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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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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自己的左手,海品颐轻叹口气,将木架上烤着的野雁翻面。

    为什么一个人在昏迷和清醒时差距如此之大?他紧握她手的感觉和情景,一直刻于脑海,挥之不去,即使他清醒后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极其冷淡,依然无法抹灭。

    第一次强烈意识到他为罗刹门人,是他将一小包葯粉交给她,要她到初会地点毁尸灭迹并带回长剑的时候。

    山林间人烟罕至,尸体没被发现,只有被野兽拖动的痕迹。

    她依言先用布包裹右手,拔下长剑,再分别在两具尸体的伤口撒下少许葯粉。葯粉遇血迅速化为白沫,像有了生命,狂猛吞噬骨肉。她被那骇人的景象吓得后退,眼睁睁看着两具尸体在转瞬间化为黄水,连衣袍都被融蚀。

    忆起那景象,胸口像堵了大石,海品颐深深吐纳,好不容易才将那烦闷感驱散了些。此时,一股刺鼻的烧焦味拉回她的心思。

    糟了!她赶紧将野雁从架上移开。看到被烧得漆黑的雁腿,懊恼地翻了个白眼。这下可好,她得吃这只雁腿了。

    抽出随身匕首将烤雁一分为二,放在木盘上,再从一旁的瓦罐中盛出两碗山菜粥,放置托盘上,一起端进屋内。

    一进屋,见他盘坐榻上正在运功疗伤,她放轻脚步,将托盘放在桌上,坐下静静等着。

    看到自己合身的外袍穿在他身上却只能勉强系上,海品颐忍不住微笑。看似瘦削的他,体魄却是劲硕结实。虽然她扮男装不曾被人识破,但男女天生上的差异是她再怎么努力也弥补不了。

    早已察觉她进屋的迟昊在完成内功心法后,直接下榻走到桌旁,盘膝而坐。

    “吃吧!”海品颐将山菜粥和完好的那半只雁递到他面前。有了被他抢食的教训,后来她学乖了,煮好的食物都让他先挑选。

    他不知道她是女子,所以不以为意,但她在乎啊!老看他吃她碰过的食物,那过于亲密的暧昧景象总让她心跳飞快。

    不过她今天不小心把雁烤焦,由不得他选了。海品颐拿起另外烧焦的另一半,见他仍盯着她一动也不动,懊恼得直想呻吟。

    “就这一次好不好?”本想自己偷偷吃掉,海品颐不禁求饶。“我不会为了做什么事而故意烧焦食物,我真的不想让你吃这一半。”

    那慌张的神情让迟昊微微挑眉。委屈自己吃烤焦的雁也就算了,有必要这么低声下气的吗?她连下毒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他唇畔几不可见地勾起,直接拿起眼前的食物食用。

    见他没有坚持,海品颐松了口气,痹篇烤焦的地方开始吃了起来。

    “你箭术不错?”这两天吃的飞禽走兽全都有被箭射穿的痕迹,还有,她当初用来威胁他的也是一触即发的弓箭。

    “在山林穿梭,弓箭是最方便的。”不小心咬到烧焦的地方,海品颐忍着苦味,硬生生用力吞下,表情有些古怪。“我也懂内功,若有需要我可以帮你。”

    迟昊不置可否。吃她熬煮的葯和食物已是最大极限,遑论是毫无防备地背对着她。而且这两天,她不知是刻意还是怎样,用膳时都会说些自己的事,毫不隐藏的态度像在传达她并无敌意,也像在诱引他接话说出他的过往。

    城府深沉的他怎么可能会顺着她的话走?反而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让她贡献出更多自己的事。

    他已经知道她出身杭州百年葯铺,家业庞大,身为葯铺当家的“独子”她自称,擅长采葯、议价,是葯铺对外的得力助手,自幼习武让她得以游走江湖、山林无往不利。

    如此优秀能干的她,虽已届十八岁,至今尚未婚配。

    瞧,又开始喋喋不休了。迟昊淡睨她一眼,不想再被她的怀柔策略影响心情。

    “我中毒昏迷时,你在我耳旁说了什么?”他突然开口。

    轻描淡写的一句,成功命中要害。海品颐的话猛然顿住,遗忘的情景再次浮现脑海一双颊红了起来。那时,她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还紧紧压着他,而他上身光裸,她只穿外袍,外袍还因激烈动作而敞开了

    天!她都尽量不去回想,他还提起这个做什么?!

    “我我也忘了”她低下头,借着啃咬雁肉的动作掩饰尴尬。幸好他那时昏迷不醒,不然她要拿什么脸面对他?

    忘了吗?那拙劣的谎没瞒过他,迟昊勾起唇角,故意落井下石。“我连衣服都撕得碎裂,力量应该很强,你是怎么制住的?”

    就别再提这事了吧!海品颐心底呻吟,叹了口气,强自镇定道:“就就用全身力量去压。”他不知道她是女子,没关系的。她不停安慰自己。

    脑海不自觉地开始想象她覆在他身上的情景,迟昊眯眼,体内莫名的騒动让他微感诧异,还来不及细想,已被长年磨练的无情迅速捺下。

    成功堵住她的话,他继续吃食,不再言语,也不想再去细究方才的情绪。

    羞赧退去,海品颐抿唇,他的态度让她觉得好沮丧。她不是有心想去探究什么,而是想和他聊聊天,想多说一些,让他了解一般人的生活,但他却老让她唱独角戏,有时多话的程度连她自己都觉得羞愧,好不容易他终于搭腔有所回应,结果反攻得她哑口无言!

    “你在罗刹门都学了些什么?”一股冲动让她脱口而出。

    闭弯抹角都没用,单刀直入就更不用说了吧?她很清楚,但至少让她把问题问出口,别老是话题还没转过去就宣告终结。

    她真那么锲而不舍?迟昊挑起一眉。也许是被问得烦了,也许是她的努力不懈感动了他,这次他一反常态,没再回避。“你真想知道?”

    没料到他真回答,海品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点头。

    迟昊俊眸微眯,闪过一丝恶意的光芒。“学到能在转瞬间取人性命,学到面前尸堆成山连眼都不眨,学到”他顿了下,而后用温醇的语调徐缓说道:“即使现在谈笑,心里仍转着杀人心思,对方完全无法察觉。”

    他的话和他的神情,都让海品颐狠狠一震!不为他带有杀意的嘲讽,而是那隐于话语背后的无奈。罗刹门是怎样的一个炼狱?!而他竟自小就身陷地狱无法逃脱!

    “你脱离了,不用再学那些!”突来的愤怒一涌而上,她双手撑在桌面,直直地凝望着他。“别放弃,我会救你,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若再有人寻来,我帮你一起挡!”

    那清亮的眼眸像笔直望进他的心灵深处,将他以为早已不复存在的情绪开始挖掘。迟昊冷魅的表情依然,然而心湖所掀起的漫天狂浪已超越他的自抑。她知道面对的是多危险的敌人吗?连被他下了毒都不知不觉的她,凭什么去抵抗罗刹门?

    那感觉太陌生,他选择视若无睹。

    “我想起来了,那时你在我耳旁喊的,就是这些话。”迟昊轻道,将心里的情绪掩饰得完全不露痕迹。

    海品颐先是一怔,而后潮红了脸。他又将话题绕回来了!

    “我”正要解释,一开口,突然一股疼痛抽动胸口,海品颐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无法呼吸。“我到、到外面看葯熬得怎样”她艰难万分地说出这句话,快步朝外走去。

    即使她装得无所谓,迟昊已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黑铄的俊眸读不出思绪,置于桌面的手握住,而后又缓缓放开,端起山菜粥喝着。

    一出屋外,海品颐直冲到溪边,才敢放任自己大口呼吸,每一分吐纳都有如刀割,让她痛得双眼紧闭,揪紧心口,额冒冷汗。

    好不容易,那股剧痛才消褪,海品颐跪坐溪畔,抹去脸上的汗水,虚弱喘息。

    为什么状况越来越严重?海品颐拉开外袍前襟,看到胸前愈渐扩散的黑紫,自缠绕的布条边缘泛至近锁骨处,不禁心惊。

    这伤,是压制他时撞的。她葯也服了,内功心法也练了,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趋势,反而由原本小片的青紫逐渐扩大转深,疼痛也加剧。

    她所受的内伤有那么重吗?海品颐拢紧襟口,柳眉烦郁拧起。算了,内伤她之后再慢慢治疗就好,目前首要之务,是治好他所中的毒。

    又是一个被梦魇紧攫的夜晚。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长廊中,有一只手,将他带离黑暗。

    神智从睡梦中恢复清醒,还没张开眼,手中的温暖触感已抢先传来,像在安抚他无法平静的心。

    “如其它夜晚;梦魇不断侵入他的睡梦,母亲和男孩的眼,紧紧纠缠着他,但总有一只手,坚定地将他带离,只要张开眼,就会见她倚睡榻边,纤手紧紧握住他的。

    每一次,他都告诉自己该甩开,手却仍反握着,明知这是示弱的行为,却不愿放开。再次闭上眼,往往沉睡至天明,等醒来,她已回到自己的位置,没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握住他手的,只是一场为了抵抗梦魇而生的美梦。

    迟昊倏地睁开眼,沉入一双柔情万千的眼瞳里。“你在做什么?”

    没料到他突然醒来,海品颐瞠大眼,赶紧收手,脸忽地羞红,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刚看着他的侧脸发怔,没发现他醒了,不然老早逃回自己的位置,哪还会傻傻被他逮个正着?一个男人握着一个男人的手,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我那个”支吾半天,空白的脑海仍找不到借口。

    手中顿失掌控的空虚,像扯动了心底的某一根弦。迟昊撑坐起身,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漠漾。

    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揉和脑海中她的宣示,有种感觉滑过胸臆。

    世上还有信任吗?连亲情都可因自私自利而割舍,他能信任她吗?思绪不断冲击,迟昊垂眸不语,半晌,突然拉过她的手掌平贴他的掌心。

    海品颐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他的掌心却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量,本能地,她立即应运内力抵抗回去。

    测试她的内力与他的相容,迟昊收掌,将她拉上榻。“帮我。”

    海品颐很惊讶。这几天的相处,他从不掩饰他的防备,也不在乎这么做是否会伤她的心。她知道,这是他自幼被锻炼出来的,她要自己不以为意,装作不曾察觉,装作若无其事。

    现在,他却肯让她帮他?抑着惊喜的情绪,海品颐跪坐榻上。“我该怎么做?”

    迟昊念出口诀,并抵着她的掌,让内力在她体内流转一圈。海品颐模仿着,将内力运回他体内绕了一圈。

    “很好。”迟昊除下上衣,顿了下,才背对她而坐。明知她对他毫无杀意,但自有意识就不曾背对他人的失防姿势,仍让他僵直了身躯。

    海品颐将掌贴上他的背心,感觉他的肌肉瞬间紧绷。哽咽冲上喉头,她咬唇忍住,为他细微的反应感到心疼不已。对常人而言再自然不过的举止,他却像是将生命交出般紧张戒慎。在罗刹门里,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而他,竟能信任她!

    “我要开始了。”把所有情绪隐藏,她轻声开口。

    强抑反击的冲动,迟昊点头,深吸口气,闭上眼,感觉温热的力量自她掌心透过穴道流窜体内,他加上自己的内力,汇集成一股强大的热流,将体内的积毒一点一滴冲蚀。

    几个循环下来,迟昊发现抵在背后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却强撑着,不开口喊停。

    只为了救他,她难道打算虚脱而死吗?这个发现,让迟昊沉下脸,在循环告一段落时,运劲在背上一弹,卸下她的双掌。

    这段疗程,海品颐耗掉大半元气,累得只能倚墙喘息,看着迟昊穿上外衣,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好不容易,她才找着力气开口。“好好点了吗?”

    “量力而为,我不想因为这样少了帮我采葯的人。”迟昊冷声道。

    闻言,即使疲累至极,海品颐仍忍不住笑了,心里好感动。他不知道这样的话很硬吗?不知道那里头的关心有多难察觉吗?

    他不知她是女子,当然更不可能怜香惜玉,这样的转变,是不是代表他已渐渐地放开自己,学会关怀别人?

    “谢谢。”抑着笑意,却抑不住微扬的唇畔。从防备进展到这地步,她好开心。

    屋里虽一片黑暗,迟昊仍感觉到了。“你笑什么?”

    他不高兴了。海品颐轻轻吐舌。“高兴你的伤又好了一些。”

    知道她避重就轻,迟昊冷哼。在不知不觉中,他以为早已丧失的喜怒哀乐因她而微微起伏。

    发现此时的他,并非那么难以接近,海品颐鼓起勇气问:“为什么你会从小生长在罗刹门?”

    俊薄的唇在瞬间抿直,迟昊望向她的位置,她晶灿的眸光在黑暗中闪动,眼底的那抹温柔,瓦解他的戒备。

    “罗刹门灭了迟家,将我和母亲带回。”等意识到,话已脱口而出。迟昊心头震惊不已。他竟失防至此?

    海品颐惊讶地望向他。杀父仇人成了师父,有多狠毒?“你们教主没隐瞒他是灭门凶手的事实?”

    是毒所致吗?是梦魇造成?还是瞬间卸下的心防已无法筑起?迟昊发现他无法克制,抑压多年以为已不复存在的思绪,宣腾着要倾泄而出。

    “这是他的乐趣之一。他不隐瞒事实,却扭曲我们的思想。给予,再夺走,是他最乐见,也是他最拿手的。他用尽镑种方式,逼出人性的私欲,让我们为了活下去,学会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

    海品颐下意识地揪紧襟口,他的语调越平缓,她所感受到的悲痛越深沉。

    “五岁时,他给了我们一人一只幼兔。”迟昊眯起眼,即使年幼,那感觉却永生难忘。不懂童趣及玩乐的他们第一次见到可爱事物,几乎成了每个人的心灵依靠。“受了苦,对白兔诉说,挨了骂,见了白兔就能忘怀,没人知道,疼得越深,所得到的‘成效’越大。”

    “他杀了白兔?”她的声音不禁发颤。

    “不,”他徐缓开口。“他要我们杀了白兔,否则就一只只砍掉我们的手指。”

    海品颐倒抽一口气,泪泛上眼睚。给予再夺走,比从不曾给予更残酷上数百倍,才五岁的孩子,怎受得住?!

    “这样就吓着了,怎么在罗刹门待下去?”发现她的反应,迟昊低笑,眼里却不见丝毫笑意。“他让母亲将我带大,虽不是每日相见,但半月一会的日子仍是痛苦生活中的唯一期待,很仁慈吧?”

    海品颐停住呼吸,脸色变得苍白。他在极度痛苦中呼唤出的字汇,是多深的折磨?刹那间,她意会到那该是多惨绝人寰的过往!

    “别说了”她慌乱摇头。她不要他连清醒时还要承受回想的痛苦!

    “我杀了她,就为了保住我的命。”无视她的阻止,迟昊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仿佛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海品颐用力掩唇,怕自己会惊呼出声。疼惜的泪,无法抑制地落下。

    天!他竟经历了这些!那挣扎有多疼、有多伤?!那不得不下手的抉择,又会换来多长久的心理折磨?

    “而我,非常清楚自己没选错。”望着摊平的右手,迟昊倏地握住。他没有任何借口,他的心已经泯灭了。在面对他的威胁时,那个男孩明知不敌,却仍选择奋力一搏,而他,却是亲手杀了母亲!

    海品颐拚命摇头,若他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冷血无谓,他不会连生死交关时还陷入梦魇无法自拔!

    “那不是你自愿的,你已经脱离罗刹门了”她好想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沉入自我折磨的深渊。

    脱离?迟昊自嘲扬起唇角。脱离的只有他的人,他的心早已扭曲变形,只余冷残。他望向她,冷锐的视线布满慑人的气息。

    “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会对她透露这些事,不仅只是梦魇让他失防,也是因为他早有打算,待伤好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他会杀了她,将他的行踪和她一起化去。为了保护自己杀人,已成为他的宿命,他的生命不会有任何人停留。

    听到这句话,海品颐分不清心里悸动的情绪是怜悯,或是已无法止限的情感。

    早在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时,他就一起握牢了她的心。她只想能多陪在他身边,多给他一些温暖。

    她不怕命丧他手下,她只怕,若杀了她,在他梦魇时又有谁能握住他的手?在杀了她之前,是否能让他明白,有些事,是一旦给予就再也夺不走的?

    海品颐扬起笑,笑中有着坚定的义无反顾。“我等着。”

    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迟昊怔住,一抬头,对上那双灿然的瞳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的他,只能用惯用的阴狠武装自己。

    “别以为我下不了手。”人性都是自私为己,不可能为了他人视死如归。

    “我知道,相信你娘也很清楚,却自愿承受。”海品颐淡淡一笑,翻身下榻。

    “星夜草必须这时候才摘得到,你再睡会儿。”温柔的语气像是刚刚完全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她拿起葯篮和弓箭,门一拉开,外头的月光拖曳出一道长影,几要触到榻边,随着门的关合,影子完全消失。

    那临去前的笑容,就像月光那般柔和。

    望着关合的门板,向来犀冷的黑眸盈满复杂的情绪,迟昊闭上眼,任黑暗将他包围。

    迟昊坐在屋后大石,用布拭着长剑,锋利的剑身在日阳下闪耀光芒,他借着审视剑身的凝视,望向一旁熬葯的海品颐。

    她专心地看顾火候,灿烈的火光映得她俏脸生晕,小巧的鼻梁沁着汗珠,虽脂粉末施,虽一身男装打扮,却美得像凝聚了所有光采。

    迟昊微眯了眼,放任陌生的情绪在体内騒动。

    自那一晚,她的态度不曾变过,没更加小心翼翼,也没更加嘘寒问暖,而是维持之前的态度,只在以为他没留意时,她会望着他,像要将他刻进心里般望着。

    那眼神,不会让人厌恶,却像攫住了什么,让他无法淡然视之,牵动他的心绪。

    “葯好了,我放这儿。”一声轻唤拉回他的神智,他一回头,看见她将葯放置一旁。

    “嗯。”迟昊点头,敛回心神,直接端起葯喝下。原本他都会等她离开后测试无毒后才会喝下,但自从开始让她助他运功疗伤之后,他已不再那么做,或许是早已下定杀她的决心,所以不在乎在她面前展露出更多失防的弱点。

    见他喝葯,海品颐犹豫了下,而后开口:“我等一不要下山。”这个决定,她考虑了两天,如今已不得不离开。

    她担心他,不想离开这里,但她没有办法。治毒的重要葯引因花期过了已采不到,必须回葯铺拿干货,而且这次待在山上太久,怕家人挂念,她也必须回去报备一声。

    “好。”迟昊随口应道,但原已松懈的心防,在转瞬间升起。

    “只要一天的时间就好,拿到葯材,我会马上回来的。”怕他多心,海品颐再三保证。其实,她最怕的,是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任,会因她的暂离毁灭。

    “紧张什么?我有说不相信吗?”迟昊唇畔微扬。

    血液里根深蒂固的猜疑取代了理智,心计已然成形。他的功力大半恢复,体内只余残毒,就算无她相助,他也已可痹篇罗刹门耳目迳自下山买得葯材。如今,她的存在,成了一种威胁。

    海品颐咬唇,胸口沉窒得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表现得越淡然,她的心就越拧。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怕她通风报信、怕她一去不回、怕她只是用这个借口摆脱他那该死的罗刹教主早已将信任与期待从他生命中铲除!

    她好怕,她一回来,等着她的会是不见人影的空屋。

    她不敢奢求太多,她甚至不敢妄想自己能影响他,但她只希望能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去努力,让他知道人间还有温暖,知道还有人会将他放在心上。

    偏偏,她必须离开。

    会吗?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会因这个暂离而全数破坏吗?一思及此,她的心就整个揪疼起来。

    “一天,我保证!”她靠近他,逼他望进她的眼里。“明天此时我一走回来!”

    那抹坚定,撞进他已筑起防备的心墙。对她,他是否还能寄予希望?她所做的一切,是在松懈对他的心防,还是真如她所说,只是关心?

    别放弃,我会救你,我陪着你,你不是自己一个人,若再有人寻来,我帮你一起挡!她说过的话,和握着他手的温度,窜过脑海。

    若她真依言回来,就解了她身上的隐毒吧。心念一定,紧接着选择信任之后的,是因期待而起的不安。迟昊故意忽略,将那抹情绪归类于猜疑。

    他望向她,深湛的眼未起波澜,须臾,才缓缓开口

    “就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