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香雪海 > 第八章

第八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听了半夜音乐,心情总算平静下来。

    于是拨电话给叮噹。

    叮噹打着呵欠来听电话。

    “睡了吗?”

    “还没有。”

    “在看书?”

    “嗯。”“什么书?”

    “大卫王的悲剧。”

    “什么?”

    “圣经故事,大卫王与技示巴。”

    “那有什么好看?”

    “是不好看。”

    “为何闷闷不乐?”

    她不答。

    其实我可以回答自己。

    我们妄想一切可以恢复到以前的完美,但又知道这根本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会因公事出差数日。”

    “什么时候去?”

    “这一两天。”

    “这么快?”

    “赵三苦苦求我。”

    “呵。”

    我很震惊,叮噹以前跟我说话从来不是这样的,现在她仿佛什么都不想说,只是“呵”、“是”、“不”、“是吗”、“好”、“知道”太可怕了。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还说结婚呢,许多人离婚就是为了不再有话可说,我们到底是否应该结婚?我们俩人在电话中维持许久的沉默,终于我说:“睡吧。”

    “好。”就这样挂了电话。

    我索然无味地上床。

    从前她会把全套大卫王的故事告诉我,叮噹的阅读范围杂而且广,什么狗屎垃圾都看个饱,说起故事来,包罗万有,特别古怪动听,而我是她的特级听众,她的职业,本来就是说故事。

    但她现在不再对我说故事了。

    多么讽刺。

    也许以后我只得到书局去买她的书来看故事。

    我感喟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赵三送来飞机票及文件,以及一大堆有关公司事务的录音带,正好,可以在二十小时的航程中聆听。

    趁着上午有空,我独自到城内溜达。

    冬装早已摆出来了,女士们香汗淋漓地试穿着,也不怕中暑或是流鼻血,我挑了件蒙他那的皮大衣,到英国去总得有件厚衣挡住。

    空前的寂寞,我深深地抽烟,少了叮噹叽叽呱呱,关大雄有点魂不守舍。

    以前来到这些店铺,她总能把每件新装滑稽地评置一番,什么“试想高宝树穿这件八号喇叭迷你裙”或是“沈殿霞最仁慈,她从不穿这些金线阿里巴巴裤”“不知谁说穿‘史慕京’弄得不好会变任剑辉”笑得我半死地。

    现在我真是天大的凄凉,专用的说笑人不知怎地沉默下来了。

    飞机票是今夜七时的班机,看样子事情真的很急,也好,离开三五七天,度过尴尬时期,回来时又可享受到叮噹的如珠妙语。

    我乘车到东区书店去找寻叮噹的著作。

    真惭愧,多年来我并没有对她的事业表示关心。在书店内叮噹两字是吃香的,她的书一叠叠地摆在显著的地方,我翻阅

    书名很别致,像“做殷红梦的人”、“一天的云”、“游学记”、“城市故事”、“西北来的女郎”、“海的迷艳”、“他说今夜没空”

    我挑了两本,打算在飞机上看,仿佛要在飞机上度过一生的时光似的,什么都要在航程里解决。

    我很后悔,我应早看这些书。

    拿到柜面去付钱,同时有几个女孩手中也拿着叮噹的著作。

    我问收银员:“销路好吗?”

    他答:“很好,都三版了。”

    “哪本最好?”

    “现在读者比较喜欢拣小说看,杂文反而销不掉。”他说“叮噹的‘蔷蔽’最受欢迎。”

    我很困惑,仍然对这类天才表示怀疑。“凌叮噹?这么滑稽的名字”

    身边一位女读者马上驳斥我“这名字多可爱!”

    我只好付下钞票离开。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一定要花些心机进入叮噹的世界。

    我握紧拳头,决心要痛改前非。

    开车返家,碰巧交通挤塞,身边有一辆白色的大车,驾车人是一穿黑衣的女郎。

    不知怎地,我心震荡,香雪海!我同自己说,连忙转头注视,不,不是香雪海。那个女郎也很冷很美,但不是香雪海。

    我苦笑。

    将来我的墓志铭上该写:“他虽然娶了白衣女,但却忘不了那只黑蝴蝶。”结果彷徨一生。

    我略为收拾,打电话给叮噹,她的录音机说:“请在叮一声之后留话,我会尽快给你回话。”我马上挂上话筒,什么都不想说。

    我自己一人拎只小箱子乘计程车到飞机场,就在那里吃了客三文治,然后进入候机室。

    我很快地看完叮噹的两本书,深深震惊。

    叮噹的人,跟她的书完全是两回事。

    可怕可怕,她的书非常悲观,非常灰色,偶然有一道彩虹出现,也是昙花一现,大半都描述都市人感情的淡漠,人与人之间的虚伪,生命的寂寞,各种各类的失望,对白有时很俏皮,但太过苦中作乐,完全笑不出来。

    我非常震动,从来没想到叮噹的人生观竟是这样的。

    她的小说虽无文学价值,但有特色,值得一观,算是难得,人生有什么值得写的?大部分人都活得这么匆忙,为了糊口,失却志气理想但是她还是写了这么多本书,喜怒哀乐。

    我合上书,飞机飞过新德里的上空。

    到达希特鲁机场的时候,非常疲倦,提着行李出候机室,有洋女打着“关大雄”的旗号在等我,接我往夏蕙。

    香港人这几年的地位真是提高了,外国人一听是香港来的生意人,马上刮目相看,温哥华的地皮,比华利山的房子,香港人全有份,神秘的东方人,来自遍地黄金的小岛

    像香雪海,她的钱来自何处何地,没有人知道,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父亲是如何起的家,反正钱生钱,一下子双倍三倍四倍,结果怎么样花都花不完,除非她拿着全部财产去赌档押大小。

    接我的洋女一心以为鸿鹄将至,不住向我抛媚眼,我无动于衷。

    心中两个女人已经令我够烦恼,我还有什么心情看风景。

    她说:“我是米兰达。”

    “你好。”

    米兰达在劳斯莱斯中搁起双腿,裙子的高叉展露了她修长的大腿,金色的寒毛茸茸地,她倒是个真的金发女郎,不是染回来的。

    我叹息一声。

    “你以前在什么地方读书?欧洲?美洲?”

    “嗯。”我问非所答。

    “明天仍由我接待你,由我任你秘书。”

    “嗯。”洋女人,你简直不能给她任何机会,否则就顺势上来,然后在一年后告诉你,她生了你的骨肉,如果你不供养孩子,她就把孩子给人领养。可怕!

    这年头,男人也不好做,全世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桃色陷阱。

    车子到达夏蕙之前,她已经出尽百宝。

    我铁石心肠,步入酒店大堂,领取锁匙。

    米兰达说:“我还没有吃饭。”

    我取出张二十磅钞票“好好地吃一顿。”

    她娇嗲地说:“侮辱我。”

    我抚摩她长及肩头的金发“宝贝,对不起,我是同性恋。”

    她睁大眼睛,非常懊恼,收下钞票,喃喃地走开,语音中带着无限惋惜。

    我总算松口气。

    赵三替我订的是套房,豪华之极,全部法国宫廷式装修,真算对得起我。

    我淋了浴,刚预备休息,床头电话响。

    准是那洋妞死心不息。

    是柜台“关先生?”

    “是。”

    “有客人在楼下大堂等你。”

    “告诉他我很疲倦,有什么事明天再见。”

    “不,关先生,这是一位很特别的客人。”

    “她有没有三只眼睛?”我没好气“我很疲倦,叫她明天再来吧。”

    “关先生,她姓香。”

    “什么?”

    “香小姐。”柜台说。

    我怔住。

    “我马上下来,”我喘气说“请她等我一等。”

    我连忙挂上电话,隐约听见接线生满意的笑声。

    我披上外套,飞身落楼。

    夏蕙酒店己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大堂还是巴洛式的建设,累累坠坠都是金色与白色的装饰品,天花板上垂下一米有多的水晶灯,却又不很明亮,我在弧型大楼梯奔下,一眼便看到一个黑衣女背我坐在半旧的紫色丝绒沙发上。

    我忍住喘气,轻轻接近她,她的长发梳成一只低髻,上面插着把钻石梳子,衣服的领子垂得很低,她缓缓转过头来,面孔很苍白,一双眼睛抬起来,眼神接触到我灵魂的深处。

    百感交集,我叫她:“香雪海。”

    “别来无恙?”她轻轻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发出一连串的问题“你是为我来的?抑或早就到了?你的腿呢?痊愈了吗?”

    她哑然失笑。

    “回答我。”我拉住她的手。

    “先告诉我,你可高兴见到我?”她说。

    我说:“太高兴了。”

    她站起来“我订了张桌子吃晚饭,来。”

    我跟着她走出去。

    她的闪光丝绒长裙款摆有致。

    香雪海是女人中的女人,我倾心地想,得到她的决不是咱们这种电脑时代的凡夫俗子。

    坐下来以后,我仍然没有放松她的手“告诉我,你是特地来看我的。”

    “是的,”她点头“我虽然到了这里已经有一段日子,但是今夜我是特地而来。”

    “你知道吗?这次出差后我会回香港与叮噹结婚。”

    “是吗?”她微笑。

    “叮噹已经答应了。”我忽然有一丝怀疑。“你为什么笑得那么暧昧?下意识你不想我们结婚,是不是?说实话,香雪海,说实话。”

    “你们结婚与否,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仍然是那句话。

    “那你为什么不看好我们的婚事?”

    “你没听说过旧约圣经中大卫王的故事?”她问我。

    我一怔。

    当我离开的时候,叮噹正在看这个故事。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

    “大卫王看中了他手下乌厉亚的美妻技示巴,借故遣乌厉亚出邻国作战。”

    “不!”

    “乌厉亚战死后,大卫王霸占了技示巴,这个故事不够熟悉?”

    “你在暗示什么?”我变色。

    “什么都没有。”香雪海叹口气,她打开小丝绒手袋取出一角报纸,摊开在我面前。

    我取饼看一一

    “赵家三公子与凌叮噹小姐订婚之喜。”

    报纸是泰晤士日报,日期则是今日。

    伦敦的今日是香港的昨日。

    “为什么?”我愕然问“为什么瞒着我?”一刹那百感交集,又惊又痛。

    香雪海没有给我答案。

    “为什么?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可以骗我,但不应作弄我,他们怕什么?怕我在订婚礼上闹笑话?他们对我的估计未免太低了点。”

    想到叮噹竟然如此对待我,更像哑子吃黄连一般似的。

    香雪海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

    我胸膛如同被大铁锤锤中。

    “为什么?”我绝望地问。

    “事情过后你可以亲自问她。”

    “我不相信。”我愤然说“我不相信叮噹会跟赵三,她根本认识他在先。”

    香雪海默然。

    “告诉我,你没有幸灾乐祸。”我摇憾她的手。

    “当然没有。”香雪海叹口气。

    “也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我看到报纸,便赶来见你。”她的眼睛告诉我她说的是实话。

    “你怎知我来了?”

    “问赵三。”

    “我要马上赶回去!”我站起来。

    她抬起眼“人家就是怕你在身旁,有理说不清。”

    我大力用拳头敲桌子,杯子碟子都震落地下。

    “大雄,请你控制你自己。”她劝我。

    我紧闭眼睛,用双手捧着头。

    叮噹很清楚我,如果我在他们身边,他们不会有一个顺利的订婚礼,我对感情无法拿得起放得下。

    我大力握着香雪海的手。

    她说:“你握痛了我的手。”

    我失声痛哭。

    她扶我回房间。

    “你真的爱她,是不是?”香雪海温柔地问我。

    一刹那我也分不清到底是被抛弃的痛苦抑或是失去叮噹的恐惧,人类的感情太复杂,是不是为了爱,我也不知道。

    我捂住脸“不,他们不该骗我每个人都知道了,连孙雅芝都同情我,他们在一起不知有多久了,依我的猜想,是那本书,写那本该死的书时开始的事。”

    “你是爱她的,不是因为此刻的哀伤,你一直爱她。”香雪海叹气。

    到房间我用湿毛巾敷着额角“肤浅的诡计,出卖朋友,我不会原谅他们。”

    他们又何尝需要我的原谅,一切不过是为了要支开我,待我回去的时候,一切都木已成舟,什么都冷下来,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叮噹对我失望,我明白。在她对心理医生的话中说得很清楚。

    她原先以为我有一颗不变的心,后来发觉在我们的感情生活中多出一个香雪海,她在惊慌之下便走向赵三,赵三生命中的女人太多,她反而有种安全感,什么都是注定的了。

    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我抬起头来。

    “想通了?”香雪海问我。

    我点点头。

    “真不愧是聪明人。”她称赞我。

    “叮噹会后悔的。”我说。

    香雪海笑不可抑“每个失恋的男人都是那么说。”

    我往卧椅上一躺。幸亏还有香雪海这个好友在身边。

    心仍然牵动在发痛。

    多年来我并没有好好地去了解叮噹。我太玩弄潇洒,以致失去了她。

    “仍要回去论理?”

    我心灰意冷,不予答辩“你呢,香,你来到此地,是为什么?”

    “我是个什么都不做的人,无所谓人在哪里。”

    “总有个目的,为风景、为生意、为朋友。”

    “你期望中的答案是什么?”

    “是来救我的。”

    “好的,我特地来,是为救你来的。”

    我并不见得因她这句话而振作,我说:“我遭有钱有势的现代马文才所害,而九妹又变了心。”

    香雪海笑“大雄,你这个人,实在一无可取,唯一的好处,也许就是那股热情的憨劲,但不知怎地,在我眼中,你却是一个可爱的人。”

    我不由自主地再度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吻。

    她懂得欣赏我,远比叮噹为多,但是我第一个看到的女人,却是凌叮噹,现在叮噹已经变心,我是否应该另作考虑?

    我高估了自己。

    我暂时还做不到。

    “到我家来。”香雪海说。

    “你本家是在苏黎世。”

    “对,到我家来,做一个上宾,”她说“你会喜欢我的家。”

    我要离开这里,一切是个骗局,什么收购公司股权,这是三十六计中叫“调虎离山”之计。

    以火攻火,我只好来一着“走为上着”

    第二天我就跟着香走了。

    私人七座位喷射机在等我们。

    “你的飞机?”我刮目相看。

    “不,朋友借给我的,我不需要。”

    “不需要又备有,方是真正的奢侈。”我夸张地说。

    香雪海微笑“那么让我说,我不喜欢这种排场。”

    “不喜欢是可以的。”我点头。

    风很劲,天开始凉。香穿着宽袍大袖的斗篷,别有风味,那张不化妆的脸孔永远略见憔悴,但那种风情偏偏又在眼角的细纹中露出来。我拥住她的肩膀。

    我说:“你永远都是那么神秘。”

    我与她住在郊区的乡间房子,风景好得像明信卡,对着湖泊,农人正在收割麦地,虽然用的是新型机器,但是也风味十足。

    香的两个仆人是一对老夫妇,并不说英语,而我听得出,香的德语是流利的。

    那夜我们吃香味浓郁的肉饼。

    我说:“我永远也不要回香港。”

    香雪海笑不可抑“每个失恋的男人都这么说的。”

    我为之气结“给我一点同情心好不好?”

    “还是来杯甘香的爱尔兰咖啡吧,明天我们坐马车过约书亚三世路去兜风。”

    我心酸地想:我有什么心情享乐?我的情人抛弃了我。

    “你没有怎么样吧,”香问“我最怕人家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为爱情欲仙欲死的样子。”

    “真正被你累死,爱情是很重要的。”我说。

    “但不要乘机贩卖廉价的眼泪,泛滥的伤感。”香说。

    “我爱叮噹。”

    “她确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

    “我很高兴你那么说。”

    “她有格。”

    “正确。”

    “但是她还年轻。”香雪海说。

    “你也不致于那么老。”

    她莞尔“请不要将我们两女作比较,我无意取替她的位置。”

    “一切因你而起,你说你要追求我,但是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之后,你又离开我。”

    香笑意更浓“每个失恋的男人都这么说。”

    我悻悻地说:“哼,现在你摔不掉我了。我总得抓个人填补我寂寞的心。”

    “大雄,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那夜,我躲在床上读叮噹的小说,读至流泪。

    她的笔触非常细腻,人物性格充满灵魂,我忏悔未曾早点领略她的心中的真感情。

    我取起电话,想拨到香港去,但又放下。

    天蒙亮,暖气熄灭,我感到凉意,钻入被窝内睡去。

    醒来时三天前的日报与早餐一起送上来,第一版下角便有凌叮噹的订婚启事。

    我问:为什么不干脆结婚呢?在丽晶酒店筵开八百席请客撑死亲友好了,为什么噜里八囌的订婚?虚伪。

    他们都曾经对我这么好。

    赵世伯、赵三、叮噹,都是我至爱的人,都出卖我,古龙的武侠小说说得对,你最好的朋友便是你最大的敌人,因为他们才知道你的弱点。

    真荒谬,唯一可以相信的人竟是香雪海。

    因为她无所求,所以最是高洁可爱。

    要是我身边有个钱,我当然留在此地跟她度过一辈子,现在,我悲哀地想:我仍然得回去面对一切。

    我推开报纸与早餐。

    香雪海出去了。

    女仆同我说:“医生,看医生。”

    这里那里,总听懂一两个字。

    看医生?不是早就痊愈,为什么老看医生?

    我心一动,但她随即回来了,推门进来,神色自若,手中捧着许多盒子。

    “去购物?”

    “是,买了许多颜色衣服。”她充满欢欣。

    “不不,”我马上反对“你穿黑色最好,见到黑色就想起你。”

    “是吗?”她扫兴地“我刚想以新面目示人。”

    “干吗看医生?”我故意不经意地问。

    “医生?谁看医生?”

    我目光炯炯地看她“你呀,仆人说你方才看医生去了。”

    “啊,周恩造医生来这里开会,我去看他,我们一直是朋友。”

    我点点头。

    “你一向都如此多疑?”她忙着打开盒子。

    我微笑“对你是不一样的,因你不会生气。”

    “个个都把我当糯米汤团。”她把新衣服一件件扬开来。

    我可惜地说:“这些衣服美则美矣,但穿衣主要讲的也是性格,穿上它们,你就不似香雪海。”

    她吐吐舌头,意外地活泼“香雪海该怎么样?香炉峰该怎么样?香云纱又该怎么样?”

    “香雪海应当穿黑色。”

    “我记得你说过我穿别的颜色也好看。”

    “那时我尚没有习惯黑色。”

    香雪海笑,把买回的新衣都扫至沙发一角,坐下来,看牢我。

    照说我应趁这个大好机会,过去搂住她的纤腰,趁势往她唇上深深一吻。

    但是我没有那样做。香对我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

    我低下头。

    香开口了“大雄,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一怔,解嘲地说道:“留在你身边做一只小猫?”

    香雪海像是有无限的忍耐力,她说道:“不,大雄,不是这样的,我请求你留下来,作为我的伴侣。”

    我长叹一声“如果没有叮噹,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叮噹现在并不属于你的了。”她讶异。

    “是吗?”我反问。

    “你要回去把她争取回来?”香雪海更加诧异。

    我点点头。

    “如何争取?”她问。眼睛睁得老大。

    “赵三有劳斯莱斯,我有两条腿,他有钱,我有气力,他有势力,我有脑筋。”

    “我呢?”她微笑地问。

    “你有世上的一切。”我说。

    她维持缄默。

    我走过去,挽起她的长发,用力地嗅那股海藻的香味“而像我这样的男人,车载斗量。”

    “不,大雄,”她捧起我的脸“你是一块宝石。”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那一刹那,我很后悔,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其实我与香雪海之间的了解多于世上任何人。

    那夜我们乘马车去兜风,腿上搁着厚毯子,蹄声嘚嘚,她问我在想什么。

    我想到多年前住在澳门,我一个人去看九点半场,散场后叫三轮车回家,车上也有类似的毛毯供客人用。

    那时我父母在澳门与香港都有生意,店里的长工与伙记把我背来背去,我的童年温馨且舒适。

    与香雪海在一起,我又回复了当年那种安全感,这个神秘大能的女人,她对我的宽宏大量与爱心,直逼我的内心。

    我将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她安慰我“放心,大雄,我们总还是朋友。”

    她知道我担心会失去她,更令我惭愧。

    天底下原来确实有红颜知己这回事。

    香并无随我回香港。我独自回来。

    并没有向赵三兴问罪之师,大家都是成年男女,谁也管不了谁,一颗心要变起来,狂澜也挡不住。

    叮噹不肯见我,我就在她家门口等。

    与我一起等的有赵家的司机及车子,定是赵三拨给她用的。那司机只装作不认识我,我也不与这种下人计较,我并没忘记赵老爷麾下的铁人,若果他使铁人来对付我,我将断为一寸一寸。

    叮噹出来了。

    我心抽搐,她仍然一身白色,赵三待她不错,冬天都可以穿白衣。我厉声呼叫“叮噹!叮噹!”她借了聋耳陈的耳朵,头都不动一动,任由司机替她开了车门,我追上去,扑在车上,司机刚巧碰上车门,将我的衣裤一边夹在车门中,他不顾而去,回到司机座位上,发动引擎。

    我大力用拳头捶车门“叮噹,叮噹,听我解释。”

    这是追女人秘诀之一,永远不要求她解释,即使化为厉鬼,也要她听你的解释。

    她板着一张面孔,坐在车内,眼尾也不看我。

    我叫得更凄凉。

    最讨厌是这个时候,车身已缓缓移动。

    我外套一边被夹在车门内,扯又扯不出,脱又脱不下,不得不跟车子奔跑。

    我关大雄竟会有这么一天。

    我越奔越快,手搭在车上,一边大声叫,声嘶力歇,幸亏车子终于没有加快,叮噹已令司机停车,我摸着脖子喘气,肺像是要炸开来。

    叮噹按下车窗“你到底要什么?”

    我用力地将夹住的外套拉出来,像金鱼般突着双眼瞪着叮噹。

    她被我瞪得理亏,忽然掩住面孔“是你先对我不起,跑去与女人同居。”

    我好不容易回过气来“没有,我没有对不起你,我可以证明这一点。”

    死人也不要说她对不起你,千万不要。

    她把着车窗说:“你走吧。”

    “我们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

    “不,没有什么好谈的,请你走。”

    她按上车窗,车子再度开走,我脱力,无奈地坐在街沿上。

    有一个娇俏的声音说:“大雄,大雄。”

    我抬头,一辆红色的跑车停在我身边。驾车人正是孙雅芝小姐,一张脸如桃花般美艳。

    “上车来,大雄,”她客气地说“快。”

    我无奈地上了她的车。

    她水汪汪的眼睛朝我瞄一瞄“天下竟有你这样的痴心汉。”明显地她把恰恰发生的事全看在眼内。

    我不语,她的思想领域永远装不下我的情操。

    “多谢你的帮忙,大雄。”

    我憔悴用手揩一下脸“哦。”

    “我们去喝杯茶。”

    “好,我也要补充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