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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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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风浪有点大,兜扯着两艘帆船失速闯进造船厂码头潮水坞,岸边水位升高,拖引船正在重整凌乱的水道,铿铿的金属撞击声,仿佛来自海神摇动的三叉戟。

    杜瀇与欧阳若苏绕道而行,走回造船厂码头,花了不少时间。这些时间足够酝酿一场席卷加汀岛各级码头的暴风雨。也许是失了平衡一列载运木材的平板火车,脱轨倒倾,崩落一地原木,像半身翻白、被辗破肚皮的巨蟒,阻碍船厂人车通行。

    码头边起重机、桥式货柜吊车都在运作,将横挡的、斜阻的粗实木头,一根一根吊起,接运进造船厂货物堆栈。

    海上陆上都乱,悬臂吊杆挟着巨木,在他们头上,晃来扫去。

    “那边很危险!”有个男人朝他们叫道,并且走来。

    欧阳若苏望着那人影,感觉杜瀇牵住她手的大掌,越来越加用力。她抬眸,轻声说;“我先上船。”

    正一步一步接近的男人,身着卡其色衣裤,长发在脑后绑成一束,自工程安全帽下泻至肩背,他是他们在沙滩树林里瞧见的男人

    杜瀇松开欧阳若苏的手,说;“好,你先上船。”

    欧阳若苏垂眸,脸庞藏入长发中,往一排护栏围起的安全区定。她朝着nuvo船艇停泊处,渐渐消失。

    杜瀇将凝睇不转的目光收回。后正舷已来到他面前,开口道;“早,neptune”

    “吃过早餐了?”

    后正舷没发几个音,便教杜瀇一个合宜但令人觉得怪异的问题给打断。后正舷微愣,唇角浅浅一牵,俊逸脸上的两个酒窝就浮现,那神情令人信任而安心,具有典型好男人特质。

    “嗯,是啊。你呢?”后正舷也问;“吃了吗?”

    “还没。”杜瀇神情疏离,道;“你的早餐是加了月桂的苹果派吗?”这问题隔开了一切杂闹。

    他们互望着,许久,后正舷的手慢慢伸往头上,挡住了脸,一寸一寸,摘下工程安全帽,再抬眸,对着杜瀇。

    他们一样平等站在危险的悬臂吊杆阴影下。

    后正舷闭一下眼,说;“海若习惯了做苹果派要加月桂”

    “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杜瀇打断后正舷过于沉稳的嗓音。“现在,那些机会已经不存在。”

    这应该算是背叛吗?如果不是挚友后正舷,或许不算背叛。他不会把移情别恋称做“背叛”但,含有友情成分的欺骗,又是另一回事。

    杜瀇冷盯着后正舷,缓缓抬起大掌,抓住他单肩,深沉而切割似地拨挪他的身躯,直接行过危险区域。

    回到船上,杜瀇把所有nuvo成员集合在宽敞的主船艇海图室,开了一个临时会议!一年一次返航检修保养,其实太过频繁,时常让他们已进行的打捞任务中断,今年度以后,这事将不再例行。这些年,因为加汀岛是nuvo船艇建造地,加上出资金主欧阳荷庭居住子此,固定时间返航,如回组织基地,算是义务。而今,欧阳荷庭即将登船,他们本是无国漂泊者,哪需要“固定基地”往后将处处是基地,处处不是基地,就像女人们在这个那个港口等他们一样。

    “加汀岛不是neptune的故乡吗?听说他女友就住在这儿,不是吗?”问这话的,一定是入队不到一年的新手nuvo。

    “你不懂啦,说是故乡,不过就是出生成长的地方罢了,neptune这人漂泊命;早没什么故乡了。至于那位叫海若的小姐,虽是neptune最固定的伴侣,感觉也只是有个名字的固定而已,像是neptune把根种在她身上,偶尔回来浇浇水的不动土地”侃侃谈论的老nuvo,大多是杜瀇过去在公益性质水下组织里的旧同事。

    阴蒙罗撇唇,收拾着会议桌上的海图资料。“他是自己找出路的生命,不需要什么‘故乡安定’,处处都是温柔乡嘛”神秘嗤笑,为“会后、背后讨论”下最后注脚

    新、老nuvo面面相觑,瞬间,懂了!

    neptune被海若小姐连根拔起似地甩了!

    散了会,杜瀇从海图室外的阳台下楼,站在甲板,望着加汀岛的海天,骂了一声;“去你的。”他利落地爬上船首栏杆,脱掉衣服、裤子,踢掉鞋子,一跃,身躯腾飞起来。

    “妈呀neptune跳海了!”海图室窗边,有人叫道,接着一串杂沓脚步声往外头阳台移。大概有三十三双眼睛,见到下方主甲板船头前的海面如喷泉爆开水花。

    “他会内伤!”水下经验丰富的老nuvo看那态势,就知道杜瀇怎么入水的。

    海像是要冲破杜瀇胸口地挤压过来,最后是他击碎了那抗力,深入宁静的水下。这是当然,海是他的王国,他没理由征服不了,更没有理由受伤。他划动手臂,从容地游了一圈,仰躺浮出水面,阳光照在他身上、脸上,金花撩乱,好刺眼。他年少时,经常和后正舷一起出海潜水,他们喜欢不带配备、挑战极限的徒手深潜,看谁潜得久、潜得深。有一次,后正舷单独往海底潜,久久不浮出水面,弄得差点溺毙。他现在才知道后正舷那时是想破他留下的纪录,为此在深海幽谷,奋力动作。听说,男人溺死,尸体俯浮!不敢见天日。女人则相反,看来女人比男人勇敢多了,连死都勇敢。

    他想起海若那日在他舱房的行为,他以为她特别热情,其实是决断的激情。她跟他告别的方式,竟然可以这么烈、这么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安静的、淌血的伤口。

    “可恶。”他猛地俯身,踢腿往下潜。刚刚灿丽的光芒,还在他视网膜跳动、重叠,他潜得不够深,七彩光谱还在,没有任一个颜色消失,隐约可闻人声呼喊他。

    “neptuneneptune!

    他一个豚式翻转,蹬腿,俊颜冒出水面。一道绳梯垂放下来。他看见欧阳若苏坐在船首栏杆上,白皙的腿悬在外围,鞋子咚地落下一只,就在他前方弹起水花,像小船一样飘荡。他一个伏泳,抓着她的鞋,游向绳梯,手一拉,脱离水面,往上爬。

    甲板上,人影堆聚,有人把毛毯披在他身躯。他扫视每一张脸,找不到欧阳若苏,回望船首栏杆,没人。他赶紧看自己抓在手中的鞋

    一撮海藻!

    “感谢您。”阴蒙罗取走他手中的海藻,拍拍他的肩。“捞宝人下水没拿点东西回来,不吉利。阁下天生幸运,就不用担心了。”

    杜瀇愣住,头发上的海水沿着两鬓聚往下巴滴落。

    “神思还骑着海豚在游海?”阴蒙罗咧嘴一笑,在杜瀇眼前挥动手掌。“neptune?”

    杜瀇定睛。“干么?”抓起自己的衣鞋,一一套回身上,丢开毛毯。一个新手nuvo反应极快地接住。“很好。”杜瀇挑唇,脸上是众所熟悉的讽刺笑容。“我进去睡一下,这里交给你处理。”他对新手nuvo指指绳梯,然后往船舱入口走。

    他身上滴着水,咸味的,没看还真不知道是不是血了,是谁把长廊的灯都关掉,或者,根本是后正舷设计的船艇格局烂,采光不良。他恨起这种不见光日。“该死的!”烦躁地吼了出来。“谁开一下灯好吗?”

    啪地,灯亮了。一盏接一盏,将他的视线带向他舱房门边。

    欧阳若苏站在那儿,手按着墙上的照明控制系统。他们的距离应该有十公尺远,她却像将他看穿、看透似地说;“你很难过吗?”

    杜瀇顿住,一动不动。那小女人一步一步,优雅飘逸地走来,微微踮起脚尖,高举柔荑,先摸他的发,然后脸,最后是他沁湿的衣物。

    杜瀇喉结上下跳动,长指抚触她的脸。她抬头,眼睛看着他的同时,手就贴在他衣襟双敞的胸口。他心一紧,拥住她的身体。“若苏,我现在下令起锚,你哥哥会怎么想?”

    欧阳若苏摇摇头,展开双手,环抱他的腰杆。她不知道兄长会怎么想,但兄长一定会生气,并且追到他,把她带离他船艇。不过,若他现在要起锚,她愿意跟着他。她亲吻他的胸口,尝到了属于海、属于男人的咸味。“你很难过吗?neptune”

    杜瀇俯首,寻吻她的唇,将她拦腰抱起。就算不行,也没什么可以阻挡他,他现在要走,未来不会再回加汀岛,这绝不是因为海若与后正舷在他内心遗留阴影,而是他已把这座岛最美好的宝物取走。他们捞宝人的特性取走美好的,就离开。

    杜瀇抱着欧阳若苏走进舱房。一个小时后,neptuneunderwaterandvoyageanization涅普图水下与航海组织,起锚离开加汀岛。

    这一段日子,是从未有过的。

    欧阳若苏每天醒来,一定会看到窗边“海神权杖”里的蔷薇。它已经完全绽放了,她没见过它落瓣凋萎。杜瀇说它会一直那个样子,鲜润妍美,直到一百三十九年!他承诺她的。

    左手无名指的戒指!心型海蓝宝石,二十颗碎钻镶嵌白金底座是杜瀇昨晚帮她戴上的,他说是“海神的心”她有海神的心和海神的权杖,可以要求他为她做任何事。他会听候她的差遣。

    “你在呼叫我吗?”一点点戏谑语气,让她知道他喝了酒。

    欧阳若苏转过身,看着满脸慵懒笑意,斜倚在起居间通口的杜瀇。

    “拍卖会结束了?”她轻声问。

    “结束了。”他慢慢走来,上床,匍伏至她身旁,将她腿上的书籍拿开,抱着她的腰,拖低她的身子,直到她躺在他胸怀下。“那些船都走了,你没看见吗?”他偏首,下巴朝弧形窗外的海景努了努。

    捞物出水,neptuneunderwaterandvoyageanization涅普图水下与航海组织会尽快举行秘密拍卖,地点就在公海上的nuvo船艇。那些身分特殊的收藏家白天航行,到达nuvo船艇所在经纬已是深夜,拍卖结束,日月交替,买家们又像度假航行,船过水无痕。

    欧阳若苏登船九个月,第一次遇上拍卖会,正是她的生日,杜瀇把戒指套进她左手无名指。

    “若苏”他叫着她的名,吻她的唇,手扯开她晨衣系带。

    欧阳若苏眯着眼,感受他气息里浓郁的苹果酒香。她问他;“哥哥来了吗?”九个月前,他提前起锚,没管兄长。他们以为兄长很快会找来,可没有,昨天是她的生日,她觉得兄长很可能会出现。

    “欧阳荷庭没来。”杜瀇将她的左手拉出衣袖,露出大片雪白,他的唇含住她左胸,舌尖卷裹她的乳头。

    欧阳若苏颤了一下,心跳好急。

    他说;“欧阳荷庭还没来,倒是其它消息来了”

    欧阳若苏睁眸,看着他俊颜移上来。“哥哥怎么了吗?”

    杜瀇摇头,吻吻她的唇。“你永远不用担心欧阳荷庭。”他这么说,她安心了。她不用担心兄长,不用担心兄长发现她把自己给他给得如此彻底

    “帮我生个孩子好吗?若苏”晴天惊雷似的。

    欧阳若苏美颜一震,不是被吓到,而是太突然。一个十八岁刚满十八岁的女孩,该怎么回复这样的问题。九个月来,她随时可能遇上这种事,在他抱着她时,他不用问,她就能回复他,现在,他为此开口询问她的意愿,她竟回答不出声,甚至有点伤心。

    “你也问其它人吗?”欧阳若苏盯着他的眼,嗓音好轻,似要消失。杜瀇胸口却仿佛被猛烈撞了一下,透不过呼吸来。

    她那眸底噙泪末流的神情,以往,教他不好过,今日,着实让他痛。

    “对不起。”久久,他说了这句,将她被褪开的左半边晨衣,穿回她身上,绑好腰间系带。

    欧阳若苏眸光颤动,眼前男人逐渐模糊,她翻过身,脸埋入枕头中。杜瀇抱住她缩起颤抖的背,无声地吻着她的发。他最不想伤害的,就是她,只是他太冲动了

    离开加汀岛后第二个月,他接到后正舷与海若要结婚的消息,后正舷向他赔罪,希望得到他的原谅与祝福,当时,他没回应。他告诉欧阳若苏,他这辈子不一定要娶她,但他一定要她当他的妻子,他对她的感情、爱情超越所谓的规矩、所谓的约定俗成、所谓的法律,像海洋一样自然原始而永恒。这小女人听了,泪在那栗色眸底涌聚,用“让他不好过”的眼神凝视了他一整晚。他知道她也爱他,很爱池。

    九个月后,昨夜的拍卖会开始前,收发讯息的nuvo通知他,后正舷欲邀他当他们新生儿子的教父。至此,他的怒气才真正爆发。他想起欧阳若苏问过他是不是很难过?他不是难过,只是不甘心。他是个“贼”他的东西却也遭后正舷偷偷地窃走。昨晚,他算算时间,有种感觉那两个人是不是在一起很久了?他们的孩子也出生得太快了?难道

    那也是后正舷从他这儿偷取的?

    疑问太多,让他心情大坏,昨晚的拍卖物几乎低价成交,他深觉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拍卖会、不是捞宝他要喝酒,而且喝了,喝很多,喝到天亮;他要马上、立即、当下找一个女人生一个小孩。于是,他进房,伤害了他最不想伤害的她。

    “若苏,对不起。”他的嗓音忧郁,像深浓的夜,令人感到孤寂凄苦。“原谅我好吗?若苏”

    她微颤不止,泪水进了枕被间,才敢顺着他轻扳她肩背的大掌,转过身,重回他胸怀里。

    他从来没见过她真正流泪,现在也没有,只是她泛红的眼眶,比泪更教他心疼。“对不起。”他抚她的脸,吻她唇,一掌就压在晕湿的被套枕套上。

    她静静瞅着他,伸手摸他纠结的眉心。他从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九个月前的事,也没能使他露出如此明显懊丧似的表情。“你怎么了”

    终于,他听见她的嗓音,知道这心软的小女人再一次原谅他,他得到宽慰,淡淡叹气,说;“我让你难过”

    她摇摇头,不要他再提。他抓起她的手,吻她细柔的掌心。

    “海若和后正舷的儿子出生了,后正舷请我当他儿子的教父。”

    欧阳若苏美颜一凛,浑身冷了起来。杜瀇感觉她的颤动,俯身紧拥着她。她也回拥他,将他的身体往自己压了。“你很难过吗?”九个月前的问题现在才有答案

    “我只是不甘心。”杜瀇吻着她芙颊。

    欧阳若苏眼睫半敛。“是因为很爱海若”

    他的唇沿着她脸颊,贴向她的唇,轻轻啄吻。“我只是不甘心。后正舷是我很好的朋友,他有太多机会可以告诉我,但是,他什么都不说,现在倒是消息一直来”他说着,舌尖往她嘴里探,邀取她的回应。

    欧阳若苏咬住了他。这的确太残忍,但她似乎有点明白后正舷为何这么做

    “若苏,”杜瀇的嗓音继续着。

    “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他顿住语气。离开她的唇,俊脸低悬,苹果酒香的气息熏烘在她美颜。

    她凝定着,看着他少有的严肃表情。他道;“若苏,那孩子可能是我的”

    欧阳若苏眸光缓眨两下,推着他的身体,自床上坐起来,下床走到窗边,看着“海神权杖”里的蔷薇。弧形窗外映进来的光影,在她周身闪动忧郁色泽。仿佛,他们隔了层帘幔、隔了道窗,他告解似地往下说;“就在你来找我那天”

    那天,他同样没采取避孕,碰了她,第二天,她经期来了,他说她的身体在排拒他原来是这个意思而九个月后,海若生了一个儿子。

    欧阳若苏缓缓回过身,美眸直瞅杜瀇。

    他是个贼,却什么都对她实话实说。他虽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但这一刻,他有点傻。那个孩子不会是他的,就因为不是,后正舷才请他当那孩子的教父,后正眩之所以一直来消息,无非是纯粹想挽回他们的友情,他都说了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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