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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小时候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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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情关系常变成鹰与猎物的关系。

    你爱上一个感情上比你强势的人,就像被鹰攫到高空中的可怜小老鼠一样,

    虽然害怕被它毫不留情地吃掉,却更害怕它爪子一松,你会跌得粉身碎骨!

    ——贺佳慧

    “刚刚有一位贺小姐打电话给你!”

    拎着一瓶枫糖走进家门的杨选,劈头就听到这句话。“哦她人呢?”

    “她不肯留电话。”菊若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看杨选有点错愕又强自镇定的表情,她马上明白了:贺小姐可能是害他每天喝得烂醉的前任女友。

    “哦,那就算了。”是佳慧还是佳勤?杨选无法确定。杨选背对着林菊若,径自把买来的枫糖倒进咖啡里。今天是林菊若一早打电话来,问他有没有新产品要她帮忙试吃的。杨选于是决定要让她尝尝他的核桃奶油饼干好不好吃。这一阵子,老板准他留职停薪三个月,他索性拿来练手艺。他自己也不想每天借酒浇愁,毕竟他的理性也不是脆弱到禁不起女友离去的打击,可是他总需要一些事情来填补生活的空当。他不是个爱出去和朋友吆喝的人,所以选择待在家中按食谱做西点。贺佳勤如果知道她口中的“懒猪”竟藏着这一项嗜好,一定很惊讶。

    做西点是杨选小时候的梦想之一。这是他在长大之后,当他发现自己的成绩好,脑袋也不错,可以做社会中坚分子后就丢弃的梦。梦想的源起来自于他的童年记忆:他的母亲有一手好手艺,每次放学回家,他总可以在餐桌上发现香喷喷的点心。母亲最常做的是炸麻花、油炸双胞胎、咖喱饺、奶油饼干和戚风蛋糕,甚至还做过冰淇淋。从前的烤箱并没有现代的精密实用,否则,杨选想,他的母亲一定可以做出一流的西点来。

    母亲一直想开一个糕饼铺,但担任土地代书,并在家乡镇上甚有名望的父亲一直反对。在杨选父亲的观念里,做小买卖是一件换不到社会地位的劳力工作。所以,他的母亲从结婚到去世为止都是个家庭主妇,除了买菜,很少出家门,总是在厨房洗洗弄弄,自得其乐。杨选后来变得四体不勤,习惯让女人做家内所有的事,不能不说是受母亲的影响。母亲总为他把所有的事都做尽了。他放学回家,只消把袜子往地板上一丢,母亲就会笑眯眯地把袜子捡去,也从来不唠叨他,要他收玩具,每晚还会帮他检查书包里有没有手帕手纸,明天的课本带了没,作业写了没。他是这样长大的,所以被他的初恋情人批评为“永远长不大”被前任女友指责为“生活低能症”他真的不懂,他前后两个女友都很能干,认识他的时候,也肯为他把一切生活琐事张罗得好好的,可是日子久了,她们好像就不是那么情愿了。她们有一句相同的口头禅,叫做:“我又不是你妈!”初恋情人在他当兵时送他一个兵变,嫁给公司同事,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杨选有一次在台北地方法院出庭后踱到城中市场附近吃东西时看到她,带着两个女儿,肚子还鼓鼓的,大概有五六个月身孕了吧。他马上猜到,她一定是想生个儿子,才怀第三胎的,心中无限悲凉。啊,她是不是跟了个不懂得怜恤她的男人呢?她曾说跟着他未来会做牛做马很没指望,现在她又有什么希望呢?杨选别过头快步走开,没跟在路边摊子上挑内衣的她打招呼。遇到贺佳勤,他一见钟情,大概因为她跟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懂得让影像进入脑海的时候看见的母亲一样,有一头又直又亮的长发,白皙的鹅蛋脸上挂着微笑,想让人家亲她的脸颊一下。他那时还只是个小助理,替主子去拿西装,到了她任职的店里,看到她之后,把自己存了好几个月的钱孤注一掷,也去买了西装,还要求东改西改,只为了多见她几次。贺佳勤在最后一次把西装送回他手里时,以刁钻的表情对他说:“你连掉了个扣子也送回来,是不是因为太喜欢我们店里?”这句话使想不到理由、磨磨蹭蹭不敢约她的杨选找到了台阶上去:“可能是因为喜欢看到你。”说完他的脸烫得像刚离炉的铁板烧:“我我是开开玩笑的。不过不过如果你有空,我很想很想请你听音乐会,我刚好有两张芭蕾舞的票”

    他猜她一定会喜欢芭蕾舞,果然她同意了。他这才急着去买票,却发现这个城市的下一场芭蕾舞表演是在一个月后,等得他心急如焚。贺佳勤可能早就看穿了,想约她是事实,心中有两张票是假的,并没有问他:“喂,是哪个芭蕾舞团?”

    杨选一边揉着早上就揉好的面团,一边发着呆。他想起当兵时母亲得了肺癌病逝在医院里的时候。那时他几乎没办法叫出一声“妈”因为母亲在他从营队里出来的途中已经去世了,整个人很安详,脸上似乎还有微笑,但已经不成人形,好像肌肤里的水分早就被风干掉了似的。杨选想起他曾对母亲说:“妈,等你好了,我就帮你买一个最好的烤箱。”他连哭都哭不出来。

    “咖啡都凉了呢。”林菊若走过来,轻声说。

    “对对不起!”刚才他就是为了坚持在咖啡中加枫糖比较好吃,才专程到超市买枫糖的,买回来,也把咖啡煮好了!竟然忘了端给客人喝,一个人如入无人之境。

    “没关系。”林菊若笑着说“我该自己来倒的。我也忘了,听你的cd听得着了迷。”屋里充满“歌剧魅影”女高音柔美而又高亢的歌声。

    杨选继续把面团压成小鸟的形状。

    “太可爱了,我会舍不得吃。”林菊若说。

    “我妈也曾经做过小鸟饼干。”杨选的表情像个小学生。林菊若笑问:“你妈教你的?”

    “不,我妈从来没教我。”

    “你很怀念你妈,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妈过世了?”

    “因为你跟我聊天时,并没有提到她。你只告诉过我,你爸爸住在台中,没有提到你妈。”

    “你真是心细如发。”杨选一脸诚意地说“你不久的将来也会是个好妈妈。”

    “不见得。”林菊若耸耸肩说,杨选的赞美让她有些失望。在他的界定里,她到底还是别人的老婆,他一点想跨过界线的欲望都没有。那天他对她说“我们是朋友吧”时的姿态,难道就会成为他对她永远的态度吗?她是想做他的朋友,没错,但如果不只是朋友,她也不介意的。

    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听出她心里的声音。他不知道,她的兴趣从当一个让大家赞叹的漂亮新娘转移了。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她与赵鹏远一起建立家庭的信念慢慢瓦解了。她原以为会成为她终身依靠的男人,此时已变得面目可憎,使她根本不想踏入他的家门一步,也不想和他面对面。对婚姻的执着像细沙一样从指间悄悄溜走她已经想不出她到底为什么要结婚了。

    她的生活被加进一种奇妙的元素,彻底起了化学变化,虽然在表面上,一切还跟很多个昨天一样,安排得好好的,进行得好好的,下一个月她就要踏进礼堂。她的白纱选好了,结婚照也按原定计划在昨天拍好了,可是

    整个拍婚纱的过程使她像中了暑一样,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赵鹏远的手搭在她肩上时,她整个肩膀都在颤抖,像树干被狂风吹袭一样地颤抖。

    “摆一个快要亲到的姿势,”摄影师下令道“亲密一点。好,很好,新娘笑开一点,摆出沉醉爱河的样子”

    菊若知道自己笑得很僵,好不容易熬了三个钟头。她看赵鹏远在看表,知道他晚上跟人家还约了要谈事情,也就顺水推舟地说:“拍得够多了,我们休息吧!”摄影师还笑她:“你这个新娘,是我看过的少数不爱拍照的。”

    才怪。对从前的林菊若来说,拍婚纱照意味着圆梦。她素来无大志,等的不就是当新娘的一天吗?而今天这个梦想却变成一个发霉的馒头,使人难以下咽。她在徘徊,到底该怎么办?虽然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她对未来已经没了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