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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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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耻。”

    身为天字一号房房客,也是所有住户中认识左刚最久的步青云,瞪著左刚脸上的绣花鞋鞋印,并再度唾弃起他那见不得人的弱点一回。

    “一个大男人却怕黑,你丢不丢人?”全天下所有男人的脸面,都被这家伙给丢光了。

    摆著张苦瓜脸的左刚,也有一肚子说不出的委屈。

    “你以为我很愿意这样吗?”他也不想要有这种要命的缺点啊,可每个人生来都有弱点嘛,而老天爷要给谁什么弱点,这又不是他所脑控制的。

    “撇开这个暂且不谈。”消息灵通的步青云,扬扇扇了扇“我听丹心说,你要对那个新来的邻居负起责任?”

    “当然,我不但摸过她,还抱过她,她从头到脚都已被我轻薄过了,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当然”左刚大大地朝他点了个头,满面的义正词严,当下即被对面踩过来的一只大脚给踩平。

    “我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豆渣吗?”为了他的愚蠢程度,步青云忍不住在他的脸上再多添一只鞋印。

    “你干哈呀?”也没同他客气的左刚用力挥开他的脚。

    步青云干脆抄起纸扇直往他的头顶敲呀敲“你知不知道她的祖先是做哪一行的?”

    “神医兼刺客啊!”“那她的祖先跟你的祖先又是什么关系?”为免他的脑袋永远都不开窍,千里侯大人愈敲愈是使劲。

    “敌对关系啊!”“既然都知道,你还发哪门子的春?”这一回,步青云乾脆将纸扇往他的头上砸过去。

    “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我轻薄了她,我就必须对她负责。因为名节就是女人的性命嘛,毁她名节的人是我,我怎可能弃她于不顾?况且,这事若是传了出去,我会被天下人唾弃那倒还无所谓,可她不是,她还是个好好的姑娘家,这教她日后要怎么做人?”被敲得满头包的左刚,两手捂著头,口中还是照样蹦出让步青云听了就想扁人的话。

    步青云朝天翻了个白眼后,再抄起椅上的书册砸向他的眉心。

    “你就不怕她杀了你?”都说了老半天,居然还抓不到重点?他简直想剖开这家伙的脑袋亲自替他洗一洗!

    “你想太多啦。”左刚不当一回事地挥挥手“她生得柔柔弱弱的,就像是尊一捏就会碎的人儿,她哪可能像她祖先一样那么本事?”娇小瘦弱,看似又柔嫩无骨,说不定风儿一吹就会倒,这种女人,他把她捧在手掌心里呵护都来不及了,她哪可能似她的祖先般能成为他的头号大敌?

    步青云忽地将脸一沉,天外飞来一笔的问。

    “我是不是病恹恹的?”

    “每日都这样啊。”就是因为知道这家伙是个长年病号,与他动手胜之不武,所以每回才都随便他乱揍乱扁。

    “我像不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去下头报到的人?”步青云更是问得云淡风清。

    “像啊。”印堂发黑,面色苍白如纸,东翁老早就在等著准备写他的讣文了。

    步青云将锐眼一眯“那,你认为我没法整得满朝文武百官鸡飞狗跳吗?”

    “”“表相可欺人。”步青云说著说著又抄起一本书往他的头上敲“这道理,你这豆渣脑在我身上明白得还不够是不?”都给他敲那么多年、也被他骗过那么多年了,这家伙居然还是蠢得一如当初。

    “也不是完全不明白啦”被敲得满眼金星的左刚,皱眉地捧著可怜的脑袋瓜。

    千里侯大人用力将衣袖一拂“那你就最好少与她接触,省得你顶上的脑袋与你的颈子何时分家你都不知道!”

    “嗯”可惜的是,他的赌性还是很坚强“我是有考虑过可能会有这种下场,可是”

    “可是?”光听他的语调,步青云就火大地扬起剑眉。

    他将两手一摊“没办法,我就是要负起责任。”既然话他都说出口了,若是不去做,岂不就是言而无信?生性正直且负责的他,可没办法当那种出尔反尔的食言小人。

    步青云气得全身隐隐颤抖“你这只大呆熊”他早该知道,要是这呆子能听得懂人话,那顽石早就学会如何点头了。

    “轩辕如相也都说了,她是我命中的真命天女,所以说,这是天意。再加上,看上了就看上了,我哪有什么办法?”左刚边回话边忙碌地闪躲一本本又朝他扔过来的书册。

    “办法?”步青云两眼朝他一瞪“趁她杀了你之前先她一步杀了她啊!”左刚很严肃地朝他摇首“不行,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杀了她,我到哪再去找另一个我这么中意的女人?”

    被他气到气虚无力的步青云,一拳再挥过去后,两手即撑在椅上不住地喘息。

    “与她的力道比起来,你的算是轻了。”左颊挨了一拳后,左刚心情仍旧很好的笑得无比灿烂“啧啧,你就不知道,她甩人巴掌时的狠劲,那真是又快又狠又准”

    他居然还一脸回味的模样?

    “你”步青云喘了喘,开始剧烈咳了起来“咳咳咳”“喂。”左刚没料到他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发。

    接连咳了好一阵,却还是无法止住咳意,在左刚慌张的目光下,步青云痛苦地一手掩著胸口,下一刻即咳出一椅的血花。

    “喂喂,你别吓人呀”左刚当下被吓得手忙脚乱“你你还行不行?”

    被气得吐血不,是咳出一摊血后,步青云惨白著一张脸,半趴在贵妃椅上,紧闭著眼,气息微弱地想压下另一波咳意,而兀自在原地团团乱转了一会的左刚,则是晚了一步才想起得快讨救兵,于是他赶紧跑至书案的后头拉铃叫来丹心。

    “侯爷,您找我有事?”总是在十四条巷子里穿梭如风的丹心,规规矩矩地站在书房外头问。

    “丹心,快去找名大夫来!”左刚又是倒茶水又是拍抚著步青云的背脊,还得忙里分心地对她大叫。

    “大夫?”

    “一号房的快不行了!”完了,若是这千里侯当真挂了,那皇帝铁定会斩了没把他好生伺候著的东翁。

    “大夫”丹心怔了怔,再不慌不忙的拍著两掌“对了,这儿刚好有个现成的大夫。”

    “哪个?”

    “你叫侯爷暂且先别死,我去去就来。”她话一说完,即转身快步走出天字一号房。

    暂且先别死?等一下,这是要怎么个先别死呀?

    半搂著步青云的左刚,低首瞧着面色苍白得像是死人的步青云,气弱如丝的模样,似乎就像已是快喘不上最后一口气了,当下,心底很犹豫、很犹豫的他,两眼直瞪著步青云那张毫无血色的双唇

    半晌过后,决定忍痛牺牲点豁出去的左刚,在他俯下身,四片唇瓣才要接触前,他的脸已遭人一掌推开。

    步青云不领情地怒瞪著他“与其被你这般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家伙不要脸面,他要。

    “我不过是好心想救你!”他也很不愿这么做好不好?

    “不需要”步青云别过脸,勉强推开左刚后,横躺在椅上闭眼稍作休息。

    “左捕头,人请来了!”不过许久,丹心小跑步地跑进书房内,在她后头,还有个硬被拉来的蔺言。

    蔺言不悦地拉开丹心的手“你做什么?”

    “救人救命,请你快为同是这儿的住户看诊。”丹心一手指向椅上奄奄一息的步青云。

    两眼瞥了瞥步青云的气色后,蔺言调回水目,冷声地问。

    “为何我要?”都已是个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就算眼下救活了,日后也还是得拖著。

    “啊?”

    在蔺言话一说完,转身就要走时,丹心忙跟在她身后留人。

    “慢著,蔺姑娘”

    她再留下一句“救他,只是白费我的时间。”

    冷不防地,远处椅上传来一句令蔺言随即止住步伐的清冷男音。

    “你这么无能?”

    无能?蔺言慢条斯理地转过头,两眼看向那个已撑起身子,一副将她看扁的男人。

    “没本事,你大可说一声。”天生就子诰的步青云,很懂得该如何在这种场合下激励一个人。

    她哼了哼“这世上,没有我治不好的病。”

    “是吗?”他摆出跩样刻意冷嘲“我瞧你的退堂鼓还敲得挺快的。”

    在场完全不敢出声的左刚与丹心,两人肩并肩地站在一块,同样一头冷汗地瞧着那两个正在互瞪的男女。

    “我最讨厌有人同我挑衅了。”蔺言转过身,大步直朝步青云走去。

    “喔?”

    她二话不说地出手,一手准确地扣住步青云的掌腕欲替他把脉,在他不让步地想抽回手时,她使劲将他拖过来,并腾出另一手按住他的胸口制止他再乱动。

    “在我手里,想死,你还早得很。”握住他的脉门且把到脉象后,她的五指飞快地在他身上连点几穴,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而后,她再得意地瞥他一眼。

    “你有那本事?”目光冷度不低于她的步青云,只是在她把完脉后抽回自己的手。

    “纸笔!”她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人吩咐。

    老早就准备好的丹心,马上奉上给她。

    “照上头的方子抓葯,日服三回,连服三日。三日后,我再来看他!”下笔飞快的她,在写完后将葯单扔给丹心,而后,她也没有多看左刚一眼,以远比步青云更加目中无人的姿态走出天字一号房。

    丹心默然地看着手上的那张葯单,愈瞧面上表情愈是千变万化。

    “丹心,你怎了?”左刚不解地推推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她。

    “东翁”她一头冷汗“东翁这回铁定会吐血”

    “”奉上葯单后,早已有准备得面对东翁一肚子火气的丹心,硬著头皮,敬业地转达地字十号房住户要她代传的话。

    “蔺姑娘说,侯爷得按上头的方子抓葯,日服三回,连服三日。”唉,就知道他定会摆出这种像要吃人的脸色给她看。

    “你知不知道这张葯单是什么做的?”觉得自个儿总有天会被气得一夜白发的东翁,一手拎起葯单,在她面前摇了摇。

    “呃银票?”她小心地看着他那张像是快抓狂的脸。

    “金子!”东翁发出强力的狮子吼“这是金子做的!”

    不到五天,那个住进来还不到五天,且跟他极度不对盘的新房客,日日都开出那等吓死人不偿命的菜单就算了,而今儿个呢,她居然还写出这种他不知道究竟要花上多少钱,才有可能凑得齐所有葯材的昂贵葯单!

    那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是觉得一日不气死他的话,她的人生就会没有色彩太过无趣不成?

    深深觉得体内气血愈来愈不足,东翁万分后悔地一手捶著胸坎,总觉得,若是再这般多挨个两日,他很可能会再吐上几升血恨人更恨己的他,直在心底暗骂,那日他干啥要收这一号房客住入客栈来虐待自己。

    此时自本馆内走出来的鞑靼,手上捧著一只小木盒,将它放在东翁的面前并打开。

    “东翁,侯爷说葯钱他自个儿会付。”那个有钱到令人憎恨的千里侯,竟然扔给他一盒金子,还说那些“零头”是用来给他们买葯的。

    “废话!”东翁随即没收那盒金子“他以为他的葯钱除了他外还有谁出得起?”

    不知何时,已拎著一只葯箱踏出本馆的蔺言,在听完他们的话后,低声在嘴边咕哝。

    “真穷。”

    耳尖的东翁,火目马上扫向那尊他恨不得能一手掐死的房客,然而蔺言却一脸没事样,大方地晃过东翁的面前,再刻意停足不动。

    “蔺姑娘,你要上哪?”很不希望她继续留在这拔虎须的丹心,边擦著额际的冷汗,边赶紧走至她的身边问。

    “走走。”她还是老话一句,并侧目瞧了对她相当记恨的东翁一眼。

    “那你就快快去吧”丹心心急地两手推著她,巴不得她赶紧消失在东翁面前,以免她愈在东翁面前多待一会,东翁也就愈恨她几分。

    “蔺姑娘!”一路从本馆追到外头的左刚,则是在栈内所有人不看好的目光下,不死心地继续追在她的后头跑。

    充耳不闻身后男人的叫唤声,蔺言踩著快速的步伐,一路走向城郊。她才走至城边欲出城,左刚忽地从天而降以轻功跃至她的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她一手指著另一条路“一扇门往那。”

    “慢点,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喘着大气,也不知为何他老是追不上她的脚步。

    蔺言仰起脸庞,在阳光的照耀下,头一回仔细瞧清楚了身形高大的左刚长相后,她瞪著他那张虽年轻飒朗,但却一点也不俊美更不潇洒的脸庞,半晌,她突然问。

    “贵庚?”

    “你问我?”难得她会对他感兴趣,满心快乐的左刚,连忙有问必答“我今年二十有二。”

    “我长你五岁。”她的目光迅即变冷。

    左刚愕张著眼“什么?”她她看起来分明就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呀,怎么她的实际年龄却与外表差了那么多?

    她不给情面地甩过头“我最恨年纪比我小的男人。”

    冤冤枉啊!他又不是故意比她年轻的,谁教老天要他生得比她晚,这他能有什么办法?欲哭无泪的左刚,也只能看著她踩著气冲冲的脚步,又再次愈走愈远。

    当站在原地的左刚尚未自艾自怜完毕,自一旁的树丛里忽地闪出一道黑影。

    “姓蔺的!”

    蔺言懒洋洋的侧首,不怎么想搭理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耽搁她去办事的男人。

    “今日我非要报你灭我师门之仇!”黑衣男子说著说著就朝她亮刀。

    “你想得美!”另一边的树丛里也冒出个白衣男子“要杀她的人是我!”

    “就凭你们这两只三脚猫也想同我抢仇人?”埋伏了许久,等在蔺言正前方的男子,一看情况不妙,赶紧跳出来抢人。

    完全被这三人忽视的左刚,先是走至蔺言的身边,再清清嗓子低声地问。

    “蔺姑娘,你结过几个仇家?”真是,都没一个懂得先来后到这规矩的,他都还没将她给追到手,就这么多人想同他抢?

    她轻耸香肩“没数过。”

    “这些家伙你打算怎么办?”将那三人全都看过一回,同时也认出这三人是何身分后,左刚在打算代她动手前,很有礼貌地先询问一下她的意见。

    “没空理他们。”没一个的功夫搬得上台面,就凭这些人,也想逼她出手?

    “那我可以替你收拾他们吗?”左刚自告奋勇地抚著胸坎,很想藉此机会让她能多分点心给他。

    “随便。”她掉头就走。

    “你别想走!”已经出刀的黑衣男子,在她脚步一动时,立即冲上前,在他一刀砍下来时,蔺言连看也没看,因为有个身手比他更快的左刚,已一刀将他给砍回去。

    “一颗两颗三颗”左刚以指数了数“来得正好,最近一扇门里就缺你们这三颗。”他没记错的话,在他跑去替六扇门跑腿前,一扇门的捕头们正在追这几个通缉要犯。

    “你是谁?”硬生生插进了他这个局外人来搅局,在场的三人随即把矛头指向左刚。

    “一扇门总捕头左刚。”他将捕刀收回鞘中,亮出佩挂在腰际的捕印“也刚巧是准备逮你们归案之人。”

    “什么?”

    没等他们讶愕完,已先一步动手的左刚,连刀都不用,一掌先劈向那个想追上蔺言的黑衣男子的后颈,在他昏迷倒地时,一脚踹向白衣男子,一个旋身,他飞快地赏了第三人一拳,再两手拎著两个男人的后领,使劲让他们两人的脑袋互撞。

    没空看他在那边大展身手,蔺言只是转过头默然走人,才没理会左刚在耍什么威风。

    一鼓作气摆平了三人的左刚,原本还以为蔺言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或是多注意他一些,没想到当他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姑娘她是半点兴趣也无,照样自顾自地走她的路。

    “慢著,蔺姑娘”

    一道耳熟的男音,很不会看时候地自左刚的身后传来,同时自后头冒出来的两双手臂也一块架住了左刚。

    “头儿,总算是找到你了!”一扇门的二捕头邢净,一手抹去额上的大汗,好生庆幸地瞧着这个出了门就像是丢掉、回来则像是不小心检到的顶头上司。

    “你来这做啥?”他不耐烦地问,接著又伸长脖子对远方的人儿大喊:“等一下,蔺姑娘!”

    “头儿,一扇门里这阵子忙得很,你都被天水总捕头给借走那么多日了,你就快回衙门里帮帮忙吧。”邢净朝架住左刚的两名捕头弹弹指,决定用架用绑的也要将他给逮回去办公。

    “可我还忙著”

    “走吧走吧,不管有什么天大地大的事,你先忙咱们衙里的事要紧。”他才没空理会左刚眼巴巴地在瞧些什么“来人,把那三个都一块拎回去!”

    遭人架住的左刚,在远方心上人那具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时,满心不情愿地,硬是被这些坏事者给一路拖回一扇门。

    总算是摆脱了那个这两日来总是黏著她的左刚后,蔺言独自走至吞月城外远处的小村落,并习以为常地走向村子里其中一间破旧的小矮房。

    推门进入屋内后,蔺言先是将葯箱放妥,再打开破窗,让外头的朝阳照进屋内映亮一室。

    “老伯,我来替你换葯。”她轻声对躺在榻上的老人说著。

    “蔺姑娘,你来了”睡眼惺忪的他,一见到她那张熟悉的容颜,忙撑著身子想自破床上起来。

    蔺言一手按下欲起的他“你躺著就好。”

    纯熟地将老人半翻过身子,小心脱下老人的上衫,揭开纱巾露出他满是脓疮的背部后,蔺言默然地到屋外的水井边打了桶水提至屋内,洗净了双手,再坐在床边耐心地一一以指挤开脓疮,也不管它们流出来的汁液有多吓人或是令人作呕。

    “蔺姑娘。”

    “会疼吗?”她止住了手边的动作。

    “不,我只是想问,为何你愿做这事?”他一直都很想知道,与他们村民素未相识的她,这些年来为何愿为他们治病的原由。

    “我是个大夫。”她顿了一会,又继续手边的工作,并在洗净了一手后拉过葯箱。

    “天底下,没有一个大夫会似你这般做的。”老人摇了摇头“你也知道,咱们这村里的人,这些年来,全都无人付得出银两看诊或是捉葯治病。”就只有她,不但为他们看诊,还给葯治他们,且从不曾要他们回报她什么。

    她淡淡说著“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都不要。”她边说边把葯粉涂抹在已挤出脓液的伤口上“我就是想这么做。”

    “为何?”

    没有回答他的蔺言,深吸了口气后,取来一卷新的纱巾,仔细地将他的伤口裹好,并替他穿好衣衫。

    “蔺姑娘?”久久都没得到她的回音,老人忍不住转过身子看向她。

    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双手好一缓筢,蔺言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著。

    “我想赎罪。”

    老人怔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个答案,也不知她这善心的大夫曾犯过何罪,可在她面上的懊悔,却被一室的光影照耀得那般清晰,就连半点躲藏的馀地都没有。

    “你曾犯了何罪?”在她开始收拾葯箱打算去下一家看诊,老人在她起身前问。

    她似不愿回忆般地别过脸“数不清。”

    倘若真要数得清那就好了。

    有时,夜阑人静时她也会想,以往的她,究竟曾犯过了多少罪?这么多年来,即使她脱离那个圈子已久,她却依然怎么也忆不起死在她手中的人数究竟有多少。

    出身在杀手世家的她,是蔺氏这一门唯一的独生女,也是唯一的继承人,打小,她每日除了必须学习家承的医术之外,另一项她也必须学习的,就是该怎么杀人。

    她可说是生来就被迫训练成杀手的。

    在她爹的吩咐下,为了促使年幼的她武艺快速精进茁壮,她爹门下的徒弟,时时刻刻都在盘算著,该如何除掉或是暗算掉她这身为下一任掌门的大师姐。因师父有言,谁若是能亲手杀了她,谁就能取代她成为下一任掌门,也因此,她自小到大,不得不随时提防著庄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她的亲人。

    她的每一日,就是在防著被人杀与杀人中度过,她也因此习会了,在被人杀了之前,就得快那人一步先杀了他。

    若她没记错的话,约莫是在她十七岁时,她爹为了要让初入江湖的她,一举打响她这蔺氏下一任掌门的名号,在她离开庄里下山之前,他给她了一串名单,而那串名单,也就是她犯下无数杀孽的开端。

    虽然人人都说,江湖,未必都是血腥的,武林中自然也不乏正派人士,但蔺家的人所经营的行业,却是只要谁出得起钱,就为谁杀人的杀手行业。因此当她执行完她爹所给的第一串名单,完成了上头十来件生意后,蔺言的大名,立即如她爹所愿地在江湖里传扬开来,而后,身手甚好的她,在未至二十岁前,已是杀手排行里头赫赫有名的一员。

    入行数年后,渐渐地,她开始对杀人这一事感到麻木。

    直至有一日,那夜天上圆圆满满的月儿,被薄云挡住了一半,在她完成买家所要她做的生意时,一名目睹她行凶杀人、年纪约是十来岁的小孩,在她杀了目标准备离去时,拿了颗石头自她的背后扔向她,当她回过头,面对著那孩子眼底愤恨的目光时,她不禁有些茫然。

    她不懂,这世上,不就是杀人与被杀而已吗?就算今日她不下手,日后,自然也会有别人取代她的位子来杀此人,眼下她会如此做,不过就只是为了谋生而已。可不知为什么,她却怎么也无法忘记那孩子眼底的深深仇痛,和他那憎恨她的目光。

    按理,那时她是不该留下活口,好任那孩子日后可能找她报仇或是去报官的,可因那孩子的目光,她破天荒软下了心首次未斩草除根,而这,也是她唯一一回没照规矩办事。

    只是她的一时心软,却让那孩子在数年之后,因为要找她报仇而去习了邪派的武功,并在长大成人功夫大成之后,找上蔺氏一门打算为父报仇。

    她还记得,那一夜,师门里的人皆不在,那名长大了的少年乘机溜进庄内,并在庄里找著了她,当下立即将那一双记忆中憎恨她的眼神认出来的她,在愕然过后,也许是因为一时突生的内疚,或者就只是一时忘了该还手,她就这样,任那名少年硬生生地捅了她一刀

    后来因伤而躺在榻上的她,听人说,当夜她爹就将那名少年杀了,并命门下的人前去那名少年的师门灭门。在听到这消息时,一个念头忽地浮上她的心坎。

    她原以为的江湖,就只是杀人者也要有被杀的准备。可实际上的江湖呢?它其实是永远的冤冤相报,永不会停止的复仇再复仇。

    躺在榻上的她,在养伤的那半年里想了很多很多,就在她伤愈之前,因她爹曾派人前去灭了那少年的门派,另一门为友门报仇的门派,亦派了大批人马来到府中杀了她爹为友门报仇。

    杀与被杀的漩涡,是天意,也是人为,更是种一旦跳进就再难以离开的一种诅咒。

    只是这一回,她并没有报仇,她没踏进这永生不变的诅咒里。

    她没有。

    因她不想再过那等染血的日子,她也不想再时时都将性命活在刀口上,永远都在报仇与被报仇的日子里打转寻不著个出路,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也许,唯有这么想,她才不会觉得她的人、她的心,总是遭人给剖了两半,也不会再看见她那时而圆满,时而残缺,又杀又救的矛盾人生。可自那日记住了那名少年的目光后,不知怎地,她总在有著月儿的夜晚,始终觉得那曾目睹她行凶的沉重月光,老是压得她就快喘不过气来。

    在亲手葬了她爹之后,她不给任何原由的解散了师门、遣散所有弟子,并放出风声退出杀手这一行,离开了故乡从此不再以杀人为业。

    可即使是如此,历历的往事却总是在眼前徘徊再徘徊,它们从不肯自她的梦境里离开,而那孩子当年的目光

    “蔺姑娘。”

    将不堪的回忆拉离脑海后,蔺言甩甩头,一手拎起地上的葯箱准备去看下一户的病患,不知她心底在想些什么的老人,只是在叫住她后,以虔心的目光望着她。

    “你是个好姑娘。”

    看着他感激的目光,站在门边的蔺言沉默了一会儿,在替他带上门前,她低声在嘴边轻喃。

    “我不这么认为。”

    一手接过一扇门二捕头邢净奉上的香茗后,天水一色坐在客椅上,一个头两个大地瞧着手中这三日接连发生在京城蚀日城,与外城吞月城里所发生的最新大案。

    “乾尸案啊”他原以为这案子只有蚀日城才有,没想到居然连吞月城也跟著发生。

    谤据他手中目前已掌握、却少得可怜的线索,犯下近二十件乾尸案之人,这三日来专掳落单的少女,且在掳人之后,既不勒索要钱,也不对任何人或是官府开任何条件,当天掳人即当天放人,可被释放的少女,在获释归来时,却皆已丢了性命,身上之血全遭吸乾,仅仅只剩乾尸一具。

    为了这桩大案,虽说总府衙门已尽力封锁消息了,但这事仍是渐渐在蚀日城内传开了,眼下蚀日城里人心惶惶,相信再过不久,这座吞月城也很快就会跟著风声鹤唳。

    两手合上公文后,天水一色将头一转,无力地再次看向那个像是不知是吃错葯或是转了性格,一点都不对此案投入关心、更不主动去追查凶手,只是微张著嘴,两眼目光涣散,人在这而心不在这的左刚。

    她最恨年纪比她小的男人这下该怎么办?

    一早就被蔺言泼了盆冷水的左刚,直在心底回想着蔺言的容貌,可无论他再怎么想,他就是想不通有著张年轻少艾面容的她,怎会无端端虚长了他五岁。

    身为女人,拒绝男人的理由百百款,关于这点,他早在心底就有谱了,自认韧性很坚强的他,早对她可能会对他搬出的拒绝理由想好了应对之道,他甚至也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无法拐到她,那就算是硬缠他也要缠到底,可,偏偏年纪这一关

    虽说他是完全不介意蔺言大了他五岁,可她看上去就是介意得紧啧,真是头痛,他压根就不知该怎么破解她这种对男人的年纪歧视。

    再次瞧了瞧他那等茶不思饭不想的模样,天水一色朝一旁的邢净招招手。

    “他这样有多久了?”这大概是他认识左刚以来,头一回见左刚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奇了,以往那个生性冲动、且满腔正义热血的左刚,今儿个是上哪去了?

    “回大人,约有一日了。”去叫过左刚几回,却怎么也叫不动他的邢净,看了也忍不住叹口气。

    天水一色皱著眉“他曾这个样吗?”

    “不曾。”好不容易才把他给逮回一扇门里,可他却镇日啥都不做,只是一个劲地神游太虚去,还不时吁长叹短的。

    “他是为了什么才摆出这副德行?”任天水一色再怎么想破头,就是想不出生性粗线条的左刚能有什么心事。

    邢净愈说愈沉重“女人。”倘若他没想错的话,左刚八成是为了今早那个他想去追的姑娘而如此反常。

    听了他的话,天水一色也跟著开始头痛,半晌,他摇摇头,决定不再继续坐在这儿枯等,还是赶在天黑之前把正事办完了再说。

    “姓左的,你发春发完了没有?”他起身走至左刚的面前,扬起一拳抡向他的头顶。

    “天水?”左刚大梦初醒般地眨著眼,一脸纳闷地问:“你怎在这?”

    “我已来这快一个时辰了”居然视而不见到这种程度惨了,往后左刚要是、心底都挂记著那个不知名的女人的话,他是要怎么骗左刚去帮他办案?

    “你又来做啥?这里是一扇门,又不是你的六扇门。”

    “我来办差的。”

    “这又没你的差。”

    “可你今日天逮著的人,口中可能有我要的线索。”天水一色一把拉起他,推著他往衙里头走“好了,你给我醒醒,先同我一块办完正事再去发你的春也不迟。”

    “你要问什么?”被推著一路走向衙里看管犯人的牢房处,左刚在天水一色抄起犯人名册审视著时,有些好奇地凑过头去。

    “乾尸案。”他以指弹弹名册,将两目瞥向牢里的那三人。

    “乾尸案?”还不知道有这案子的左刚,瞄了一眼今早逮著的三个倒楣鬼“这与他们有关?”

    天水一色先是把乾尸案的公文塞给他,再走至牢前盯著那三人。

    “应当有,若我的线报没错的话。”今儿个一大早的,六扇门便接获一封匿名信,信中所写的同夥的人名,正是那三个碰巧被左刚逮著之人。

    “哼!”关在里头的白衣男子,不待天水一色开口问,即大声地把话撂在前头“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你认为你的嘴很硬?”天水一色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你休想从我们这套出半点消息!”其他的两个人也跟著附和。

    “好啦,情况就是这样。”天水一色转身拍拍左刚的肩头“左捕头,该你上场了。”对于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向来就是专找别人来代劳的。

    大致了解手中案件之后,左刚搁下了手中的公文,招来看囚的捕头替牢门开锁,接著他走进牢内,低垂著头,一手握向腰际的捕刀,心情低落地开始向他们三人说明。

    “今儿个早上,我心仪的女人对我说,她最恨年纪比她小的男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皆一脸茫然地再转看向左刚。

    “可偏偏呢,我的年纪就正好小了她足足五岁,因此我的心情很不好。”自艾自怜的语调里,稍稍掺了点无法消弥的火气。

    这这关他们什么事呀?

    他抬起头,发泄性地瞪向他们“因为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没道理你们的心情可以比我的好。”

    “”这根本就是迁怒嘛!

    “天水一色要什么消息,你们哪个想说的就快说,不然,我就砍下你们的人头,让他带回去招魂再慢慢说。”也不管被风尾扫到的那三人无不无辜,他在下一刻便摆出准备砍人的姿势。

    邢净感慨地一手抚著额“他今儿个的心情是很不好”天水一色跟著点头“完全看得出来。”里头的那三个,最好是给他识相跟著配合点,不然,他又得带著人头回去六扇门头痛了。

    姿势摆了半天,也等了好一会,牢内就是安安静静没人开口说话,这让心情原本就不善的左刚,脸色登时变得更黑。

    “都没人想说?好,那我就全都砍了再说。”反正这几个都是得推去处斩的,他就省了刽子手那道工夫。

    “慢著!”赶在左刚拔刀之前,之前头一个撂话的白衣男子,连忙朝他举起一掌。

    “快说。”可能是被蔺言那种没耐性的个性给影响到了,左刚一脸不耐地瞧着表情甚是犹豫的他。

    “她她是位姑娘。”

    “姓哈名谁?”这么笼统?这是要怎么找?

    “我不知道,我只知她所练的功夫很邪门”每回她要派他们去掳人之时,她都蒙著面,也不说她是何人,他们只知道她是个女人,以及她是如何好心指点他们该去哪找蔺言报仇。

    很不满他的敷衍态度,左刚的脸色变得更臭“我都说过了,今儿个我的心情特差,你最好是想清楚再说。”

    “等等!”另一名黑衣男子忙不迭地站出来声援“方才他已是句句实言了,就算你砍了我们,我们也一样就只知道这些!”

    左刚扭过头“天水。”

    “看样子,暂时也只能追到这了。”虽是不满意,天水一色也只能将就。“来人,先将他们带至六扇门,待我回去后再好好伺候他们。”哼,等他们到了六扇门,他们就有知道什么叫有苦头吃,也不去打听打听,他这人向来是最不吝惜使用严刑拷打那一招的。

    “是。”

    办完事就离开牢房窝回衙内的左刚,才想坐下来好好思考,该怎么破蔺言的年纪这一关时,天水一色却杵在他的面前不动。

    “人都带去你六扇门了,你还不滚?”

    今日顺道来办另一件事的天水一色,在一旁的捕头奉上一堆有若小山的画本后,再以指指向它“喏,这是给你的。”

    “这是啥?”随手拿了一本来看后,左刚一头雾水地瞪著上头的女子绘像和底下清楚写明的身家。

    天水一色扳扳颈项“那上头都是京内想要嫁你为妻的名门闺秀。”多年来左刚屡破大案的英雄事迹,不只是吞月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蚀日城内也有一堆眼睛瞎了的女人抢著想嫁他。

    “这玩意你自个儿留著吧,我已有意中人了。”左刚把那些绘本扔回那名捕头身上。

    “哟,意中人?”天水一色目带精光地凑近他身旁“告诉我,那位能让你今儿个心情很不好的意中人,是哪家的姑娘?我可识得?”

    “就算识得也不介绍给你!”左刚瞥了生得一脸桃花的他,忙把他给推得远远的。

    论家世、论长相、论起所有的种种,他全没一样敌得过天水一色!若是他与这老友排排站让一堆女人来选,他相信,十个中有九个绝对会看上天水一色。最重要的是,天水一色恰巧大了他五岁,正好与蔺言同龄,要是蔺言看上了通过年纪这一关的天水一色怎么办?不行,为了防患未然,就算是老友,他也必须先排除掉这号情敌。

    “好吧。”套不到半点口风的他叹了口气“你快逃吧。”

    “逃?”

    天水一色指向外头快暗的暮色“天要黑了。”若是左刚又要在衙门里过夜的话,他也是没意见。

    “你早说嘛!”才不想在这连夜办公,情愿回去再缠著蔺言的左刚,说完忙不迭地冲出衙门。

    生性就是不懂得什么叫死心的天水一色,在他走远后,朝一扇门里与左刚最亲近的邢净弹弹指。

    “把他脑子里所想的那个女人,身家底细,全都给我挖出来。”为了让左刚恢复以往水准正常办案,看样子,他是有必要好好地认识一下那名女子,并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