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雪蛮女 > 第五章

第五章

作者:玉朵朵(吴景霞)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投票推荐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掰着指头算算,眨眼之间又过了五日,自进王府到现在已有八日,调粮日期已过了两日,韩世奇不知回来了没有,没有人前来找我,也没有任何讯息传进来。这两日内耶律宏光没有回府,我心中暗自叫苦,面具还没有要回来,如果他领兵作战,此次我岂不是空欢喜一场。早知如此,就不该决定回去时再要的,应该先要回来。

    信步沿着长廊踱着步子,细风拂来,清凉怡人。我抬头望着满月,心头一阵酸涩:娘亲,你可想蛮儿了。

    “你明早走?”突闻前方耶律宏光的声音,我一怔,然后心头又是一喜,走上前“你终于回来了,还以为见不着你了。”

    他微微一愣,静静盯着我,我心中只顾高兴,丝毫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变化,只是傻傻回望着他“我等了你一天。”

    他双眸笑意隐现,口气却是淡淡的,觉察不出他内心的情绪“如果我不回来,你明早会不会走?”

    我默默思索,自己会先回韩府,还是等他回来拿过面具再走。

    想了一会儿,心中一震,发觉自己的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竟是先回韩府,以后寻机会再来取回面具。心中一直认定‘取面具回谷’是我下山的第一要事,可如今自己竟然

    他笑容渐消,面容又似第一次见他时的那般冷肃,双眸之中无一丝感情。见我不开口,他仍淡淡地问:“等我一天,为的还是面具吧?”

    他一直记得,心中一动,难道他竟是为了这深夜回府,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暖“你两天未归,我以为你忘了。”

    他眉一挑,默看我一眼,朝他房间方向走去,我随后跟着,两人默默不语走了一会儿,他头未回,道:“你怎知我两天未回府?”

    我加快步子,和他并行“我前晚饿了,去伙房寻了宵夜,去找你一起吃,可你不在,昨天,我问了阿奶,知道你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他低下头,看我一瞬,忽然展颜轻笑“明知我不会回来,还等我一天。”见他如此,我心中一松,也笑起来“明知你不回来,也希望你记得,我会找你拿面具,如今你不是回来了。”

    他摇头,轻叹一声,笑容敛去“你为何住在寒园?”

    我笑容一顿,嘟起嘴,开始埋怨他“还不是因为你,娘亲自我遗失面具,虽看似无事,却整日郁郁寡欢、强颜欢笑。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磨着鬼叔叔,自他口中才知道,那个面具不只是爹爹唯一留下的东西,还是爹爹和娘亲第一次相见时互换的信物。”

    他一愣,我委屈地看他一眼,仍絮道:“我瞒着娘亲,趁鬼叔叔出谷砍柴之时偷偷独自出了谷,下山后我才发觉,除了我们采购的那个小镇之外,我并不知道哪里还有街市,也不知你家在哪,更不知道要往何方寻,”

    待我说完,两人已缓步走到他的房前。他推门而入,我随着跟进去。

    房间很大,而且没有隔断,整个一个通间,左侧为卧房,右侧一个特大书架据墙而放,书架之上阁阁满卷,书架之前居中摆着书案。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放在一角的面具递给我。

    我忙伸手接过,心中正喜,却忽地发现面具额头处有裂痕,翻来覆去细细看了会儿,走到桌前,隔桌举着面具,语带责怪“怎么会破了?”

    他坐于案后椅子上,看看面具,又瞅一眼生气的我,向后靠去“恶人先告状,这不是那晚你踩破的吗?”

    我一愣,心中惊疑不定,那晚在山中,先被我踢,后被我踩的居然就是面具,它不是被放在案子底下吗?怎会出现在我脚边,莫不是他早已知晓我会逃走。

    他一直静静盯着我,嘴边带丝笑。我心中转了几转,心中明白了来龙去脉,但心中还有一丝疑惑“既然准备放我走,后来为何又派人跟踪我?”

    他敛了笑,盯着我的眸子“因为那几声鸟鸣,太不同于平常,像战场上的侦察敌军情报时,相互沟通的暗语,如你所说,自小生活在山中,你家人又怎么知道用这些来找你。”

    我心中“咯噔”一下,慌忙收好面具,转身向外边走边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走到门口,他仍没有开口说话,我暗松口气,正欲举步向外跨去。背后的他忽然道:“那个吊坠以后不要再戴。”

    我停步回身,心中疑惑又涌上心头“为何?”未侍他开口,我又试探地问:“跟那个‘东丹’有关?”他点点头,我踌躇一瞬,走回去隔桌坐于他对面“‘东丹’是什么?”

    他坐直身子,两臂放于案上,仔细打量着我的神色,看了半晌,方道:“太祖长子耶律倍,性格沉稳、仁厚,热衷于中原文化,深得太祖喜爱,曾被立为太子,更把渤海国作为封地赐封他为东丹王。但是当时述律皇后极喜二子耶律德光,太祖去后,在述律皇后的支持下,二子耶律德光继位,当时有众多大臣反对,于是,耶律德光逐步瓦解了渤海的势力,东丹王耶律倍在其弟一次次明里暗里的进攻下,终是无法再忍受,也为了避免以后有什么不测,就渡渤海投奔了后唐。听阿奶说,这吊坠极像东丹王女眷信物,虽时日久远,燕京契丹人或许会淡忘,可耶律倍后人已不容于契丹却是事实,这东西,以后休要再戴。”

    我心大惊,娘亲竟是契丹皇族后裔。紫漓,那个每次必穿紫衫的女子,必定知道自己身份,何以会明日张胆把吊坠做为展品置于大庭广众之下,她意欲何为。寻人?还是其他。

    手不自觉摸向茶包,娘亲的闺名是“耶律寇”

    见我神色瞬间几变,耶律宏光只是默默盯着我,并不开口询问。

    我默默坐着,他静静看着我,一时之间房内寂若天籁。半晌后,他轻叹一声,嘴边噙着丝笑,语气虽若平常,但又透着不容拒绝“这吊坠显然非你之物,可要说完全没有联系,也是假话,小蛮,不管这吊坠是何人送你,或者本身就是你家人之物,燕京之中既然有人识得,无论是仿的,还是真的,都不能再次出现,否则定有祸事降临。”

    我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心中一直想着娘亲和爹爹的事,娘亲身份已明朗,可爹爹呢因此无暇分析他话中含义,只是茫然点点头。他起身自身后书架取出一卷书,复又坐下,气定神闲翻起书来。

    半晌后,我神智慢慢回来,沉思一瞬,开口道:“耶律宏光”

    他眉宇轻蹙,但瞬间展开,不满地截口道:“叫我宏光即可,在王府之中,被人连名带姓这么叫,我听着不舒服。”

    我抚抚鼻头,轻声笑起来,随着我的笑声,晃晃悄悄露出脑袋,先瞅瞅我,又看向对面的耶律宏光。

    随着我的目光,耶律宏光面色微变,合上书中的书,身子微微向椅子一侧移了移。他动,晃晃也动,随着他的动作,头微微移过去一些。耶律宏光欠了下身子,晃晃竟自我手腕上游到桌子上,头高高抬起,盯着他。

    我心中诧异,不知晃晃意欲何为,晃晃极懒,整日整日的缠在我手腕上,不愿活动,今日这种行为确实少见。

    耶律宏光已平静下来,坐回椅子上,目光自晃晃身上收回,皱眉盯着我“小蛮,你的晃晃该不会攻击我上瘾了?”

    我摇摇头,手臂伸到晃晃旁边,晃晃却置若罔闻,非但不理会我,而且竟慢慢向他游去,耶律宏光直直身子,面带些许紧张。

    我慌忙扯着晃晃尾巴,柔声叫它“晃晃,回来,晃晃,你若再向前一点,我就不要你了,也不会再为你准备肉干。”

    晃晃前行受阻,试了几试,见我仍没有放手的意思,头慢慢勾回来,盯着我。我凝神盯着它看了一瞬,心中微动,放开了手,我乍一放手,它不进反退,游向我,在我手边蹭几蹭,似是让我明白它的意思,才掉转身子继续前行。

    我收回手臂,靠在椅背上,唇边噙着笑,默默看着对面的一人一蛇。

    晃晃已游到案子边缘,头向前伸着,似是在试探如何才能接近靠在椅子上的耶律宏光。

    许是见我悠然自得,耶律宏光面上惧色已消,只是眉头深锁,目光在我和晃晃身上游离不定。我微微一笑,示意他伸胳膊过去,他默了一瞬,又看了眼晃晃,不情愿地伸出左臂。如我所料,晃晃竟慢悠悠缠了上去,待缠好之后,小脑袋一耷拉,竟舒服地趴着,不再睬我。

    他慢慢吁出一口气,胳膊却不愿收回,支地案子上一动不动。

    我笑起来“你这么支着,不觉得累吗?”

    他睨我一眼,无奈笑道:“累?不觉得,只觉得怪异。小蛮,你的蛇晃晃该不会以后都这么缠着我吧?另外,我想知道,除了你、我,还有谁有这荣幸?”

    我坐直身子,伸手过去,抚了下晃晃的脑袋“除我娘亲、鬼叔叔之外,就是你了。”

    他眉宇轻展,嘴角逸出丝笑,慢慢举起胳膊,盯着晃晃,过了一会儿,手慢慢向回收了些,人也自然些许“它为什么会如此?”

    我笑而不语,他盯着我的眸子,狐疑地追问:“上次咬我,这次却如此亲近我,真令我受‘宠’若惊。”

    我笑起来“上次咬你,是因为你们围攻我,它为了救我。这次却是因为咬过你之后,你喝了我的血,晃晃能感受的到。”

    他憬悟地点头,突地又疑惑看着我“你家人均被它咬过?还有,曾听你说过,它在五年前曾咬伤过人,这么说来,还有一人,应该也服食过你的血。”

    我摇摇头,边说边把手伸向案子中央“听娘亲说,晃晃自小跟我时,他们便服食过我的血,我太小,根本不记得,因此晃晃不会攻击他们。而五年前,是我第一次下山时,鬼叔叔正在买米,我看许多孩子都拿着冰糖葫芦,心中羡慕,正巧迎面而来一个卖冰糖葫芦,当时不知道要用银钱买,便向他要了两个,扭头就走,他当然不依,上前拉扯着我的袖子,我吓得大哭,晃晃突然钻出我的衣袖咬了他一口,那时,晃晃毒性很强,那人当场昏迷,因我第一次出门,鬼叔叔违恐发生这种事,随身备有解药,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晃晃虽从不攻击娘亲他们,但也从未如此亲近过他们,所以,你真的是很荣幸。”他也伸出胳膊,轻轻遥头“这种荣幸”他轻笑起来,我们手臂挨着手臂,晃晃却一动不动,仍缠在他手腕上。

    我笑笑,伸手拍了下晃晃的脑袋“真是白眼狼,我养你这么多年,现在竟然弃了主人。”

    他忙收回手臂,瞪着我“你这么打它,是不是想让它再咬我一口。”

    我“呵呵”一笑“怕什么,你不会再中毒了。”

    他叹道:“虽然如此,但乍一被它缠在手腕上,仍是有些不适应。”

    我点点头“也是,极少有人不惧毒物的。”

    看看烛火已燃过半,我心中思虑再三,默盯着他,他左臂已如往常,许是感受到我目光灼灼,他看着我,默一会儿,淡淡地道:“想问什么?”

    我犹豫一瞬“粮食调齐了?调齐之后,大宋、契丹是不是要再次开战?”

    他面色渐渐冷肃,眸子情绪也慢慢隐去,盯着我,我心中有丝慌乱,忙低下头,盯着他放于案上的双手。

    他双手慢慢握起,手背之上青筋隐现。我默坐着,心中有即刻出去的冲动。

    过了许久,他双手放松,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你担心韩世奇调不齐朝廷所用粮食?”

    我愕然,抬起头“不是担心,也不用担心他调不齐,而是想问是否会有战争?战争与我们这些小民看似遥远,其实受波及、影响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小民,韩廷失去的是将士、领土,而小民失去的却是至亲骨肉、生活来源,你是契丹将领,应该明了。城门外那些即将收获的麦子,不知能不能如期、平安收获。”

    他释然笑笑,道:“自唐季至今,数十年间,中原八姓十二君,战乱不休,想息兵安民,本是妄想,赵家既然平定,应先修明内政,再图其他。但自赵匡胤至赵光义,却把收复北地作为治国大要,我大契丹又怎会受制于人。天下一天不统一,你们所期望的日子根本不会出现。一国之主,对领土的争夺、对权力的渴望,不是你我能想像的到的。所以说,既然不能左右,做好本份即可,莫要多想,多奢望,否则难受的只是你自己。”

    我轻叹一声“天下总会有一方净土的。”

    他摇头轻笑“除非你们永远隐居于深山之中,但可能吗?”

    “有何不可?”我辩解道。

    他又是摇头“你下山已有月余,有人找过你吗?你能找到我,你的鬼叔叔既然知晓你下山寻面具,他会找不到我?但他找你了吗?”

    我一时有些呆愣,他分析的不错,鬼叔叔为何没有找我?难道谷中出了什么事情。

    顿时,心中一慌,脑门涔出丝丝冷汗,猛地站起身,就欲往外冲。

    “他们不找你,应该不是出了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你既然出来了,他们想借此机会让你历练,你已近及笄,他们不可能让你在山中待一辈子。”身后的他慢条斯理的分析。

    我停步回身,正欲开口,他却话锋一转“耶律倍入南唐之时,同去的还有一批为数众多的将士,据闻,这些将士自入南唐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南唐国主投了大宋之后,东丹王后人随主也投了大宋,表面领一闲职,悠闲度日,实则并非如此,所以,吊坠之事,你要慎之再慎,既是仿做,并非家传,弃之也不可惜。”

    对此事他竟连续提醒,另外,刚才又提及东丹王所带众多将士入南朝,还有他先前曾怀疑鬼叔叔是兵士,难道他以为娘亲我们与东丹王后人有密切联系,甚至知道那批将士隐于何方,现在规模如何?这是其一。其二,耶律德光继位至今已有六十余载,契丹王室仍注意东丹王后人动向,证明耶律倍带有将士是事实,这些将士后来已形成一股势力也不会是耶律宏光杜撰的,也定是事实,这么说来,东丹王后裔这个身份在契丹确实可以招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我心中暗惊,脑中快速思索一圈,自身上解下吊坠,随手放在案子上,脸上涌出笑“这吊坠乃是燕京城内饰品铺子里买的,你多虑了。”

    他吁出一口气,笑着嘱咐“小蛮,不管你是何人,是什么身份,过自己的日子,简单的日子,有些浑水是趟不得的。”

    他这么说,意思岂不是不再追查我的身份,我心中一松,同时心底竟涌出融融暖意,对他点点头,举步向外走去。

    “小蛮,你的晃晃”尚未拉开房门,背后又传来他迟疑的声音,我回过头,他面上竟带丝尴尬,我“扑哧”笑出声,他头撇向一侧,过了会儿,才转过来,脸上挂着笑,道:“只是问你,晃晃晚间是仍缠在手腕上,还是会下来。另外,需要什么时候喂食?”

    我拉开房门,朝他笑笑“不管白天还是晚间,晃晃都是缠在手腕上,至于何时喂食,这你做不来,它只吃我特制的肉干,现在我没有带在身上,明早我走之前,会过来带它走,至于今晚,它既然这么喜欢你,你就陪它一晚。”

    他若有所思点点头,然后眉梢一扬,嘴边含丝笑“你的意思是说,除了你特制的肉干,它什么都不吃。”

    我得意地点点头,他笑着颌首,我笑着掩门而去,边走边乐,瞧他的神色,今晚别想睡了。不过想想也是,除了娘亲和我,就是鬼叔叔,晃晃近身时也是神态紧张,略显不安,更何况是被晃晃咬过一口的他呢?

    银白月光下,我嘣跳着向前走。

    院落门口,咄贺一和另一黑衣侍卫一左一右立着,见我笑容满面,两人朝院内房间方向看去,然后对视一眼,见我走近,咄贺一身子微躬,赔笑道:“姑娘走好。”

    我点点头,笑着离去。

    晨光初现,东方泛起鱼肚白。

    我梳好长发,理好衣衫,对镜抿唇一笑。然后,拉开房门,长长吸一口气,举步就欲向外走。身后的阿桑拉我回身,走到镜前,小声埋怨:“小蛮,今日我们回府,早饭过后要向老夫人、夫人辞行,仪容还需整理一下,莫要失了我们韩府的颜面。”

    这是这几日阿桑常说的话,并且身先力行,耶律夫人也曾夸她仪容大方、语言得体,不愧是韩夫人调教出来的。

    我笑着抚了把她的脸,她推着我坐于下,细致为我梳发,我头发本就及腰,且总是自然垂下,阿桑只是自我耳后梳出一捋细发,辫成小辫,然后两条小辫扎在一起,头发仍是垂下,但如此一来,脸全部露了出来。阿桑左右打量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自包袱之中拿出一身米白长裙,递给我。

    她前去关房门,我边换边问:“阿桑,我们来时好像并未带衣衫?”

    阿桑笑睨我一眼“你真当夫人什么都没有准备,来这都用王府的。上车之前,夫人都交待好了。”

    我换上衣衫,阿桑为我缠上红色束带,同色耳坠,我轻盈地旋转一圈,裙摆飞起,我啧啧称叹“夫人眼光真好,这衣衫我很喜欢。”

    阿桑眉眼含笑,重复道:“夫人眼光是好。”见她笑得古怪,我紧盯着她,她忙向后退一步,取笑道:“当然好了,你穿这身行头一回府,光彩照人,有人看了心理该多高兴。”

    我一愣,瞬间过后,猛然明白了她话中含义,面上一热,心中大赧,伸手向她搡去。她跑我追,一时之间,房中只余她的笑声和两人的脚步声。

    清风拂来,我深深吸进一口,只觉得神清气爽。

    我沿着廊子一路前行,未至耶律宏光院落门口,就遥见咄贺一伸长脖子向这边看,待见来人是我,疾步走过来,赔笑道:“姑娘,王爷让奴才在此等你。”

    我一愣,有些不解他话中意思,但脚步依然未停,向院门行去“等我?你家王爷还未起床?不方便吗?”

    咄贺一亦步亦随跟在右侧“王爷四更便已起身出城去了军营,王爷吩咐奴才,你早上前来送喂食晃晃的肉干,等奴才拿了之后,也要快马加鞭赶到军营。”

    我愕然停步,咄贺一看我一眼,忙低下头,我取下荷包,里面肉干已为数不多,支撑不了几日。

    见我盯着荷包不言不语,他目含疑问,笑着问:“有何不妥?”

    我把荷包递给他,皱眉埋怨“这量只够七日,七日之后,晃晃吃什么?这肉干制作之时要加辅料,不加这些,晃晃就是饿极也决不会吃的。你们王爷为何不等我要回晃晃再走?”

    他脸上本略带紧张之色,听后,面色舒缓,涌出微微笑意“军营出城住西五十里即到,七日之后,王爷自会有办法处理,不会担心晃晃没东西吃。至于王爷,军营兵士正在操练,他作为将领,昨晚本不该私自回府,”

    他话未说完,瞥我一眼,把荷包揣在怀中,对我轻一颌首,然后快步离去。

    我摸摸手腕,手腕之上空空无也。我心里怅然若失,晃晃自小跟我,已成为我的一部分,昨晚一夜不在,我竟夜不成寐,这才一大早未吃早饭便赶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心中不禁对耶律宏光生出怨气,但转念又一想,他若一回来,自己如何能拿到面具,况且,晃晃好像是主动找他的,也怨不得别人。

    我轻叹口气,随后在心里恨恨地道:“晃晃呀晃晃,居然这样抛弃主人,七日后,看我睬你不睬。哼。”大力推开门,桌边正在准备早饭的阿桑吃惊地看着我,我嘟着脸坐于桌旁,随手拿张饼,咬了一口,阿桑轻拍了下我的手,皱眉不满地嚷嚷“小蛮,你一大早就出去闲逛,回来带一脸煞气,谁招你惹你了,这不是寒园,莫让人看了笑话,失了韩府颜面。”

    又是这腔调,我冲她翻下白眼“阿桑,以前没发现你如此罗嗦,这几日,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阿桑坐于对面,睨我一眼,撕下一小块饼,慢条斯理开始吃起来。我心情不佳,也不愿多开口,阿桑许是觉察出了什么,试探着问了几句,我有一句没一句回着,见状,她也默了起来。

    吃过早饭,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身着枣红色衣衫,上绣着同色牡丹,牡丹花蕊用金线绣成。头发向后高高绾起,两耳之后插着珠翠,面色虽不甚红润,但精神却很好。她斜靠在软榻上,夫人坐于身边,微微笑着轻语。

    见我进门,老夫人笑着直身,夫人起身,拉我坐于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而自己坐于软榻老夫人腿边。

    两人上下打量我一眼,相视一笑,笑过之后,老夫人笑握着我的手,慈爱地道:“老身有福,有这么个可人疼的小丫头,如若不然,老身这条命,怕是早已交给阎王爷了。”

    夫人面带惶然“母亲,莫要这么说。”

    我反握着她的手,忙不迭地接口“阿奶,每年秋冬两季坚持服用雪蛤羹,你的哮喘会根除的。”

    老夫人眉眼打弯,笑对夫人道:“如果有这么个丫头在身边,每天的日子就好过了。”

    夫人笑看我一眼,默着不言语,老夫人眸底一黯,面微带不悦,但瞬息之间,面上又现出丝笑,身子向后靠去。我心中赶忙紧急思量一阵,然后站起身,朝两位夫人笑说:“王府伙房大婶已掌握熬糖要领,以后阿奶的雪蛤羹交给她们两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小蛮今日就回了,特来向阿奶、夫人辞行。”

    老夫人直起身子,盯着我,面露不舍,夫人笑盈盈地起身“我已许诺韩夫人,会亲自送你回府,母亲,我随着小蛮过去了。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阿箐。”立在帐蔓处的小婢乖巧地轻声应下,老夫人默然点头,目光仍在我身上“蛮儿,有时间来看看阿奶。”

    我朝她展颜一笑“阿奶,蛮儿也舍不得你,有时间会前来探望你的。”老夫人凝神望我一瞬,笑着颌首。我转过身子,笑看着夫人“小蛮并非直接回府,而是偕同阿桑先去一个地方,阿桑已遣人前去韩府送过信,夫人已知晓,因此,夫人不必相送。”

    她笑容一顿,盯我一瞬,最后笑起来“既然如此,改日我必登门相谢。”话已至此,我笑着朝外走去。夫人挽着我的手,送到府门,目送我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府。

    我坐在马车上,默想着吊坠之事。紫漓既是知晓自己身世,又何以只身出现在燕京,且把证明自己身份之物做展示品,难道她不怕身份暴露,她的举止、行径确实不合常理,过于匪夷所思。

    车子一晃,前面驾车的汉子是耶律府中的人,他语含歉意“小蛮姑娘,前面突然跑出一个孩子,小人刹的急了些,没有撞着吧?”

    阿桑揉着头,疼得吸着气,我坐直身子,握了下她的手,扬声道:“没撞着,你慢着点,莫撞了人。”他轻快地应下,马车慢慢前行起来。

    阿桑身子紧绷,双手紧紧握着两侧,我摇头轻笑,把身后软垫放好,斜依下来,风吹进来,车帘随风左右飘忽,自帘子间隙,我忽地发现一人。她提着裙摆,小跑随着马车后面,马车快,她也快。马车缓,她便慢。

    我直起身子,皱眉挑起帘角,阿桑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默了一瞬,她喃喃自语道:“好面熟的姑娘。”

    我拍拍前面,前面车夫慢慢停下,问:“姑娘,可是有事吩咐奴才?”我朝阿桑交待几句,两人下车,阿桑前去让马车先行回去,不用再送,而我径向她走过去。

    她停步,急忙转身,欲往回走。我停步,扬声道:“既然跟来,何不说明来意。”

    闻言,她停步回身,走到我跟前,咬着唇瞧我一眼,又慌忙低下头。我压下心头微怒,沉声道:“紫漓姑娘这么关心我的动向,莫不是又想送我什么饰品?”

    对面小婢悄悄抬头,见我盯着她,她眸含惊惶,声音有些颤“我家小姐并非关心姑娘动向,只是担心姑娘安危。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姑娘若愿意,请与小婢一起见我家小姐。”

    车夫已调头扬鞭离去,阿桑走过来,小婢忙住口。阿桑盯她一瞬,恍然大悟道:“水润月妆的人。”小婢点点头,率先举步前行,我随着举步,阿桑瞧瞧小婢背影,又瞅瞅我,挠了挠头,默不作声随着前行。

    经过‘水润月妆’,拐进临街胡同,第一个院门。小婢轻叩两下,里面脚步响起,门“咿呀”一声打开。紫漓清丽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乍见我们三人同来,她脸上微显诧异,扫了眼小婢,笑迎我们入内。

    小院洁净、典雅,围墙四周,砌着膝盖高的花墙,里面花香色艳,微风吹来,阵阵清香萦绕鼻端。环顾一圈,紫漓引领着坐于院中槐树底下。

    小婢走到阿桑面前,赔笑柔声道:“前面店里又来了一批新饰品,阿桑姑娘若是有兴趣,我们前去瞧瞧。”阿桑默看我和紫漓一眼,随着小婢离去。

    她提壶倒两杯水,我拿起啜一口,放下杯子,开门见山径奔主题:“紫漓姑娘,相信一个月前我们是第一次相见,你为何如此关注我?我想你送我饰品,不单纯是依仗韩世奇身份为你打招牌,我本不想做别人棋子,但见你并无恶意,倒也没多说什么。但你为何令小婢跟踪我,且你家小婢曾说,此举并非关注我的动向,而是担忧我的安危,我很不解,你到底意欲何为?我有什么危险,我不知,而你却知?”

    她面色微红,目光在我腰间游离不定,看了会儿,轻轻吁出口气“小蛮姑娘,恕紫漓唐突,上次的吊坠你是否带在身上,如果带了,紫漓去前面店铺为你换新饰品。”

    我盯着她的眼睛,她眸底有丝慌乱,我轻笑着摇头“今日出门忘带了。”

    她似是一惊,端杯的手颤了下“你忘在王府了?可有人看见过这吊坠?”

    我点点头,仍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她脸孔慢慢变白“这吊坠子以后休要再戴。”

    我心头微怒,冷笑一声,出言讥讽道:“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送我,既然送给我,就应该想到后果。我去王府不过数日,你一个做生意的女子居然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眉头纠结,闭目一瞬,后猛地睁开,看着我道:“当初送给你,只因并不知道你跟王府有来往,也没有料到你会往来于韩府与王府。至于你拿走吊坠后,让人跟踪你,不过是想知道,你拿了这个坠子后,会去找何人。我只是寻人,并没有害你的意思。看见这坠子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我灿然一笑“耶律紫漓,东丹王后裔。”她一呆,杯子“啪”地一声落地,摔个粉碎,我瞥她一眼,仍笑着轻声续道:“你找何人?为何要找?”

    她面已苍白,唇边漾出丝笑“我姑母,耶律青寇。我为何仿做吊坠让你带走,那是因为,你第一次见到吊坠之后,反应与她人不同,而且你轻易的说出了‘漓’字是人名。至于为何要找,你若和姑母没有关系,不知也罢。”

    我袖中双手已紧握成拳,指甲刺进手心,我却浑然不觉疼痛,原来她竟是娘亲至亲。娘亲全名并非‘耶律寇’,而是‘耶律青寇’。

    我心里踌躇不定,问?还是不问?她为何找娘亲。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不问,娘亲既然避世多年,不管是何原因,终就是厌倦了俗世。况且,娘亲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不说其他,就说娘亲布置的山谷,这么多年,竟无一人发现,更无一人闯入,还有那栈道,据鬼叔叔说,不是谁都能建得起来的。

    昨晚耶律宏光既然刻意提醒,那说明契丹王室已密切关注了东丹王后裔的动向,也说明他们势力规模已对契丹构成了威胁,这时候,耶律紫漓竟前来寻找娘亲,难道只是为了寻亲。

    想到这里,身子蓦地一阵发冷,耶律紫漓默看着我,我忙回神,站起身,挤出丝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怪你,只是,你的吊坠不就要在铺子里出现了。还有,以后不要这么试探别人,如果出了意外,那可是关系到人命的。”

    她站起身,面色已恢复正常“如果是我找的人,别说是王府,就是皇宫大内,也不会伤了分毫。”

    我一惊,她嘴角噙着的笑,声音不似平日里的温和,而是夹杂着丝冰冷。整张脸也不再柔善,而让人觉得有股肃杀之气。

    我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心怯,她慢慢隐去冷肃,恢复如常,双眸仍温柔如水,面容仍清丽脱俗。

    阿桑与小婢一前一后走来,阿桑许是见我面色微变,担忧地望我一眼,我笑对她道:“我们回府,省得夫人焦急。”她掠了眼紫漓,点点头,小婢忙先行拉开门,紫漓送至门口,我笑着道别,然后疾步离开。阿桑见我如此,并未多问,两人一路无语,回了府。

    推开房门,韩世奇不在。拉开那特制的门,卧房也无他的身影。

    出了屋子,在院子转了两圈,仍不见他。

    院门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一喜,却是韩风,提着茶壶进了院,我笑容一顿“韩风,你家少爷哪去了?”

    韩风瞥我一眼,头撇一边,不屑地轻哼出声“少爷忙着收粮,仍不忘为你寻些好玩的物件,你可倒好,少爷走几天,你便在别人府上住几天,少爷回来了,你竟然还在外面耽搁,晚回两天。”

    我咬咬牙,忍了。韩风仰头跨入房中,不再理我。

    我跨出院门,顺着花间小路跑向西厢房。推开院门,院内没人,心中有些失落。

    房门,房门是开着的。我心头一阵高兴,提起裙摆欲跑进去,但心念一转,放下裙摆,蹑着步子,慢慢走过去。

    他坐于桌边,手中拿着自己曾看过的书,聚精会神专注地看着。我一步一步悄悄走过去,他依然没有觉察。走到他身后,伸出双手,捂住他的双眼,心中直乐。

    过了半晌,他竟一动不动端坐着。我心中讶异,正欲松开双手,他放书于桌上,我忙又紧捂着,口中轻笑起来。他双手覆在我手上,四只手重叠放着,我一阵呆怔,脸蓦地烧起来,心也“咚咚”跳个不停。

    过了会儿,脖子也火烧起来。我轻轻挣了挣,欲抽出手。他却握着我的手,拉我到他前面,我脸滚烫,双眼盯着脚尖,久久不愿抬头。

    忽觉手腕上一凉,我抬起头,腕上已被他戴了一个翠绿镯子,我举起手臂,细看一会儿,笑问:“这是你收粮之时买的?”

    他摇摇头,看了眼桌上。桌上耳环、头饰、衣饰,同色为一套,细细一数,竟有十五套。

    我坐于他对面,拿起一对淡紫耳坠,在两耳边比划“世奇,好看吗?你用十天时间,去了十五个城市,忙着调粮,还买回了十五套饰品,累吗?”

    他笑着点头,淡淡地开口道:“调这些粮食哪需我亲自跑,你衣衫多为米白色,这些饰品都能搭配。”

    我举起手臂,镯子无一丝瑕疵,通透无比,隔着手臂看向他,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此时,双眸之中隐着柔情,默盯着我。我心一慌,不自觉结巴起来“世奇,这镯子不是买的,是哪来的?”

    见我如此,他轻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握着我的手,柔声道:“小丫头,你为何这么慌张?”

    我摇摇头,盯着他的眸子,在他柔和的目光里沉了下去“不知道,也不清楚,慌张,我为何会在你面前慌张?”听我这么说,他轻轻笑了,我呆呆怔怔,有此不知所措。

    忽地,他笑容隐去,盯着我的手腕,疑道:“小蛮,晃晃呢?”

    我一愣回神,抽出手,端坐着“晃晃被耶律宏光带到军营了。”

    他眉头一蹙“晃晃随他走?”

    我点点头,心中再次想起晃晃的可恨之处“这个臭晃晃,还是主动缠在他手腕上,打死也不下来。”

    他默一瞬,轻叹一声,后淡淡一笑,拉起我的手,抚着镯子,盯着我,柔声道:“要一直戴着,永远都不许取下。”我被他眸底那丝说不清的东西蛊惑了,茫然点头,他握了下我的手,起身出门而去。

    我默坐半晌,猛地回神,抚着手腕上的镯子,看着桌上各色饰物,心中有股暖流起伏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