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相思未向薄情染 > 第二十六章劫后余生风霜历尽情丝斩

第二十六章劫后余生风霜历尽情丝斩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雪终于停了,积雪消融,街头人群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鬼天气。”卖烧饼的老大爷抱怨道。天寒地冻,人人都躲在屋里,连他的生意都差了许多。

    一位刚买了烧饼正就水吞下的年轻人神秘兮兮道:“听说了吗?”

    “什么?”

    年轻人扭头瞧了四下无人,附耳过去“昨夜处决了一名女犯,据说是刺杀尉迟老将军的凶手。”

    老人搓了搓手“那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呢。”

    “据说这名女犯貌若天仙,和咱们这位圣上有一些扯不清的关系。”

    “哎,咱百姓知道这许多事做什么。老弟你还是管好你这张嘴,所谓言多必失。”老大爷警觉地道。

    年轻人打着哈哈讪笑。

    从他们身旁走过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淡淡地觑他们一眼,又走开。他一路往西走,进了一间客栈。

    小二迎上前来,笑呵呵道:“这位客官,不好意思,小店已经住满了。”

    “我不住店,我找你们掌柜的。”男子道。

    “您找我们掌柜的什么事?”小二打量着他问。

    “他老家有人托我带些东西给他。”男子面无表情道。

    “那请吧。”

    男子随小二上了二楼,停在天字一号房门前。小二笑道“掌柜就在里面,客官您自个儿进去吧。”

    男子淡然额首。他大跨步而人,房内果有一人坐在窗前。

    男子缓缓揭下了斗笠,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夏侯熙,你倒是还有胆子回乾定城。”坐着的那人转过身愤愤然道。

    “你萧予涵如今是被通缉的重犯,尚且留在乾定城,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夏侯熙低哼道。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c。”萧予涵沉声道“萧予墨一定不会料到我还在乾定城。”

    萧予涵在事败后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亡,前日刚重返乾定城,只为召集旧部,东山再起。

    夏侯熙带领西茗国军队固守峪嘉关,原本想给予尉家军迎头痛击,却未能如愿,此番冒险进城,也是想与萧予涵商议如何卷土重来。

    萧予涵目中阴沉“夏侯熙,尉迟骏死而复生,萧予墨突然下令包围亲王府,害我父王丧命,北辰灭国,而你西茗国军队毫发无损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和你没有一点儿关系。”

    夏侯熙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若是我知情不报,背弃你我的约定,就让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萧予涵眸中冷色渐柔“夏侯熙,你又何必发此毒誓呢?”

    夏侯熙心底冷笑,但还需同他联手才能成就大事,不得不虚与委蛇。他呼一口气,轻巧地道:“世子,我们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此话何解?”

    夏侯熙笑意如迷雾一般“我还有最后一步棋子没有动用。”

    “那是什么?”萧予涵好似来了兴趣,追问道。

    “这是今日我来找世子的目的。’,夏侯熙并不正面回答,微微一笑“熙想与世子再一次联手。”

    萧予涵不怀好意地笑“我凭什么再相信你?”

    “就凭事成之后,世子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夏侯熙不慌不忙道。

    “当真?”萧予涵眯起双眼,眸中寒光凛凛。

    夏侯熙微笑着.点头。

    “你要我如何助你?”萧予涵稍加思索后,接受了夏侯熙所提的关于联手的建议。

    夏侯熙展眉一笑“请世子帮忙安排,熙需进一趟皇宫。”

    萧予涵疑惑地问:“进宫不难,但是你进宫做什么?”

    夏侯熙道:“那一步棋就在宫里,就在萧予墨的身边。这个答案,世子可满意?”

    萧予涵哈哈一笑“好,好。”

    “此事需愈早愈好。”夏侯熙凝神道。

    “我明白。”萧予涵满面笑容,只一瞬抹去笑意,眼中尽显阴狠“夏侯熙,萧予墨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来日必要叫他加倍奉还。”

    “世子放心,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夏侯熙与之三击掌道。

    云清霜并没有死。

    那一日在京袭大营她撞柱求死,命在旦夕,所幸救治及时,御医医术极为高明,她的命保全了下来。

    太医悄悄在嘉禾帝耳畔说了一句话,他脸色变了又变,瞥一眼尉迟骏,后者面如死灰,对周遭事物全无回应。

    嘉禾帝的叹息轻得儿乎难以辨清。他思量再三,以云清霜未供出主谋、需再一次审讯为由,力排众议,硬是将她押回皇宫。

    回宫的途中,尉迟骏神情似死水微澜,毫无涟漪,数度险些从马上坠下,无半分从前的英气勃勃。

    嘉禾帝几次有话想同他说,但见他三魂去了两魄,反应迟缓,只得作罢。

    沐婉如本就心急如焚,在听嘉禾帝述说完此事后,更是揪紧了心。

    她埋怨道:“圣上您答应了会还给尉迟骏一个完完整整的云姑娘,这下如何是好?”

    “孤哪里料得到这位云姑娘性情如此刚烈。”嘉禾帝叹道:

    沐婉如来回踱步,又迁怒道:“连一女子也不肯放过,尉家军还称什么仁义之军?”

    “婉儿,”嘉禾帝哭笑不得“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

    沐婉如也知自己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但对云清霜的关心还是占了上风,她背过身拭了拭眼角“那现在该怎么办?圣上还得早些拿个主意。”

    “能有什么主意?她现在命是勉强保住了,但她不愿上药,旁人说话也是不理,送去的食物原封不动地拿回来。这样一下去,就算尉家军不要她的命,她也活不了多久。”嘉禾帝揉着太阳穴,有些后悔揽下这一档子事。

    沐婉如只是沉默,半晌,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婉儿,你去劝一劝云姑娘,招出主谋,或者共犯也好。”嘉禾帝心中也是没底,尉迟骏劝说不成,婉儿又如何能够说服她?

    “臣妾当尽力一试。”

    “兴许这样会管用,你就告诉她——”嘉禾帝眸中闪过精光,朝沐婉如招招手,后者附耳过去,听罢,也是一惊“这是真的?”

    嘉禾帝略领首“没错,这是太医方才回察的。”

    沐婉如点点头,希望这样能够激起她生存的意志。

    沐婉如见到云清霜时,心头微凉。

    她奄奄一息地靠在墙上,脚上的伤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开始化脓出水,额上的伤口倒是包扎妥帖,但衣衫上鲜血干涸成紫黑色,更是触目惊心。两腮凹陷,只余颧骨突出,衬得眼分外的大,然而毫无生气,只是直愣愣地看过来,然后,极轻地笑了一下。

    “云姑娘。”沐婉如流泪不已。

    云清霜唇边的笑意惨淡,抬了抬手,胃里突觉一阵恶心,手按着胸口,干呕了几下,又什么都没吐出。

    沐婉如心中一动。

    她命锦瑟放下食盒,退出牢房,自己将食物一一取出,摆放在云清霜面前。云清霜只是笑“你这是做什么?”

    “吃一点儿,否则撑不下去。”沐婉如淡声道。

    云清霜静默须臾,叹了一声“沐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还是吃一点儿吧。”沐婉如每样挑了一些,递过去。

    “你若是真心为我好,就不要再管我。”云清霜咬着唇道。

    沐婉如浅笑,状似不经意地道:“你不为自己,也该为腹中的胎儿着想。”

    “你说什么?”云清霜心头一震,霍然捉住她的手,不知不觉地用力。

    沐婉如手被她捏得生疼,还得笑道:“你有了身孕尚不自知吗?”

    “身孕?”云清霜低喃,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红晕,随即又恢复到忧色重重。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腹部,那里孕育着一个孩子,她和尉迟骏的孩子。“你骗我。”她倏地怒目圆睁道。

    “我为何要骗你?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沐婉如湛然一笑,眼中坦荡清明。

    云清霜语塞,唇角泛起极黯淡的一点笑意。身孕,在此时,在此地,是多大的一种讽刺。

    “已经两个月了。”沐婉如徐徐道“为了孩子,你要活下去。而且,必须活下去。”

    云清霜唇色发白,隐隐颤抖。这个孩子来得或许不是时候,但她没有扼杀他生命的权力。“我会好好地活下去。”她艰难开口,一字一顿道。旋即,她稳稳坐起,缓慢接过沐婉如端了很长时间的碗筷,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吃下。“这样就对了。”沐婉如轻笑“饭菜是否有些凉了?”

    “没有关系。”云清霜并没有胃口,实在咽不下,就一口水,硬是吞了下去。沐婉如扶住她的肩头,在她耳边轻轻低语道:“我会救你出去,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云清霜木来心存死志,在她被擒伊始就没想过要活着出去,然而现在境况不同了,她的性命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她又多了份牵挂。“不要告诉尉迟骏。”她屏息道,随即又重复了一遍“请不要告诉尉迟骏。”

    “好。”沐婉如满口答应。只要她愿意活下去,其他的,总会有转机。她复压低了嗓音道:“云姑娘,准指使你刺杀老将军的?供出主谋,我才能帮到你。”

    云清霜心头有一道灼痛,烧得她痛楚难当。她挑一挑眉毛,大义凛然道:“你若以为我会为了保命而诬陷他人,那你看错了人。”

    “云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想帮你。”沐婉如忙执住她的手道。云清霜拨了拨耳边的散发“沐姑娘,那我再说一次,我要杀的人是尉迟骏,这全然是我自个儿的主意,哪里来的主谋?”

    “行了行了,没有便没有,也不能硬生生地变一个出来。你好生将养身体,我过几日再来瞧你。”她的性子沐婉如已领教过,为免重蹈覆辙,她还是不问下去的好。她唤来锦瑟为云清霜清理伤日,换上干净的衣裳。

    云清霜动容道:“多谢你。”她只帮过沐励”一次,而沐婉如已为她做得太多。

    沐婉如回宣德殿向嘉禾帝如实察明经过“我只劝得她打消寻死的念头,但主谋,她是断断不肯说的。”

    嘉禾帝拥住她“你也尽力了。”

    沐婉如忽仰头问道:“尉迟骏知道她有身孕的事吗?',

    “孤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嘉禾帝含笑握在她的柔胰“怎么了?”

    “云姑娘不想让他知晓。”沐婉如边寻思边道“我虽不清楚云姑娘这样做的目的,但我思前想后,也觉得还是暂且瞒住尉迟骏的好。”

    “为什么?”

    “怕他做出不理智的事。:于圣上,于天阒国,于云姑娘,都不好。”沐婉如语中有幽然深意。

    “你说得有理。”嘉禾帝唏嘘道。

    沐婉如唇角轻扬“总之,如今云姑娘有了念想,不再轻生,那便慢慢来吧。”

    “孤能保得住她一时,保不住她一世。能否活下去,还得瞧她的造化。”一说起云清霜和尉迟骏这对苦命鸳鸯,嘉禾帝就忍不住头疼。

    沐婉如知道他的难处。太后、朝中众臣、尉家军,他都有所忌惮。他答应帮助尉迟骏救云清霜脱险,一方面是挨不住自个儿的苦苦哀求,另一方面则是看重他和尉迟骏这么多年的情谊。为了他一人不惜与其他几股势力对抗,嘉禾帝也算至情至性了。

    嘉禾帝的担心不无道理,太后、朝臣和尉家军同时给他压力,短短几天内,上了数十道奏折,每一道几乎是相同的内容,无非是尽快处决人犯,以告慰老将军的在天之灵。其中,以尉迟一族上奏最多,从老将军的生平一直到他戎马生涯立下赫赫战功,并且隐晦地提到当年老将军从北辰将嘉禾帝接回天阅国,并且推他上帝位的事,洋洋洒洒写了几十页,声情并茂,真是令闻者伤心,观者动容。

    嘉禾帝已在沐婉如面前甩了几次奏章,每一次都脸色铁青,怒气冲天。

    那根紧绷的琴弦似乎要断了,沐婉如不无担心。

    云清霜不再抗拒宫人为她上药,每一日送来的食物也尽量吃下去。因着沐婉如的关系,狱卒对她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的怠慢。除了行动不自由外,她的日子还算过得自在。

    腹中有一个小生命在成长,她有时怅然若失,有时喜悦欢欣。

    也会梦见她、尉迟骏、未出世的孩子三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场景,然而醒来后,是更深的惆怅。

    沐婉如时常来探望她,每次都给她带来儿封书信“是尉迟骏托我带给你的。”

    云清霜从来不接。

    “你不看看吗?”沐婉如展露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不必。”云清霜简短道。

    “我只管送到,看不看在你,但你别让我带回去。”沐婉如将一沓书信塞到她怀中。

    云清霜眼中含着欲落未落的泪花,总是在沐婉如走后,想打开信,却最终还是连信带信封撕得粉碎。

    这一日,沐婉如在寝官内盯了锦瑟半日,脑中忽然冒出一个计策,迫不及待地跑去宣德殿,却不巧赶七太后正与嘉禾帝商议着什么。

    嘉禾帝有旨,莞妃进出宣德殿无须通报。她随意惯了,没料想太后竟也在场,忙跪下请安,随后呐呐无言。除却晨昏定省,沐婉如一直竭力避开与太后会面,即便如此,有时也躲不过。

    太后道一声:“没规没矩的,你也不管管。”

    嘉禾帝淡声道:“儿臣明白。”

    “你记住哀家说过的话,明日早朝就给群臣一个交代吧。”太后沉声道。

    嘉禾帝毕恭毕敬道:“儿臣知晓。”

    太后走过沐婉如身边时,唇角一扬,轻道:“好生照顾圣上。”这大概是贵为太后的她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

    沐婉如鼻中一酸。这是她进宫以后,太后与她说过的最和颜悦色的一句话。

    嘉禾帝挽了她的手在案桌前坐下,神清气爽道:“母后并不是不能容人,你瞧,我喜欢的,她也会最终接受。”

    “嗯。”沐婉如眼神清亮。

    “这么巴巴地跑来,有事对我说?”嘉禾帝宠溺地吻一吻她的手背。

    “圣上,臣妾有一法子,或许能救云姑娘。”沐婉如忙道。

    嘉禾帝微微侧目“什么法子?母后逼得紧,明日必须给群臣一个交代。”

    “圣上明日尽可下令处斩云姑娘。”沐婉如笑道。

    嘉禾帝正凝神专注听着,听得这话,不由拍了下她的脑袋“这算什么主意?”

    “圣上这般着急,臣妾还没说完呢。”沐婉如微露调皮的笑意。

    “你还不赶紧说。”

    沐婉如笑意轻柔“圣上明日尽可下令处决云姑娘,他们要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你的意思是?”嘉禾帝目中藏了几分疑问。

    “偷梁换柱。”沐婉如意味深长地笑。

    嘉禾帝在短暂的沉吟后,拍案道:“此计甚妙。既能安抚人心,又能保全云姑娘的性命。”他笑一笑“孤是不想再看到尉迟骏那张如丧考妣的晦气脸了。”

    沐婉如克制不住地笑,良久,她道:“臣妾也无须再每日替他充当信使了。”她笑得媚眼如丝“臣妾稍后就告诉他,让他彻底放宽心。”

    “不可!”嘉禾帝急忙阻止道“假戏也需真做。尉迟骏情绪不稳定,孤怕他把持不定会露出破绽。”

    到底是他考虑周详,沐婉如暗道。“那找何人替代呢?”主意是她想的,但毕竟牵涉到一条人命,她犹豫着开口。

    “这个你就不必管了,孤会找人去办的。”嘉禾帝知她心意,也不忍纯真如她被某些并不磊落的手段污了眼。

    沐婉如安心地回到寝宫。

    她懒懒地歪在榻上,想唤锦瑟来为她捶捶腿,岂料叫了数声也不见她,反倒是偏殿中似有人影一闪。

    “锦瑟你搞什么鬼?”沐婉如并不着恼,含一抹浅浅的笑,起身往偏殿走去。

    却是狠狠一惊。

    锦瑟被绑在椅上,神情惶恐,嘴里塞着破布,正呜呜地发出破碎的求救声。

    一道黑影迅速从墙角滑出手揭开蒙面的黑巾,唇角微弯有些暗淡不清。沐婉如揉眼仔细端详须臾适时将沐婉如的惊呼声紧紧捂住。他用另一只“沐姑娘,好久不见。”他的笑容氤氲在烛光下,有些暗淡不清。

    沐宛如双肩微微一震“是你!”

    丑时,云清霜将醒未醒之际恍然听到有打斗声。

    她睁开眼,声音忽远忽近,但还是可以听出那是兵刃撞击声。

    她一个激灵坐起,深更半夜,是何人闯人深牢大狱?

    她俯下身聆听须臾,兵刃相接的间隙,有人道:“你快进去,这里我还能抵挡一阵。”云清霜惊骇,那嗓音像极了师父。

    她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一个蒙面人挟带着风声闯人,一挥手,将门上的巨锁斩落,手中提的正是纯钧剑。

    他一掌推开牢门,又劈开束缚云清霜自由的手铐脚镣,拉低了黑巾,露出半张脸,拽起她就走“云姑娘,什么都别问,有话出去了再说。”

    云清霜咬住下唇,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惊。她曾经辜负了他那么多次,并怀疑他,拿话伤害他,到头来,竟还要他来相救。

    “云姑娘你还愣着做什么?快走!禁卫军人数越来越多,柳庄主一个人撑不了多久。”夏侯熙急得猛跺脚。

    云清霜仍是恍惚,出去后她有什么面目见师父?

    夏侯熙似能猜出她心中所想“你已杀了尉迟炯向柳庄主表明了心意。他明白你是被尉迟骏所骗,不会一再责怪于你,你还担心什么?”

    “我”

    夏侯熙拉住她半幅衣袖,加快步子往外赶。云清霜体虚气短,用尽全力才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廊檐内躺了一地的守卫,磕磕绊绊地阻了他们的脚步。好不容易出了地牢,果见柳慕枫正一人迎战数名禁卫军,剑走偏锋,迅如电掣,扬空一划,便有一人倒下,端的是英气勃发,宝刀未老。

    云清霜眼中一热,几欲流泪。她何德何能,要师父这样为她操劳。

    “你先带霜儿走!”柳慕枫眼见夏侯熙顺利将云清霜带出地牢,欣慰道。

    夏侯熙微额首,把云清霜护在身后,低声道:“不要离我左右。”宝剑出手,光华绽放,击退一个又一个禁卫军。

    表面上看柳慕枫与夏侯熙武功高强,每次出手均有斩获,占尽一上风,然而禁卫军训练有素,且数量众多,不慌亦不乱,很快摆出阵形,将云清霜三人包围在中间。

    夏侯熙明白,今日如若不施展平生所长,绝对带不走云清霜。他一发狠,连环发招,一拨人被打得东倒西歪,露出一个缺口。

    夏侯熙大喜,足尖一点,拽着云清霜平地跃起,然而刚才的空位被飞快补上,又恢复到适才的局面。

    他恨得牙痒痒,在空中旋风般急舞,出剑疾如闪电,又放倒数人。但那些禁卫军无畏无惧,踩着同伴的尸体而上,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杀之不竭,攻之不尽。

    云清霜十分清楚,有她这个累赘,师父和夏侯熙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她已经错过一次,绝不能再连累他们。她果断地道:“你们快走,不要管我,否则三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不行。”夏侯熙想都没想,一口拒绝“我得到消息,天亮后你就要被问斩。”他顿了顿,再说不下去,他怎能眼睁睁地看她走上不归路?

    云清霜赫然一笑“你的情义我完全懂得,但请你以大局为重。”她骤然退后数步,离了夏侯熙的保护。刀剑架上睁子,她又落人禁卫军的掌控。

    “霜儿”柳慕枫声嘶力竭道。

    “清霜。”夏侯熙神色瞬间一冷。

    “快走!”云清霜神情冷静。

    柳慕枫和夏侯熙对视一眼,知道已不可挽回,咬咬牙,齐心协力攻向一处。他二人联手,实力顿增数倍,两人联袂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云清霜重新被押入地牢。

    夏侯熙的话犹在耳边回荡,她不怕死,何况能再见师父一面,心中已无遗感,只是苦了腹中的胎儿,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连出全的资格都不能给予。

    寅时,向来沉寂的牢房又传出嘈杂的声响。

    云清霜笑了,今天是什么日子,竟这般热闹?

    进来的是儿名狱卒,手上举着托盘。

    云清霜一样样地看过去,有酒有肉,甚至还有一整只烧鸡。

    她明白过来,这是长久以来传承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临刑前需给死囚吃饱喝足了好上路,免得到了阴曹地府还是名饿死鬼。

    她每样尝了一点儿,又喝了杯酒,微醺时大概就不会觉得疼了。她轻轻抚摸着腹部,孩子别怕,有娘亲陪你,不会寂寞的。

    她用绢子抹了抹嘴,轻浅地一笑“好了。”

    狱卒将酒菜撤下,一队禁卫军走入,为首一人云清霜认得,便是打中她的腿继而擒住她的林恒安。仇人相见当分外眼红,奇怪的是,云清霜神情漠然,无波亦无澜。

    “云姑娘,我来送你上路。”林恒安道。

    云清霜了然,这是要将她押到法场斩首示众。她端庄有礼“有劳了。”林恒安啧啧称奇。他曾见过众多死囚在临刑前百般做作,有泪流满面痛悔当初的,有连连哀求告饶的,也有吓得当场湿了裤档的这位云姑娘态度不卑不亢,将生死置之度外,确有过人之处,否则只怕也难以人尉迟骏的眼。“请吧。”

    云清霜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神色自若。

    出了牢房,林恒安取出一条黑巾“云姑娘,委屈你一下。”

    云清霜屏息静气,闭上了眼。

    林恒安将黑巾覆到她眼上道:“可以了。”

    云清霜目不能视,只揣摩着,大约是出了宫门,然后上了一辆马车。

    车轮辘辘,将她带离皇宫。

    车内格外静谧,只呼吸声隐约可闻。

    马车行驶许久,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云清霜心中纳闷,想撩开黑巾一窥究竟,林恒安的声音传来“云姑娘少安毋躁,很快就到了。”

    云清霜强压住心底些微的吃惊,听他的口气,他们此行目的地似乎并不是法场。“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林恒安道。

    云清霜心中波澜暗涌,是福是祸,犹未可知。然而不管如何,大不了一个“死”字。

    马车终于停下,云清霜暗自估算,从出宫算起,总有两三个时辰了。如无意外,应该己经出了乾定城。

    “给她卸了枷锁。”林恒安命道。

    去了镣铐,浑身轻松,云清霜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问。她明白,总会有人比她更沉不住气。

    眼前忽地一亮,日头恬淡安宁,悄然洒向大地。云清霜有一种错觉,仿佛在六道轮回走了一遭,如今又重返人间。

    林恒安眸中滑过一丝笑意“云姑娘,你自由了。”

    云清霜脸上渐渐浮现疑惑的神情。

    林恒安唇角笑意越发浓郁“这里不是刑场,你被释放了。”

    云清霜轻声笑了,打量周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小屋中,屋内收拾得一尘不染,日常用具一应俱全,摆放得井然有序。

    “姑娘暂时不能回乾定城,先在这里住下吧。”林恒安背负双手,在屋内巡视一周。.

    “多谢你。”云清霜略作思忖后道。

    “圣上宽恕了你,这样大的恩典你就没什么表示吗?”林恒安很想看到她除了镇定外的其他表情。

    云清霜嘴角浮起一个冰凉的笑意“你可以将我带回去,或者直接押去法场。那样我可能会更感激你。”她说这番话绝非敷衍或者矫情,承这样一份恩情,她心中更不好受。

    林恒安只是摇头。云姑娘这样的心气、这样的性子,尉迟骏想要和她破镜重圆,恐怕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云姑娘,好自为之吧。”他柔和地笑了。旁人已经尽心尽力,剩下的还需他二人自己努力。

    云清霜大有不以为然之色,但对于林恒安,她毕竟还是感激大于怨恨她敛衽一礼,静如水的面上终多了几分动容。

    夜色苍茫,有萤火虫在树丛间优哉穿梭来去,煞是好看。

    云清霜望着镜中人,娥眉淡扫,形神内蕴,风霜似未能改变容颜,但分明人已隔多年。

    她抚着自己消瘦得骇人的脸庞,神色黯然,心中又升起几分失落。他知不知道她得救的事?若以为她已死,会不会有几滴泪是为她而流?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忽闻耳畔有马蹄声隐隐传来,她一下子警醒,忙吹熄,隐于窗后。

    撩人的月色下,她看到一条人影跃卜马背,着一身白衣,衬得整个人眉目英挺、丰神俊朗,双目乌亮如漆,细看却目光凝滞,带着几许若有若无的忧郁。

    日夜想念的人分花拂柳而来,一时分不清是梦是幻,云清霜眸中淡雾弥漫。

    尉迟骏将追风拴于树下,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轻轻抚了抚马背,眼里掠过一抹伤痛。

    他是不是想起了那一日他们共乘一骑,定下了今生之约?云清霜面上笑容虚幻而破碎。

    尉迟骏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掏出数件东西一一放置于地上。隔得远了,云清霜瞧得不甚分明,依稀是一壶酒,三只酒盅和几道小菜。

    他这是要做什么?云清霜有些惊讶。她的视线随着尉迟骏的动作而移动,倏地恍然大悟。难怪她总觉得这里看去有几分眼熟,尉迟骏曾经带她来过一回,正是他母亲埋骨之所。她在屋里待了一整日,若是走出去的话,应该早就发现了。

    尉迟骏为何会来此,还得从头说起。

    昨夜他在林恒安家中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已过了早朝时间。一夜宿醉,头痛欲裂,林夫人笑着告诉他“放心,恒安会替你告假的。”

    尉迟骏平日酒量虽比不上林恒安,但也没那么容易醉。大概真应了那一句话,酒人愁肠愁更愁。他向林夫人道谢后欲回转将军府,林夫人道:“恒安让你等他回来,他有话对你说。”

    这一等便等了将近一日。

    若不是老蔡寻上门来,他恐怕还会傻傻地等下去。

    老蔡带来一个几乎令他肝肠寸断的消息。

    早朝时,嘉禾帝不堪重压,下令将云清霜即刻处斩。为防止有人劫法场,就在地牢内秘密处决,又怜她乃一介女流,免除将其首级悬挂城门,并找人替她收了尸。

    尉迟骏只觉五雷轰顶,呆立当场。足足有一灶香的工夫,他处于失神状态,无意于其他的人或事。老蔡又是呼天抢地,又是掐他人中,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林恒安昨夜为何会灌醉他,今日又为何会强留住他,所有的一切不言而喻.

    不能怪嘉禾帝心狠手辣,他一拖再拖,已得罪了朝中各位重臣,甚至连太后都不再为他说话;也不能怪林恒安欺瞒他,君命难违,他也是身不由己;只能怪自己懦弱无能,保不住心爱的女子。

    囚犯的尸身一般都是随意丢弃在乱葬岗,他不顾老蔡的阻拦,执意前往。但满山白骨皑皑,尸臭熏天,又哪里找得到云清霜的尸身?

    尉迟骏在纵马出城之时,与林恒安擦肩而过。林恒安几度唤他,他充耳不闻。他心中大痛,虽不想怪林恒安,到底是存了怨艾的。

    他不知道的是,林恒安早已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只等送他前去和云清霜会合。

    他策马扬鞭而去,拐人一条小径。林恒安弹指一笑,那条路只能通往尉迟骏母亲的墓地,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看来就是老天也要成就他俩的好事。

    尉迟骏给三个酒盅均倒满酒,眼睛蒙上数层薄雾“娘,我敬你。清霜,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

    他果真以为她死了。云清霜垂下眼,黯然神伤。这不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吗?为何心底像是下了一场冰霜,一层多过一层的凉?

    尉迟骏目中有无尽的伤痛和自责“清霜,是我害了你。”

    云清霜流着泪,心中是不可抑制的疼痛。

    “清霜,我再敬你。”尉迟骏星目含泪,手举酒盅,尽数洒于尘土中。前尘旧事,翻滚如潮,云清霜樱唇微启,一声“骏”已在唇齿间,终被生生咽下。

    尉迟骏心头的剧痛和绝望令他不堪重负,手微微一抖,酒盅滚落在丛中,再也找不到了。

    云清霜捂着嘴,压住喉头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骏缓缓起身,往云清霜所在方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云清霜胸中大震,忙往后退去,远离窗前。

    尉迟骏却往小屋走来。云清霜心跳得又急又快,蜷缩到帐后,一动不敢动。尉迟骏唤道:“张嫂。”

    自然是无人应答。

    “奇怪。”尉迟骏喃喃自语。

    云清霜一瞬间全然明白了。这间小屋大概是专为守墓人而建,林恒安为了安顿她,特地将那张嫂遣走,也许,还有成全她和尉迟骏的意思。

    尉迟骏在窗前拣一张椅子坐下,正是云清霜方才站立的地方。他满面哀伤,愁雾惨淡,拧起眉头,就这么痴痴地、痴痴地坐着。

    云清霜的双眸被泪水浸湿,死咬着唇,直将下唇咬到发紫发青。

    半晌,尉迟骏从贴身小衣里摸出一件物事。那是一只清润透彻的翡翠耳环,底下坠着繁复的流苏,正是当日他离开邀月山庄时,带走的那一只。

    如一记重拳狠狠击打在云清霜的胸口,泪无法遏制地滚落下来。

    尉迟骏拈着这只耳坠,仿佛还能看到云清霜嫣然一笑,面颊生晕,若明珠生辉,光彩照人。他急痛攻心,呕出一口鲜血,一低头,.又喷出一口。连呼吸都是锥心刺骨般的痛,云清霜儿乎将舌根咬烂,鲜血亦从唇角溢出。良久,仿佛一个轮回般漫长,尉迟骏站起,轻轻拭去嘴角的血渍。他半侧过身体站立于帐前,眼底凄凉一片。

    其实他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看到云清霜。

    然而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他步履蹒跚珊,背影苍凉。试了好几次都上不了马,最后还是追风矮下身躯,尉迟骏才困难地跨上马背。

    追风载着尉迟骏离去。云清霜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泪水滚滚滴落,终忍不住放声大哭。那积蓄了许久的泪意和悲痛,此时,尽数迸发了出来。

    如今的二人就如彼岸之花,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