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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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儿清醒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曲调。

    睁开眼睛,吹箫人冷颜白衣,一双眼睛乌黑如墨。

    “不要动,你伤得很重。”白衣人冷冷地说。

    “他呢?”盼儿努力睁大眼睛。

    “他走了。”白衣人淡淡的说,箫声停了“你身上的伤虽重,但都是伤在皮肉,大概休养三、五个月,就会痊愈的。”

    “君知平安吗?他也受伤了”盼儿虚弱地说。

    “他没事。”白衣人露出了一个鄙夷的表情,淡淡地说:“他没有救你。”

    盼儿却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嘴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

    白衣人有些诧异“你不恨他?”

    “恨?”盼儿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恨?”

    “你算了,你是个傻瓜!”

    “只要他平安就好!”她闭目,含笑睡去。

    白衣人凝视着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笑了一声。

    她只要那人接受她的付出就会开心了啊!她什么都不求,自然也什么都不会失去,无论他做了多过分的事,她都不会伤心。

    要抛下这样的丫头,也需要狠下心来吧!他本来很不齿那人的,但现在却微微有些佩服起来了。

    昨夜,他杀伤大内禁军一百三十八人,带伤而走,他当真不做菩萨,要成魔了!

    魔,大概在昨夜子时,当禁军们在这丫头身上刺下第一枪的时候,就破除了枷锁

    高宗乾隆十六年,前端慧太子永琏失踪于紫禁城墙头,同日,一疯癫女子被处死于京城城门,血流三尺。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是高宗乾隆二十年,天下安定繁荣,除了数省水灾频繁,几处兵战未息之外,一切无事。

    朔平府品安坊

    “盼儿,我要的是书本子!什么是书本子你还是不懂吗?不是这些,这些是咱们大清康熙爷编的康熙字典,我要的是里头没有字的那种!”品安坊的宝福这几年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带了一些郁气,但吼起人来嗓子依旧惊人!

    “哦。”盼儿慌忙应是“我立刻去换。”

    “喂!左转,那里是墙”宝福的阻止还没说完,只听砰的一声,被一大叠书遮住视线的盼儿一转身,一头撞在门框边的墙壁上,手中的书本掉了满地,她自己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天!”宝福低呼一声,老天为何派遣这么个丫头来折磨他啊?“苏、盼、儿!”他咬牙切齿地吼。“我不是故意的!”盼儿讷讷地说。

    宝福一口气哽在咽喉中,看着犹坐在书堆里,两眼迷茫的丫头,突然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下去吧!这些东西我来收拾。”

    盼儿一本一本地把书本又叠了起来,闻言灿烂地一笑“盼儿是领工钱的,所以一定要干活!”这回仔细地看清了门的方向,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些书,走了出去。

    真是傻丫头!

    宝福叹了口气,自从四年前盼儿受了那场重伤后,眼力似乎不怎么好了,许多东西好像都看不清楚,大夫说是那时候被砸到了头,又流血过多的后遗症,这些年,调养来调养去,都不见好转。

    他的眼神突地黯然,君知自四年前离去后就不曾回来,如今不知是生是死,问这丫头,她也只会笑颜灿烂地说小姐要她先回来等他,却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问救回这丫头的贺孤生公子,那贺公子冷眉冷言的,说来说去也只是淡淡的一句:“他走了。”

    四年了,品安坊生意依旧鼎盛兴旺,但那个菩萨般的女子,却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

    盼儿是个死心眼的丫头,君知要她等,她就真的会等上一辈子。宝福又叹了一口气,心情再度黯然。

    窗外悠悠的箫声扬起,宝福嘴角这才扬起微微的一点笑。这四年来,还好有贺孤生照应着品安坊和那丫头,虽然大家心里都不安定,但至少日子过得还算平静,没有什么大风大浪。

    盼儿抱着书本往品安坊的书库走去;贺孤生就坐在君知那间没有门的房子屋檐上吹箫;宝福在房间里打算盘。日光悠悠淡淡,鸟鸣和虫鸣一起在枝头,日子就仿似这脚下踩的日光,那么淡而简单。

    生活,原本可以淡若如此,如果心是快乐的,那么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快乐的。只怕心里充满恨,那怎么样的日子都不会快乐。

    五月的薰风拂哭了杨柳,摇下了许多杨花,带起一个人青色的衣袖。他站在远远的侧房柳树之后,谁也看不见他,只是,由他落脚的枝干上摩擦的痕迹,就知道他是个时常到这里的偷窥客。

    破了誓去憎恨、去报复那些曾经加筑在他身上的痛苦,四年来,他做到了,只是,破身为魔的他,再也没有资格踏进这房屋,再也没有资格用那种温柔去微笑!

    当年,他选择离她而去,即使她被刀枪加身,也不曾回头,如今又怎么有勇气走进这里?

    也许人背负了太多的恨,幻化为魔之后,对于所牵扯的人事物,最好的结局,就是遗忘。

    一别之后,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他抛弃了当年所拥有的,即使如今近在咫尺,也已经没有能力穿破那层隔阂,唯一能做的也许,只有遗忘

    “书本子”盼儿自言自语地走进书库,望着一叠一叠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书,叹了口气。

    她最怕这些书了,贺孤生也曾想教她读书,怎奈她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教她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她就有本事念成:“白鹿一山尽,黄鹅入海游”然后兴匆匆地画了张山上有白鹿,海里有黄鹅的图画来让贺孤生看,等着他表扬她的风雅。

    当“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变成“白鹿一山尽,黄鹅入海游”的时候,贺孤生不知道该赞她改诗的本事了得?还是孺子不可教也?总之,之后他宁愿对着墙壁吹萧,也不愿对盼儿提到一个“书”字。

    “君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盼儿一边搬书,一边自言自语,也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会这样问自己“他为什么不回来呢?是他叫我在这里等他,他不会骗我的。”

    书库里一片寂静,突然,啪啦一阵乱响,她爬到书架上拿本子,却一脚踩空,连同几百本书本一起跌落下来,摔成一堆。

    一大堆的本子砸向她至今还留有一个疤痕的头上,没有人扶她起来,没有人按住她头上的伤让她不再流血,也没有人好温柔地对她微笑着说她是傻子

    她费力地爬起来,把掉在地上的书一本一本地摆回架子上。

    “君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她喃喃自语,搬走了她要的那些书本,关上了门。

    君知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屋梁外凝视的人低叹了口气,因为他已经不是你要的那个君知,他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妖孽

    一两、二两、三两一吊钱、两吊钱宝福打着算盘,品安坊本是靠着君知行走江湖、暗自相助的那些受恩人资助而存在的,但如今君知既然已经不在了,那么生意对品安坊便是很重要的,宝福不得不打点精神认真算帐。

    “宝福,宝福,”小书僮四年来已经变成了大书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外面来了一个蛮汉,一口咬定要见君知姑娘,不让他见,他就要闯进来了!”

    “什么?”宝福今日银子算来算去都短少了几两,正在烦恼。闻言,他挥挥袖子,头也不抬“叫贺公子去顶着,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君知姑娘已经不在品安坊了吗?”

    “贺公子不晓得到哪儿去了。”大书僮尴尬地说。其实贺孤生是被盼儿气走的——他每次听盼儿把他的“宁愿孤生死,不意哀可怜”念成“宁愿菇生丝,不一袋可怜”就会气得跳脚,按照他的脾气,这次大概要十天半个月才会消气回来!

    “啊!”宝福算盘一推。这一吵,短少的银子从三两两钱变成了三两三钱,让他大动肝火。“我去看看。”

    “宝福,书本子。”盼儿好不容易找对了本子,捧着一大叠书本走了过来,没注意到有人也同时向宝福的房间走了过来,啪啦一声,一叠本子再次落满地——

    盼儿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她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是好多年前那个夜里,把君知搂在怀里的那个登徒子——颜少倾!

    “你是那个登徒子!”

    登徒子!?颜少倾自从被君知的过脉针所伤,对这女子就一直念念不忘,这四年来闭关苦思破解过脉针的内功心法,一直到现在才敢再来品安坊要人。结果非但人人都说君知不在了,这小丫头还一张口就叫他“登徒子”!

    “你家小姐呢?叫她出来。”

    “你是坏人,小姐不见你。”盼儿难得细声细气,因为她根本不想跟这个坏人说话。

    这是什么回答?颜少倾冷笑一声“答得好!”随着这一声喝,他一脚就要对着盼儿踹了下去!

    “住手!”宝福大喝一声。他原是宫中侍卫,武功自也不弱,这一掌劈来,颜少倾也不得不闪避后退,让盼儿逃过一劫。

    盼儿自地上爬起来,看着宝福和登徒子打成一团,就算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这时也知道宝福岌岌可危了,这白衣服的登徒子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她却不知道如何帮忙。

    回过头想找个帮手,只见大书僮满面惊悸地躲在柱后,他在品安坊十几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坏了!

    盼儿抄起地上的本子,没头没脑地往颜少倾头上丢过去,她的力气不小,这一砸力道也不轻,但是颜少倾是懂得武功之人,盼儿的攻击只是稍微分了他的心,却丝毫不能伤害他。

    颜少倾一边轻松应付着宝福,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君知姑娘,我知道你人在屋里,不要躲了。我数到三,你若不出来,就不要怪我把这油头油面的老小子像冬瓜萝卜似的砍成两块。一、二、三——”

    他说到做到“三”字一出口,便立掌一劈,对着宝福砍了下去。他的掌力能破山开石,这一掌砍下去,当真把宝福砍成两块也不稀奇!

    盼儿尖叫一声,不知从何处搬来了块石头,砸了过去。

    颜少倾扬袖一振,那块石头被他挥了出去,直飞向盼儿的额头!宝福怒吼一声,却在颜少倾一双手的箝制下根本脱不了身;一边的大书僮大叫一声,把盼儿扑倒在地,那石头险之又险地擦过盼儿的额头,在她的旧伤疤上擦出了一道更加丑陋的血痕。

    颜少倾五指如剑,一把抓向扑过来的书僮,盼儿挺身相护,颜少倾嘴角掠起一抹不屑的冷笑,准备在盼儿背上抓出五个洞来。

    这丫头说他是“登徒子”他还记得哩!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喀嚓一声,大门被推了开来——

    颜少倾陡然警觉一阵寒意自背后直上颈项,他蓦然转过身来,只见品安坊内一间厢房大门洞开,跨出了个颀长身影,冷冷地说:“住手!”

    “小姐!”宝福、盼儿、大书僮同声大叫,六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那如鬼魅般出现的人。

    颜少倾眯起眼睛看着来人,他身着青色长袍,那股静柔消褪了不少,眉目间掠起弥漫着一股凌厉之色,不复见慈悲。

    “你——居然是个男子!”颜少倾震惊之下,喃喃自语。

    永琏没有往盼儿和宝福那里看去,只道:“你已经见到我了,可以走了!”

    “女子为妻,男子为敌!”颜少倾冷笑了一下“我很遗憾你不是女子。”他为君知苦练内功,如何甘心就此了结?

    永琏突然冷笑了一下“品安坊不是我久留之地,若要动手,三日之后落石坡,日落之时。”

    颜少倾重重地一甩袖子“好!我敬你是个对手!”

    他一言既毕,一掠而起,眨眼之间,自品安坊墙头消失。

    “小姐”宝福震惊地看着四年未见的人。

    “君知”盼儿怔怔地追上一步。她看见君知,但他却似乎离她更远了。那背袖负手的人不复当年慈颜微笑的温柔,只有无边无际的阴寒。

    “不要过来。”永琏陡然喝道。

    盼儿被他吓到,呆呆地站在原地,满面困惑地望着他。

    “不要再过来了。”永琏淡淡地道“永琏永远也无法成为君知,既然是命,我认了。”他慢慢地举起一只手,仿佛从这清白如女子的手上,望见了无数的鲜血“回去吧。”

    盼儿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后,展颜一笑“我一直在等君知回来,君知回来了,我好开心!”

    永琏微微一震。这丫头永远不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是最伤心的事,她永远不懂得什么叫作悲哀!

    “君知没有回来,回来的是永琏。盼儿,你明白吗?”他这四年来几乎不曾用这样的声音说过话,即使勉强想温柔起来,语调依然是僵硬的。

    “不明白,你回来了啊!我好开心。”盼儿笑着扑了过去,居然让她一下子抱住了永琏“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了!你回来了,我好开心!”

    你永琏的心猛然震撼。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是这样?她怎么都不会变?

    “你留下来,不要走了好不好?”

    “小姐”宝福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有些湿湿的东西浸润了他的衣袖,是盼儿额头上的血。每次见她,她好像都要流血。他身上没有止血的巾帕,现在的他,只会让人流血不会给人治伤。

    盼儿的血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袖子,他冰凉的肌肤感觉到了那血的热,手掌不自觉地挑起了她额前的发,露出了刚才那个差点要了她命的伤口。

    盼儿抬起头来,笑靥如花,眼泪一颗一颗地滑过脸颊,苍白的脸却笑得很美。

    “君知留下来好不好?大家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心里有一阵痛,痛得让人无法呼吸。

    永琏低下头,谁都看见他眼中一滴泪滴落在盼儿的脸颊上,犹如菩萨垂泪,也如魈鬼滴血“傻瓜,回来的是永琏,不是君知,怎么能留下来呢?”

    在他垂泪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失去了他!即使她愿意付出再多,他也不会再接受,因为他是永琏,不是君知

    “别哭。”被她抱住的人没有像从前一样微笑地叫她一声傻子,只是轻轻一推,她就从他身上被推开。

    “以后别为了我掉眼泪,不值得!”

    盼儿跪倒在地,泪眼模糊。

    “小姐、小姐!”宝福失神地追了过来“小姐”

    永琏缓缓地从盼儿身前离开,自宝福面前走过,推开品安坊的大门,走了出去,随后细心地合上了门。

    大书僮一直不明白“小姐她为什么要离开我们?”

    盼儿跪地,闻言苦苦的笑了“他不是嫌弃我们不好,他只是嫌弃他自己不够好他是坏人”她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是坏人。”

    宝福以苍凉的眼神看着这傻丫头。说她傻嘛她却懂永琏的心!

    不错,永琏——的确是自厌自憎的,他的恨不让他回来,而让他越走越远

    “高宗十八年,贼子入闯大内谋反,伤紫禁城内侍卫统领、持械侍卫和宦官五十九人,牵连仪慎亲王永璇、成哲亲王永镶等,皇上震怒,降罪十七人,其中盾郡王永璋惊骇成疾,这些年来神志不清、不能理事,亦不能存帝位之想。

    舒妃叶赫纳拉氏年少得宠生,纯惠皇贵妃苏佳氏因数失势——朝局大变,朝臣起落不定,皆因宫内大局未稳”说话的人微微冷笑“宝福,你比我了解他,你以为这些是巧合吗?”

    宝福微微张大嘴巴,看着在外边浪荡了一圈回来的持箫人。持箫人冷颜乌发,一张脸依旧冷冷淡淡,吐出来的字眼却很伤人。

    “你说,小姐他他谋反”

    “是,他谋反。”贺孤生的情绪文风不动。这些消息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也就是江湖上最会打听消息的“潜地鼠”传出来的,绝非有假。

    “他并不是想真的谋反,他只不过是”宝福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永琏只是个得不到亲人怜惜的孩子啊!至亲至爱的人毁了他最后一点对人性的幻想,所以他恨,他恨那些伤害他和他额娘的人,他想要他们痛苦,他不甘心只有他一个人被遗弃,所以他要宫内人人都苦。

    “谋反就是谋反,无论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贺孤生冷冷地说。

    宝福哑然。贺孤生说得无情,但事实就是如此。谋反就如瘟疫,被牵连上了,即使是亲生儿子,也不能被原谅!

    盼儿听着他们的对话,脑袋里依旧糊涂。

    谋反!?那个笑起来温柔慈悲的君知,会谋反吗?什么叫作谋反呢?是杀人吗?她并没有宝福那样震惊,也许是她不太了解所谓“谋反”是怎么样严重的事,她只想到一件事——

    他不被人欺负的话,是断然不可能伤人的!摸摸脸,永琏那一滴垂泪落下的感觉依稀还停留在脸上。他哭的时候,心情一定很难过,这四年来一定没有人对他好,他发抖的时候一定也没有人抱他。

    “宝福,那个落石坡在哪里?我想去找君知。”她抬起头看着宝福“可以吗?”

    “落石坡在朔平府郊外凤尾山下,傻丫头,你真的要去吗?他心里只怕不再有你,他变得太多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仍然要去吗?难道不知道去见了他之后,依然只会是一场伤心?”

    “我想他。”盼儿笑了一下“宝福,你不想他吗?”

    “我当然也想。”宝福这两天对盼儿说话都特别和气,因为她受了伤,也因为她受了苦。有几个人能像她一样等了一个人四年,在发现自己等的人已经面目全非的时候,还能像她这样洒脱地笑?

    “那你为什么不想把他找回来呢?”盼儿很奇怪地看着他,又望了望贺孤生“你们都不想把他找回来,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啊!”宝福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她哭过了,却仍然相信永琏会回来吗?

    贺孤生冷笑“我去。”他冷冷地补了一句“我去看颜少倾和他,究竟谁是胜者。”

    “我和你一起去!”盼儿笑靥如花,像听不出他其实并没有要永琏回来的意思。

    凤尾山落石坡

    盼儿和贺孤生赶到的时候,落石坡上只剩下一个人。

    他白衣抱剑,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

    颜少倾!?他赢了!?赢了为什么满脸黑气?如果他输了,那么胜的人在哪里?

    “小姐呢?”盼儿当没看见他一张俊脸已经变成马脸那么长,奇怪地问,目光四下打量。

    “小姐!?”颜少倾像是方才受了很多窝囊气,终于找到发泄口“我还想问你们,他人呢?”

    盼儿不解地眨眨眼睛,顿了一顿之后终于恍然“他没来?”

    颜少倾的表情像是被人遗弃的小媳妇似的,恶狠狠地瞪着她。

    贺孤生却仰天一声笑“好!好!我本料定今日之战必无结果,却不知他居然不来!立身为魔,连诺言都不守了!如此人物,天下有几个困得住他?他想要什么又会有什么得不到?”

    他袖袍一拂,对着盼儿说:“他不守约,你还是愿意等他吗?”

    盼儿望着贺孤生奇异的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君知叫我等他回来,我一定等他回来!”

    唉爱新觉罗。永琏,何德何能能得她这样无怨无悔的一声诺?他负她情,在她为他死的时候背身而去,又让她足足空等了四年,但是她却自始自终相信他不曾负过她!

    她想着他、念着他,为他忧、为他苦,只是他的一滴泪,就让她可以为那个男子心痛一世吗?

    贺孤生冷笑一声“他骗了你。”

    盼儿摇了摇头“不,他不是骗我。他只不过心里很苦,不能回来。如果我不等他的话,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闪闪亮的眼睛看着贺孤生“你们都不要他回来吗?”

    你们都不要他回来吗?

    贺孤生心头猛然一震,这女子当真有望穿人心的本事。是的,他自然不会希望他回来,毕竟他想要的,只是这个小小的女子。

    “但是只要我等了,就一定有希望。”盼儿笑颜灿烂。

    每当她这样笑的时候,贺孤生总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一手抓起她,他不管颜少倾在凤尾山等得发黑的脸,嘴里说出简单的两个字——

    “回家!”

    “喂!告诉我君知到底在哪里?喂!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颜少倾的声音在后面大呼小叫,他的轻功虽佳,却终是逊色了那么一点点,追不上贺孤生。

    两边等他的人都绝尘而去,树后终于缓缓步出一个人,青衣随风而飘,长发披散。

    他自嘲而又苦涩地一笑,望了一眼自己的手。当日他狠心离她而去,是不愿让她平白牺牲,无论如何,为了她为他拼死的情,他一定要活下去,原本立下心在报复过一切之后,就立即随她而去。谁知

    举起袖子略略遮眼,他闭上眼睛,不知道日后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下场——他是一个坏人!是个坏人啊突地,一只信鸽自空中飞下,落在永琏的肩上。

    闭着眼睛的人,眼都不睁地伸手摸下那只信鸽,从它的腿环上取下一个东西,握在手里,对着长空低声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