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石榴图 > 第三章

第三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瞿德霖不在店里,由瞿太太招呼勤勤。

    她把印石取出来,解释说:“因为一直想成批卖,所以还搁在此地,勤勤,你要回去的话,加点佣金就可以了。”

    勤勤感激之余,鼻子发酸,竟忍不住眼泪。

    瞿太太讶异:“你这怪孩子,卖东西不哭,赎东西倒哭。”

    石头的颜色一点都没有变,可爱如昔,勤勤拿在手中,感慨万千,所以,不要问这些古物如何会流落在古玩店的柜台上。

    她父亲手刻的字样并没有磨掉,勤勤最钟意的一颗闲章是“十分红处便化灰”到如今她也还不十分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好听,认为有点乐极悲生的味道。

    另外一颗叫“呵呵一笑”这是她父亲宽朗性格的简述,无论甚么事,都一笑置之,吃了亏,上了当,受了气,统统融在笑中,不放心上。

    还有一颗刻“无道人之短、无说己之长”勤勤记得,他完成后给女儿看,谁知勤勤马上说:“不喜欢,没有可能做到的事,说来多余。”父女笑作一团。

    勤勤眼泪又沁出来。

    她给了相当丰厚的佣金。

    正要走,瞿太太叫住她:“勤勤,你不是想看照片?”

    “照片?”勤勤忘记了。

    “檀中恕的照片。”

    “啊是,找到了吗?”

    瞿太太笑说:“一边找老瞿一边唠叨,无端喝干醋。”

    勤勤亦觉得好笑。

    瞿太太取出照片,勤勤急不及待探头过去。

    是六十年代拍摄的集体照,十多个青年男女或坐或站。

    瞿太太指一指“这是老瞿。”

    “唉呀,好潇洒。”

    “得了,勤勤,不笑大你们的嘴已经很好了。这是我。”瞿太太打扮时髦,但彼时越流行,今日便越老土。

    “这便是那位檀先生。”

    是,是他,勤勤认得。男人太漂亮就好像没有内涵,现在的他沉着、落寞、成熟,比从前更加好看。

    “围着他的几位女士都是当日对他过分好感的人。”

    “他有没有选中谁?”

    “没有。”

    “他就那样失了踪?”

    “也许出国去了,谁知道,”瞿太太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勤勤点头。

    瞿太太说:“当年令尊是这个中元画会的主要赞助人之一。”

    勤勤问:“其中有几位是真正在艺术界杨名立万的?”

    瞿太太笑:“真正成名,相信你也会知道。有人移民到加拿大去开画廊,生意做得不错,有人在此地教小孩子画画,也够生活。我同老瞿开古玩店。也有人做了艺术馆副馆长,檀中恕则成为传奇。”

    “但没有人真正成名?”

    “我认为没有。”

    “可见这条路多难走。”

    “做什么都讲天时地利人和哩,勤勤。”

    “唉。”

    “嘿,你这就叹息了?”

    勤勤不好意思地笑,一边小心翼翼把印石放进袋袋。

    “你不用上班?”

    “我想辞工。”

    瞿太太点点头“那样的工作,的确委屈你,但这种话谁不会说,谁生下来,又活该为五斗米折腰,为着生活,吃点苦是常事,况且,不拖不欠,不偷不抢,也就是正人君子。”

    “谢谢你瞿伯母。”

    “有空来聊天。”

    勤勤这才回家,趁母亲外出,把王妈的薪水结清楚。

    那王妈也真是怪人,吓个半死,以为勤勤要辞退她。

    她大惊失色地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勤勤说:“想必是在我家做惯太婆,不出粮都肯干。”

    王妈只得收下,抢白她:“你发了财?”

    “不能同你比,也过得去了,你可别在我母亲面前噜苏。”

    王妈惊疑不定:“钱自何处来?”

    “不比你的更不正当。”

    “你只是一个小女孩子,哪儿来的门槛?”

    “咄,你还是目不识丁的老妈妈呢,如何也生活不忧?你难道不知道本市遍地黄金?”

    “勤勤,你要当心啊。”

    “我会的,”勤勤握紧拳头“我会的。”

    下午她才回出版社。

    杨光在等她。

    他一看见她那悠然自得的模样就有一两分明白了。

    与勤勤同事大半年,杨光知道她从来没有高兴过。

    实在纳闷的时候,他看见勤勤喝啤酒,一点点酒精也好,略为麻醉,神经没有那么敏感,一切容易商量。

    杨光觉得心疼,但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连自救都办不到。

    勤勤对他说:“我决定辞职了。”

    “另有高就?”

    “回家画画。”

    “给谁?”

    “管它呢,先画了再说。”

    “生活费用不成问题?”杨光似乎有点过分操心。

    勤勤但笑不语,只管收拾案头杂物。留下来的人总希望有人陪同。

    “你可别冲动。”

    再下去他就要训她胡作在为了。

    她拍拍他肩膀“你给我放心,有空大家吃茶。”

    “勤勤”

    “我要进去见老总,”勤勤(目夹)(目夹)眼“出来再讲。”

    她希望资方可以即刻放她走,再拖上一个月没意思。

    杨光茫然坐着等勤勤出来,他知道她这一去,他就要失去她。

    说实在的,其实她从来不曾属于过他,但至少,他们天天在一起办事,她的秀色,便是他的精神粮食。有若干早晨,天色昏暗,前途不明,他根本不想起床,但想到可以看到她晶亮的大眼睛,便一跃而起,扑回出版社。

    如今连这样一点点小小卑微的享受都没有了,杨光低下头,连抱怨的力气都失去。

    勤勤出来。同他说:“顺利完成。”

    “他没有挽留你?”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

    “我又不是旷世奇才,留我作甚?”勤勤笑。

    “几时走?”

    “明天,过完年没有什么事,老板成人之美。”

    “哎呀,这么快,你总得回来让我们请你吃顿饭。”

    勤勤笑了。杨光好像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相处得那么好,又何用辞职,既然跳离苦海,还来这一套干什么。当下她把桌面所有东西装进大袋,顺手将一只玻璃纸镇送给杨光。

    “我走了。”

    “我送你下去。”

    但传达员过来叫杨光去见社长,勤勤乘机脱身,向杨光招招手,趁着同事不觉,偷偷掩出门去,在走廊,松口气,吐吐舌头,不停脚地走到街上,叫部车子直驶回家。

    将来,这一班同事会对他们的子孙说:“啊,大画家文勤勤,我认识她,她做过我同事呢。”

    勤勤笑了。

    从明日起,她要怎么个说法?鞭策自己,做一个自律的文艺工作者,每天一早起来,作画。

    学堂里一个教师说的:灵感,不过是干思万虑之后,终于开窍获得结论那一刹的感觉。

    勤勤决定用功。

    到家,文太太正等她。

    勤勤知道母亲在等合理的解释。

    敝不得有些同学一找到工作就搬出外住,解释实在是太累的一件事。

    她坐下来,不出声。

    母亲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你没有话对我说?”

    “我可否不说?”

    “不可以。”

    “我有自信所以辞职。”

    “你真像你父亲,一生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勤勤笑“每个人都爱过这种生活,只怕没有条件耳。”

    文太太叹口气“你难道不觉得石榴图之事有蹊跷?”

    “是人家心甘情愿买了去的,货银两兑,公平交易。”

    “我无话可说,勤勤,母亲没有更好的建议。”

    勤勤露出笑容:“妈妈,往后我们家会一日比一日安乐。”

    文太太叹口气“适才檀氏画廊找你。”

    勤勤一呆。

    “请你明日去跟他们谈谈,说是工作的问题。”

    堡作?文勤勤不需要工作,谢了。

    “得了,我明日复他。”

    勤勤走进书房,直到晚饭时间才出来,吃了一点点,又躲在里边直到深夜。

    她做了一张清单,把欠缺的画具统统记下,明日好去采购,又把房内东西好好整理划一,该留的留,该扔的扔。

    明天起能够充分利用这间空房带来的奢侈了。

    勤勤没有复电给檀氏画廊。

    一连几天,她都回忆那日写字楼内发生的事,那双屏风后的鞋尖,黑色考究无花无款的半跟鞋,到底属于谁。

    那坐在车内的女士,黑色的手套,黑色的衣袖,是否同一个人。

    为什么穿黑,因为悲恸,还是因为神秘,抑或因为喜爱。

    她是檀中恕的什么人,母亲、妻子、恩人、姐妹?

    节日气氛早已淡却,市面恢复正常,勤勤天天在家作画。

    杨光抽空与她通话,现轮到勤勤苦水连篇,尽诉创作之惨:“你说是不是开玩笑,替我取蚌名字叫勤勤,勤力有个鬼用!这一门工夫靠的是天分,明日就去改名叫天才。”

    杨光笑得弯腰。

    “从前,因要来往写字楼,还有个借口:忙呀,生活逼人,没有时间,好了,此刻二十四小时都属于我个人,并无劳形之案犊,亦无乱耳之丝竹,一点借口也找不到,百分之一百证实本人不长进。”

    “喂喂喂,慢慢来,慢慢来。”

    勤勤懊恼苦笑“搞创作的人都在寻找一道门,希望把它打开,门后是一间充满各式意念及灵感的房间,足够我们用一辈子”

    杨光接上去“但现实中,我们永远站在走廊中,千辛万昔打开一道门,发觉门后另外有门,打开它,还是门,永远是一道一道的门,开不完的门。”

    勤勤叹口气“你说得太对了,让我们放弃吧。”

    “你是那种人吗?我情愿继续开门,希望在人间嘛。”

    “但是那么累。”

    “你难道有比创作更好的事要做吗,是什么,跳舞、看电影、瞎逛?”

    “杨光,你说得对。”

    “能够做你喜欢做的事,心无旁骛,已经非常幸运。”

    “我爱你,杨光。”

    杨光沉默一会儿“勤勤,这种笑话说不得,我会相信的。”

    勤勤为自己的画生气,有时将整枝笔飞出去,摔在墙上,以示愤怒。

    然后她过去看粉墙上染的颜色渍子,指着它同自己说:“这,文勤勤,这一笔已经比你的工笔高超活泼。”

    越是小心翼翼,刻意求新,越觉得整幅画既僵又呆,再画下去会走火入魔。

    她穿着王妈煮饭用的围裙,每天努力十多小时,但无进展。

    一日画毕洗手,照一照镜子,发觉鬓脚一片白发,勤勤以为一夜白头,惨叫起来,仔细看后,才发觉原来是颜料,虚惊一场。

    神经已经相当衰弱。

    文太太问:“你怎么搞的,休息了半个月,反而瘦下来。”

    勤勤不出声。

    “不要逼自己,想画就画几笔,不想画便出去玩。”

    “不逼怎么行,你以为我蹉跎的是谁,有谁会等我的作品来解渴充饥?我所能蹉跎的,不过是我自己。”

    “好好好,那你继续不眠不休好了。”文太太摆摆手。

    都说鬈头发的人脾气激烈,勤勤可以证明这点,好几个早上她不愿意起床工作,王妈听见她自言自语:“当心我掌掴你。”很少人对自己这样严厉。

    但王妈也不认为过分,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勤勤整夜满屋游走寻找灵感,似只大老鼠,叫人吃不消。

    “小疯子。”王妈喃喃喃地说。

    勤勤懒洋洋自床上爬起来,发觉身上还穿着旧运动衣没换,十分邋遢。

    噫,外型倒十足似传说中的艺术家了,她苦笑连连。

    王妈进来说:“勤勤,有客人找你。”

    勤勤吓一跳“谁?”用被子遮住身体。

    莫非是杨光?

    “那位坐黑色车子的先生。”

    啊他。不得了不得了,勤勤连忙跳起来,他有什么事?

    若果是来追讨画价,想都不要想,已经花掉一大半。

    她连忙洗一把脸,带着惺松出去见客。

    檀中恕又一次擅自闯进她的画室,自明天起,勤勤要把门锁上。

    她咳嗽一声。

    他转过头来。

    勤勤呆呆看着他,他也不动声色地看牢勤勤。

    她一定刚起床,一脸倦慵,像头小猫,身穿宽大运动衣,脚上只一双旧羊毛袜,双手抱在胸前,十分警惕的样子。

    檀中恕忽然忍不住笑了。

    勤勤见他笑,便问:“有事吗?”她总是突击检查。

    “你一直没有复我电话。”

    “我不再想上班。”

    “没有人叫你定时上班。”

    “半天也不行,抽不出时间来。”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站在画室中一直没坐下来。

    勤勤觉得不好意思,拖张椅子给檀中恕。

    他脱下外套,轻轻坐下,勤勤掠掠头发,又咳嗽一声。

    他说:“这里约莫有百多幅画。”

    勤勤无奈地摊摊手,尽在不言中。

    “有没有想过找人代理这些作品?”

    勤勤一怔,代理?她脱口而出:“有人买才需要代理。”

    “让我们来做你的经理人如何?”檀中恕微笑着问。

    勤勤跳起来“啊?这就是你指的工作。”

    他点点头。

    “什么条件?”

    “请你到画廊来共我与的法律顾问及营业主任商谈。”

    勤勤又一怔,在他们眼中,画同其他一切商品一视同仁。

    “也许,”檀中恕试探“你会嫌我们过度商业化?”

    罢罢罢,谁叫艺术家也要吃饭穿衣。“没有问题,我愿意。”

    “明天请到我们处开会作初步商议。”檀中恕站起来。

    “嗯,我不画我不想画的画。”

    檀中恕笑“什么样的画都有人肯画,我们何必勉强你。”

    勤勤送他到门口,忽然想起来“那位女士,在车里等你?”

    檀中恕十分讶异“你指的是谁?”脸上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勤勤不出声,在他身后关上门,马上走到露台上去。

    只见司机替他开门,这次,车厢内没有人,她没有来。

    檀中恕像是知道勤勤在看他,进车子之前,抬起头来,朝她笑一笑。

    勤勤立时三刻涨红了面孔,直接反应是回缩。

    檀中恕上车走了。

    勤勤吐吐舌头。

    她在客厅中转圈子,啊,找到最理想的工作了,这是每个艺术家梦寐以求的机会,檀氏画廊全力支持她,代表她,做她的经理人。

    她要把这个喜讯告诉人,可惜母亲出去了,找谁?

    杨光,杨光会为她高兴,她马上打到从前的出版社。

    “杨光,你在干什么?”

    杨光苦笑“为一节漫画逐格上颜色。”

    可怜的杨光,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他,会不会成为讥笑他,有时我们忘记朋友也是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别把他们看作不会妒忌的圣人。

    勤勤一时没话可说。

    “我太不快乐了。”杨光说“大才小用,还要听教训,漫画的发行商批评我的飞天侠衣服不够缤纷。”

    勤勤骇笑。

    唉,你肯屈就,人家不一定欣赏,侮辱接踵而来。

    勤勤物伤其类,适才的高兴打了折扣,只想鼓励杨光。

    “要不要出来找机会?”

    “不行啊,家人等我补助,我比不得你那么幸运。”

    “那么,加把力道。”

    “勤勤,有时我想,如果我也有鹅蛋脸长鬈发,情形会不会好一些?”

    勤勤一听,质问他:“你这是在说谁,嘎,谁?”

    杨光咯咯咯地笑。

    “杨光,我祝你快乐。”

    “你不如祝我百折不挠,千锤百炼。”

    勤勤服贴地说:“说真的,你不用磨练,才华也胜我多多。”

    “但是我没有象牙白皮肤。”

    “杨光,你卖的是力气,不是皮相。”

    “有很大的差别,一张美丽的脸,是全球通行证。”

    “怪得没得好怪了,怪得社会都哭了,怪起面孔来。”

    “陪我到沙滩去散散步,我会好过点。”

    “今天不行,明天我要去见工,后天或许可以。”

    “见工?”

    勤勤终于说溜了嘴。

    “一家画廊约见我。”她只得承认。

    “不行的,他们会与你订一张合同,一年叫你画三百张帆船,有些驶向夕阳,有些驶向月色,有些驶向荒岛,一直向前驶,勤勤,不到半年,你就会知道,你置身贼船,不得不往前驶,没有回头。”

    杨光说得这么可怕这么真实,勤勤害怕起来。

    “合同上每个小字你都要带回家用放大镜看清楚,可能有一款条约着你每晚去陪老板跳舞。”

    “杨光,别夸张。”

    “画廊叫什么名字?”

    “檀氏。”

    杨光忽然不响了,过很久很久,大约有分多钟的样子,他才说:“恭喜你。”

    “你也认为可以?”

    “那要看你的造化,对不起,勤勤,老板叫我过去。”

    “有空找我。”勤勤说。

    他已经挂断线。

    勤勤低下头。做朋友,共患难容易得多了,互相诉苦,时间一下子过去,友谊加深,因为大有共鸣了解。

    不应要求过高,不能逼杨光陪她雀跃,各人有各人的位置。

    勤勤觉得寂寞,瞧,连欢乐都无人共享。

    第二天,她约了时间,上檀氏画廊。

    勤勤特意洗过头,换上见客的服装,抹点口红。这次她发觉檀氏上下人等一见到她便点头招呼,神情恭敬,把她当作贵人。

    一定有人吩咐过他们这么做。

    檀中恕迎出来“欢迎你,勤勤。”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名字。

    勤勤点点头,有点紧张。

    “来,我介绍你认识檀氏的要员。”他推开会议室大门。

    勤勤放眼看去,不禁吃一惊,在座各位,她均已见过。

    不错,上次春茗,与她同桌的,便有这几位先生女士。

    一位漂亮的中年女士笑问:“还记得我们吗?文小姐?”

    一早,一早檀中恕便有所安排了。

    勤勤坐下来,檀中恕为她逐位介绍。“张小姐是我们的形象顾问。”

    勤勤大奇:“形象顾问?”

    张小姐又笑“不能让我们的画家穿大红露胸裙子见客啊。”

    勤勤一听,简直无地自容,巴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面孔热辣辣红起来,随后又讶异,怎么,他们捧画家如捧演员?

    檀中恕连忙解围“李先生负责市场调查,他会让你知道,近年来什么画最受欢迎。”

    勤勤不敢相信双耳,竟有这种方法!做艺术,何必理及顾客口味,那是超级市场经理做的事。

    但是营业部的区先生笑笑“每一项投资,都要有所报酬,我们不考虑低过百分之十的利润。”

    勤勤看着檀中恕“我要替你们赚钱?”

    檀中恕没有正面回答:“看样子我们要为勤勤恶补资本论。”

    市场组李先生很温和地说:“读过韩臣写的经济入门已经足够。”

    “我是一件货品?”勤勤指着自己的胸膛问。

    几位专家面面相视,作声不得。这位文小姐聪明有余,精慧不足,不知如何向她解释。

    勤勤失望了,看样子合同签下去,纵然衣食不忧,她也不能再有自由画她要画的画,她甚至不能穿她要穿的衣服。

    勤勤脸上犹疑之色路人皆见。

    檀中恕叹口气“你们暂且退下,把合同留桌子上。”

    他们离开会议室。

    檀中恕看着勤勤,待她镇静下来。

    过了几分钟,勤勤问:“你要找我画什么,帆船,裸女?”

    檀中恕既好气又好笑“你仍然画你惯画的题材。”

    “但是李先生说”

    “李先生只是提供市场消息给你知道,让你明白外头在发生什么事,你总不能闭关自守。”

    勤勤嘘出一口气“那我仍然可以穿破衣服破裤子?”

    “私底下你爱怎么样都可以,代表画廊的场合你要听张怀德指示。”

    这是公平的,勤勤点点头。

    “小心仔细读这张合同,条件已经尽量做得优厚,我半小时后回来。”他开门出去。

    留下勤勤一个人坐在偌大会议室中发呆。

    一人做事一人当,勤勤打开合同,一句一句读出来,她已经成年,没有人可以代她作出任何决定。

    檀中恕走到自己房间坐下,神情十分疲倦,用手托着头。

    屏风后传出声音“怎么,不顺利吗?”

    檀中恕摇摇头“合同对她有益,不会有问题。”

    “那为何神情恍惚?”

    “你可记得我当初看到那张合同的反应?”

    “怎么不记得,手指指到我鼻梁上,告诉我,你不会出卖艺术良心。”

    檀中恕笑着摇头。

    “过了半年你才肯屈就,为什么?”

    檀中恕答:“实在民不聊生了,也只得前来投靠。”

    “胡说,那时你在教书,生活不是过不去的。”

    檀中恕很轻很轻地说:“你从来没有追究过这件事。”

    “现在再不问,只怕没有时间。”

    “那我坦坦白白告诉你,我贪慕虚荣。”

    “不见得,画廊并没有使你成为大画家。”

    檀中恕终于答:“我爱上了你,不能自己。”

    那女子笑了,笑声清脆玲珑,透着满足快乐,一如少女。

    然后她说:“你过去看看文小姐。”

    “我不会担心她,她们这一代,完全知道要的是什么。”

    “你说得对。”

    檀中恕笔意让勤勤多等十分钟。

    勤勤像读试卷似读完了合同,才知道疑心过重。

    看到檀中恕进来,便说:“对不起我反应过激。”

    “没关系,我不怪你,这里尚未习惯这种制度。”

    “我一直以为做艺术必须不食人间烟火,越单纯越好。”

    檀中恕笑笑不答。

    勤勤说:“我太天真了。”

    “年轻人过度老练就不可爱。”

    勤勤取出笔。

    “你注意到合同为期五年?”

    “我看到。”

    “这点最重要。”

    勤勤笑“在这五年内,我能否结婚生子?”

    “假如你找得到时间的话,画廊绝对不敢干涉。”

    勤勤提起笔,签下名去。

    檀中恕唤来见证人与律师,一同签了名字。

    秘书捧入水晶杯子盛的香槟酒,大家与勤勤握手道贺。

    檀中恕一声不响,退了出去。

    张小姐笑着与勤勤说:“大家自己人了,别怪我直率。”

    勤勤的目光追着檀中恕的背影。

    终于成为檀氏画廊的一分子,这里像煞一个秘密会所。

    从此之后,苦乐自知。

    勤勤放下香槟。

    以后,画廊自会联络她。

    勤勤拿起外套离开画廊。

    罢才,她注意每一位女士的双足,都不是她所见过那双。

    有人躲在幕后,不肯露面。

    勤勤深觉自己傻气,人家为什么非出来见她不可。

    第二天,她一早便接到张怀德的电话,张小姐的开场白是:“我们要开始工作了。”

    勤勤不明白,我们?

    “半小时后我来接你。”

    “慢着,”勤勤也不客气“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我稍后会告诉你。”对方依然和颜悦色。

    “此刻不能说吗?”

    “下个礼拜举行招待会,把你介绍出去,你说,是不是该置些衣服。”

    啊,好“给我三十分钟。”

    一只棋子似,但,谁在下她,她又跟谁下,勤勤全然不知。

    衣服的式样早就挑好,勤勤不过去试一试身,是那种手工精美、料子讲究的便服,简单大方,一个色系,正是勤勤平日所喜爱的灰蓝。

    她没有异议,画廊的选择品味高超,勤勤自认不可能做得比专家更好。

    张怀德甚至替她挑了只新手表。

    勤勤问:“人们会注意这种细节吗?”

    “但你看上去会整齐划一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