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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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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样?明天去不去向明珠道歉?”史念祖心想适才对他晓以大义,应该足以令顽石点头了。

    他不敢开口回话,但仍固执的摇头。

    “好!我不管你了!”他大吼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丢下一句:“一切后果你自己负责。”掉头而去,再也不理会秉忱。

    他坐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呆。他知道事情还没完,凶险的事还在后头。史念祖口中说不管了,其实不是真的不管,要让秉忱自己做主。他所谓“不管”是不管秉忱的感受。生长在这种家庭里,秉忱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他没有那么天真,庆幸父亲“不管他”反而真的开始烦恼起来。

    他和如意或许最后会变成一对苦命鸳鸯。算了!他也不管了,索性豁出去,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他绝绝对对不会去向明珠低头的。

    他的心里只有如意一个人。他发誓过要保护她,善待她。他绝对会做到。

    叶庆松向明珠保证秉忱一早就会过来负荆请罪。

    可是都过了中午了,仍不见秉忱的踪影。明珠像一头愤怒的怪兽般,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恨不得在地上跺出个洞来出气。

    可惜,她没那么大的力气。她有时真恨自己并不是万能的,偶尔也会尝受到挫败的滋味。她非常讨厌这种挫败的感觉。

    秉忱是第一个令她挫败的男人!她恨他,却拿他无可奈何。说什么负荆请罪,还不是白白又被他放一次鸽子!她越想越气,用手举起一个花瓶,使劲往空中砸过去。“框啷”一声巨响,花瓶的瓷片碎裂开来,鲜花和清水也流泻了一地。

    由于她有砸东西的坏习惯,叶家所有的摆设都不是什么珍贵的骨董。叶庆松将他心爱的骨董都锁在收藏室里,免得遭殃。他这种做法是明智之举。

    一个美艳的贵妇人扶著楼梯,缓缓的走下楼来。她不是明珠的母亲,是她最小的姑姑,也就是她去伦敦投奔的小泵姑。这一回明珠肯心甘情愿的回来,还是她苦口婆心劝说之下,才连哄带骗带她回来的。

    “明珠,你怎么又胡乱砸东西了?”她蛾眉轻蹙,有点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

    “小泵姑!秉忱他他根本没来!我我好气噢!”她狠狠的跺一下脚。

    叶庆龄过去牵住她的手,带她去沙发坐下。她柔声道:“你怎么不想想昨天是怎么赶人家走的?男人家最爱面子,他当然不可能马上就回来讨好你。”

    “小泵姑,你不知道,”她感到很委屈的说:“他昨天说我们个性不合,不想和我结婚。他说出这样的话,我那样对他还算便宜了!”

    “既然你这么生气,就干脆别理他算了。我们明珠是个美人儿,还怕没有王孙公子追求吗?”

    “是是爸爸说他会来的,我可没叫他来。”她是不肯服输的人。

    “他不来就算了,反正你又没叫他来,不算丢面子。”她最疼明珠。她和她都长得像明珠的祖母,也就是她和大哥叶庆松的母亲。她母亲年轻时,是苏州第一大美人,可惜红颜薄命,三十二岁那年便染病身亡,香消玉殒了。明珠不仅长得像小泵姑,据说自小两人的个性也很相像。

    叶庆龄小时候也是很淘气,脾气不见得就比明珠温驯多少,也老爱砸东西,一件明朝的骨董花瓶就曾毁在她手里,而那一年她才十三岁。她摇了摇头,往事不堪回首,岁月令她成为一个通情达理的成熟女性。她希望明珠能成长得比她快,便可少吃些苦头。

    一名打扫清洁的女佣前来收拾花瓶的碎片。

    叶庆龄轻言细话的抚平明珠的情绪。待女佣清扫完毕退下之后,她才开口道:“明珠,你知道姑姑为什么会亲自带你回来吗?”

    “你不是说要回来看看爸爸和妈妈吗?”她仍然满腹不快,嘟著嘴说。

    庆龄轻轻摇头。“其实我是为了你。”

    “为了我?”她茫然不解。

    “嗯,我全是为了你。你忽然来伦敦找我,又在我那儿住了二十天,我从你的言行之中看出你深爱史秉忱,这就是我为什么劝你回来的原因。”

    “现在现在我不爱他了!”她撇了撇嘴说道。

    “你是嘴硬!如果你不爱他,根本不会把他放在心上。就因为你还爱著他,因此你一直在生闷气,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内不出去玩。我说的没错吧?”

    她兀自不承认。“人家气得要命,哪有心情去玩。”

    “看看你,还不承认?”她又好气又好笑。然后她正色道:“明珠,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在不在乎秉忱?你要跟我说实话,否则我就不帮你忙了。”

    她考虑了半天,碍于面子问题始终没答腔。

    “明珠,你看秉忱今天并没有来,他的意思很明显了,是不是?”

    她也毫不示弱:“我也没去找他呀,昨天我还叫他滚蛋呢!谁希罕他!”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就算了。把秉忱忘了也好,也许你们的个性的确不合。”

    她的神情马上又激动起来,大声叫道:“不!不能就这么算了,大家都知道我们要订婚了,现在变成这样不!我会很没面子的!”

    “明珠。”她出声制止。“你不要闹情绪,这样对事情没有帮助。你必须要弄清楚到底爱不爱秉忱,如果只是为了赌一口气,那就没必要了。你用尽方法把秉忱弄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小泵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如刁蛮公主的叶明珠,此刻竟泫然欲涕。

    庆龄叹了一口气,轻轻抹去她的泪痕。“姑姑不会看错的,明珠,你深深爱著秉忱,不要再否认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哭了起来。

    庆龄不忍了起来,柔声道:“明珠,别伤心,小泵姑帮你的忙,让秉忱重回你身旁。”

    明珠立刻收泪,急急问道:“你怎么帮我?”

    “我帮你重新再和秉忱谈一次恋爱。”她极有把握的说。她早年也和明珠一样有过相同的遭遇。“我有这种经验,可以好好教你。”

    明珠知道她姑姑年轻时曾留学英国,并且和一个英国贵族后裔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对方是个伯爵,祖先又因改行从商,赚了很多很多钱,因此可谓是有钱又有地位。但因为两人种族不同,再加上文化的差异,便开始有些龃龉。叶庆龄年轻时的脾气比明珠好不了多少,一发现对方变心,亦马上明白表示决裂的决心。但经过一阵内心挣扎之后,发现自己真心爱著他,便抛下一切身段,重新去追求他。她成功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摇身一变成为伯爵夫人了。更令她骄傲的是,她的情敌是个西班牙公主呢!

    她开始对明珠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

    “刚开始发现你的威廉姑丈转而追求西班牙的凯瑟琳公主时,我一度曾心灰意泠的回台湾,想彻底的斩断这段异国恋情。可是我人回到台湾,心却仍然留在英格兰。我用尽一切方法,想忘了威廉和失恋的苦痛,却怎么也忘不了。我本来是个心高气做的人,连对我自己心爱的人也不肯服输的。但这一回我却栽了,栽得那么彻底!我在台北伤心欲绝,威廉却抱著他的公主日夜狂欢,这一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我开始反省,一遍又一遍的问我自己,是不是还爱著威廉?我回来台湾整整三个月,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后来等我确定我还爱著他时,我立刻订了一张飞往伦敦的机票。我决定去找威廉,和他重新来过。”

    明珠听得入迷,她眨著眼睛,等姑姑再继续说下去。

    庆龄淡淡的一笑,由于已是陈年往事了,她更能客观的去描述自己当年的心境。她接著说道:“我在飞机上就开始计画如何夺回威廉的爱。我很清楚我的情敌是西班牙公主,一个真正的公主兼美女。换作别人早放弃了,可是我却不。这么强劲的对手,反而刺激出我的竞争心,我发誓一定要从她手中抢回我的威廉,不惜一切代价!”

    叶家所有的亲友皆知道庆龄年轻时这一段韵事,尤其是她一举击败西班牙公主夺回情郎,更是传诵一时的佳话。但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她当时的心态,以及她是如何办到的。

    此刻为了她的侄女,她全部都要说出来。

    “当你遇上的情敌是个公主时,你会对自己没什么信心。也由于丧失信心,反而更激发出我所蕴藏的潜力与之抗衡。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和她对抗到底!明珠,你不会了解我那时的心情。自小我在家里所受到的待遇俨然如同一位公主,但事实上我却不是真正的公主。尤其当我只身一人寄居欧洲时,那里上流社会的绅士淑女多得是贵族与富豪,我这一名小小的东方女子就像大海中的一个小浪花,无法掀起什么大波澜。但我还是努力扳回劣势,开始反守为攻。在我的朋友中不乏拥有极大影响力的人,我利用他们举办了一连串中国式古色古香的宫廷宴会。由于我的品味及鉴赏力,这些宴会都很成功,而且蔚为风潮。那时伦敦上流社会的人士,如果错过了伊丽莎白.叶的中国宴会是一大憾事,因此我重新引起威廉的注意。”

    明珠听到此处,两眼发光。她越来越崇拜这个小泵姑了,居然唬得那些洋人一愣一愣的,她的手段一定相当高明。

    “有一次,我终于在我的宴会上遇到了威廉。他是独自一人来的。你知道他单独前来对我的鼓舞有多大!我那一夜心情是愉快而且高昂的,我用尽心力使他高兴,让他觉得宾至如归。但我至少算是宴会的半个主人,无论如何不能冷落其他的宾客,因此我并没有一直陪著他,还得一一去招待别人。他只好跟著我打转,最后他沉不住气了,开口求我也替他筹办一个中国晚宴。我当然答应了,不过很客气的请他预约时间,因为我那时手头上还有好几个宴会等著我去筹画呢!”她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犹自带著当年那种得意的神情。

    明珠也笑了,觉得她姑姑年轻时也很古灵精怪,居然想得出这种怪点子,更厉害的是她竟办到了!

    不过庆龄接下来又摆出一本正经的脸色说道:“我虽然表面上和威廉谈笑风生,但我心里始终是小心谨慎,生怕再出任何差错,会使得威廉再度从我身边走开。在我内心深处,那个西班牙公主一直威胁著我,有个那种情敌真是可怕的经验,逼得我不得不对自己重新估价。我不敢在威廉面前胡乱颐指气使了,他像个绅士,那么我便做个淑女。我不但举止行为像个欧洲上流社会的淑女,而且我还把我们中国老祖宗那一套三从四德搬了出来,当然略加改良过才应用在威廉身上。这一招果然立刻奏效,他怕我被其他男士夺走,便火速把我娶回家了。婚后,我和威廉一直奉行著老祖宗传下来的四个字——‘相敬如宾’。一直到今天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再没有出现另一位公主来跟我抢夺威廉。”

    “小泵姑,你一定是深爱著威廉姑丈,所以才肯改变自己的性格。”明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懂得庆龄的意思。

    “若不是拜那位西班牙公主之赐,只怕至今我仍死性不改呢。说起来我还真得谢谢她。”庆龄说出她的真心话。“明珠,你从我的故事中得到什么启示了吗?”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说:“好吧,我会慢慢改掉我的坏脾气,不过不晓得改不改得掉。”

    “那你就假设你有个像摩纳哥的卡洛琳公主那样的情敌。”

    “她威胁不到我了。她如今已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又给过两、三次婚了,最主要的是她已经老了。”她笑得像朵花似的。

    庆龄也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又这:“反正你就是假想嘛,假想你的情敌是个高贵的公主,你自然而然就会调整你的心理状态。”

    “问题是我现在还没发现我的情敌究竟在哪里呢!”她似乎还没想到秉忱会爱上其他女人。在台北还有比她条件更好、更美的富家千金吗?恐怕找遍全台湾也没有!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小泵姑,你说你要怎么帮我和秉忱重新开始?”

    庆龄微微一笑。“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回台湾了,我想利用你爸爸的名义,下请帖给台北有名望的家族与企业人士,一来是让我见见他们,二来就说是我想回台湾投资,想多认识一些人和这里的投资环境。”

    “那秉忱一定也会来!”明珠的眼睛亮了起来。

    “对,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他见到你,到时候就完全看你的表现了。不过你放心,有姑姑当你的参谋,他一定逃不过你的手掌心的。记住,明珠,女人要想赢得男人并不困难,但一定要用一点诡计。”

    诡计?她叶明珠要一个男人需要用诡计?这话如果出自别人口中,她早就不客气的嗤之以鼻了。但这话是叶庆龄说的,她只有唯唯听命,一切任凭她姑姑去安排了。

    上午十一点左右,曾小侠下楼来接一份挂号信。他拆开信一看,神情狂喜的推开“花之屋”的大门,口中乱叫:“如意,如意,我录取了!我录取了!”

    她这时正忙著插花,一会儿要送到客户那儿去。但她仍然暂停手上的工作,直起腰问道:“你去应征那么多的工作,到底是被哪一家公司录取?”

    “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一家保全公司嘛!”

    “保全公司?你真的要去保全公司当保全人员?”她多少有点讶异。

    “是呀,我就是在等这一份录取通知单!呀!太好了!正如我所愿。”他在通知单上亲吻一记。“只要能被录取当保全人员,我就可以把其他公司的工作推掉。我的个性不适合坐办公桌,也不适合每天朝九晚五上班打卡,那会把我给烦死!”

    如意了解了。当保全人员比较符合他那行侠仗义的天性。曾小侠,他还真取对了名字哩!她笑笑,不予置评,继续插花。

    “喂,如意,晚上陪我去庆祝一下吧?”他犹不死心。除了如意,他从未看上任何女孩子。

    “晚上不行,我有朋友要来。”

    “那个姓史的?”他没好气的问。

    “你别开口闭口‘那个姓史的’,人家有名有姓,叫史秉忱。”

    小侠低低的诅咒,念了一长串,也不知在咒骂什么。

    如意只当没听见。

    又有一个客人进来买花。是要供在佛堂的。她买了六株紫红色的剑兰,和一束黄色的菊花。

    客人走了之后,小侠又开口了:“那个姓史的,噢,对不起,那个史秉忱,他对你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不然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不敢让他家人知道你的存在?”

    她不高兴了,沉声道:“你知道什么?不要在那里乱讲话!”

    “我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你爸爸常常到我家去喝酒,他什么都会跟我爸爸说”

    她气呼呼的把手中的剪刀丢在工作台上,怒道:“那也不代表什么!我爸爸是在担心我的事情,才会老往坏处去想。小侠,我郑重警告你,别再说秉忱的坏话,否则我们绝交!”她说得斩钉截铁,教人不得不相信她说到做到。

    果然,小侠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好,我不再说他的坏话就是。如意,你怎么翻脸跟翻书一样,再怎么说我们也认识十多年了,还比不上那个姓”他硬生生的转口道:“那个史秉忱吗?”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插花,一边说道:“小侠,对不起,我刚才的口气太坏了。”

    “算了,我不是说过我们是十几年的交情吗?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他实在是个生性豪爽的人,从不把小事放在心上。

    电话铃声响了,如意忙过去接听。

    “喂,花之屋?”这是她习惯性的开场白。

    “如意,我是秉忱。今天晚上我有应酬,不能去店里看你了。”

    “好,我知道了。你忙不忙?”她一听见他浑厚的声音,心头就觉得甜丝丝的。

    “还好,你呢?”他反问。

    “我巴不得忙一点呢。”她笑着答。

    “嗯,别太辛苦了,知道吗?明天没事的话,我会过去看你。我等一下要开会,不能和你聊了。”

    “没关系,你去忙吧,拜拜,明天见。”她将自己的失望掩饰得很好。

    “明天见,我晚上打电话给你。”他说完就收线了。

    如意也把电话挂上。

    “是那个史秉忱?他又在玩什么花样?”小侠忍不住问道。

    她横了他一眼。“瞧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如意,我说你”这一回她不让他把话说完,抢著道:“小侠,我看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还不回去问你爸爸妈妈肯不肯让你去保全公司上班,那份工作多少有危险性。”

    他果然苦著脸点点头,不过口气却很坚定:“不管如何,我一定要争取去保全公司上班!”

    她称许的点点头:“看来你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勇敢的保全人员。”

    “真的吗?”他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瞪著她,一瞬也不瞬。能得到她的称赞,比什么都更令他开心。

    “真的,要当一名保全人员需要毅力与勇气,你两者都有了,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胜任的。”

    “好,好,我要去跟我爸妈说你也赞成我去保全公司上班呢!”他说是风,便是雨,一溜烟出去了。

    “喂,我可没有这么说呀!”如意急急的想叫他回来把话说清楚,他却早已不见踪影了。唉,这下误会可大了,她如何去向小侠的父母解释呢?这个曾小侠!真是的,行事总是莽莽撞撞的,早晚闯出祸来。

    晚上,欣欣来了。她看见店内摆著好多益应景的圣诞红,便临时起意要了一盆,摆在家里增添耶诞节的气氛。

    “如意,我还要一束玫瑰花。”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只要玫瑰?要不要搭配其他的花?”如意去取玫瑰,她挑的都是含苞待放的,看起来娇艳欲滴。

    “不要,连满天星都不要。”

    “十二朵够吗?”

    “够了。”欣欣点点头。她算钱给如意,一块钱都不肯少给。她体念白家的经济情况,从不肯接受如意给她的折扣。她和她丈夫两人皆属高薪的上班族,向来不缺钱用,因此常常买花点缀生活的空间。

    如意将十二朵玫瑰用包装纸包好,方便欣欣拿著。

    欣欣一手捧著花,一手提著圣诞红,正待走却不知怎地跨不出脚步。她深深的看了如意一眼,小心的问道:“今天史先生没来?”

    她轻快的摇摇头。“嗯,他今天晚上有应酬。”

    “如意,你对他的一切,了解吗?”她话中颇有深意,不知如意能不能明了?她边说边把那益圣诞红搁在脚边。

    如意看了她一眼,明白她是出自朋友的关心,正如同她父亲和小侠所担心的一样。于是她坦白的对她说:“我只知道他父亲是‘旭日’集团的负责人,除了‘旭日’所产的相关食品之外,他们还有一家化妆品公司和一家生产日用品的化工厂。我本来不知道我平常使用的洗面乳,竟然是他们公司出产的,真巧!”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她看来一副很为她担忧的神情。

    “我对他的家庭知道得很少,因为他还不敢带我回家。你知道我们身分悬殊”

    欣欣叹了一口气,带点责备的口气这:“你既然明白和他交往有一定程度的困难,你又何苦要和他来往呢?”她自从答应替秉忱保密之后,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她不明白秉忱何以敢脚踏两条船?即使他不怕如意,难道也不怕叶明珠吗?她很后悔答应替他保守这个秘密。男人真不是好东西!想不到连史秉忱也是这种人,她算看走眼了。她一阵冲动之下,差点当场就揭开秉忱的假面具。但当她看见如意甜美的笑靥,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怎么忍心让如意伤心呢?唉,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欣欣,我相信秉忱,他一定会取得他父母的谅解的。”如意的双眼神采奕奕。热恋中的人,总是充满活力,显得异常动人。

    这个该死的史秉忱!欣欣在心中痛骂。他既有了叶明珠,就不该再来纠缠如意。如意是个既单纯又善良的女孩,她不该受到这种伤害的。欣欣想得头都痛了,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意见欣欣欲言又止的模样,只得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吗?没关系,你只管讲,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我爸爸也不只一次劝过我了,唉——”她也叹了一口气。这件事烦也没有用,她只能依靠秉忱了。

    欣欣听她这么请,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唉,她现在最好还是保持沉默,反正纸包不住火,如意迟早会知道的。她实在不忍心戳破她的美梦。

    “欣欣,要不要我帮你把圣诞红送到你家?”她见她手里还捧著玫瑰,再拿圣诞红略嫌吃力了点。

    “好,反正很近,就麻烦你了。”欣欣说。

    如意过去捧起那一盆圣诞红和欣欣一起走出去。随著耶诞节的脚步逼近,她店里圣诞红销售得很好,几乎每天都卖出好几盆。

    她又想起秉忱来,不知他怎么计画他俩共度的第一个耶诞节?反正到时就知道了,她不想伤这个脑筋。

    叶庆龄是今晚酒会的女主人。她的头发高高的盘在脑后,乌黑亮丽,一丝不苟。她绝对不欣赏时下流行的那松散、慵懒的发型,活像是昨晚梳好发型睡觉,一宿之后醒来时的效果。

    她长年居于伦敦,浸yin于欧洲上流社会的气息之中,举手投足间显得相当的洋化。除了天生的黄皮肤及东方的轮廓之外,她十足像个洋人了。由于她生就一颗玲珑剔透的心,再加上见多识广,让每个来参加她酒会的来宾都兴高采烈。

    史念祖夫妇很早就到了,而且特地押解秉忱到现场。一路上夫妻俩频频告诫儿子切记向明珠赔罪,尽全力挽回他俩的婚约。秉忱闷不作声,却不得不随双亲前来。

    他满心不情愿再与明珠见面。好不容易才摆平延宕许久的婚约,真怕今天再见面后,不知又将演变成什么情况?

    明珠是今晚酒会的焦点。她也将头发盘了起来,身上一袭纯白色的曳地长礼服,活像是从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白雪公主。她一见到秉忱他们到来,便开心的上前去问候。

    “伯父、伯母好。”明珠笑靥如花。

    “你也好。明珠,你越来越漂亮了!”史太太高兴的执起她的手,频频赞美。

    庆龄眼尖,安置好另一对宾客后,立即过来招呼史念祖一家三口。她极为热情的握住史氏夫妇的手,说道:“嗳,念祖,美娴,好久不见了,还是这么有精神!”

    “庆龄,你才是越来越年轻呢!”美娴看看庆龄,又看看明珠,笑着说道:“你们瞧,明珠和姑姑长得多像呀!饼两年一定会变成和她姑姑一样雍容华丽的贵妇呢!”

    “那一定的。”史念祖笑呵呵的说。

    “秉忱也越长越好了,不但人品好,听说能干得不得了呢!”庆龄一向对秉忱印象很好,此时更不吝惜夸赞他两句。

    秉忱仍然客气的应答,但内心恨不得立时能脱身而去。

    “秉忱,我将明珠交给你了,我要带你父母去和几位好朋友打招呼。”庆龄故意给明珠制造机会。

    来了!他就是怕这样。但除了接受他又能如何?

    庆龄拉著史念祖夫妇走了。

    “秉忱?”明珠见他一直默不作声,只得先开口:“怎么?你还记著那天的事啊?”

    “当然记得。”他马上回答。怎么可以忘记?那一天他们已经都说清楚了,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不懂他真正的想法,只当他还在生气。她现出她自认为最美丽的笑容,用带点撒娇的口气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小气?我都忘了,你还记著这件事。秉忱,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他故意装出一副很冷淡的态度,以免她误会他回心转意了。

    “我们何必再吵架?反正也没什么可吵的了。”

    明珠一听之下,差点当场又要翻脸,不过她还是勉强忍耐下来。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小心眼,还在记仇。不过她从这方面去想,比较能够原谅他的冷淡和无礼。她居然还笑得出来:“秉忱,你今天怎么搞的?阴阳怪气的,你平常不会这样的。”

    秉忱也很想回敬她一句:“你才是怎么搞的?平常你也不会这样的。”不过他到底没说出口。男子汉大丈夫何必与人斗口?

    王欣欣远远的在一旁观察著他们。他俩站在一起,真是绝配!称得上是珠联璧合。史秉忱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貌似君子,可是他的作为岂是一个君子的行径呢?他欺瞒如意,也同时欺瞒著明珠。她很后悔替他守密。他打算脚踏两条船,不怕船沉了,惨遭灭顶吗?不!看这情形,惨遭灭顶的可能是如意。明珠是何等的尊贵,除了秉忱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王孙公子想追求她,即使失去秉忱,她仍拥有大半个世界!而秉忱呢?他既是这种人,恐怕他的女友尚不只如意和明珠两人,因此他也是无可惧怕的。想到这里,欣欣不禁深深的同情如意。在这一场爱情游戏里,输不起的只有如意!可叹她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欣欣越想越气,不行,她不能替秉忱守密!何必对一个流氓信守诺言呢?他自己对谁守信用了?

    晚上回去就告诉如意,揭穿史秉忱虚伪的面具!欣欣痛下决定,对秉忱没有一丝歉疚的感觉。他不义在先,那可怪不得她了,若不揭发他,也太对不起如意了。她不信如意会甘愿当秉忱的地下夫人,而且就算她肯,只怕明珠也容不得她!欣欣在内心做了一番计较,确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如意刚和秉忱通完电话后,立即又接到欣欣的电话。她在电话中邀请她上去喝咖啡。

    “喝咖啡?怎么这么有兴致?已经十一点了耶。”如意总觉得有些奇怪,欣欣从来也没有深夜请她上门去聊天的习惯。

    “嗳,聊聊天嘛,我老公去日本出差,我一个人在家,怪无聊的。”欣欣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她老公常常出差,她却是第一次提出这种反常的邀请。如意沉吟了一下,又听见欣欣在电话中问:“如意,你上不上来?反正明天是礼拜天,我不上班,晚一点睡没关系。你呢?你今天应该有睡午觉吧?”

    “好吧,我马上上去。”如意答应了。欣欣不是个爱胡闹的人,她这么晚还请她上去喝咖啡或许是为了某件事。她还是走一趟吧,反正她就住在她家顶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