢欣之色也没有,一双细长眼睛里流露出的,反倒是略带遗憾的神色。

    ——他当然没有明说,为何会遗憾。

    慕容逊同样也点评过当时四大武门其他几个后起之秀。对统领天曜剑武、同样声名喧耀的澹台世家的澹台名,他却并未称赞对方有统兵之才。

    他只称赞澹台名是用剑的天才。

    这当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这几年间,任晴川带着任氏铁军南征北战,战功显赫。而澹台名却因剑技而声名鹊起。虽然同样带兵,但在运筹帷幄、行军之中,又的确不如任晴川。

    这两个人同是武门之后,难免常常被人拿到一起来比较。而这两个家族其他的孩子,就有意无意的被世人忽略了。

    比如任桓之。

    任晴川一想到这个弟弟,就觉得很头疼。

    他从小到大所秉持的理念都很简单,接近单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传承铁军的声名。维护任氏作为天下武门的尊荣。

    上无愧于父辈,无愧于朝廷,下无愧于将士,无愧于本心。

    然而任桓之这个弟弟与他完全不同,自小离经叛道,如今竟然组建乱党——好吧,虽然这所谓的叛乱贼党也不过三五人。但行事规模无关紧要,关键的是他这样做了。

    这就像是把一块石头丢进水池里。

    无论石头大小,那一瞬间,水池的平静必将被打破。

    任晴川决心要让一切回到正道上来。

    不惜一切。

    他看着任桓之,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清楚过这个弟弟。

    一看到他,任桓之就笑了,口齿清楚的喊:“大哥。”

    任晴川忽然有一种愤怒,因为任桓之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态度:“你以为我会不杀你?”

    他猛然从怀中抓出一卷纸卷,展开。

    “今年三月,你假传父亲军令,调动驻守在洛川的三百任氏天卫铁军——”

    “这支天卫铁军本要出兵杀戮义军‘井儿坎’。我把他们调去挖土填沙,填上了洛水的缺口。大哥你知道啦,今年春天洛水好几次决堤,下游冲毁了不少村庄。我们铁军不愧是铁军,三天之内就把缺口填上了,既避免无辜杀戮,又顺便平息洛水决堤的水患。”任桓之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当然,事后害大哥你被父亲训斥。”

    任晴川冷哼一声。

    “五月,你调用任氏掌管的十三家钱庄所有账上现银,跑到了中州商会账上!”

    “嗯?我只调出去三天又调回来了啊!”“你以为瞒得过我?!”

    任桓之又摸摸鼻子,露出那种天真无邪的害羞:

    “哦,那是正好中州商会有笔买卖需要大量金钱。我用现银换出期银,用期银差价换得粮食,那些粮食都交给南方水患的灾民了。”

    任桓之不好意思地说:“事后我把期银换回现银填到柜上,本以为手脚够快,还是被大哥发现了。”

    “从去年到今年,我们任氏经手的官银被盗、被劫十三次!”

    “我只做了十二次”任桓之低声道“还有一次大概是真的乱贼所劫吧。”

    “你要那些钱做什么!”任晴川怒喝。

    “大哥你有所不知——啊,不,你知道但不关心,去年到今年,民间饥馁严重,曲江以南、瀚流以西,大片良田空置,百姓流亡,都是因为皇帝出了一个新的赋税条令十三户役。我把那些钱让天道盟的同伴带去,给曲江一带的百姓填赋税了。”

    任桓之笑了:“大哥放心,我绝不是只劫自家的——洛川军的我们劫了二十一趟,只多不少。”

    任晴川听到这话,心内震怒,重重一掌拍在身边的案几上!

    “你和天道盟究竟什么关系!”

    “天道盟是我创立。”任桓之漫不经心地说。

    任桓之说话有这个特点,越是说重要的话,语调越是轻松随意。这只是他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但听在一向老成执重的任晴川耳内,却更如火上浇油。

    任晴川怒视着他:“你是我任家骨血,我们任家历代忠勇,你竟去创立叛贼组织!你以为我真不会杀你!父亲也许会不忍心,我为了任家,必须在他之前下这个狠心!”

    “军法如山,我想大哥不会因我而废。”任桓之说的满不在意,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命“我只希望大哥明白,你有你想守住的东西,我也有。”

    “你说说看,我想守住什么,你又想守住什么?”

    “大哥你要守住任家的天卫铁军,因为那是你和父亲骨血里传承的东西。”任桓之说。

    他说的平静,后来任晴川才想起来他的表情其实可以说接近悲哀“但我不认为那是我骨血里的东西。我要守住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一睁开眼睛看到的美好的土地,善良的人他们本来无辜,绿洲就应该是绿洲,有水环绕。各族的人本来应该居住在自己的家园,偶尔因为经商或者寻找新的土地而迁徙。可是你看你做了什么,澹台家的军队,任氏的军队做了什么:踏进这片土地,把本来属于这里的人民杀光!”

    任晴川看着他,心底里那种愤怒的火焰更加旺盛了,他压抑着自己,一字字的说:“任家为什么出了你这样不成器的东西,想法如此天真!”

    他深呼吸了两次,从怀中取出药囊,掷在任桓之身上。

    “公主带来的仙丹。治你的血行逆流。”

    “治好了然后杀我吗?”

    任晴川转身就走。任桓之那种天真的想法也就罢了。任何世家弟子在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前,总有各种各样高谈阔论的理念。可是,他竟然去贯彻自己那种天真的想法。

    所有的人和平共处,居住在美好的土地上,互相通商贸易?历史的每一页纸都是血写成的!

    迎面,一人急匆匆跑来,几乎撞在他身上。

    正是副将任平生。

    任晴川治军严谨,难得看见部下如此慌乱的样子:“什么事?”

    “天下文宗,三大奇门之首,历代金领玉笔,先皇钦点太史公,楚氏宗主,楚无忌——”副将报出这一大串头衔。他本想给人留一个口齿便利的好印象,结果一口气太长了吊不过来,终于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脸也涨得通红“求,求,求求求见!”

    “楚——无忌?”

    搭话的却不是任晴川。

    而是刚刚返回的慕容慕容。

    夕阳的光线已经暗淡,帐内燃起次第的琼烛。一些烛光迎在她的面靥上,那处柔和的弧度和细巧的下颌,在任晴川眼中,慕容慕容的脸靥就像精致的瓷器一样。

    如今这瓷器表面上染了一层淡淡绯红。

    慕容慕容语带愠怒:“是个骗子!赶出去!”

    “啊?”任平生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看慕容慕容,再看看他家将军,拿不准这送上门来的将军夫人说话算不算数。

    任晴川正在头疼。

    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头疼。

    甚至比面对他捣乱的幼弟任桓之更头疼。

    也许是每次他看到慕容慕容,都有一种鸡蛋见到石头般的痛苦,或者只是因为此刻慕容正对着他,侧着脸,现出那细巧的下颌弧度。

    “骗子?”他随手对任平生挥一挥手“那就赶出去。”

    任平生犹犹豫豫应了一声,又道:“可,可是,那位公子看起来真不像个骗子——”

    “谁会在脸上写着大大的‘骗’字?”

    慕容慕容“哼”了一声,心内想起昨天在酒店见到的那个一表人才的假冒楚无忌。她回来后发现自己头上发簪少了一根,偏偏还是她最心爱的一根,内心无比郁愤,把这笔帐也顺手算到了楚西华头上。

    她想着楚西华那种风度翩翩的书生意气,心内更加不快。任晴川看着她,心内也感到奇怪:任平生这个副将虽然有一点呆,但平时对自己的命令一向执行神速,为何今天犹犹豫豫?

    任平生看着慕容慕容脸色不好,又看到任晴川表情,当机立断,转身出帐去传达命令,一边走,一边暗自叹息:“唉,将军英雄一世,栽在个雌儿手里!——要不怎么说英雄都怕老婆,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彪悍的女人呢?”

    他刚刚出去,帐外响起兵士呼喝之声,任晴川知道他们开始赶人,便对慕容慕容道:“公主今天外出游玩吗?请早点休息。”

    他说话一向是这样的规规矩矩,严肃方正。慕容慕容微微斜过头,看他一眼,此刻烛光潋滟,迎着几道夕阳的光线。

    帐内本来是暗沉的颜色。

    任晴川如此严肃的性格,他的军帐也充分体现着主人的审美——

    规矩就是美。

    他的帐内一桌一椅无不规矩严正,连颜色也是一水儿的冷黑配黄铜,唯一的亮色就是刀剑出鞘的寒光。

    但此刻,夕阳灿若铄金。

    烛光柔若珠贝。

    映着室内,一种雾蒙蒙的美。

    在这一切不真实的雾蒙蒙中,独站着一个慕容慕容。

    那紫色绢织的华衣,层层叠叠,却在腰部收拢,掐出一个极其细巧的腰型。

    白天想必是走了很多路,头发有微微的散,一缕乌黑的发轻轻垂在面靥之上。

    任晴川上前走了一步,忽然伸手,把那缕发向上一抹,收拢到她的脑后。

    他被自己的举动吃了一惊。

    然后他对自己说,无非是——发型散了而已。

    他一向见不得不规整的东西。所以帮慕容整理头发,也是如此。

    慕容慕容侧头向他望来,轻轻地笑了。

    烛光迎面浅照。那是充满哀愁,却又把感情抹得很淡的笑容:“多谢任将军。”

    他们相对无言,忽然,帐外响起锐利的风声!

    在风声之中,夹杂着士兵的惊呼声!

    和一个清润、尾音微微沉潜的男子嗓音。

    那是仙术吟唱之声!

    任晴川立刻大步迈出去,一手推开帐门!

    眼前,一片耀眼的金色和红色!

    他被这颜色一晃眼,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近卫士兵都靠着营帐立着,形成一个大大的圆形,遥遥围着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却不敢靠近!

    那男子正是发出仙术吟唱之音的人。他的身形腾空而起,脚尖大约离地半尺,周身都浮动着金色和红色的云霞,而那些云霞似有生命,不断向外涌现着!

    “将,将军——”任平生急匆匆跑来“您要我们赶走此人,但一靠近就会有火焰冲出,我们都不敢接近!将军,这真是个仙术高深的奇人,他肯定就是楚公!”

    任晴川听了,看了一眼那白衣如雪的公子。

    那公子浮在空中,背对着他,任晴川忽然从背后摘下铁胎大弓,拉弦!

    慕容慕容赶到门口,惊呼一声。

    任晴川手中无箭。

    他空手击弦,连拉三下。

    只听到“嗖”“嗖”“嗖”三声,三道劲气破空而去,如同有形的利箭一般,飞向那人背影!

    那公子头都不回,身上的红色云气忽然暴涨!

    两道金红色的火焰忽然在他背后交叉飞出,在空中旋绕,瞬间绞上气劲!

    “砰”的一声,火花乱舞。

    “——以气击空之法,武宗战卷?”

    那公子以好听的声音说。

    “正是。双焰交闪,仙族玄焰系火焰缚?”

    “正是。”那公子缓缓落地,身上的红云四散而去。他回过身来,对任晴川、慕容慕容举手为礼“乡野草民楚无忌,见过任将军、慕容小公主。”

    任平生“啊”的大叫一声,伸手指着慕容慕容,猛然觉得自己无礼,立刻把手收回来。他这才知道被自己腹诽无数次的“送上门来的将军女人”的身份!

    楚无忌一回身,任晴川忽然理解了。

    理解了为何自己的副将一惊一乍、迟迟疑疑,不想对这个人下手。

    理解了为何他说“他不像是个骗子”

    四周光线本来已经黯淡下去。

    已经黄昏了。

    楚无忌一回身,众人一见他,霎时觉得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任晴川一生之中,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但和这公子一比,都显得粗鄙不堪!

    连他自己,也不由得在一瞬之间,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心。仿佛见到美玉无瑕,而自己不敢伸手染指,只怕指印会留在美玉之上!

    慕容慕容细眉一挑:“无忌公子?”

    “正是。”楚无忌含笑而答。

    他的风度、气质、装束,一切都完美无瑕,无懈可击,慕容慕容本来满心怀疑,一见到他这样子,内心已经先信了七八分。

    若是昨天见到这个人,她暗暗想,自己一定不会有任何怀疑,连青玉笛都不需掏出来!

    (楚西华默默流泪:家主,你实在太会骗人了!

    楚无忌邪魅一笑:我只是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

    “不知楚公您此次前来,所为何事?”任晴川对着楚无忌,颇为敬重。

    对方看起来虽然年轻,但因地位尊崇,常人通常称之为“公”连他父亲任渊都是如此尊称楚无忌,任晴川的礼节又添三分。

    “为纠正一段被打乱的命数。”楚无忌微微一叹“将军应知,我楚氏从不干预历史变迁,数千年来,我们只记录,始终保持中立态度。不管人间变化如何,一贯如此。”

    “不错,”慕容慕容不由得插话,她博览群书,对这些奇人异事所知甚详“传言仙界有一面星镜,放置在五重星阙的辰星之上,有预知未来之能。而过去、现在,则掌握在楚氏史官的笔下。”

    “其实世间一切都有轨可循。现在,只不过是‘过去’沿循轨迹到达的历史坐标,而‘未来’,则是‘现在’即将滑去的方向。”楚无忌忽然一声叹息“但我一生之中,曾出手一次,干预了他人的命数,如今我发现历史的轨迹因此紊乱,所以我需要再次出手,将这错误的命数归于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