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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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年5月的一天,我正骑着自行车回家。突然,一个约四十多岁偏胖的男子也骑着车赶上来,朝我招呼:“郭主任!”我侧首回应:“你好!”他说:“还认识我吗?”

    “很抱歉,一时记不起来了。”

    “当时,你们设立了一个临时工作组,将我借去工作了一段时间。”

    我似乎有点模糊的印象,但确实非常淡化,怎么也想象不出他这么一位的模样。我问:“请问尊姓大名,现在何处高就。”

    他笑说:“敝姓张,名发贵,现在一家合资公司工作。你还在委里当主任吗?”

    我回说:“已经退休了,现被聘在一家公司当顾问。”

    “待遇好吗?”

    “我只是想发点余热,不去考虑什么待遇。”

    “你的姿态很高,只想发余热。说实在的,你们当官的退下来,哪个还在乎去发财呢。对吗?”

    “够吃够用就算了,谈不上发财。当官的也要看:我认为贪官是少数,贪了财昧了良心背后被人骂,提心吊胆也不好受。”

    “十个当官,九个贪。你郭主任是清官。我钦佩你。不过遇到机会能赚钱的话,你退下来了就不要放弃。不在官位就不要有顾虑。我说的是大实话。”

    我笑笑:“我没有赚大钱的念头。”

    “郭主任,你这个人太老实。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你们那个一把手是个老贪,房子、票子、金子银子哪样不要。”

    我们边骑边谈。快分手时,他问了我家的电话。

    次日早晨,他打来了电话:“是郭主任吗?”

    “是呀。你是——”

    “我是张发贵。”

    “噢,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我们一见如故。昨天在路上相遇,实在太好了。我一直很尊重你。今天中午在福天佑酒家庐山包房内,我宴请客人。请你赏光,十一点之前大驾光临。好吗?”

    “不必客气!你请客人,我就不来了。”

    “不,不,不,你是我的重要客人。你一定得来,否则就瞧不起我。”

    无奈,我只好同意赴宴。

    中午十一点正,我到了那儿。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家,坐落在衡阳路福山路口的拐角。庐山包房在二楼。女服务员笑盈盈地将我领到该房。张发贵立即上来,又是握手,又是轻拍肩膀,挂满笑容,热情得很,给我斟茶抓瓜子,说:“能请到你郭主任真是三生有幸。”

    于是,我们坐下又侃侃而谈。不到两分钟,他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前,接手机电话:“我们在福天佑二楼庐山包房内。你现在哪里?噢,再往西大约一百米就到了。我们等你。”

    过了一会,只听到楼梯被高跟鞋踩得“笃笃”响。服务小姐领着一位个子中等、西装革履、系着漂亮领带的中年客人来了。张发贵迎上去热烈握手,同时介绍道:“郭主任,这是我的朋友许长金先生,从香港来的。”

    我立即迎上去同他握手致意:“许先生,你好。”

    “喔,郭主任,发贵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好领导。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很有领导风度,真是有幸。”

    我同他交换名片。我出示是原工作单位的老名片。他名片上的衔头是香港维多利亚国际物资总公司业务经理,高级经济师。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张发贵问。

    “我早来了。打你电话一直打不到,大概你电话又改了号码。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你的手机,才同你联系上。”

    “我用手机,家中电话停了。”

    “难怪打不到哩,真急人。我们公司派我来大陆从事一个好买卖,可赚大钱。你,张发贵,老朋友了。我怎么也要让你发个财。”

    “谢谢!所以我特摆酒为你接风,也特请我老领导郭主任来听听你让我们发财的好信息。请说来听听。”

    “我们公司重金收购珍稀邮票:‘全国山河一片红’价值十万元一枚。‘梅兰芳舞台艺术’价值四千元一枚。‘金丝猴’价值六百元一枚。”

    “‘全国山河一片红’难搞,当时全国只出了一小批,早被抢光了。‘梅兰芳舞台艺术’也不太好搞。‘金丝猴’或许能搞到一些。”张发贵说着又转身对我说“这里集邮协会的会长,我很熟。他女儿是我的好朋友,找她弄点邮票问题不大。”他又转身问许长金“老许,许经理,我们弄来邮票怎么交接呢?”

    “你先把邮票拿来让我鉴别一下真假。假的我不收。真的,我们按规定计价。如果是一百张金丝猴,那就付给你们六万元。我们到银行去办。我取出款,先付钱再收货,一分不少。”

    张发贵朝我笑说:“老许,许经理是个实在人,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他曾帮我赚了点钱,不过那是小钱。这次弄得好,可以发个大财。郭主任,我看你当官也不会捞钱,这次机会来了,你也不必多虑,能发我们一块发;不发也白不发,划不来。郭主任,怎样?”

    “老张,谢谢招待,谢谢照顾。但发财,我不想。若能发还是你们发吧,我不要!”

    “郭主任,你还是个老正统:廉洁奉公。但你现在不当官了,有机会发点财何乐不为呢?不会有问题的。有什么事,都由我一人担当。不要怕!集邮协会的会长住这儿不远。郭主任,陪我去一下好吗?老许,许经理,你坐等一下。”

    “好,好。你们速去速来。”

    张发贵拉住我的手说:“郭主任,我们去。就在斜对面的弄堂内,很近。”

    “我就不去了吧,陪陪许经理,否则让许经理太冷清了。”

    “你们一块去吧。我还要给香港总公司打电话,要他们立即多汇些款来,因为还有好几位客户要我收购珍稀邮票。”他一边说着,一边通过眼角向张发贵送去一丝难以察觉的眼神。

    我只得同张发贵下楼前去所谓集邮协会会长的家。穿过马路右拐到衡阳路再往东走了约百米,又横越此路到对面的一条巷道,走了几十步左转正要上楼,忽见一位打扮入时的女青年从楼上下来。张发贵立即迎上去说:“噢,小李,我们正要上你家找你爸爸。这位是郭主任。”

    “郭主任,就是xy委的主任,久仰久仰。”她伸出纤纤玉手同我握了一下,随即说“我爸爸一早出去了,不在家。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一位好朋友从香港大公司来,要收购珍稀邮票。我请你爸爸帮忙支持一下。”张发贵说。

    “好说,好说,郭主任,我家和张发贵叔叔不是一般交情。不知要哪些邮票?”

    “全国山河一片红、梅兰芳舞台艺术,还有金丝猴。”

    “全国山河一片红,没有。梅兰芳舞台艺术特别紧俏,也没有。金丝猴还有些。”

    “有多少?”

    “不多。要的人挺多的。可以让四百张给你们。”

    “再加两百张,给六百张吧。每张算多少价钱?”

    “不行,不行。拿出四百张已不错了。张叔叔,不是你来,我一张都不会让出。每张收一百元,不贵吧。”

    “好吧,谢谢。你先拿一张来让我的那位许经理看看,好吗?”

    “可以,可以,因为现在造假的太多。我这里,货真价实,你们绝对放心!稍等一下,我去拿。”她随即咚咚作响地返身回家去取。

    很快,她取来一张“金丝猴”邮票。张发贵喜出望外,接了邮票连声“谢谢”随即拖了我一把说“拿给老许经理鉴定。”

    我随他匆匆走向福天佑酒家。他边走边算:“一张邮票可赚五百元,四百张可净赚四百乘五百元,是多少呀。我的妈,可赚二十万元哩,发大财啦。我们俩平分,各得十万元。这买卖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赚白不赚。一个人倒起霉来,喝水都塞牙。运气来了,走路都捡到金子。我们今天运气真好,只要花四万元就能进二十四万元,净得二十万元。要说运气,还是您郭主任带来的。您——老领导不出面恐怕不会遇到这好事。”

    “承蒙你热情邀请,我来为你陪贵客。怎么是我带来的好运气呢?我不来,你不是同样交好运赚大钱?我不是那种见钱就眼开流口水的人。通过劳动付出,赚点辛苦费,心中踏实。这种一转手就赚几十万,叫人如何安心?要赚还是你去赚,我不要!”

    “郭主任,你做清官,我佩服。你现在退下来了,遇到这么好的机会不赚点钱就划不来。别人会笑你书读多了,成了书呆子。听我劝,不必客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不犯法,怕什么哩。现成的赚钱机会切莫错过。正因为我很尊敬您,也知道您当官不捞财,有机会我会照顾您。这次,您千万不要客气!”

    走回酒家。张发贵将邮票送给这位许先生。只见姓许的拿出放大镜在窗口旁仔细察看一番后说:“这是真货,不假!共有多少?”

    “四百张。”

    “我全要。你拿来,我们一起上银行,付你们二十四万元。一手交钱,一手取货,干净利索。怎样?”

    “好。我回家去取钱。”

    “不要急,吃了饭再说。”

    “对,对!要郭主任、许经理饿肚子怎么行呢。唉,小姐,上莱。”

    服务小姐立时摆上两个小碟(油氽花生和小干鱼),然后又陆续摆上手撕羊排、铁板桂鱼、红烧甲鱼、葱爆牛腩、油炸大虾、炒鳝丝再加几盆蔬菜,给我们三人斟上干红葡萄酒。

    他们对我很客气,频频举杯,既祝我健康长寿,更为我们有缘相聚、情深意切而干杯,特别祝我能有此机会财运高照、手到钱来而干杯。张发贵不断为我拈菜,弄得我实在过意不去,连连道谢。

    张发贵说:“郭主任,您来了就是我们的荣幸,也带来了这么好的运气。郭主任,我们先要付四万元给小李才能拿到四百张‘金丝猴’。这样吧,我们俩各出两万元。吃了饭,我们各自回家取钱,凑齐了就去拿邮票,再同许经理一块去银行把这好事办了。”

    “对不起,”我说:“不用说两万元,就是两千元,我也拿不出。”

    “郭主任,不要太谦虚了。要你拿出七八十万会有困难,但两万元应该没有问题。可能是夫人管得严,不让你拿,是吗?”

    “不是,我家确实没有多少存款。再说,对这种财运,我实在不敢要。你们去发财吧,我不要!”

    “郭主任,你赶不上时代。现在是市场经济,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人家集邮协会会长都不怕发横财。你退休了,无官一身轻,怕什么呢。”

    他们左劝右说,定要我出两万元。我巍然不为所动,婉言而坚定地谢绝。

    “这样吧,你们等一会儿,我先回家取钱,尽量凑齐这四万元。”张发贵边说边站起往外走。

    许经理继续对我作思想工作。我仍坚持我的看法:这种横财,我不要。

    不久,张发贵拎着一只黑塑料袋来了,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放了不少现金。他放下袋子后说:“到家里理了折子取了钱,只凑到两万五千元,还缺一万五千元。请郭主任补上好吗?”

    “实在抱歉,我拿不出。”

    “郭主任,先找朋友借一下。从许经理这里拿到钱再还给你朋友不就行了吗?”

    张发贵与许长金对我劝说时,不时地交换眼神。一种第六感觉催使我多了一层思考:为什么素不相识、长期无交往的张发贵会如此对我亲热大方,仿佛是莫逆之交?为什么他硬要我同去到所谓“集邮协会会长”家取邮票,可又未进其家?竟然如此之巧,当我们正要上楼“会长千金”刚好下楼同我们相遇?这是不是事先设计好的预演?是不是所谓“许经理”用手机同那位小姐沟通安排的“巧遇”?他们的眼神、动作总有点叫人揣摩不透的玄机。这一切使我联想到媒体上常有的骗局报导,我越发坚定了自己意念:绝不能有贪财之念,也绝不能被人戏耍受骗。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立即走到门外接听手机,原是夫人打来的,问我何时回家。我关上手机,灵机一动,立即对他们说:“我夫人来电话,说她血压突然奇高,十分难受,要我速回送她去医院急诊。对不起,我先告辞了。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即刻离开酒家,走之夭夭。

    回到家,我讲了上述情况。我小儿子说:“爸爸,若你不走,他们讹诈不到你的钱怎会甘心呢。这一餐的费用肯定要你承担不可。你没听说过吗?一些人会借口上洗手间或打电话,纷纷溜走,让受骗的人留下,至少要付用餐的开支。”

    夫人对我能遇事不乱、镇定自若、能多考虑“为什么”、善谋智断、临场应变,回避了一场危机大加赞赏。

    我也轻松地笑了。

    但愿诸君遇到类似局面也能化险为夷,不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