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出水荷花 > 第四章

第四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崔咏荷仍然张大了眼睛,尽管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就算看到了什么,脑子里也无法弄明白。忽如其来的袭击令她全身一颤,从未感受过的男子陌生而强烈的气息在这一刻将她完全包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明白。这些温暖的感觉,柔美异常却又可怕地叫她全身的血液急速流动,整个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似是连胸膛都会被撞破。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可怕,却这般美好,美好得令人不舍。

    美好到令人失去思考的能力,美好到明知到这应是世间最最恐怖最最可怕的事,却全身软弱得不能再动一指发一声,只是不能分析到底是无力反击还是心甘情愿地承受这一切。

    那样的温柔,自唇舌交缠,这般温热的气息,自他身上,来到她体内,又回报于他的唇边。气息交流,带着两个人的体温,悄悄包容一切。似是随着这无形的气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也因此而融为一体。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隐隐约约明白,却又不甘不愿不想明白。

    为什么我不动?为什么我不推开?为什么我不生气,我不打人?

    不不不,这不是我。

    这只是梦,这一定是梦,这只能是梦。

    “三爷!”王吉保粗大的嗓门不识相地震碎了满园的温柔,沉重的脚步急促接近。

    不是梦!

    竟然不是梦!

    崔咏荷猛然醒转,拼力推开福康安,一抬手,一记又狠又重的耳光打过去,然后猛跳起来,转身就跑。

    埃康安浑然不觉其痛,眼神仍带点迷蒙,望着崔咏荷无限美好的身影渐渐跑远,他本能地站起身来,抬腿想要追。

    “三爷!”熟悉的叫声越来越近了。

    叹了口气,不自觉地锁了眉头,沉了脸,望向刚刚跑进园来,浑然不知惊破何等好事的王吉保“什么事?”

    “府里传来消息,大人下朝了,有急事要见三爷。”

    重重地叹了口气,扭转头,望了望荷心楼,忍不住又轻轻地叹息一声,唇边却悄悄地漾起了笑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王吉保惊异的眼神,背了手,转过身,徐徐迈步往外走去。

    苞在他身后的王吉保,惊奇地发现他自小服侍的爷,就连背影,似乎都透着一股子欢快。

    埃康安心情很愉快,愉快到骑在马上时,觉得风吹到身上特别温柔,天上的阳光特别明亮,夏日的闷热也变得可爱起来,更加不曾发现,自己一路上都在无意识地哼着轻快的歌谣。把身后的王吉保吓得嘴巴越张越大。

    这样轻松愉快的心清,一直保持到进人府门,看到当朝第一宰相,自己的父亲,傅恒傅中堂为止。

    “阿玛?”

    案亲脸上奇特的沉重,令福康安的心也莫名地沉了一沉。

    案亲为军机首脑,掌举国大事,任何事皆能举重若轻,安然处置,从来不曾有过如此阴郁的表情。

    “回来了,去准备一下,休息几日,你又要出京作战了。”傅恒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连眼神也是沉重的。

    “又出兵?这么快就要打仗了?”福康安语气中有明显的不满。又要出兵了,不知这一次要出去多久,再回来时,那个爱要脾气的别扭女孩又要发什么性子?唉,好不容易,才能有这么一点点进展。

    “是白莲邪教的人闹事,虽然你刚回京,这么快就又让你出去不太合适,不过,皇上六十寿辰快到了,举国都在大兴地操办和准备着,这个时候,非得讨个好彩头,只有派常胜将军你出马,才能保证不败,也免得扫了皇上的兴致。”傅恒语气平缓,这位天下第一权臣,眉宇之间,全是倦容。

    “阿玛?到底出了什么事?”福康安终于发现父亲表情奇怪了。

    “皇上禅位之心已经很明确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劝阻,只怕这一次寿诞之后,我大清便要有新君临朝了。”

    “皇上年事已高,能在这时禅位让政于青壮新君,于国应该是好事啊,阿玛,你为什么如此不高兴?”

    暗恒看看自己英武挺拔的爱子,勉强地笑了一笑“阿玛很高兴,这么多年;放你出去打仗,真刀真枪地干出了自己的功业,而没有在军机处做官,你才能到现在还保持这样光明爽直的心地,不像你阿玛,已经习惯了种种的诡谲心思和权术机谋了。”

    埃康安从不曾见过父亲如此沮丧凄凉,声音也不由地慌急了起来“阿玛,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孩儿太过蠢笨,无法为你分忧?”

    暗恒轻轻叹息:“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怕只怕”他缓步踱出厅外,举目望这偌大的庭园,巍峨的相府“我傅家难逃大难。”

    “阿玛?我傅门三世荣贵,忠君报国,军法治府,怎么会”

    “正是因为这样,我傅门荣贵到极处,一旦有祸,即为滔天大难。你想想,天下官员,有多少是我傅家的门生家奴,朝中大臣,有多少是我一手提拔。就是军中之兵,如今八旗早已糜烂,举国能征之师,就只有你统领的军队了,国内有名的将领,大多也是从我们父子手上使出来的。为人臣者,一旦荣贵到这种地步,也就是灭族之祸来临的时刻了。只是因为,当今圣上与我自小相交,情义深厚,又念着已故孝贤皇后的情义,再加上多年来疼惜爱护于你,所以才一直优荣于我们。可是一旦新君继位,又自是另一番天地。新君登基,未有建树,这个时候,威望太多、名声太广、几可威胁君主的臣子,便是他的大忌。更何况”看着福康安,傅恒沉重地笑了笑“你自小虽与王子们一起读书,但生性磊落,不爱攀附皇族,对他们素来不够恭敬顺从,当今的这几位阿哥亲王,对你向来不是很喜欢。这些年,你屡建战功,在年青一代勋贵之中,光芒万丈,就算是皇子,怕对你也多有嫉恨,一旦手掌天下大权,多年的妒恨发作起来,那我傅门的前途堪忧啊。”

    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响在耳边,福康安惊奇而悲哀地发现,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的头上已找不到一根黑发了。仅仅是十几年前,父亲还是倜傥惆风流、俊逸超脱的贵介子弟,而如今,竟已有如此老态。

    自入军机二十多年来,人称天下第一权相的父亲,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于国事辛劳,又挡下了多少阴谋暗算,政事纷争?

    多年以来,沙场征战不断,累积功勋无数,原来都只不过是父亲一片苦心的保全爱护,使他不必为政事阴谋而分心,使他不致为阴刀暗箭所伤害。

    枉他自以为是天之骄子,天下无不能成之事,却原来,根本还不明白权谋的可怕,政斗的血腥,更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帮上父亲一分半点。

    心在这一刻悄悄地往下沉去,想到嘉亲王永淡多次说他“豪奢挥霍”兵部人私议他养“骄兵悍将”;想到傅家奴才一个个都成了将军、副将;想到每当家中有大喜庆之事,来赴宴的将军黄灿灿一片都穿黄马褂、马鞭子放得一排排的威风贵盛场面

    在如此炎热的夏天,福康安却无端地打了个寒战。

    “唉!”今天第二百零六次叹了气之后,崔咏荷全身都蜷在一起,懒懒地倚着栏杆,两眼迷茫茫全无焦点地望着下头,张张嘴,准备叹第二百零七次气。

    韵柔无奈地笑一笑“唉,我的大小姐,如今福三爷都领兵到外头打仗去了,你就不必再装这股子散漫懒惰了。”

    崔咏荷有气无力地扭脸看看她“唉!”

    韵柔忍着笑意端端正正地坐好道“坐姿要端正。”站起身来,袅袅娜娜行了几步“行路莫动裙,”两手展开手帕,半遮着脸,风姿嫣然地笑了一笑“微笑莫露齿。这才是闺秀该有的仪态,你以往除了在福三爷面前故意粗野,平日倒像位闺秀,怎么现在,人都不在了,你反倒懒成这样,诗词歌赋也不看不吟,就连石头记中的钗黛之间,你也不与我争论了。”

    崔咏荷没精打采地移开眼睛,现在,没力气打扮,没兴致温柔,甚至连吵架的兴头也没有了。

    这个初秋真是无趣,又闷又热,太阳又太烈了,照得人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愿想。

    最好闭上眼,睡一觉,把一切都忘掉最好。

    韵柔见她不理,也不着急,轻巧巧地坐下,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边喝一边说:“唉,这么热的天,福三爷那边的仗也不知打得怎么样了?”

    崔咏荷懒洋洋地一下一下扯着自己的手绢,闭着眼睛,长长地一口气从胸腔里叹出来:“唉!”

    “不知这一回得胜回来,福三爷会带些什么好东西来给小姐扔?”

    扯着手绢的双手不自觉地用起力来,一声清脆的裂帛之音响在耳边,招来韵柔的侧目而视,崔咏荷却连眼睛也没有睁开,甚至连裂帛的刺耳声音,她也完全没有听见。

    “混账,蠢蛋,坏蛋,王八蛋,什么喜欢,什么对不起,全都是假的,全都是戏弄人。出了那样的事,一次也没来交待过,一声不响就跑出去打仗,王八蛋。”不知不觉地牙齿又开始虐待嘴唇“笨蛋,崔咏荷,这种人你都会相信,被他戏弄了这么多年,还会上这样的恶当。”

    韵柔看着那撕成两半的手绢,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慢悠悠地接着说:“不过,这也说不定,万一这一回,福三爷输了呢?”

    “输了最好!”终于忍不住暴发出来,崔咏荷怒吼一声。

    韵柔皱起了纤巧的眉,双手捂住耳朵。

    崔咏荷猛然站起,愤愤然,在原地用力跺着脚走来走去“我天天求神拜佛,求那混蛋输掉,最好死在战场上,永远不要回来。”

    韵柔看着全身都在冒火的大小姐,慢悠悠地说:“也不是不可能,听说白莲邪教的人,到处说什么白莲圣母下凡,要给人间换新世界,信仰之人,死后便得超脱,人极乐至善的境界,所以教徒以为白莲圣母战死为荣,做战从不怕死。也因此,所过之处,官兵尽皆败走,福三爷虽有将才,遇上这样的敌人,怕也危险难免。”

    “哪有你说得如此可怕。怪力乱神之事根本不可信,全都是骗人的,一小撮邪教徒,岂能动摇柄家根本,战胜官军。”崔咏荷本能地反驳,一点也没意识到刚才自己还在努力期盼福康安战死沙场。

    “小姐,你莫忘了汉时黄巾之乱,何尝不是邪教兴起,何尝不是怪力乱神,可是,却一呼百应,杀了多少朝中的名将和英雄。福三爷万一马前失蹄,落个马革裹尸,也是意料中事。”韵柔一边说,一边浅浅地笑。

    崔咏荷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不再火冒三丈地走来走去,站在原处呆了一呆,方才闷闷地说:“这就正好,合了我的心愿,以后就可以脱离苦海,得回自由之身,再不用辛辛苦苦地装粗野了。”

    说话的声音,比方才的大吼小了很多。重新坐回栏杆前,眸子越过栏杆,越过假山,越过围墙,遥遥望向远处高高的城墙,已经不再叹气,双手却开始努力地一下一下扯自己的衣角。

    韵柔轻轻地摇摇头,为大小姐可怜的衣裳叹了口气。摇头的一瞬,眼角忽看到帘外有个小丫头悄悄招手。

    轻轻走过去,丫环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韵柔脸上轻轻柔柔的笑容随即消失,转身凝眸看向仍倚着栏杆呆呆凝望远方城墙的崔咏荷,神色在一瞬间沉重了下来。

    “小姐!”

    呼唤的声音很远很远,远得叫不回崔咏荷不知飞散于天地问哪一个角落的魂魄。

    “小姐!”

    第二声的呼唤,直接在身侧耳边响起,可是崔咏荷的耳朵听见了,心却仍留连于不知名的远方,浑然无觉。

    “小姐!”第三声呼唤,已经提高了声音。

    “啊?”本能地回应了一声,但是自己却并不知道有人呼唤,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加以回应。

    “福三爷回师京城了。”

    声音比之方才的三声呼唤都更低沉,但是“福三爷”三个字,却似触动了脑子里最敏感的某一处,本能地“啊”了一声,本能地跳了起来,本能地抬起头,去寻找说话的人。

    “福三爷回师京城了。”

    “什么?”大脑终于清晰地理解了耳朵里传进来的声音,崔咏荷高叫了一声,一手就把头上的钗环拔下,一边猛把头发打散拔乱,一边手忙脚乱地掀乱裙子,挽起袖子“唉呀,怎么不早说,快,快帮我把这脂粉都擦乱了。”

    崔咏荷一边叫一边跳,双手左右乱挥,忙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愣着做什么,那家伙打了仗回来,总爱往我们这里跑。我打扮得这样漂亮这么淑女的样子,可不能叫他看见。哼,这次要拿烂泥和石头扔他。我倒要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他一日不退婚,我就一日只以泼妇野丫头的样子对付他,就不信他能永远忍下去。”

    崔咏荷跳来跳去,又催又叫,丝毫也不知道自己忿忿的声音,竟带了一丝很明显的喜悦。

    可是韵柔却听得清清楚楚,也因此,语气也越发低沉了:“小姐,不用改装了。”

    “什么不用啊,要是让他看到我这正经的打扮,这么千娇百媚,大方得体,那我这辈子别想指望他放手退婚了。”崔咏荷头也不抬,对着镜子在脸上乱擦,拼命想丑化自己。

    “小姐,你仔细听听,看能听到什么吗?”

    崔咏荷愕然地看她一眼,皱着眉细细地听,良久,才瞪向韵柔“搞什么鬼,根本什么声音也没有。”

    “正是,小姐,什么声音也没有。”韵柔静静地说。

    “韵柔,你到底说什么啊,你”崔咏荷才笑骂了一句,声音忽然全部消失在喉咙里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

    没有欢呼声,没有高叫声,没有惊逃诏地的锣鼓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每一次福康安得胜回京都可以听到的震动整个京城的欢声喜乐,这一次,完完全全没有听到。

    “小姐,福三爷打了败仗!”

    败仗?

    败仗!

    自古胜败乃常事,将军难免阵上亡。打败仗实在并不稀奇。

    尽管对于年少成名的福康安来说,这的确是他平生第一场败仗。

    崔咏荷醒悟得很快,明白得很快,所以她很快就笑了起来“太好了,他终于打了败仗,总算挫了他的锐气,可真是活该啊。”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把衣裙理好,袖子放下,每一个动作都自自然然,全无迟滞。

    “唉,这一回打了败仗,成了斗败的公鸡,应当不会急着跑来烦我了吧。”喃喃自语中,全是兴灾乐祸的笑意,一边笑,一边在妆台前重新拿起梳子梳头发。

    可是,头发怎么这样散乱,一时竟怎么也无法梳理平整。

    明明只想随便挽好一个髻,可是才把一绺头发梳上去,那边又散落下来。

    崔咏荷完全不记得要叫丫头,只管对着镜中的自己不断地笑着,喃喃地说着:“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手一次又一次耐心地梳理着头发,而不驯的发,却是一次又一次,黯然地垂落。

    韵柔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静静地看着小姐素来如丝绸般乌黑亮泽的头发,带着暗暗的黑,不知是不是太阳耀花了眼,为什么,眼前的发乌黑如旧,却似再没有一点光泽闪亮?

    “啪”的一声,是梳子终于落地。

    崔咏荷没有低头去捡,轻轻垂下持梳的右手,用左手紧紧握住,清晰地感觉到右手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拼命用左手握紧握紧再握紧,却终究无法抑制这莫名其妙的轻颤。

    放弃似的站起身,闭上眼“韵柔,我累了,想要睡一会儿。”没有再回头看韵柔一眼,也不敢再回头让韵柔看到自己此刻的脸色,直直地往前走进了卧房,动作僵硬地令韵柔一双柔美的眉皱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