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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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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銮殿上,群臣义愤填膺,怒目瞪视站在殿前的昆仑国使者。

    使者高鼻深目,神色倨傲,下巴仰得坑讠到屋顶了,他方才洋洋自得地念完他家国王的求婚诏书,内容当然是国王爱慕天朝小皇太后的美貌贤淑,恳请美人下嫁昆仑,永结两国同心。

    端木骥俊脸冷凝,刀子也似的目光在看到使者盯住纱帘不放时,顿时爆出吼声:“滚出去!”

    轰隆隆的回声震得使者和大臣们全吓了一跳,平王爷平日固然霸气,但讲起话来文诌诌的,如今破口大骂,显然真的是气到不行了。

    “两国往来,不斩来使。”使者勇闯虎穴,自然有他的胆识;只见他右手高举诏书,笑道:“平王爷,你这不是待客之道啊,好歹先收下这份诏书,再想想怎么准备嫁妆订日子啊。”

    端木骥冷冷地道:“本王可以不斩你,但不保证你出了午门,不会被京城百姓扔石头扔到头破血流而死。”

    “臣先扔!”护国良相顾德道一马当先,抬了脚就要拔靴子。

    一道银光倏忽划过大殿,咚一声,一个硬物直接砸中使者的背部,群臣哗然兴奋,引颈四处寻找正义大侠,还有人鼓掌叫好。

    周大人惊奇地转头,他身后照样躲了惶惶不安的谈图禹,那微颤的右掌又揣住一锭银子吓!病猫发威变老虎了,国丈大人好大的神力!

    不过呢,什么不好扔,非得扔白花花的银子?

    “靴子好紧”顾德道金鸡独立,还在跟他的靴子奋斗。

    “谁?!”使者再也端不出笑脸,两道毛毛虫也似的眉毛交缠在一起,嘴里吐出了一串番话,再讽笑道:“原来天朝号称礼仪之邦,如今小皇帝当朝,朝廷倒变成了玩弹子的游戏场所了。”

    端木骥仍是冷面以对。“你既来自无礼之地,就不需以礼相待。”

    使者再度高举帛卷,下巴抬了起来,傲慢地大声道:“还请天朝皇帝接下求婚诏书好痛!”

    没人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使者喊痛,右手一松,那份象征屈辱天朝的求婚诏书也应声而落,让一块薄木片给割裂成两半,掉在砖地上。

    “哇!”今日朝堂之上真是卧虎藏龙啊。

    护卫皇城安全的统劣谒木骅站在大殿门外,一手按住腰间佩剑,一手懒洋洋地枢着门板上剥裂的木片痕迹,准备等会儿退朝后,喊个工事太监来重新修补上漆。

    端木骥的目光从门边调了回来,声音低沉而威严。“昆仑国使者听着,本王会留你两条腿、一张嘴巴,让你回去告诉你们国王”他说着,便稍一欠身,朝龙椅上的端木融恭敬地打了一个揖。“请皇上宣旨。”

    “我天朝严正拒绝你们的无理要求!”端木融使出全身力气大喊。

    虽然皇帝的声音稍嫌中气不足,也没有那种冻死人的冷酷声调,但这一句圣旨已然激起群臣保家卫国的激昂情绪,人人心情澎湃,热泪盈眶,齐声高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砸!”顾德道总算脱下靴子,用力朝使者丢了过去。

    斑呼万岁声震耳欲聋,使者落荒而逃,而丞相起了头,群臣也作势拳打脚踢,恨不得一脚将那使者踢回昆仑国吃屎。

    谈豆豆单独坐在帘子后面,双手紧紧扯住坐垫。这里没有她插话的余地,她只需旁观垂帘听政,看所有的人为她、为天朝出气。

    昆仑国存心挑衅,天朝绝无下嫁皇太后的可能,他们正可以藉此引发战端侵扰边境,这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她头一次感受到端木骥那股震慑人心的气势,果真只要他站在那儿,他就是整个大殿的重心,也是天朝命运所系的重要决策者。

    皇上不能没有他,天朝更不能没有他。

    虽说拒婚是维护天朝的尊严和国威,但她却有一种被保护、被重视的感觉,好像端木骥那威吓的一声“滚出去”就是要欺负她的坏蛋滚得远远的,以后别再来烦她。

    从来就是她保护爹、保护管姐姐、保护阿融,什么时候她也可以让人保护了?

    她突然觉得累了,心弦绷了一整日,此刻才放松下来。

    也或许,提防端木骥的戒心该完全放松了。

    大殿上仍未安静下来,群臣纷纷提出对策,她恍惚抬起眼,隔着一道帘子,正对上那双注视过来的深黝黑眸。

    “臣请皇上召开紧急军机会议。”端木骥沉着地请求道。

    “准奏!”端木融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声音应允。

    勤政阁外,一场早春细雨滋润了大地,艳红茶花缀满水珠,湿凉的空气中散发出泥土的清新气息。

    皇太后谈豆豆驾到,太监和侍卫习以为常,没有通报即让她悄声进入,随侍的宝贵端盘捧盒,蹑脚紧跟在后。

    勤政阁是历代皇帝批阅奏折和召集重臣商讨国事的地方,后来先帝生病,端木骥登堂入室,嚣张地在里头当皇帝批奏章,拿玉玺大盖特盖

    这是谈豆豆过去对他的观感,直到她第一回进入勤政阁,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皇帝的御桌仍然空着,每天擦得光洁如新,端木骥另外在窗边摆了一张小桌,上面迭满了永远看不完的奏折,靠墙角落塞着一卷铺盖,据太监说,这些年来,王爷往往看奏折看得很晚,就在勤政阁里头吃饭睡觉。

    谈豆豆不觉逸出微笑。难怪呀,不管早晚,老是见他在皇宫里头晃悠;这匹马真有本事,即使忙得再晚再累,还是可以每天打理得光鲜亮丽上早朝去摆架子。

    穿过回廊,进到里头房间,正好听到端木骥又在考问阿融了。

    “皇上,你批准岳将军征调民间粮草,是否有考虑到请谁调度?”

    “啊?”端木融坐在只有皇帝才能坐的大桌前,神色一愣,想当然尔地道:“不是岳将军派人拿圣旨要地方官开粮仓就好吗?”

    “开哪里的粮仓?取多少粮草?当地粮仓若充当军饷,是否会占用民间的需求?如何弥补百姓的损失?又该如何运送?”

    “这”一连串的诘问让端木融说不出话来。

    “虽说战事所需,朝廷要求地方官府和百姓配合,但各种琐碎问题没有处理好的话,不只扰民,严重的话还会延误军机。”端木骥语声沉缓,似是警告的口吻:“皇上,你得全盘考量。”

    “是,朕明白了。”端木融冒出冷汗。

    他“怕”大堂兄怕得理所当然。人家这么厉害,脑筋一动就飞出三千里外,将所有大小事情皆兜拢住了,他还得加紧迎头赶上呢。

    他陷入沉思。三个月来大堂兄一对一的教导很快就见到成效。

    “嗯丁侍郎和岳将军相熟,又是刚从巡抚升任,不如就派他为粮运使,统领地方军粮调度。至于王兄方才所提及的细节问题,就由他去统筹处理,再上报朝廷。”这样也才不会累死他这个皇帝。

    “好。”端木骥很满意地道:“请皇上回复。”

    端木融提起朱笔,蘸了蘸朱墨,挽起袖子便在奏折上振笔疾书。

    谈豆豆扯着帘幔,仔细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天学一件奏折,巨细靡遗,深入思考,一件的内容就可以包含军事、民生、甚至官员和朝廷之间的权力制衡,阿融果然可以学得很多啊。

    端木骥教得很好。他不给答案,也不教阿融该怎么做,而是要阿融通盘考虑,再给予指引。

    其实,端木骥没那么坏,不是吗?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朝

    “老祖宗怎不找张椅子歇歇脚?可别累坏了您的老骨头了。”

    熟悉的凉凉声音传来,她对他改观的好印象马上丢到九霄云外去。

    “娘娘请坐。”端木融欢快地放下笔,起身迎接。

    “皇帝你忙,不用招呼我。”谈豆豆对“爱子”露出笑容,回头示意宝贵将东西呈上。“管姐姐亲手为你做了补气的红枣山葯糕,还熬了一盅桂圆汤,给你消渴定神,你若看奏章看累了,就歇会儿吧。”

    “母后没来吗?”看到美食,端木融眼睛都亮了。

    “管姐姐还在御膳房教厨子做皇帝喜欢的口味。”谈豆豆帮忙摆碟摆碗,笑道:“反正晚上就看得到皇帝了,不急着这一时。”

    窗外吹进和暖的春风,拂散了勤政阁里沉滞的笔墨气味,带来雨后的清爽空气,也飘来了淡淡的清新荷香。

    端木骥望定那个刻意忽视他的小太后,鼻间深深一吸,才是早春,荷花尚含苞待放,这是哪来的荷香?

    她身穿嫩绿衫裙,除以翠玉簪子绾住一朵云髻外,身上别无其它饰物,走动之间,身形轻盈款摆,裙裾如波晃漾,有如一片让春风给吹来的青翠嫩叶,又似轻轻落在清澈水面的垂杨柳,荡出了一池明媚的青光。

    端木骥视线缓缓落在她腰问系着的粉藕色香包,心思也好像变成了不羁的风,随那不断轻轻摇摆的小巧玩意儿腾飞着。

    微雨过,小荷翻,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呵!小太后还真有本事,竟能勾起他沉寂已久的风花雪月少年情怀。上回他念诗,是什么时候了?

    狂风骤起,很快平息,然而余波荡漾,激起他心中某种不知所以然的情绪,搔痒着,牵动着,反倒令他很想兴风作浪盖下这池吹皱的春水。

    他嘴角一牵,陡地握手成拳,紧抵桌面,收敛了眸光。

    “呵!看到老身就摆臭脸?”谈豆豆正好为他摆上一碗茶,一见他那张老虎准备吃人的脸色,就道:“这是管太后为你准备的点心,还不快谢恩?”哼,其实是管姐姐怕不给他吃,他就要欺负阿融了。

    “多谢皇太后,多谢管太后。”端木骥手不动,眼不抬,只是动动嘴巴,淡然地道:“管太后不来是对的。纵使再怎么关心皇上,也应该谨守后妃本分,不要随意进入勤政阁干扰皇帝办公。”

    谈豆豆的笑容僵住。他就是有这种喊水会结冰的本事!

    “皇帝军国大事繁忙,不能不顾着身子,我为皇帝送点心也惹到你了吗?”谈豆豆干脆收回他的茶碗,孩子气似地道:“不给你吃了。”

    “天朝皇太后这会儿成了传膳宫女了?”

    “我是前来关心军情,顺道送点心。”

    “不劳老祖宗关心军情,这里有本王就成了。”端木骥凉凉地道:“你早朝要垂帘听政,皇上念书要过去关照,下午还要陪伴皇上习武,现在皇上批奏章你也来。”

    “那又如何?”谈豆豆反问道。

    “臣是关心娘娘玉体,怕是要忙坏了。”端木骥逸出浓浓的笑意,以手支颐,抬眼瞧那鼓得圆嘟嘟的赌气脸蛋,不胜感慨地一叹。“唉!你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太后,可万一忧劳成疾,一病不起,那也只好请皇上给你封一个先妣圣母还是慈母皇太后的谥号,送入太庙永享祭祀了。”

    “侄儿放心。老身绝对是千秋万载,寿比南山,活得比你长久。你想什么劳什子忠勤诚正的谥号,先报上来,老身请皇帝为你保留。”

    “呃,那个”端木融想说,他并不想为他们任一人上谥号。

    “皇帝吃点心!”皇太后娇喝。

    “皇上批奏章!”平王爷命令。

    “唔。”皇帝闭了嘴,拿起笔,吞糕点,免得被流箭射中。

    端木骥还是维持那不恭到极点的姿势,又笑道:“说实在话,臣尚未娶妻生子,真不想这么早死,届时成亲还得请娘娘为侄儿主婚呢。”

    “没问题。”谈豆豆欣然允诺,双手叉腰道:“谁要嫁给你,老身就赐她一百件皮裘,一百件厚被,免得她被你这个冷面王爷冻死。”

    “娘娘说的好。想当平王爷的妻子,需得有强健的体魄,钢铁的意志,傲人的情操,不屈不挠的决心。”

    “你是娶妻还是娶打架对手呀?”谈豆豆听不下去了,世间怎有这种冷酷无聊的男人呀!她不禁吼道:“你去娶一只母老虎好了!”

    “哈哈哈!”端木骥太高兴了,兴风作浪成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谈豆豆很习惯他狂妄无礼的笑声了,逮到机会继续教训下去。“你迟迟不娶,还连累你下面两个弟弟也不敢抢在你前头成亲,你最好回去给老身面壁思过。”

    “这得怪我的爹娘了,谁教他们挑的淑女我都不满意。”

    “我替你挑!”哼!非得挑一只足以镇压他的特大只母老虎!

    “有劳太后娘娘厚爱,臣担当不起。”端木骥慢慢地收回笑容,放下右肘搁在桌上,冷了声音道:“不是任何事情都得长辈出面的。”

    谈豆豆一愣。他突然正襟危坐端出脸色,害她没办法斗嘴下去。

    “老祖宗处处照看皇上,又要教皇上如何真正独立作主?”

    哦!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原来的重点,谈豆豆也一样摆出脸色,再次强调道:“我是关心皇帝。”

    “你这是溺爱。”端木骥语声更冷。“管太后也是。若非她惧怕本王,恐怕她也随你一起跟着皇上到处乱跑了。”

    “母亲关爱儿子是天性,平王爷未免说得太无情了。”

    “关心孩子是天性没错,但请娘娘适可而止。皇上君临天下,事事都得乾纲独断,展现泱泱君主的弘大气度,可娘娘老跟在旁边照看,莫不让臣民讥笑皇上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跟在旁边,是提防你虐待皇帝。”谈豆豆跟他摊明了。

    “若皇上跟本王一样果决能干,他还会被谁欺侮?他必须快快长大。”端木骥语气狂傲,指向龟缩桌前的少年皇帝,目光直视瞠大了眼的小太后,冷声道:“时候到了,娃娃就得断奶。娘娘没有当过母亲,根本不明白为孩子断奶的重要性。”

    “说得你好像是人家的娘!我是没当过母亲,可”

    仿佛有一把利刀刺进心坎,谈豆豆顿觉心脏剧痛,呼吸一窒。

    她这辈子是不可能当一个真正的母亲了,她也只能有阿融这么一个“儿子”和二十几个记不住名字、年纪比她还大的公主“女儿”;将来死了,还会被送入先帝陵寝跟一个陌生老头子睡在一起。

    这是一个陌生而疏离的“家”她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也不会再拥有丈夫;打从进了宫,就注定了她下半辈子的凄清孤独。

    好悲哀!但她知道悲叹无用。念头起了,她会马上压抑下去,忙着去看书、种花、下棋、处理后宫事务,让自己镇日像陀螺似地团团转,往往晚上累得倒头就睡,也才不会有夜长梦多的困扰。

    或许她这么“关心”阿融,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事做?

    端木骥以利剑揭开她隐晦的心事,赤裸裸,血淋淋,她好狼狈!

    若这是一场有输赢的斗嘴,那么,端木骥赢了,她说不下去了。

    不是才下过雨吗?怎地又雨雾朦胧了?她更用力撑住眼皮,维持和那冷酷眸子对峙的气势,任那可恨的俊颜在水雾里缓缓地扭曲变形

    她不会哭的。早在进宫之前,她的眼泪就已经偷偷流完了。

    “我不打搅皇帝了,请皇帝专心政事。”谈豆豆转过身,绷紧嗓子,淡淡地吩咐道:“宝贵,送上平王爷的茶点,咱们走。”

    “娘娘!”端木融看出有异状,想要起身追上去,却又迟疑地望向端木骥,怯声地唤道:“王兄,娘娘她好像不太开心?”

    “她不开心,天朝照样国运昌隆。”端木骥照样冷言冷语,一双冷眸却是直直目送那个孤单纤小的嫩绿影子离去。

    “嗯,既然皇太后不适,朕想过去问候”

    “臣突然有事外出。”端木骥猛地站起,沉声吩咐道:“在臣回来之前,请皇上看完所有的奏折并拟好回文。”

    “呜。”端木融哀怨地从迭成小山似的奏折堆里拿下一本。

    算了,那是他们“大人”的事,他当“小孩”的无能为力,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他还是得快快学习,快快长大,不能再让大人们为他操心了。

    气死人了!天杀的木头马!最好跌到阴沟里摔个四脚朝天!

    哈哈!谈豆豆停下脚步,无声地仰天长笑,只要她脑海里浮现一只可怜的大马七仰八叉躺在泥泞的水沟里挣扎哀鸣,她就要大笑特笑!

    “娘娘!娘娘!”宝贵害怕极了。平王爷真是太过分了,说什么娘娘不是娘的话,害娘娘气得发疯了。

    “端木骥很讨厌,对不对?”谈豆豆振臂疾呼。“对!”宝贵用力回应。

    “端木骥是木头马、毒龙潭、赤蛇蝎、大臭虫、黑心狼,对不对?”

    “对!”

    “端木骥坏心眼、冷心肠,活该一辈子娶不到老婆,对不对?”

    “对!”

    吼了几句,谈豆豆的气消了。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要再活五十年呢,没必要现在就让那只木头马活活气死。

    “咦?我们走到哪里了?”她张开双臂,仰望雨后天青的晴空,深深吸了一口爽冽的空气。

    不是走,是跑好吗?宝贵拿手揉膝盖,累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自娘娘受到平王爷的刺激离开勤政阁后,就像一头蛮牛似地在皇宫里乱跑,她只得紧跟在后,大概快将后宫跑上一圈了。

    “雅乐轩?”谈豆豆转身瞧了头上的牌区,蹬地跳上廊阶,既好奇又兴奋地探进虚掩的门里。“我没来过这里耶。”

    只见里头好大的宽敞空问,正面大墙绘有飞天仙女图,一个个神容自在欢快,姿态曼妙,可惜颜色褪了,失去凌波仙子的飘逸绝美。

    墙边摆放一座编钟,几只大鼓,几个琴座,大概是太过笨重,乐师也就不搬走,搁放在这儿了。

    遥想当年,此处歌舞升平,墙上飞仙曼舞,地上歌女竞艳,钟鼓齐鸣,仙乐飘飘,说不尽的当年帝王事,唱不完的后宫旖旎情,可如今人何在?情何在?独留一座空幽的楼房,凭添萧索。

    谈豆豆心生落寞,走到编钟前面,取下丁字型的小木槌,往青铜甬钟敲下叮地一声。

    音声清脆,令人清心愉快。她圆眸绽出光采,举手再敲,叮当叮叮当叮叮,她很快就抓到了音律,随着那清越高缈的乐音唱了起来。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软嗓甜腻,如一道悠悠淌过的流水,轻柔地荡漾在偌大的雅乐轩里。

    宝贵平日听惯娘娘抚琴,可今日却是第一次听她唱曲,她惊喜地跑到编钟前,双拳交握胸前,仰慕地望着多才多艺的娘娘。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

    谈豆豆陡地止住拌声,笑容凝结,小木槌举在半空中,清扬的编钟尾音犹绕梁不绝,似乎还等着接续下一个乐音。

    她是孀居的皇太后啊,此刻却在这边大唱特唱什么“忆郎、望郎”的靡靡之音,要是教人听清楚传了出去,莫不教天下百姓耻笑她了。

    她蹲了下来,苦恼地拿手抱住头颅,心情又是直落谷底。

    唉,今天是怎么搞的?思绪起起落落的,怎样也高昂不起来不不,不应该再想飞上青天了,而是应该安分地待在专门给老太后住的宁寿宫里,学着如何将自己的心思抚平成波澜不起的古井水

    咚!雄浑的鼓声震动耳膜,她吓得弹眺起来,宝贵也吓得上前抱住编钟柱子,惊惶地四处张望。

    “大风起兮”沉厚宏亮的男声响震屋宇,接着又是重重地“咚”一记鼓声,仿佛是为这句词加强气势;而在鼓声回荡之间,一句“云飞扬!”又高声扬起,再度伴随更为强大磅礴的鼓声,仿佛令人看到了一望无际、风起云涌的辽阔天地。

    大风起兮云飞扬!心开了!扬起了!她成了飞仙,翱翔在大地之上,穿梭云彩之间,翩翩起舞

    谈豆豆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击鼓人。好个平王爷,还会敲锣打鼓兼朗诵诗书呢。

    端木骥照例很不敬地深深凝视她,继续他的擂鼓吟诗。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雄劲鼓声接连而来,就像一波又一波掩来的海涛,冲击得谈豆豆几乎站立不稳。那稳稳握在他大手的两只鼓槌不单打在鼓面,也打上她的心鼓,令她受到极为强撼的撞击,浑身血液也为之沸腾:恍惚之间,似是看到一个器宇轩昂的武将,他站在草原上,英姿焕发,威武挺拔,所向披靡,他是三军之首,是万民景仰的对象

    等等!万民景仰的对象应该是阿融,不是这只胡乱窜出的木头马吧。

    “你、你敲什么鼓!我耳朵痛死了!”她很不客气地道。

    “本王击鸣战鼓,是为远方将士提振士气。”端木骥勾起微笑。

    “最好你的鼓声可以传到几千里外的昆仑国啦。”谈豆豆气他老喜欢撩拨她的情绪,举手就指向他道:“前方战士浴血苦战,你却在这里击鼓作乐?”

    “敢问老祖宗,你手上拿的两只棒子是什么?”

    “呃”谈豆豆缩回手,不慌不忙将两只小木槌挂回编钟架子。是她不好,她对不起前方战士。

    “这场战事并不怎么辛苦,只是个教战演练罢了。”端木骥放下鼓槌,悠然踱出脚步,不时抬头打量宽广的雅乐轩,神情轻松地道:“若不出本王所料,皇上应该很快就用得上这儿来宴请岳将军了。”

    快打胜仗了?!谈豆豆内心狂喜,却还是故意绷了一张凝重神色,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受他所牵引。哼,那岂不称了他的心!

    “不信?”端木骥抬了眉,挑战意味浓厚地道:“要不要赌上一赌?”

    “赌就赌!”谈豆豆不甘示弱,这家伙出现就是讨人厌。“当然了,我天朝军队是必胜无疑,咱赌的是捷报传回来的时间。”

    “三天。”

    “啥?”谈豆豆猛摇头。“不可能!十天。”

    “老祖宗拿什么做赌注?”端木骥笑咪咪地问。

    “你若输,你任凭老身指婚,不得抗旨。”哼!非得广求天下悍妇恶女,整治得他奄奄一息没办法上早朝不可!

    “没问题。”端木骥回得爽快,一双黑眸直视她的腰问,凝声道:“我要你的香包。”

    “你要我的香包做什么?”谈豆豆脸蛋一热,毕竟这是女子贴身之物,没有随随便便给人的道理。

    “侄儿家中茅厕秽臭不堪,需得娘娘的香包驱走臭气。”

    “这有什么问题!”谈豆豆已经气无可气。人家拿到皇太后赏赐之物,莫不供奉为传家之宝,他竟“呵!你有十间臭茅厕,老身就赏你十个香包,这才不会让你浑身臭气上朝,污了神圣的金銮殿!”

    “侄儿先谢过太后伯母了。”

    鹿死谁手仍未知呢!谈豆豆昂起下巴,唤回旁观战事的宝贵。“宝贵,这里空气污浊得很呀,咱回去”

    “捷报!我军大捷!”一个太监从外头通道跑了过去,兴奋大叫道:“我军攻下昆仑国的国都,俘了他们的国王了!平王爷在哪儿啊?皇上急着找平王爷!快!分头去找平王爷传捷报!”

    谈豆豆惊讶地回头,端木骥却像没事人似地取下编钟的小木槌,一张俊脸还是似笑非笑地惹人心烦。

    “喂!你根本就是知道捷报,这才跟我打赌吗?”她质问道。

    “不,我不知道。”端木骥微蹲下身,一边敲着甬钟不同部位,倾耳凝听,一边还能分神说话。“我只是没想到昆仑国如此不堪一击,不然刚才打赌的天数就缩短为一天了。”

    “可你明明才指示皇帝如何调度粮草,怎么一下子就”

    “娘娘不懂军机就不要胡乱猜测。军队回程也需要粮草。”端木骥愉快地敲起编钟,几个高低流畅的乐音马上串成了曲子。

    “啥?!”所以她一开始就入了他的圈套?谈豆豆气得跳脚,很想搬大鼓砸了他那张可恶的神气马脸。

    “娘娘,愿赌服输。”马脸又说话了。

    谈豆豆紧紧揽住了香包。天朝打胜仗是一大喜事,她也不吝惜送出一个香包,可她就是要争回公道。

    “这场打赌不公平,你是小人伎俩,存心捉弄我。”

    “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端木骥竟然唱起曲儿来了。

    “平王爷!”太监兴匆匆地胞了进来。“原来您在这儿”

    “住口!”谈豆豆大叫。

    “皇太后?!”太监惶恐不已,马上跪倒。呜,他没看到她呀。

    “你起来,没你的事,回头到宁寿宫领赏。”谈豆豆不愿波及无辜,她是叫端木骥住口,不是叫太监住口。

    他是故意唱的。她刚才唱的小曲全让他听去了,那么他来多久了?皇宫这么大,她随便乱跑到这儿来,这样他也能神通广大地出现?

    或者,他是存心跟踪?

    苞踪她做什么?想找出废掉太后的罪状吗?当王爷的都这么闲吗?还会敲大鼓振奋人心呢振奋?他振奋她的心?

    她心头一跳,不自觉往脸上摸去,那灼烫的热度令她慌张地低下了头。原来,她听到他唱曲时,就已经浑身不自在地燥热了。

    莲子,怜子,当她黯然自怜时,是否亦有人懂得怜她呢?

    她脸红了吗?为什么脸蛋热得蒸腾出眼里的蒙蒙水雾了?

    都是端木骥害的啦!想讨香包用说的就好,唱什么曲儿嘲笑她的心事!在他眼里还有没有她这个皇太后伯母呀!

    她扯下香包,本想递给宝贵交给那匹木头马,但心头郁积一股莫名且无从发泄的气恼,干脆用力扔了出去,转身大步就走。

    弧线抛出,端木骥从编钟后面飞身而出,长臂一捞,大掌接住。

    “谢老祖宗恩典!”他的笑意更浓,眸光也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