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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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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就这样悄然从生命中流逝,只是冬天依然存在,有时候冷到产生会下雪的幻觉。

    麦田却完全不受影响,还是一件衬衫、一件夹克就出门了,我则毛衣穿得鼓鼓的,真的像极了胖胖的雪人。

    天气有时候又会突然暖和了起来,就像今天,趁着这样的好时机,我整理了完稿,准备拿去给出版社。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麦田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我再也不用当他的管家婆。你们猜得出他第一件事做的是什么事吗?

    没错!就是勤勉地自己洗内裤。

    我的画准备以上下集出版,不久以后,就可以看到上集了喔!

    才刚要出门,电话却响起,我只好又回去接起电话。

    “我是林寅正。”对方很直接报上姓名。

    原来是长头发的水仙花。“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

    “忘了我是你老板吗?”他很聪明地提醒我,要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根本是轻而易举的。

    “有事吗?”

    “想藉助一下你女性的经验,陪我去银楼选手饰。”他说。

    “送给秋华的吗?”

    他不回答反而说:“你从头到尾都是问句,到底能不能来?”

    “好吧!看在你是我老板的份上。”

    先交了完稿以后,才和林寅正碰面。

    在三民路上一家银楼等他。

    他从一辆白色的劳斯莱斯走出来,看起来真像一株养尊处优的水仙花。

    我们一进银楼,马上受到店主热烈的欢迎,我突然有一股受骗的感觉,觉得他对饰品的知识,一定比我丰富,根本无需藉助我才对。

    “你应该带卓秋华来的。”我偷偷这样告诉他,因为那位殷切的店员显然误会我和他的关系了。

    他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对店员要求看所有钻石的饰品。

    “有没有新的式样?”他问,看起来一副很老练的模样。

    于是,那位店员又依照他的吩咐介绍新的式样,和他讨论了起来,我反而没事地只能盯着橱窗的饰品发呆。

    不过,仔细研究看来,蓝宝石镶成的碎花手练好像蓝色弹珠闪烁着奇妙图案一样美丽。而且每一小粒的蓝宝石都切割成不同的形状,带在手上就像带上蓝色海洋的泡沫一样令人愉快吧!

    他们彼此之间好像已经达成协议,我根本派不上用场。

    另外一个店员看到我一直注视着那个蓝色手练,就对我说:“现在年轻人很流行这个喔!是今年销路最好的。怎么样?要不要试带看看?”

    我笑着对她摇头,因为觉得钻石和玻璃珠一点也没什么不同,虽然觉得它很美丽,但是却一点也不心动!

    等他终于选焙完的时候,我已有点不耐烦了,跟在他后头走出去以后,劈头就对他说:“根本不是完全没经验的样子嘛!我有受骗的感觉。”

    “真的是想买一点东西。”他一副没有把事实说出来神秘表情。

    听了这么说,我很不高兴地停了下来。“那也没有必要邀我吧?我会怀疑你是有不好的企图的喔!”

    “这样吧!”他无可奈何笑了一下说:“一起喝下午茶,就告诉你为什么。”

    第二次和他一起喝咖啡,天空没下雨,是十分晴朗的下午三点。

    这次不仅觉得他是孤独的人,而且还觉得似乎生活过得真的很无聊。

    因为他说:“已经习惯测验一个女人就是把她带到银楼去,完全不理她,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神散发着寂寞如十二月的寒光。

    然而,我并不因此苟同他,我说:“这种测验别人的行为就像是狐狸一样狡诈,而且,你也没有这个权利!”

    “话是没错!但是,如果她们的反应与她们平常在我面前表现的样子是一样的话,就不算什么测验了,不是吗?”他辩解地说。

    “那么也只能怪你交友不慎了嘛!”我说。

    他笑了一下,然后说;“有时候觉得不知道你是复杂得可怕还是单纯得可怕?”

    我看了他一眼,不懂他的意思。“对了,我们不熟吧!怎么会测验到我头上呢?况且我也没有丝毫半点可以让你怀疑的地方吧?”我觉得自己内心坦荡。

    他又露出令人难解的笑容,然后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想知道你的反应呀!”

    “结果呢?”我好像真的很在意似的,就像高三想知道数学期末考的分数一样。

    “和预期的一样。”又是那样诡异的笑容。

    于是,我老实告诉他:“我很不喜欢你的笑容!还有被测验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那么,这杯咖啡我请客,好吗?”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客气的说话。

    第二次和他一起喝咖啡还是他请客,走出咖啡店以后,原本准备跟他道别,却恰巧遇到迎面而来的麦田和卓秋华。

    然而,我仿佛觉得这样的机遇不是巧合,因为我们四个人的组合太奇怪了,而且,麦田是一脸怒容走过来的,隐隐约约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似乎真相其他三个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似的,卓秋华一脸温和不为所动的表情和林寅正暗藏玄机的笑容,都无法告诉我到底哪里不对劲。

    “真巧。”他们三个人都不说话,我只好瞄着麦田的脸,呆呆地吐出这句话。

    “如果你没其它事的话,我们回去吧!”麦田怒容不改地对着我说。

    我“喔”了一声跟在他的后头,他却一句话也不多说,大步向前疾走。

    我几乎是要跑步才能赶上他,后来连我也气起来了,用力扯着他的手臂,他才停了下来。

    “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他突然对我说,但依然紧蹙着眉头。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明白地问他,想知道为什么。

    “没有。”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到底什么事?”我拉着他的手臂不放,也不管人群从我们身旁走过带来异样的眼神。

    “为什么偏偏要选上他?你至少也该选蚌不破坏别人的对象。”他大声地对着我吼。我这才知道他又误会我了,我放开他的手臂,不甘示弱地对他说:“难道你和卓秋华在一起就不破坏人家了吗?你又有什么权利说我?”

    “我和她可是清白的。而根据你的前科,不就是曾破坏别人的婚姻吗?”他的眸子含带着怒意,冷冷的目光直刺入我的心。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毫不闪躲、直视他的双眸,质问他。

    他这时才注意到周围异样的眼光。“先上车再说吧!”

    上了车以后,我又逼问他:“刚刚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要逼我说出难堪的话。”他发动车子不理我。

    “我想知道你内心有什么难堪的想法。”我冷冷地说。

    “我已经知道你怎么破坏你以前主编的婚姻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

    “你调查我?”我质问他。

    他不回答我,只是开着车子向前疾驶。

    我内心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伤痛,好像他紧紧揪着我的伤口,令我无法呼吸似的。许久不曾有过的泪水,真的要忍不住流下来了。

    然而,我向来不是已经习惯别人误会的吗?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呀!泪水终于强忍着逼了回去。

    到家了以后,我原本想直接冲进房里的,他却在我背后说:“秋华只不过和他发生了一点口角,她想重修旧好,你就别当第三者破坏了。”

    “终究会断的关系,不需要我破坏,它还是会断。”我冷冷地回过头对他说:“你表面这么处心积虑为她着想,你内心也是这么想的吗?你应该扪心自问,你私心没有藕断丝连的非分之想吗?”

    我自知自己已经气得口不择言了,然而,这么说也未尝不是正中他的要害;否则他不会火冒三丈,突然用力扯我的手臂,不仅把我扯得向后倒,而且还把我的袋子扯落地上。

    袋子里所有的稿子、书籍和铅字笔散落地面,我也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入他的怀里。

    等到站稳了以后,我把他推开,不去理会他,迳自收拾掉落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从地面上捡起一个宝蓝色的珠宝盒。

    我抬头来看了它一眼,然后怀疑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在我的袋子里。

    麦田缓缓地把它打开,拿出那串蓝宝石碎花手练以后,我才恍然大悟,我又被那株水仙花给陷害了。

    不用说,麦田的脸已经变得铁青。“没想到他给你的服务费是这么昂贵的代价!”他咬牙切齿、十分冷酷地说。

    他已经把我最恶毒的心思、最残忍的话给逼出来了。“你应该最明白的,卓秋华为什么会离开你选择他。”我走上前把珠宝盒拿回来,瞪着他冷冽的眸子,我用更冷的声音说:“我期待着他能给我更大的好处。”

    不再看他一眼,我轻轻走进房里,轻轻关上门。

    冷战已经开始了,自从那次争吵,我和麦田之间弥漫着比一月冬天还冷的空气。连续好几天,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连续好几天,他都到深夜才回来;被我喝掉四分之一的chivas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空瓶子被丢进垃圾筒里。

    听tonia摸ns的“silentalltheseyears”这首歌的下午,心情已经沮丧得想挖一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坐在阳台上,看着天空的云随风迅速变化,然后转逝,会有一种好像走到尽头的感觉。

    这里的七楼望不见远处地平线的影子,重重叠叠的房子,横亘在我的眼前,风愈来愈大,白色的窗帘像一张宣告投降的城堡上悬挂的旗帜,噗噗地、无奈地拍打着。

    早上接到莉打来的电话,终究,她还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我已结婚的消息。

    现在,她坐着老虎的吉普车,已经来到楼下,感觉好像来兴师问罪的,不知道从一楼看不看得到这里竖着白旗的城堡。

    知道她要来以后,我已经煮好热开水,还照规矩拿出她最喜欢吃的巧克力饼干。甚至,她根本不需要按门铃,我也把公寓的大门打开,等候着她。

    咖啡泡好了以后,我猜她大概也已经坐了电梯上来;果然,咖啡香气弥漫整个客厅,她靴子敲击地板的声音也同时传来。

    “嗯!好像一切都准备好了嘛!”莉关上门,然后说:“也准备要开始解释了吗?”

    我不说话,只忙着帮她倒好咖啡。

    她加了三匙糖以后,接着说:“我真的是很震惊!听到公司里的小姐说你是陈太太。”

    我瞄了她一眼,露出苦笑说:“是你自己要听的喔!听完可不要太激动,我会受不了。”

    她甜蜜地笑着,用力点点头。“一定既刺激又不寻常!”

    我开始发挥说故事的本领。“如此这般”把发生的前因后果如实地告诉莉。

    莉听完了我说的话,眉头果然深锁。难得地要求喝第三杯咖啡。

    我说着安慰自己,也安慰她的话。“其实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

    “是吗?”莉马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真的没有改变?”一副酷吏的脸,质问我。

    “也许有一点吧!”我还没有屈打就成招。

    “一点吗?”她的口气好像真的自以为是包青天,明察秋毫了起来。

    “如果真的要说有改变的话,也只不过是最近我变得会发脾气,还跟他生了很大的气。”我老实说。

    “只不过吗?”她一定得挑出我的语病。“你是从来不生气的呀!连去年那个老处女主编和他先生离婚的那件事,大家错怪你,你也一声不吭,还对他们笑咪咪的,现在居然也会生气?可见你很重视他的看法嘛!”莉直接看穿我内心隐藏的阴暗面,她十分笃定地说:“你确定自己不爱他?”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

    一直觉得和麦田之间的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团混乱,以后的一切也很难理清。

    “井洁!”莉轻轻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露出哀伤的眼神看她。她认真地对我说:“不管爱不爱都不要骗自己,懂吗?”

    “我不懂。”我说,感觉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说得明白一点好了,有没有想过你和他的婚姻关系要维持多久?”莉语气变得温柔,试图引导我思索我和麦田的种种。

    我摇摇头。“我当时没有仔细思考过,之后,也从不去想这个问题总是觉得走一步算一步。”

    莉无奈地叹口气。“好吧!问一个简单的题目。如果当重濂从你生命中消失了,你会怎样?”

    我瞄了她一眼。“这怎么是简单的题目?”

    “你试着去想。”她霸道地说。

    我想,今后的生命如果失去麦田,我的生活又会回到原点,就像冰冻的湖水一样,坚硬而没有缺口吧!

    “完蛋了!”我脱而出。

    莉却笑了,她说:“能够把自己的事情搞得这么糊涂而又混乱,我真是快要受不了你了。”她翻了翻白眼,接着又说:“我真好奇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然后眨动她慧黠的大眼睛,以甜美的声调问我:“他呢?他是怎么想的?”

    我不语,摇摇头。

    “他不是跟你一样糊涂,要不就是很深情地爱上你喔!”她做出这样夸张的结论。

    我白了她一眼。“不知道,怎么可能?”

    送莉回去。

    回来的途中绕道走进熟悉的校园,小礼堂还挂着不久前结束的外文剧展的海报,我从窗外探向里面,发现一些我不知名的人,排演我不知名的戏。

    觉得无趣,我绕进椰林大道,在农学院附近的温室旁漫步。温室外,杂草丛生,就像我内心紊乱地思绪一样。

    越过这片草原的终端,我走到体育馆前面,望向右侧校园外街道的景色,忠明南路的黄昏十分清丽,近地平线的霞光和川流不息的灯火,像染上橘色的镜头。

    于是,我坐在草皮的边缘处开始思素。

    莉的话在我心中盘旋不去

    不管爱与不爱,都不要骗自己。

    而我心中感到不安的,并非自我欺骗,而是担忧这一切毕竟太迟了。

    麦田,我仿佛已错过捕捉秋天吹在草原的微风的时机一般,错过捕捉你的温柔了。

    冬天太冷、太令人心痛,就像你已经对我冰冻了你的心。

    天空泛着黑暗尚未来临的蓝光,我对未来的渺茫显得不知所措。

    唯有不知何时对你涌现的爱意,已经成为我心灵无法抹煞的一部分。

    我应该还是得微笑的吧!毕竟,在认识你之前“爱”对我来说,是一片虚无与空缺。

    那么,麦田,我还是会微笑的,当我这么想你的时候!”

    一月中,过年的气氛逐渐浓厚,我却因杨教授催稿的缘故忙碌起来,麦田到埔里出差已经整整一个礼拜,这段见不到他的日子也因为自己工作的缘故,无暇思索和他之间的一切。

    蓝宝石碎花手练早想要还给水仙花的,但以前都是他主动联络我,我并没有他的电话和地址。虽然调查起来应该也很容易,可是一直没有心情去问,只好暂时把它摆着。

    一直等到工作到一段落了以后,我又开始有时间胡思乱想,遂央求莉帮我查出水仙花的地址。

    地址是一栋接近东海市郊的别墅,我没有通知他,便直接登门拜访。开门的是一位接近六十岁,头发已灰白的老者,他以锐利的眼神不苟言笑地询问我。于是我报上自己的名,大胆地对他微笑。

    他引领我在大厅等候。不久,水仙花似乎从餐厅走了出来。我不好意思地先开口说:“打搅你吃饭了吗?”

    “没有。”他要我坐在黑色的沙发椅上。

    我直接从皮包拿出那个蓝色珠宝盆,放在黑色玻璃茶几上。

    他依然露出惯常自信的微笑,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对我的举动无动于衷。

    我只好说:“这也是你测验的一部分吗?”

    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那条手练带在你手腕上一定很特别。”

    “谢谢你的恭维,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随便送我呀!”

    “我没有随便的意思。”他说这句话的同时,那名老者为我端上一杯茶。

    “在我看来,却是很随便的举动。”我不带感情对他说:“而且是没有意义的举动。”

    “难道你要我作爱的告白吗?”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表情依然很平淡,难测的笑容没有透露内心一点思绪。

    “你这样说也很没意义。”我微笑地对他说,看着他那副模样,又觉得自己真的是在跟一株病态的水仙花说话。

    我觉得无趣,遂站起来。

    “寅正,她是谁?”从我背后传来女人柔媚的声音。

    我回过头去,她正后楼梯上缓缓走过来,是一位衣着光鲜、妆化得很浓的女人,一个我从未见过,但一眼就发觉可能缺少大脑的女人。

    “我想回去了。”我说。

    “别急呀!我忘了提醒你,秋华似乎有意重回她前任男友的怀抱,你必须小心自己婚姻的危机。”

    我不理会他的言语,迳自朝向大门走去,他跟了上来说:“我是好意警告你,卓秋华是厉害的角色,在我测验的阶级里是a级的喔!”

    “为什么你今天特别令我讨厌?”我回过头直接说出我心中的想法。

    “因为我想得到你却得不到。”他依然是不带表情说出这样的话,让人以为是玩笑。

    我微笑对他说:“那真是可惜!”

    他也笑了起来,双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随着他的目光,我们一起望着那个从楼梯下来的女人,她坐在沙发上不理会我们的对话,伸长手指优雅地修着指甲。

    然后他说:“得不到的东西,有时候也是一种享受。”

    “病态!”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着说。

    “你爱着那个家伙吧?”他突然冒出这一句话。

    “什么?”我抬起眼来看着他莫测高深的表情。

    “他是个诚实的傻子,会被卓秋华弄得团团转的。”

    “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我对着他说。

    “随便你!”他摊摊两手,然后帮我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