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医妃惊世行祸天下史上最强帝后超凡兵王清明上河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花灵,花灵你在哪里?”

    王栋一回到家,兴奋的想找花灵。事情出人意料,花灵的生母居然活得好好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一个小时前才刚分手?笛呛讲2皇瞧樱迫福睿某胤蛉耍槐卦倬私馐停醵熬涂扇范ㄋ腔榈哪盖琢恕?br>

    夏池夫人的外表迷人,气质超凡,王栋遥想再过二十年花灵也是这般模样,不由对李云雀生出亲近之心。

    他屋里屋外找不到太太,蹙起眉头。

    “又出去了!她近来常不在家,有那么多事要办吗?”

    他因自己一入画室便常常没日没夜的,还不时外游写生,因此从不去干涉花灵的行动自由,然则此刻认真回想,以花灵不太好动的个性看来,她出去的时候未免太多了?

    花灵在海边,和宋问在一起。

    “有一回跟朋友来,就在这里,亲眼目睹一只海鸥觅食的方式。它一次又一次的将一只紧闭的蚌从高空掷落到地上,直到蚌壳破碎,那只海鸥就飞下来饱餐一顿。很简单、很直接也很残酷的生存方式,有人却表示很感动。”

    “感动?谁?”

    “王栋。他说有一天他要将那一幕画下来,他认为人类的本性跟一只海鸥差别不大,只是高度文明发展以后,人就习惯在自己的行为上覆上一件糖衣,其实骨子里仍是原始人那一套‘我要的我就拿’,只是方法变了而已。”

    “哦!”花灵就怕他提王栋。“我不知道这里有海鸥呢!”

    “现在很少看到了,以前我们还在念大学时,王栋常邀我一起写生。我们最爱来海边,还自我期许‘男人的心就要像大海一般辽阔,像大海一样拥有最大的包容力’,王栋常说自己自私,其实他是最好的人。”

    “你不能有一次不提王栋吗?”她冷淡极了。

    “不提的话,我怕我会克制不了我自己。”

    海面上不停闪着点点粼光,花灵感动的投过临别一瞥,往回走。

    “花灵,我们逃避不了现实,这样下去不行的。”

    “你说得对,以后我们就形同陌路人好了。”

    “花灵”宋问追上,捉住她手臂,使她旋身面对他。“你有意折磨我是不?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她炯炯的目光投注在他脸上。

    “我爱”宋问发出一声似惊叹、似呻吟的喉音,猛然将花灵推开。“我不能啊!阿栋跟我打高中起就是死党,我怎能横刀夺她的老婆?我们认识才一年,而他跟我是十多年的交情,我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幽深深、轻飘飘的叹息声迎向海风,吹落在地上。

    “你做不到的事,我也做不出来,我心中早已明白自己没办法真正的背叛王栋,他信任我,给予我自由,缕缕情丝无形中已将我束缚住。”花灵双手环着宋问,在他身边低诉。

    “我不晓得当他发现我们常在一起时,他还会不会继续对我好,我曾经很害怕,却依然被你吸引着。宋问,你的温柔体贴,知书达礼,幽默风趣,是女孩子的梦中情人,初恋的对象,我没有驹乒的能力啊!”“花灵,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你喜欢我,你爱我,我怎能不知道?”

    “花灵,或许我错了,我不愿看你遭受不幸。”

    “你每次见面都要提起王栋,才使我感觉不幸。”

    “莫非他对你不好?”

    “我如果说他凌虐我,是否你就会站出来保护我?”

    宋问无语。

    “阿栋对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要为我而牺牲友谊。”

    “你这么说,我很惶恐。花灵,我的确很在乎王栋的友情,我没什么亲人,他跟我就如同兄弟,而我看重他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懂得尊重别人,若说他会凌虐结发妻子,那他就不是我所熟知的王栋了,友情自然便淡了。”

    携手海边漫步,彼此心中却都沉重。

    “宋问,当初我若不早嫁,今天我嫁的会是谁呢?”

    宋问没有接口,只在心中琢磨。

    “可能是你,但也可能不是你,因为有阿栋在,他是别人无法掌握的意外,说不定到最后我嫁的仍是他。”花露不由得微微笑了。“命运!上帝的手!难以捉摸的人心啊!”“花露,你的心装得太多太多了。”

    “不要紧,我还负荷得起。”

    “你的身体呢?看你脸色苍白,似乎风吹就会倒。”

    “如果我有一对用紫薇花、石榴花和康乃馨的花瓣所编织成的翅膀,我很愿意乘风帮翔,傍云而走。”

    “不要,花灵,你不要再去喜欢那些花。”

    “为什么?它们都很美啊!”“我不知道,只觉得你不适合那些花。”

    “不成理由的理由,我不接受。”

    花灵笑着张臂跑开了。

    回到家里,天已经暗了。

    她洗手准备晚餐,懒懒的,提不起劲。

    “别忙了,花灵。”王栋来到她身后,手里提着一袋东西,他把晚餐买回来了。

    “不好意思,应该我去买才对。”她只对鱿鱼羹有胃口。

    “不要紧,我回来时顺路嘛!”王栋大坑阡颐,偶一抬头。“怎么你愈吃愈少,想当林黛玉啊?多吃一点,我喜欢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太太。”

    “我很健康啊,又没生过什么病。”

    “那很好,我可以放心的把秘闻说给你知道。”

    “什么秘闻?”思及宋问,她惴惴不安。

    “今天我一出家门,就被赖亚航拦下,坚持要我去见一个人,你妈妈!”

    “他是骗子!”

    “起初我也这么想,可是他的态度很认真,不像在撒谎,使我有了新的看法,心想走一趟也好,果真一场误会也好乘机讲明白。”王栋一直在注意花灵脸上的变化,所以讲得很慢、很详尽。“到了他的住处,我见到夏池夫人,也就是李云雀,只听她自我介绍两句,我已经相信她真是你失踪二十年的母亲。”

    “为何你如此轻易相信?”

    “第一她的长相与你太相像;第二她的气质、态度跟你一样淡淡的、雅雅的;第三你的妈妈实际上并没有人能确定她已死亡。花灵,你不面对现实也不行了,你的妈妈真的出现了,她还保留你出生时和父母合影的全家福照片。”

    “骗人的!这只是巧合。”

    “天底下没有太多巧合,何况她没有冒充你母亲来认你的必要啊!”“我不相信,我不要相信!”花露语气中满是哀恳之意,似在求他否认这一切。王栋却更坚持的问她:“花灵,你不期望与父母团圆吗?”

    “谁?谁盼望了?”她惊斥着。“我吗?”

    她挣脱了王栋伸过来的臂膀,软弱地靠着椅背。

    “你害怕见她,她也害怕着不敢来见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一切的谎言吗?”她乞求着。“不要相信他们!不要相信他们!”

    “这就够了吗?然后你一辈子都在遗憾,都在疑心夏池夫人的真身分,这样也可以吗?”王栋托住她秀丽的脸庞。“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能在日后眼看你默默啃啮痛楚而当作没一回事,去见她一面吧,解开你心中的结。”

    花露的眼中蕴蓄了满眶晶莹的泪珠。

    “亲爱的!”他温柔的搂着她的双肩。

    花霾浑身抖簌簌的战栗,她泣不成声的说:“为什么?为什么到今天才由现?太太迟了!不不要!我不要的东西不要硬塞给我,你也知道我父母是先后离开我,永远也不可能一一家团圆”

    “花灵,我可怜的小花朵!”

    他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环着她,她痛哭失声倒在他怀里。

    “我已经有了你不是吗?还要一个陌生的母亲做什么?”

    “因为我希望我们这一生都能在精神上获得喜乐,不要你为自身父母的缘故而哀怨、挫折、自以为比不上别人。”王栋抚顺她的发。“我们夫妻的感情不是火光一闪,美丽却短暂,我们之间是长远的情缘挚爱,你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我,你懂吗?”

    “你又怎能确定我们能够长远一生呢?”

    “难道你还不能确定?”

    “我不像你长年累月的努力工作,怀抱理想与野心,确信自身的抱负与志向。我似一根飘萍,不知自己有根,又如同寄生的女萝,依附别人而生,顺着他人的意愿而活,我根本什么也不敢确定。”

    “不!你错了!花灵!你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我才渴望成为你的丈夫。”王栋坚定而执着地说:“花灵,你柔顺的性情应该是天生的,被人收养也无损于你的自尊自重自爱,依然保有自己的风格,所以你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你真心这么想,就不该勉强我去见那个女人。”

    “我不会勉强你,只是你要考虑一下”

    “不要!不要!”她大喊起来,无助的跑开,跑出厨房,跑上楼梯,受惊的声音远远传来:“死了二十年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她已经死了!死了!死了!”

    王栋紧紧交叉着十指,良久,仰天长叹了一口气。

    当夜色渐深,已到就寝时分,他回房,昏暗的卧室内只有月光照明。

    花灵抱着枕头默默垂泪,想到自小为父母所受的罪,她实在无法原谅他们。

    他躺靠过去,抱着她。

    “好了,不要再去想了。睡吧!”

    他吮干她的泪,拥着她和衣人眠。

    到银行提取一笔家用金,顺便去超市添购日用品和食粮,花灵急着赶回家。为了交一篇报告,王栋答应下午回来陪她去参观琉璃工厂。

    坐在梳妆台前,花灵开始梳理头发。这座梳妆台是她和王栋去选的,共有三面镜,左右两面可以折叠收拢,需要时同时张开三面镜,很方便梳理后面的头发。她巧手将头发盘起梳成麻花髻,清爽宜人。

    罢放下梳子,就听到电铃响,她从电眼中看清来人是赖亚航,不由很气愤的由话机中先发制人。

    “你回去!我不会见你的。”

    “连你的母亲也不见吗?她也来了。”

    花灵禁不住心颤神摇。母亲?

    “她是下了决心而来,你不开门,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开门。”

    来了吗?躲不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花灵的身心弥漫着一股几乎爆炸似的狂痛,她的心灵、思想无一不在试凄,真希望此刻即是永恒,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停止。

    她无奈开了电锁,慢慢走下楼梯,在最后一阶停住,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了。她没瞧见赖亚航,心、眼、思绪全被那位中年贵妇的形象所占据了。

    她们彼此双眼脉脉相接的那一刻,花灵便明白地知晓,她是她的分身,是她血肉中的一块。

    横亘在她们之间并不是死别,只是生离。

    终于,她开口了。

    “很高兴见到你,孩子。”

    “我应该如何称呼你?”花灵保持冷静淡漠的态度。“请坐吧!”

    “你可以叫我夏池夫人。”

    “夏池?”

    “那是我第二任丈夫的姓,我们结婚十五年了。”

    “你的第一任丈夫死了吗?如果他没死,你算不算犯了重婚罪?”

    “花灵!”赖亚航神色不悦。“何必去提不愉快的事。”

    “我不能提吗?我不应该问吗?那你们来找我做什么?你们理该想到我一定会问个明白的。你总不至于天真的以为我会一见面就抱住你们痛哭流涕,什么都不问吧?”

    “我不是说你不能问,而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那该在何时呢?”

    “等你们母女相认,比较熟稔以后。”

    “凭什么我要听从你的安排?你又以何等身分来的?”

    “夏池夫人是我的义母,于我有恩。”

    “她对你很好。很慈祥,像自己儿子一样?”

    “不错。”赖亚航向夏池夫人笑了一笑。

    花灵的纤手紧紧的交叠在一起,掩饰内心的波动,冷冷道:“我明白了。对你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别人的儿子,她付出了心血与爱心,获得了你的敬爱。相反的,她可以不要自己的女儿,即使再婚后生活富裕有能力回台湾,她也不肯回来,甚至连只字片语也没有,吝惜一丝一毫的爱心给她无父无母的女儿,这样的一个女人,你们要我承认她是我的母亲?你们把我当成路边可怜的小流浪狗吗?丢一根骨头过来就可以让我回心转意,感激你们,拥抱这份迟来的母爱吗?”

    花灵一动也不动,静静的望着他们。

    “相见争如不见,在大家心目中早已死亡的人,如何能再活过来?”

    夏池夫人脸色苍白,除此,再无激动的表情。

    赖亚航可受不了花灵冷若冰霜的口吻与姿态,大声道:“你不可以这样子,她是你的妈妈,她一定有苦衷,为什么你不耐心听她解释呢?”

    “你真是个好儿子。我若是生到像你这样的儿子,我可省事多了,二十年不理不睬不在乎你的死活,等你长大了我再去认你,一样是母子。是这样吗?”

    “不,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夏池夫人绝非你想像中冷酷无情的妈妈。”他的声音一下子掺入了私人感情。

    “你错了。”花灵声音低迷。“在我的想像里,我妈妈是非常慈祥的,疼我、爱我、让我、育我,而她之所以没这样做,不是她不愿意做,只是她做不到,是因她受上帝蒙召,不得不在天上看着我,所以我还是很爱她的。”

    赖亚航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情愿你的妈妈死了,也不愿见她活生生站在你面前?”

    “她活在我心中,是美丽而慈祥的;站在我面前的,只是陌生的女人。”

    “我真没想到你这样残忍!”

    整个气氛瞬间变得极端的冷,像三只紧闭的蚌。

    夏池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

    “错是我造成的,你不应该怪她。亚航,我们回去了。”

    “连你也一副冷淡的模样,你们之间怎么有可能和好?”赖痘航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厅。“妈妈,不要再顾虑什么,把藏在你心中的话说出来吧!你们已经浪费了二十年,能再有第二个二十年供你们悔恨吗?”

    似乎受了震动,夏池夫人的身体微微一晃。

    “总有一个要先低头的,妈妈。”

    夏池天人的容颜逐渐乌云密布,忧郁的表情使她丧失了怡然冷静的气度,眉宇之间拢起了皱纹,豆大的泪珠滚滚滑落,失声道:“我怕啊!我怕我已经连低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啜泣的声音令人心酸地充塞整个空间。

    “原谅我吧,孩子,我一直以为你跟你祖父在一起,他是很爱你的,我相信他会爱你如同爱你的父亲,所以我答应过他不再回台湾,我答应他将往事永远埋葬,永远不再提起一旦卸下保护的面具”夏池夫人转眼变回成李云雀,还原为当年那个多愁善感,相信拥有爱情即是拥有全世界的李云雀,感情丰沛得像初长成的少女,于是她的表情慢慢显得可怜了。

    “不,我根本不记得有祖父。”花灵轻咬住下唇,不肯相信她。

    “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你祖父在我走后不久也接着去世,我想他是受不了打击才一病不起。可是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无法回台湾,我不敢回来。”

    “你骗人,你说的跟别人说的完全不一样。”花灵有点生气似的,猛摇着头,一双美目瞪得那么大。

    “我不知道你大伯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你不能完全相信他,他非常讨厌你父亲,也讨厌我,当然也不可能喜欢你,何况有些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她惶恐的跑过去,紧捉住花灵的手臂说:“相信我,我若早知道你祖父已不在,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跑回来,绝不会把你交给你大伯抚养,因为他不会对你好,我知道!”

    花灵受惊似的猛力推开她。

    “你不要碰我!走开!”她的语声啥着泪。“我不许你说大伯的坏话,你完完全全没有资格批评他!是大伯养大了我,不是你!他没有不要我,没有虐待我,也没有叫我出去做工挣学费,他让我跟所有好人家的女儿一样穿得漂漂亮亮的上大学。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也没做!只会批评别人!”她的声调已变成饮泣了。“即使大伯对我过分严厉,给我许多限制,但我要怨谁呢?谁教我有一个让人看不起的妈妈,他怕我会跟你一样,因为你是一个没有责任心、抛夫弃女的下贱女人!大家都说你是坏女人!”

    “不”李云雀尖喊一声,掩面痛哭。“天啊!”“你太过分了!岳花灵!”赖亚航抢步过去,一手举得高高的,满面怒容,打不下去。

    “去道歉!去跟你妈妈道歉!”

    “你凭什么命令我?你走开!”

    “你”赖亚航气得额上青筋暴跳,一把将花灵推到地上,破口大骂:“我凭我是人,一个有血有泪、知情知爱的人,我就可以教训你这个冷血得像蛇、残酷得像纳粹的女人。”他居高临下,怒目瞪视:“你道不道歉?”

    “如果她不是李云雀,我会道歉。如果她就是李云雀,谁都没有资格叫我道歉!你也不例外!”

    “可恶!”

    赖亚航蹲落地,两手捉住花灵肩膀,大力摇晃着,一长串法语脱口而出,又疾又快,那声调一听就如是在骂人,显然情急之下便由口中跳出家乡话。花灵但觉整个人被摇得似要散开,牙齿咬不合,尖叫起来:“放开我”

    “你是天底下最坏的女儿,我真替妈妈惋惜生出你这种女儿!”

    “放开”

    “今天你要是不道歉,我绝不放过你。不管你心中有多少不满,她总是十月怀胎生下你的妈妈,你居然对自己的妈妈这样过分,你才是坏蛋!”

    “你放手”花灵好难过,被巨掌捉住的地方似火烧般疼痛,感觉那指掌的力道透肉入骨,疼得泪无声滑落。

    “亚航,放开她。”李云雀叫道。

    “不放!除非她开口道歉!”

    “放开她,我要你放开她。”

    赖亚航反被激得更加重力道,他忽略了花灵在摇晃中根本语不成声。

    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进来,王栋和宋问。

    “这是怎么回事?”王栋想拉开赖亚航,可是赖亚航还紧捉住花灵的两肩,这一拉一扯的力量全加在花灵身上,她痛叫起来。宋问一拳打在赖亚航右侧下颔,才令激动得似疯虎的赖亚航清醒一下,两手被扳开了。

    花灵抱住两肩,痛楚难当地哀泣着。

    “你怎么样了?”王栋急问。

    “我的肩膀好痛,像要掉了,”

    “我看看!”

    “不要。”她保护住衣服。

    王栋双臂一抄将她横抱起,快步登楼,走进卧室,将她放在床上。

    “很痛是吗?”他小心解开她的上衣,看她双肩微肿,各乌青了一大块。“我的天!说不定脱白了。还是去医院一趟。”

    “没有脱白,只是很痛。”花灵忍住泪,她才不要去医院。

    “你动一下手臂。”

    花厅小心旋动一下手臂,只觉肌肉痛得厉害,肩骨倒没事。

    “还是得去看警生,拿些消炎的葯吃。”

    “我现在不想去。”她情绪十分低落。

    王栋只有让她在房里休息,为她冰敷。

    “你下去吧,有客人在。我一个人不要紧。”她想一个人好好哭一场,好让奔腾在空中的心灵回归心房,再想一想往后的事。

    “到底为什么赖亚航会像疯子一样?”

    “还能为什么?”花灵别过脸去。“我不想再谈这件事,我真的很烦他们了,你叫他们走好不好?”

    王栋不动亦不语,花灵不由又掉下泪来。

    “到今天才来向我说她爱我,是辛苦生下我的母亲,又有什么意义呢?不是生下一个小生命就理所当然的是母亲了,生不如养,真要比,伯母比她更像我的母亲。”

    她拭去眼泪,看着丈夫。

    “我有这样的母亲,所以我害怕生孩子,我怕我会跟她一样做不好一个母亲。”

    “傻话!”

    “我很爱哭是不是?其实我很讨厌哭哭啼啼的掉眼泪,可是他们总是让我情不自禁,所以我不想见他们。”

    “你会哭表示你在乎她的。”

    “我才不在乎。”花灵连忙摇头。

    “好吧,你不在乎。”王栋站起身。

    “对不起沈约了,说好今天去参观琉璃厂。”

    “我会通知他改天。”

    王栋松开她的发髻,把头发顺到枕上,很纯熟的手法,不是第一天为妻服务的样子。

    她躺在床上,露出稚气的笑容,低声道谢。

    “你会怪我不认自己的母亲吗?”

    “不会。”王栋允诺着。“我不会怪你。一切都那么突然,使人没有喘息的余地,你的反应很平常”

    花灵美丽的眼珠里浮起两点泪光,轻嗯了一声,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原以为会睡不着,精神上的?腿词顾云斐寥嗣蜗纭?br>

    王栋下楼时,赖亚航抢先过来问花灵的情况,王栋冷不防一拳击向他的下巴,他蹬蹬磴倒退三步,扶住椅背才站稳了。

    “好狠的一拳。”赖亚航托住下巴,咬牙忍痛。“你们两个都学过拳击吗?出手就朝人家下巴打来。”

    “给你一点教训!别人的太太容不得你乱碰。”王栋严厉的注视他。“你险些使她的肩膀脱臼,到底她做错了什么事,你居然出手伤她?”

    “我道歉!我非常后悔当时的激动。”

    “她要不要紧?”李云雀问的迟疑。

    “没有大碍,只是免不了痛上好几天。”

    “那就好,真是万幸。”李云雀感谢上帝,声音沙哑带着抖音。

    王栋见她这样,脸上的表情也温和起来。

    “她刚刚睡着了,你可以上去看看她,如果你想上去看她的话。”

    “谢谢你,孩子。”李云雀脚步谨慎的跨向楼阶。

    赖亚航感慨万千,对王栋说:“花灵若也能像你一样的接纳夏池夫人,事情就圆满了。”

    “我不会帮你们去劝花灵,你不必灌迷汤。”

    “为什么?你承认夏池夫人是花灵的母亲吧?”

    “花灵承认我就承认,花灵若执意不接纳,光我承认有什么用?”

    “你应该可以说服她的。”

    “我怕你是将事情的轻重次序弄颠倒了,感情的事可以用嘴巴说服的吗?”王栋毫不留情的说:“母女亲情应该是以时间和行动来表现,一个关怀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像你方才那么伤她,硬逼她认夏池大人,连我都不服气呢!”

    “但是妈妈太可怜了!”赖亚航叹道。

    “花灵却更加无辜,如果你们什么也没做,光知道凶她,别说花灵不认夏池夫人,我也会拒绝你们上门。”

    “难道你怕夏池夫人会带走花灵?”

    “谁也带不走花灵,即使她俩母女相认,夏池夫人也没有权利带走花灵,因为她已经结了婚,是王太太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要请你帮忙,”

    “怎么你不明白吗?要软化花灵的心唯有夏池夫人做得到,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说得对!”李云雀走下来,缓缓行至王栋面前。“花雾有你这样的丈夫,我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王栋微笑。“看见花灵了吗?”

    “她睡得很沉,我不敢吵醒她,马上又下来了。”

    “其实她平常脾气很好的,人很温柔,我还常笑她太和气了易给人欺负。等你们相处得好一点,她一样会温柔待你。”

    “但愿有那么一天。”

    “如果你真爱她,就耐心等她回心转意吧!”

    赖亚航趁他心情好,有礼的询问:“你是否改变心意了?”

    “没有。不过我答应你们,等花灵比较接受这个事实时,我会通知你们一声。”

    “我想我不够了解东方人做丈夫的想法。”

    “这点我承认。”王栋直率的说:“我十分自私,常会很偏心的袒护自家屋里的人,就算她犯了罪,在外人面前我一样会先维护她周全。”

    赖亚航有意无意地望向宋问,不发一语随李云雀而去。

    宋问虽然装出一副似陌然的态度,可是心中却悸动澎湃着。

    “宋问!宋问!”

    王栋的声音在他其中啜啜作响。“你在发什么愣?”

    “没什么,我只是太惊讶了。”宋问强抑心中涟漪。“我曾在报上看过有关夏池夫人的报导,当时就觉得她与花灵好像,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关系。”

    “很奇怪的际遇是吧!”王栋笑了一笑。“好啦,开始工作了,花灵没办法出门,我们的时间反而充裕多了。”

    “全部完成了吗?”

    “除了最主要的一幅作品迟迟画不满意,其余的今天都可以公开让你看。”

    “看来你是准备很久了,一年有吧?”

    “再多一点。”

    “竟到最近才声明要开画展。”

    “以前我没把握,现在有了。”

    “我今天要擦亮眼睛仔细看,找出主题好开始准备作宣传了。”

    “主题很明显,一个字便足以说明。”

    “一个字?”

    “你来看过以后就可以明白。”

    王栋的眼中闪着一簇奇异的光芒,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宋问知道那不是因他而有的,而是为了那些画,心中的好奇更大了。

    清晨醒来,时间还很早。花灵知道自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下床。整理卧榻时,摸到王栋睡的地方是冷的,想来又是一夜待在地下室。

    把上半身伸出窗台,才发觉今天的天气很好,不显热,反而有点凉,真是“一年容易又秋天”了。

    花灵突然有个冲动,想出外散心,找个可以让人心神安宁的地方坐一坐。几经思虑,她在留言板上记下:栋:我出去走走,大概会去清水祖师庙燃香参拜,预定日落前回来做晚餐。

    妻留她只在长裤口袋里放几张钞票,身无长物的踏青去了。

    到了三峡长福岩,清水祖师庙已有许多祝祷的男女。以前长住台北时,花灵来过好几次,起早六点离市,七点刚过便至庙前默拜祈福,不一定来上香,往往只是来看看钟楼鼓楼,看看美丽的石柱,欣赏这里的石雕与木雕,晨曦之中,被着霞光的庙宇自有一股安宁人心的力量。

    上过香后,花露走到庙宇后侧的工作间,浓浓的木香扑鼻而来,师傅们正在雕刻,那一双双受过清水租师爷祝福的手灵巧地动着,古朴中更显庄严,她心中盈溢感动的情怀,不忍稍去,不觉时光飞过。

    有一个声音由后面传来。

    花灵没反应,等她发觉那是对她而发的,那声音已和她并排而立了。

    “你找到了好地方。”

    “宋问!你怎么也来了,真巧!”

    “不是巧合。我去你家,见到你的留言,飞车赶来的。”

    花灵端详站在眼前的青年,心不再宁静,喉咙干燥起来。

    “有什么事吗?”她摸摸喉咙。

    “我去给你讨一杯水来。”宋问转身就走。

    喝过白开水,喉咙舒服了,却觉天热起来,什么心静自然凉,全抛得一干二净“花灵!”

    “嗯?”

    “看着我。”

    “不看,你脸上又没长花。”

    “你肩膀不疼了吗,怎么自己开车就跑出来?”

    “我有吃葯,不碍事了。”花灵仍然芳心悸悸。

    “花灵,看着我,我要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宋问的语气有点儿生硬,显得不太自在。

    “怎么回事?”

    “你看过王栋预备开画展的作品吗?”

    “没有。”花灵的眼光转而迷惘,不知所措。“你见过了?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画得不好?这都因为最近我的事太烦他了。”

    “你别担心,他画得很好,可以说是太好了!”

    宋问稍微沉默了一下,希望花灵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意外地尖锐起来,因为到现在他还处于震撼的情绪之中,他早知王栋有着锦绣才华,但万万没料到他真的能以一个字作为主题,画出六十六幅杰作。

    “为什么你这样盯着我看?”那不是爱慕的表情,花灵的话里多多少少带点不愉快的味道。

    “你真的没有看过?”

    “没有。其实我从来不到地下室去,那似乎是阿栋的禁地。”

    “你应该看的。”

    “他说过,不欢迎在创作过程中有人在一旁出意见,那会扰乱他的心思。我想也对。所以除非他主动邀请,我是不会去打搅他的。”

    三转两转回到鼓楼前,宋问但觉自己的心沐浴在朝阳中,承受着钟敲鼓击,却又不能够喊疼。王栋的画让他明了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天真的花灵还懵懂未知。

    花灵背着手睇他:“你今天很奇怪,老远跑来只为了跟我谈阿栋的画吗?”

    “谈你母亲的事你愿意吗?”

    花锾转过身去,肩膀撑得硬邦邦的。

    “看得出来你很苦恼,我算是一个局外人,能够比较客观的看待这件事,你当作是同我诉苦也好,总要把事情谈开了才好有个结局。”

    花灵的眼睛朝向地面,嘴巴闭得紧紧的,像啃咬着也似。以宋问的角度看,更觉得她的鼻梁细直好看。

    “花灵,我希望最少能为你做一点事,这样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可怜。”

    她以一种奇妙的神情盯着宋问,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我对你毫无帮助,我会失去爱你的勇气。昨晚我根本睡不着,天一亮便赶往你家,又赶来这里,对自己不能在你有烦恼时伸出援手,只能在一旁干着急,那种滋味彷若离你千里之遥般的难过。”

    “天呐,宋问,你”“我终于说出口了是不是?”宋问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我只能说一次,离开此地后你再问我,我也不会承认,但现在我还是要说,花灵,我真的爱你。”

    似世纪般漫长,宋问凝神望着花灵那泛着红晕的脸庞,混合著快乐与不知所措,呐呐不得语,只是一颗心跳得好快。

    “让我帮助你,花灵。”

    “一定要谈那件事吗?”她的快乐减少了,烦恼又浮上面容。

    “王栋偏袒你,不免重妻子而轻旁人,失去客观性,其他人未必肯管这等家务事,所以这坏人只有我来做。”

    花灵变成大理石雕像似的静立不动,宋问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爆出一句话来:“天啊!你要我恳求你吗?”

    “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啦!”她尽可能带着闲闲的语气,好显得她不在乎那问题。

    “除了顺从自己的心意以外,又能怎么样?”

    “你确定自己的心意了吗?”

    “你不要一直逼我,我还没想出来。”花灵扮出一副苦瓜相。“这不只是我认不认她的问题,更是更是”

    “更是你潜意识中一直在排斥有一天她会重新出现的可能性!”宋问不疾不徐的说“关于令堂当年抛夫弃女的无情举动,这么多年来你不曾忘记,更拒绝被时间冲淡,这才是你心结所在。”

    “不用你管!”让人看穿心事总是难堪的。

    “花灵,你必须想一想,当年令堂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年轻,犯错是免不了的。其实有谁存心要铸下大错呢?往往只是稍微不慎走错一步,便再也难以回头的错下去。”宋问声调持平的说“如果没有意外,你可以再活五、六十年,甚至更久,然而,花灵,你敢发誓你这一生都不会做下错事吗?”

    花灵显得不悦,但即使如此,宋问仍然觉得她是他心目中最美丽的。白嫩的皮肤,乌黑的星眸,典雅的五官,如云的秀发披泻在肩上,这么美的女子何以显得心肠硬呢?

    “你很年轻,可以慢慢改变心意,等上二十年、三十年对你而言不算什么,不过到了那时候恐怕令堂已经不在了。”

    花灵脸色变了,微微抖颤数下。

    宋问说完他要说的,没有逗留太久,便赶回台北去了。

    花灵心头很乱,不想这么早回家,驱车乱逛,进人莺歌镇。把车停在市场敖近,吃了点东西,信步走向尖山埔路,一间又一间的陶艺店,古雅之风频频招唤她,不免将烦恼暂忘,陶然自得于艺术殿堂。

    看中意一只古拙的瓶子,没有花稍的造型与色彩,予人自自然然的温暖感受,想像摆它在茶几上,插上一蓬快乐鲜洁的花束,互相陪衬,彼此辉映,可又谁也抢不去谁的独有风采,可多引人!

    花灵抱着瓶于走出来,阳光耀目令她脚步略顿,忽然听见一个愤然的声音:“当你以一根手指头指着别人时,别忘了有四根手指头指着你自己。”

    凝目望去,只见一对少年男女一前一后经过她面前,那男孩的指摘声充满了委屈,看样子似乎女孩不住在怪他做错一件事,他愤而出口反击。

    有如当头棒喝,花灵呆愣住。

    当你以一根手指头指着别人时,别忘了有四根手指头指着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