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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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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磺上,由连着天的那一端,滚起腾腾的黄云,追的人马,逃的人马,都跑得浩浩荡荡。

    伊吾边境近了,一带黑色的山峡自远方升上来。可孤奔着马,梅童的石像依旧牢牢缚在肩上,一面他希望快跑人峡中,一面又希望慢一点。

    这带山峡他知道,峡径太窄,赵倾的大队人马进不来,大可以在此把他们甩掉。然而峡径又是千回百折,迷宫般的,给那曲曲一逃进来,可孤要邀她,那也难了。

    眼着她已奔人峡中,可孤提一口气,催马也跟上去,不久,后头闹哄哄的,赵顷的人马同样想挤进来。

    忽然前头的曲曲不跑了,她扣马停在斜壁上,回头眺望他们。可孤一时起疑,也勒了马,观察形势。

    即刻他听见轰隆之声,不必抬头都知道,那是落石一大片忐忑忑在他前面数百丈高的崖顶,全要落下来了,这分明是要断他们的追路,把峡口封住!

    “可孤哥哥,想追我你要快呀!”曲曲在那一头笑喊,好像这是个游戏。

    “可恶!”他只有千钧一发的时间,如果不能在落石封峡之前抢过去,便要卡死在这儿,不但追不到曲曲,更会给那赵倾像囊中取物似的擒到手!

    “快冲,过云红!”他早把石像解下,抱在怀里,喝马。

    哪知红膘马不进反退,索性掉了头,控也控不住,急得可孤哇哇大叫。然后那马匹蹄一转,才回身,便往前冲出去。

    原来她刚才后退,是要腾一处助跑的余地这马有多宝贝,这一刻看出来,它就像支离弦的箭,从一片滚滚巨石之下射过去,立刻那阵惊天动地的崩塌声,便在它蹄后轰了起来。

    “好险!”可孤在躇瞪的马上回头着,整座峡口像起大雾,飞沙滚石,依稀可听见那一头人在惊嚷,马在嘶叫赵倾他们一个也过不来了。

    “多亏你了,好马儿。”可孤抚抚爱马的长腮,掉过身。原在斜壁上的曲曲公主,已不见影儿。

    他开抬头痛,在迷宫里找人。

    梅童的石像又绑回背上,他喃喃对她税:“找到曲曲公主,一定迫出救你的方法,你别怕”他仿佛又感觉到她的那丝颤意。

    拐来拐去费去一、两里路,突然瞥见前头石盘上坐个人,他大为吃惊:是个小孩子,独个儿落荒在这种地方。

    那孩子约莫十岁,束发戴帽,穿线锦袍,袍上跑着金麒麟,袍尾泥银宜拖到地上。荒地里,出现这么一个衣着华丽的孩子,可孤只觉得古怪狐疑,策马过去问:“小扮儿,出了什么事?你怎会一个人在这儿?你没有家人同伴吗?”

    那孩子一迳俯着头,沉思似的,也不作声。看他穿着模样,约是胡族贵人的孩子,可孤四下里张望,为他担心,便催促道:“这地方荒凉危险,小扮儿,你还是快走,”他顿一顿“我此刻忙着找人,没法子迭你一程你一个人走得了吗?”

    那孩子慢慢抬起头,一张脸白白的,很俊秀,伸手往峡谷一端指道:“我不是一个人,我的同伴在那儿”

    放眼望过去,可孤吓一跳。峡谷远远一端簇拥着一群人,有摇扇的、执剑的、捧香炉、捧玉孟的,男男女女但是衣履风流,更后头,还有骏马、锦轿,简直是贵人出巡的大阵势。

    可孤还来不及问,眼睛一尖,却见到那群人当中夹着一条紫影子,可不就是曲曲公主!

    他喝一声:“你在这儿,别跑!”

    一心要抓她,顾不得别的,他条地便扑过去。曲曲见状叫起来:“师父,救命哪!”

    一阵风从可孤背后来,把他连人带马往后拖开,他落了马,只感觉当头有团影子飞过,再抬头时,赫然前方立了个人,正是方才坐在石盘上那穿线袍的孩子。

    后头锦绣的一苇人皆俯身下拜。有抬出锦椅,伺候上生的,有把拂尘恭恭敬敬送到他手上的,另有摇扇的、焚香的左右侍立可孤简百着傻了眼。

    一个小家伙高踞在那儿,像个老道摇着拂尘他玩的玩具未免太老气了吧?他究竟什么来头?

    却闻见曲曲公主在座旁,曼声喊适:“魏可孤,我摩勒儿师父在此,还不快来参拜!”

    什么?可孤一双手在地上浑摸过去,没有,他耳朵没掉在地上。他没听错。摩勒儿!他瞪着两只眼睛看那孩子,嗄哑地说:“这怎么可能?摩勒儿?伊吾国师摩勒儿,怎么会是个小毛头?”

    那“小毛头”双日一顿,一股逼人的寒气由那对眸子透出来,便可孤心头一栗。那对寒利的眸子,复杂阴沉,深不见底,绝不是小孩子的眼神,然而他从头到脚,那长相那个头,分明是个小孩子!

    “放肆,敢说老夫是“小毛头”!”连他说话,都是一口童音。他却翻山一掌,掌心整个透红,喝道:“看我教训!”

    可孤突然给在一般炎风浪,火烧着似,他的发梢、他的衣角在吱吱响,嗅到一阵焦味,他要着火了!

    “师父,师父,您要把他烤焦了”是曲曲有点发急的声音。

    那人似的掌风,这才一收。可孤在地上喘,整个人还热烘烘的“这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一句话又惹摩勒儿发怒,他手一翻,这回却是一只像结了霜的白掌心,他寒声道:“冻死你这个出言不逊的小子!”

    霎时可孤落人天寒地冻中,冷,冷死人了,连骨子都像耍结冰了!他牙关猛打响,想到梅童最具畏寒,怎么受得了?拚了命颤手把她解下,用整片胸怀去保护她。

    不行,还是冷,要想法子。他咬牙筋,竭全力,开始运功,用他的内力,用全身的温暖,用那片发自肺腑之中,强烈巨大的暖意,或者说是爱意,护着她。

    摩勒儿练这冷热双掌十数年,今天却有点失灵,他猛收了掌,瞠那小子,他浑身都是霜气,拼命打寒战,怀里却紧紧抱着个小姑娘!

    “梅、梅童”可孤抚着她,给他刚刚那样使全力的运功贴烫,她变了回来,就如同以往长夜的拥抱,只是这次她没有转醒。

    “是窦家小娘子,”连摩勒儿都大惑惊异“怎么你解得了老夫的化石术?”

    “我没解得,这只是暂时的,她会再变回去,”可孤忿忿着着摩勒儿,痛恨这个对梅童施法的人“她怕冷,需要温暖,得要有人他忽然脸红了红。“有人抱她。”

    摩勒儿蹙着白白的小脸“没想到老夫的化石术,有这种破绽”

    明明一个小孩子“老夫、老夫”的挂嘴上,听来实在碍耳。可孤刚被他整了两回,见他穿线袍的小蚌子,慢慢立起,慢慢行过来,有十二万分的紧张。

    他倒没有大动作,只顾端详他怀裹不省人事的少女,看着着着,突然一定,出了手,朝梅童颈上抓来,动作之迅疾,可孤要反应都来不及,他已经来了又去。

    “这东西怎会在她身上?”摩勒儿厉叫,手里抓着一枚白玉佩,蓝绿断了,悠悠荡着。

    “那是窦姑娘她爹的遗物。”可孤见他态度剧变,不免愕然。但他即刻想到,那块玉刻有摩勒儿的名号,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她爹她爹叫什么名字?”

    “窦谦。”

    “窦谦?”摩勒儿一个颠倒,差点站不稳,曲曲见了有异,忙赶到他身边。当初派人去长安,只知要抓厉恭的亲家,却并不知道家的底细,此刻他一味喘息说:“她爹是窦谦她是宝谦的女儿,她是窦谦的女儿”

    废话,可孤心里想,她爹是窦谦,她自然是窦谦的女儿。不知这怪小子,怎么突然癞狂起来,“她爹人怎么了?”摩勒儿又向可孤诘问。

    “上个月长安有场政变,她爹死了。”

    “那、那么她娘呢?”

    问到她娘身上?“她娘也死了,大约死很久了”可孤这是根据猜测。

    “她娘死了,她爹也死了,他、他们全死了”那张小孩子的面孔,忽然出现一种嗒然若失,着来十分凄惨的表情,他抓着那块断线的玉佩,站在那儿,好像一时间整个人迷失在痛苦和茫然里。

    趁这缝隙,可孤一边动脑筋想如何对付局面,求得救梅童的法子,一边悄悄抱起梅童,她脸靠在他胸前,露出一例的耳朵不想,在那儿发傻的摩勒儿一声厉啸,扑了过来,可孤给他一只小孩子的手掐着,竟然动不了,他另一手抓起梅重的一把长发,狂叫起来:“她也是!她也是!”曲曲吓得赶来问:“她也是什么呀,师父?”

    “她这耳垂”

    形状稀罕,如珠一般,可孤早知道的。曲曲瞧瞧她,又瞧瞧师父,像明白什么,面色微变了。“她的耳垂”

    摩勒儿一放手,将自己高高的绿锦袍扯开,长发撩起来,露出的一只耳垂形状,竟与梅童的完全一个模样!

    “珠状耳垂,是我家的遗传,”他说,一阵一阵在颤抖,满脸惊快的颜色。“她不是费谦的女儿,她是、她是我的女儿!”

    可孤望着眼前这条战栗的小绿影子,他嘴巴一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离奇怪事,简直教人没法子相佶。

    曲曲越解释,可孤越觉得眼花缭乱。曲曲说她摩勒儿师父是练了一种移空大法,人才返老还童的。可孤完全看不出来,把自己从一个昂藏大汉,变成了个小不点儿,有些什么好处?他从贺婆婆研习乃是正派真宗的功法,对于摩勒儿的本领,样样他都觉得邪门。

    因此,当摩勒儿在前头的雕鞍上,回头对他阴阴一笑,问他“小子,想学吗?”

    他连忙回道:“呃不,我想做个成熟的男人。”

    摩勒儿变了脸,绣金的大袖一挥,可孤便跌下马来。他又得罪他了。

    曲曲策马过来,居高睨着和一堆灰石砾躺在一块的可孤。

    “可孤哥哥,你要学着点,讨了摩勒儿师父的欢心,说不定他大发慈悲,把女儿嫁给你!”她说得酸溜溜的。师父认了女儿,她虽未失宠,也已经一副酸样子了。

    讨他欢心?可孤揉着背,爬回马上时想,从一开头,这人就一副阴阳怪气,一下烤他、一下冻他,一下打他下马,他被他整惨了!

    在山峡中,他从可孤怀里把梅童抢过去,抱着她哇哇大哭,看来足小毛头一个,却满口

    “女儿女儿”的喊,那种突兀的场面,说有多怪异就有多怪异。

    他又哭着朝天呐喊:“仙呜、仙鸣,我错怪你了,我我好后悔!”

    众人围上去劝慰,曲曲也急着说:“师父,都没一定呢,她未见得是其的”

    “她是真的!”摩勒儿大叫,一激动,便向石壁发掌,弄得整座峡谷啜嚼作响,大家只顾着躲,没法子劝他。曲曲也再不敢与师父唱反调。

    突然他哭声一停,望着已渐发价的梅重的脸,呆呆咕侬“这丫头长成这样子怎么仙鸣给我生了一个这么丑的女儿?”

    曲曲爬过来说:“她实际不是这样子的”她在师父耳下嚼了一番话,他这才点头,像是豁然了解。

    却换成可孤一头雾水了。“什么意思?她实际不是这样子?”

    曲曲一双娇眼瞟过来,要笑不笑的一副表情。

    “你等地自己告诉你吧,我才不多嘴替她说呢。”

    可孤的目光探过去,一见冷僵的梅童,他顿回过神,跳起来对摩勒儿叫:“你别光在这儿哭哭啼啼,梅童人又僵了,你快把她救回来!”

    坐在地上的小绿人呆了半晌,才抬起泪脸,嗫儒说:“我没法子救她。”

    原来他只能把人变做石头,不能把石头变做人。唯一能解的,要靠天山脚下的鹈鹕泉。

    现在,他们大队人马推向伊吾的西北方,寻找摩勒儿口中的鹈鹕泉。这段路程一般要走上三、四天,但他们日夜赶路,两天使逼近了日的地。摩勒儿说,当年他师父发现这口奇泉,便带了他、窦谦和韦仙呜师兄妹三人,来到泉下结庐练功。

    没想到他们师兄妹三人,却在此发生一段剧变,摩勒儿一怒而去,从此没有再回鹈鹕泉。

    是怎样一段剧变,曲曲追问着,摩勒儿却不肯多说了,端凝着一张小白脸,兀自坐在一株萧萧的胡杨木下,闭口冥想。

    曲曲失去了一点兴头,嘟着嘴兄回过身,见可孤正独自蹲在地上,小心重新包裹梅童的石像,一块黄而破了,包得捉襟见肘的,好不像样。

    正伤着脑筋,有条粉香的翡翠色披帛掷了来,可孤诧典地抬头,几步外立着,是俏生生的曲曲。

    “用我的披帛包她吧。”

    见可孤踌躇,仿佛眼裹还带点猜疑色,她嗤笑了笑。“这披帛刚自我身上取下,没沾什么穿肠毒药在上头,你尽管放心包她吧,”她也过来蹲下,对着石像说:“只要她变回来之后,记得我这献帛之情,别再找我报仇,要把我杀了。”

    想到梅童的性子烈,又给曲曲作弄过,可孤没把握。“这很难说”

    见他不附和,曲曲有点气恼,便道:“她也不一定会变回来!”

    可孤惊了惊,立即通:“她一定会变回来!你不是说你摩勒儿师父很厉害?既然他说鹈鹕泉会让她变回来,她就一定会变回来!”

    这是拿曲曲自己的话堵她,曲曲头一回被可孤驳倒,哑了片刻,又佻笑起来。

    “才隔一阵子,可孤哥哥,你的口才和窦姊姊一样溜啦,这一路,是你一边抱她一边和她学说话的吗?”

    “哪来这些闲工夫!”他讪讪道。

    “不学说话,那你抱它的时候做些什么?”

    “没没做什么!”他的面皮躁热。

    “你这话教谁相信?”曲曲忽然凑过来,粉颊几乎要摩擦上他的脸,她低问“你像抱我那样的抱她吗?”

    可孤简直要大声呻吟出来。她们两个真是死对头?还是姊妹淘?或者天下的女人关心和记得的事情都是同一件?

    “你有亲她吗?像亲我那样?”曲曲一缕口息拂他的脸,痒丝丝的。“有碰她吗”

    她一只玉手按上可孤的大腿,他猛震起来,慌忙扣住她的手,迭了回去。求饶似地说:“公主,你去歇一歇”

    幸亏老天爷要给他解围,这时候蹄声达达,几名探路的从人回来了,滚鞍下马报道:“国师,国师,您说的那片芦苇滩找到了!”

    胡杨木下的摩勒儿闻声而起,寒沉的眸子透出光彩。

    “如此,太好了!芦苇滩再过去不远,便是鹈鹕泉了我们走!”

    从人跟在他后头跑,又迭声喊:“国师、国师”

    摩勒兄回头,逼视几个人,见他们支吾着,叱问:“有。快说!”

    “那鹈鹕泉”有一个鼓起勇气开口“已经干涸了”

    一听,可孤吓得抱了梅童的石像跳起来,却重重抽了口气,给那耳尖的摩勒儿闻见,掉头质问:“怎么了!”

    那张英气的深色脸庞,变得苍白,他说:“梅童好像结了冰”

    她快不行了。

    奔马鹈鹕泉。四周是给了云的山峰,插入天里,穿过大笔的芦苇滩,只见到一个枯荒的地盆。泉,果然是干涸了。

    邀来一名山下的老牧民问,原来十年前一场大早,早枯了这座泉。

    可孤和摩勒儿绝望相对。摩勒儿那对老成的眸子突地迸出凶光,盯住了可孤问:“魏可孤,你怕不怕死?”

    他昂然扬起头“都要看为什么而死?”

    “为你怀里这女孩呢?”

    她现在不能称为女孩,她已经像块冰了,再不设法救她,就来不及了。

    可孤把梅童抱着,才说了个“我”曲曲跑上前来,似乎意识到什么,慌张地问:“师父,您要叫可孤做什么?”

    “我要他带了我女,共寻那十年之前的鹈鹕泉。”摩勒儿虽是在回答曲曲,双日却直看着可孤。

    他茫然不懂“我如何去到十年之前?”

    不知怎地,摩勒儿那孩子的笑声,听来特别寒人。“你以为我牺牲少壮之年,变成了个黄毛小儿,练的是什么?”他朝那干枯的地盆走两步,指着地说:“十年之前,泉水尚在,我的移空大法,可将你送到十年之前去”

    “师父,这太冒险了”曲曲叫着。

    “只要救得梅童,我愿意试!”可孤此除是一股毅然决然,尽管他对摩勒儿的说法,感到极度不可思议,然而怀里这冰块也似的梅童,却使他再不能去怀疑或犹豫什么,任何法子救得了梅童,任何险路他都走!

    “很好”摩勒儿日色深沉,度量可孤。

    也只有他使得了。用冷热双掌对付魏可孤那时,摩勒儿早暗暗吃惊,没想到这小子有那么高的内力修为,简直携不倒他!

    无疑是高人调教出来的,一身功力己入了化境。摩勒儿也猜想得到,他是年纪轻,江湖经验不足,老实肠子又不懂得险诈,才常常被人算计了去。

    移空大法,也只有内力够的人,才支持得了。

    摩勒儿解下腰间一条长锦带,交给可孤“把你和梅童缚着,记住,以你的内力抵抗外力,不消不长,才能安然通过,”他仔细叮嘱“见到鹈鹕泉,找着了泉眼,将梅童浸人水中,几个时辰,她自含慢慢复原。到时,只要你再缚上锦带,我自会知道,召你们回来一条长锦带层层缠上身,缚住可孤和梅童。众人都肃肃地退立在一旁,屏气凝神要观这移空大法,只有曲曲公主奔上前,娇盈的脸儿明显有一抹忧虑。

    “可孤,可孤,你一定要回来”说着,她踞起脚尖,也不管那么多人看着,抱了可孤的脖子吻他的嘴。

    可孤头一阵昏,下意识向曲曲伸出手时,扑了空,曲曲人已经被拉开。天色突然浑沌起来,风呜呜吹,可孤听见摩勒儿在风中喊:“记住,别带一草一木回来,任何东西带回来,哪怕是人,都会毁灭”

    “轰”一响,可孤整个人跌了开去,不知跌到哪里去了,天地上下一片黑,像个无底洞,还一直在跌,四面都有闪迸的、拉扯的力量,他人要碎散开了快运功!以内力抵抗外力。他很清楚,须持住一个平衡,否则就要在转移之中形销骨毁!然而这片黑茫茫的坠落,究竟有无尽头?他的劲道一片片的被削去,那跌势越来越猛烈扑通一大声,仿佛听见了水起水落,可孤气叮叮的,猛张开眼睛他人躺在一片迷蓝的草泽中,悠悠的蓝烟,悠悠的蓝草,悠悠的蓝水,一只大鸟飞出水云间鹈鹕泉不,是十年之前的鹈鹕泉!

    大气还没喘过来,已喜上心头,可孤紧抱着梅童的石像,一边奋力爬起,一边说:“梅童,你有救了,你有教了!”

    忽然淡荡的烟气里出现人影,远看十分窈窕,是个女子,悄悄伫立在水边。她那形态好眼熟可孤才诧异着,却见那女子放声哭了,竟纵身技人水中。

    她要寻死!

    可孤慌得大叫:“万万不可,夫人!”

    身形疾起,飞过去一把拉她出水。她跌在草上,淡红衣棠尽湿了,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可孤一看便傻了,脱口喊了声“梅童”自己不知不觉。

    眼前这女子,容包清瘦,蕴着一股沧桑,却依然留有明媚的轮廓,一双眸子合著泪,迸出逼人的艳光,她那眉目口鼻栩栩如同他昏迷的时候看到过的梅童!

    她爬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于,激问:“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梅重的名字?她现在人呢?”

    “我叫魏可孤,”他望着这似曾相识的美丽女子,像在作梦“梅童她她中化石术。”这时他猛回过神,急急解开锦带,揭去石像上的披帛。

    那女子惊叫起来“她变成石头了?”她比他还要急“快,快把她浸人水中,这鹈鹕泉可救她回来!”

    她的动作也比可孤娴熟,拨开草泽,寻寻觅觅,终于寻到泊泊而出的泉眼,把石像一半浸水,一半泼洗,一边又哽咽地追问:“是谁让她变成这样子的?她爹呢?她爹呢?”

    关于她爹这问题,可孤觉得很为难,不自觉地就说:“你指她哪一个爹?”

    这女子愣了,然后失声笑起来“都为了这个计较,不是吗?哪一个才是爹?是的说不是,不是的说是,而我说的为什么他不信?丢下一切就走了。”说着,她凄凄切切哭起来。

    见她一会笑,一会哭,前面一堆话又教人听不懂,可孤只得问:“夫人到底是谁?”

    她流着泪,指着泉中的石像,颤道:“我是梅重的母亲,韦仙呜”

    按着,她悠悠说出一段凄伤往事

    同前头两位师兄一样,韦仙呜也是孤儿,她爹是隋边关的逃将,逃到半途,丢下她病死了。她给长年在西方游历的奇人,庄玄,捡回去当徒儿。

    几年照顽下来,这原来干瘦可怜的小甭女,已出落得花容明貌。她两个师兄看待她的眼光,也有了改变。

    她二师兄待她一向亲热些、爱护些。窦谦是高昌孤儿,生相文雅,偏于优闲的性格,喜欢的是吟风咏月,诗篇词今,学起武来,便显得有些疏懒。

    两个孩子年相近,许多事,庄玄师父索性由窦谦带仙鸣。仙马喜欢她二师兄,是由两小无猜那样的感情发展来的。

    那大师兄和他们的距离便有一段了。摩勒儿的租先是疏勒人,九岁流来到碎叶城行乞,和人打群架,庄玄路过时看他筋骨极优,个性又强悍,便带了他一起走,对他调教特别悉。

    也果真不负庄玄所期望,摩勒儿很争气,他是极端好强的人,又具嗜武如命,凡师父所授,他无一不钻研透彻。平日沉默寡言,只埋头练功夫,由于年长一大截子,他也不大理会师弟师妹。

    年少的时候,见到这个老绷着脸盘的大师兄,仙呜总闪避着。渐渐大了,她对于他,却发生了一种少女的好奇心。她怀疑他不笑的表情底下,有些什么心思:倘使他笑了,牵动那张沉重英俊的面庞,那又是什么模样?可不知他那双坚实的大手,是不是也和二师兄一样的温暖?

    她想知道。于是那回她在月下跳胡旋舞,大师兄独白远远坐在一边,她便大胆过去拉他的手,硬要他一起跳舞。他吃一惊,定是不要,她定是要,两人拉扯间,他太使劲了,便她重重摔倒,舞衣也裂了,人也哭了。

    为此,二师兄窦谦还和大师兄大吵了一架,两人几个月不说话。

    得此教训,仙鸣不敢再动大师兄分寸。然而,她一颗少女的心却越来越烦恼,她发现自己对大师兄的关注,一天比一天还要强烈,他越不睬她,她对他越有一种没法子解释的渴盼。满腔情怀,有意无意的,辞色间流露了出来。

    偏偏那摩勒儿像长了铁石心肠,瞧都难得瞧她一眼,镇日里练武,几近不顾一切。

    一回,庄玄师父出远门,摩勒儿闭门练功两日了,没踏出一步子,仙呜心里很是嘀咕,捧了一孟枣汤,便去闯他房间。

    他正赤膊打坐,满头迸大汗,仙呜见着,心动了动,拿着手绢去给他拭汗,他一惊,所凝聚的功气全散了,人是勃然大怒,跳起来为她。

    仙呜碎了一片心,又气又委屈,哭着嚷道:“我晓得你讨厌我,从头你就讨厌我,从投给过我好脸色,我对你做什么都不对!你既然这样看我不过去,我从此再也不必向你表什么好意,索性再也不教你见到我!”

    她旋身使跑,却一下给她大师兄抓回去,他突然把她抱得很紧,第一次,他正眼看她,低着声说:“我没有讨厌你,仙呜,你刚好想反了”

    他低下头吻她,她心头蒙蒙——想着,她终于知道他双唇是什么滋味了。

    后来仙呜反而躲着他。羞赧了好几天,不和他打照面。到底一天黄昏给他逮住了。鹈鹕泉边静幽幽的,都没有人,他把一枚玉佩塞到她手里,也没有说什么。

    仙鸣的指尖摩准玉佩镂着的一行细细的字,是摩勒儿的名字,终于明白他是喜欢她的,也许喜欢的地步还远超过她的想像。

    不久,庄玄师父有了个盘算,他年事已高,急着传下衣钵。他的三个徙儿,仙鸣是个女孩儿,习武资质毕竟有限,而窦谦聪颖,却志不在此,唯有摩勒儿论禀赋、论毅力,都是上邹之材,庄玄最希望把晚年所得的几门奇功,皆传给他。

    “要练成这几门奇功,你得摒绝一切,随老夫到那天山的险处,凭着天地精气,苦练个十年八年,才能见出真章。”

    听到这里,摩勒儿那坚峻的神情,忽然闪烁一下。

    庄玄瞧出端倪,叹了叹。“师父晓得你和窦谦两人,都对仙呜有意,”他话锋一转,使摩勒儿吓一跳,脸上不甚自在。“你若有心追求武道绝学,就得抛却儿女私情,一心不能二用,你我师徒上天山去!我自然也就将仙呜许给窦谦,你知道,窦谦昨儿已向为帅的表明心意,他要带仙鸣到中原去发展”

    师徒两人的一席对话,不意给仙鸣听见了,吓得她心乱如麻。她爱窦谦,但更爱摩勒儿,对那摩勒儿更有一番婉转绸缪之情,她愿意的对象是他!是他。

    却不知他小里究竟意思是什么?庄玄师父嘱他一个月内做出个决定,便又出了门,迳上天山共寻找适合的落脚处。仙呜忐忑不安地探了摩勒儿几回口气,他始终没有表示,仙鸣陷人绝望中。

    终究他追求的还是武林奇学,他还是想要扬名上万,仙鸣明白,他曾经这么对她说过,幼时那乞儿的生涯给他太刻骨的刺激,他一心往上爬,人生裹的其他,都要不惜放弃,也许甚至是感情满腹的幽怨,这一宵,仙鸣恨恨地拎一壶酒找大师兄去。

    “算是先给你饯别了,迭你走上那未来不可限量的青云路”

    她放浪地灌起酒来,也逼他喝。摩勒儿不擅饮,几杯下肚,便挂不住。他不知道酒里有着蹊跷,仙鸣下了媚药在酒里,图以这一招使他走不了。

    谁知第二天醒来,仙鸣醉昏昏的,人却不是在摩勒儿房里,是在窦谦房裹。摩勒儿什么都记不得了,脑子念念响的是窦谦咬定的一句话:“仙呜一夜和我在一起。”

    摩勒儿给那句话轰得像要耳鸣似的,他冲出去的时候,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

    一个月后,仙呜开始害喜,窦谦口口声声说孩子是他的。三个人的爱,一个一个的粉碎掉。

    先是摩勒儿,他即使到了最后也不留说出口,其实他已经决定要留在仙鸣身边,他需要人生机会,然而更需要心爱的女人,来使他抓住的人生机会显出意义来。

    如今什么意义都没有了,天生孤傲刚强的气性,使他接受不了事实,也听不进解释。甚至没等到师父回来,他使走了,走的时候,身上只扎着师父传他的几册秘笈。

    他走后,仙呜才真正了解,他原来是把感情压得那么深那么重。

    隔年春天,仙鸣生下女儿,一双奇特的珠状耳垂,明明白白证得孩子是摩勒儿的。

    窦谦这时候已是后悔莫及。他年轻气盛,一方面也因为极力要争取仙鸣,一方面也因为他认定摩勒儿不是能给仙呜幸稿的人,因而那晚他发现仙呜的意图,已来不及阻止,索性趁着两人都昏沉过去后,把仙呜抱回自己房间,制造了一个骗局,以为最后一着能够把事情挽回来。

    他没想到摩勒儿爱仙鸣那么深,而仙鸣根本忘不了摩勒儿,失去他,仙鸣根本过不下去。

    一年的变化这么大,连庄玄师父也遽然仙逝了。仙鸣卸下摩勒儿迭她的白玉佩,悬在女儿身上,能留给她的,只有这样东西。她要走了,娇弱的小女儿是不宜跟着她漂泊的。

    她把女儿交给窦谦,知道他会尽力照顾她。窦谦设了骗局的用心,从头到尾她知道,当初醉后她不能把事情说明白,却晓得窦谦是为了她在说谎,她不怪他、不想他,然而就算他再苦苦哀求,她也不能够留在他身边“我要去找摩勒兄回来,”她含泪对窦谦说:“他是个很记恨的人,我不能让他含恨一辈子,我一定要找到他,让他晓得我没有辜负他”

    韦仙呜忍下离别女儿的痛楚,离开了鹈鹕泉。

    风霜雪雨,寻寻觅觅,仙鸣找遍了各地,却一直寻不出摩勒儿的下落,他竟像在这个世间消失了一般,已经不存在了。就这样七年过去,仙呜倦了,病了,也绝望了,她沧桑地回到鹈鹕泉,然而,芦花丛里的小屋早已破败,窦谦早带了梅童黯然离开生命已是一场空,仙鸣望着恍惚的鹈鹕泉,觉得如今那水深处才是她最终的去处

    听完这一切,可孤目瞪口呆,望着眼前这瘦损的美人,讷然道:“原来,摩勒儿说的没错,梅童真是他女儿”

    “你说摩勒儿?”仙呜拉住他,瘦容上睁着一双艳丽而又颤惧的眼睛“你认得他?知道他人在哪襄?”

    “就是他将我送到这鹈鹕泉来的,”可孤期期艾艾说着“他本不知梅童是他女儿,对她施了化石术,后来发现岔错,才把我们送来”

    仙鸣一声又惊又喜的叫喊,脸色乍然而开,散尽了黯淡之色,那模样仿佛又回到当年初初坠入情海,那十六、七成的娇痴少女。

    “带带我去见他,他不能再躲我了,我找得他好苦好苦!”

    “夫人”可孤面对她的满副期望,不知怎么告诉她才好,话说得备其艰难“你不知道,我们我们是从十年之后来的。”

    仙呜那春花样的脸庞,一霎化得雪白。

    此时,水边传来一个低微的嘤咛声,可孤一看,整个人狂喜得大叫:“梅童变回来了!

    她变回来了!”

    仙呜跪在水边,惊愣地看着半卧在水中,还未完全醒来的小女郎“她、她长这么大了?她今年应该只有七岁”

    “夫人,”可孤柔声道,对这苦命女子有无比的怜悯。“我说过了,我们是从十年之后来的,梅童现在十七成了。”

    “十七,十七,我女儿现在十七成了”仙呜浑身都在抖索,一只手瑟瑟地向梅童伸去。可孤忽然又叫:“梅重的脸”

    不知是何物,糊成一片在她脸上,仙呜趋近瞧过,微弱她笑了笑,喃喃说:“这丫头易了容,那些胶料在水里化掉了,这一定是窦谦教她的,他从前最擅长道个。”

    做母亲的取了那条翡翠色披帛,仔细为女儿拭脸。梅童的真面孔一-一-露出来,水光中,映出一张晶莹剔透的容颜,和她美丽的母亲几乎同一个模子。可孤看呆了,看傻了,一双眼睛没法子眨动一下。

    就是她!他梦里见过的她!

    年轻明艳的脸蛋,深镂着姣好的眉眼,一管娇瘦的鼻,还有底下那张秀气的嘴儿,红泽微微,他吻过的,现在光一想到,心头又要酥掉连她一脸的肌肤,也都是白嫩嫩的吹弹得破!

    曲曲公主已经够美了,她她比那曲曲公主还要美艳三分!

    她竟是一路易容,拿一副黄脸八字眉骗过他!他中三星指昏迷之际,她一定是暂时卸了妆,被他迷迷糊糊的看见了,事后又抵赖不承认。难怪曲曲要说她实际不是那样子的,想来,曲曲早见过她的真面目,晓得她易了容,还两度拿这个取笑她可孤想得神魂颠倒,忽忽听见仙呜问他话“她那抚养她长大的爹,窦谦呢?”

    他回过头,犹豫里叹一口气,晓得说了又要使仙鸣伤心,他极不忍,又瞒不了她,只得把玄武门事变前后盘出来,才道了一半,仙鸣已经又哭倒下来。

    突然她人一振起,搂过水里的女儿,迫切道:“梅重已经复原,走,我随你回那十年之后,去见摩勒儿,一刻再不要拖,我们马上就走!”

    半晌可孤望着她,心里感到异常哀怜“夫人,你不能跟我们回去,摩勒儿交代过,一草一木,哪怕是人,带了回去,都会”他不能不毁了她的希望“都会毁灭。”

    摩勒儿早有准备,然而那股庞大轰烈的反弹,仍旧把他震得跟踪往后退,倒走十几步,两旁凡来扶他的从人,一个个都给撞倒,好容易他才站定,头一抬前方灰飞烟起,茫茫里浮山三条人影,隐约可见魏呵孤抱着梅童,显然化石术已解,她已复原!摩勒儿心头大喜,然而一口气还没稳定,马上又打雷似地暴跳起来,破口便骂。

    这浑小于,明明叮咛他一草一木都不能带回来,他偏又弄来一个人,到底是头一个解了锦带,淡红影子悠悠摇摇,一步颤着一步走了来,忽然哽咽一喊:“大师兄,你总算让我找到了”

    摩勒儿从骨子里打起寒战,双眼立刻模糊,拼命摇着头不,不可能,不会是她!不会是她!

    然而,韦仙鸣已经颤袅袅来到他前方,美丽惨淡,满脸热泪直滚下来。

    从那小绿身子里发出一声狂叫,摩勒儿翻身便跑,仙鸣扑上去,一把抱住他小孩子的身躯,死不放手,使得摩勒儿疯狂地挣扎嘶吼:“不,不,我不能见你,我如今这个样子”

    “我都知道,一切可孤都对我说了,我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不在乎,只要再见到你,只要这一面,我就算死了也甘心!”仙呜哭着喊,和摩勒儿挣在一起。

    摩勒儿吼着、叫着,却一点通天的本领都施展不了,然后他一瘫,返身抱了仙呜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错怪了你、冤枉了你,那孩儿是我的,只怪我当时拧脾气,负了气使去,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为什么还要来寻我?这十几年我绝了望的练功,不管它是会畸身或变形,只想藉此忘却你、忘却痛苦,如今我成了这种样子,怎么好再见你?我、我没这个脸”

    他一声声、一句句的哭诉,这样悲怆的一番话,由一口孩子清细的嗓音,肝肠寸断的说出来,让人听人耳感到特别的凄惨,特别的酸楚,在场众人都露出不忍卒听的神情,像自己心头给割着似的,更有侍女掩面跟着哭了这时候,蓦然仙呜起了变化,黑发一丝丝泛白,青春的脸蛋逐渐松褪,皱纹一条条列上去,连窈窕的身段也佝偻了,转眼之间,她从朱颜绿鬓的一个美人儿,变成了老态龙钟的白发妇人!

    众人眼见这离奇的一幕,纷纷惊叫起来,摩勒儿更是骇绝,摇着仙呜的肩膀,泪如雨“仙呜、仙呜,你难道不知跟着移空大法而来,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的力量只够护持可孤和梅童,不足以再护第三人,你怎么这么傻,这么不顾一切?”他迁怒到可孤身上,扭头冲着他叫:“都是这小子!我、我交代过他”

    “不,不要怪他,”仙呜拉住摩勒儿。“是我通他的,他劝过我、警告过我,但我已经没什么好损失的了,我有病在身上,也许没多少日子了,知道你在这里,我不能不来,为了见你,我不怕什么”

    摩勒儿抱着她大哭“仙呜,你你还是太傻!”

    然而,那已爱成老妇的仙呜,微微一笑,笑裹无一丝怨尤,无一丝悔恨,她一份宁静祥和的神情,只能以美丽来形容。

    “我这一生,最美的年岁里,皆经有你,当青春去了,老迈之际,还能再见到你,我就是死,亦是死在你的怀里,合目的那一刻,是你的影子随那临终的记忆,伴着我去,我已是心满意足,再没有遗恨了。”

    她轻抚他的腮边,声音是苍迈的,和和缓缓诉说着最后的情意,宇字打人人心,使闻者都泪湿了满襟。

    一旁,可孤低头望了望尚未醒来的梅童,他的两眼和心头百端的酸痛,不自禁把梅童紧拥在胸口,仿佛害怕下一刻便要失去她。

    唉,他终究是会失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可孤涧下了两行泪。

    摩勒儿突地跳起来,紧拉着仙呜的手,喊道:“不,我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老,我要带你上天山去寻奇药,想尽世间一切方法救你回来,如果救你不回,我也会和你作伴一起去走黄泉路!”

    此时梅童已略有些意识,颤着睁开眼睫,可孤用脸贴了贴她温润的面颊,哑声告诉她:“梅童,你爹娘在此”

    她半昏半醒,迷惘地唤:“爹娘?”

    仙鸣缓缓回身走来,捧着女儿的脸,流泪道:“娘对不起你,从没有好好照顾过你,若有来生,让娘再和你结一回母女缘,偿还这辈子对你的亏欠。”

    “魏可孤,”摩勒儿一声厉喊,走来对他命令“我把女儿交给你照顾,你要将她安顿好!待我救回她母亲,千里万里也会赶来与她团聚,若是我们一去不回,往后每年的这一天,便向天遥祭吧我和她母亲是永世的在一起了。”

    他凝看女儿最后一眼,把仙鸣的手一挽,悠悠转身。这时候,曲曲心惊胆战奔过来,拉住师父的袖子,啜泣道:“师父,您要弃我们去啦?从此不顾徒儿、不顾文王?您这一去,徒儿怎么办、大伙怎么办、伊吾怎么办?还有父王呢,他一切都得靠您!师父,您、您不能去下我们走呀!”

    伊吾宫人见状,也都吓得俯下地来,连连磕头,哭的哭、求的求,都嚷着国师怜悯他们,不要走。

    深深一叹,摩勒兄回首望着跪了一地的众人,眼底透出两点哀矜之色。

    “一缘起,必有一缘灭,我与伊吾的机缘合谈到此,我势将走,你们不必哭泣,总还有后缘。”说着,他卸下锦带绿袍,交还曲曲,并朝伊吾方向拜了三拜,向君主辞别,重挽了仙鸣走。

    曲曲蹒跚追两步,朝师父的背影喊:“师父,伊吾和唐这一战又该如何?”

    摩勒儿那细长的声音,遥遥传了来“中土已出现真命天子,唐之气势如虹,未来四宇都将在天子脚下,伊吾伊吾也将同沾雨露-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漠黄的暮色里,荡然两条影子,清瘦的小孩扶着发苍苍的老妇,两人竟是一对恋人!如此光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诡异,让人打心底发凉,却又深深感到悲伤,不能自抑。

    那对相扶相持的影子,终于化人暝包裹,不复见了。

    久久,伊吾众人回过神,有人嚷起来魏可孤已带了窦梅童趁机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