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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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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宝宝感觉近日诸事不顺。

    小棒头本来是男仆,突然变成了俏丫头,古怪,古怪!少林俗家弟子,也是京城第一镖局“龙门镖局”的总镖头龙云天,奉少林掌门命来请宝宝回去,好烦,好烦!大哥最近猛在他面前夸赞祝香瑶的好处,希望宝宝多多亲近她,讨厌,讨厌!

    “我不要回少林寺念经啦!”宝宝直截了当地回绝龙云天,就不信龙云天敢出手捉他回去交差。“除非大和尚叔叔亲口对我说不回去不行,否则谁也别想要我回山。”

    龙云天暗自叫苦,早晓得这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原来,悟心大师发现宝宝不告而别,担忧之馀,马上传令少林寺所有艺满下山的俗家弟子寻访秦宝宝行踪,那些俗家弟子十之八九在少林寺都曾着了宝宝“暗算”数月寻访发现他被卫紫衣收留,却不敢前来“捉人”再畏于“金龙社”的势力,只得通知掌门方丈处置。悟心大师之前已接受武当邀请帖,不得不去为武当掌门祝寿,分身不开,便传令龙云天前来拜访卫紫衣,劝说宝宝回寺。

    “掌门师伯这不是令我难做吗?”龙云天心头苦水一滩:“宝宝这顽性岂是劝说得回?既不能打,又不能骂,更不许动手捉拿他归寺,光用一张嘴说,说得动那才叫见鬼了!瞧瞧他在这儿比生活在寺中快活畅意,卫紫衣爱他如珍如宝,人人将他当成明珠捧着,他要什么有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本来就不乖的宝宝,如今更是有恃无恐了。唉,掌门师伯分明令我难做嘛,不下严令下慈令,小表岂肯乖乖就范。”

    宝宝紧挨着卫紫衣而坐,心想他怎能回去呢?祝香瑶不暗中偷笑才怪!少了他这号跟屁虫,祝姑娘会活得更美丽、更有把握,毕竟英雄难过美人关。(因宝宝尚未回复女儿身,故行文仍用“他”而不用“她”以示区别。)

    这孩子天性有个怪癖,秦英在世时,他一心一意最爱他爹,其他的人排后面;秦英去世,悟心方丈是出家人,那种慈悲的爱难以令他满足,下山和卫紫衣有缘千里来相会,直觉投了缘,对了心,便一股脑儿地喜爱卫紫衣,其他的人只有排后面,只当卫紫衣是最亲近的人,做卫紫衣的弟弟和做秦英的儿子一样令他满足。

    他的古怪心理,卫紫衣最了解,他不自觉是女儿身,卫紫衣也不勉强,只爱他纯真无邪的笑容,及爱他恶作剧时的古灵精怪;卫紫衣深知,这世上再难寻觅像宝宝这样少见可爱的人儿来了。

    “龙总镖头,”卫紫衣当然舍不得宝宝,不过悟心大师没亲自来讨人着实令他松了一口气。“宝宝虽在少林寺长大,却没在少林习武拜师父,不算是少林弟子。你瞧他这性子,也不像敲木鱼念经的料,何苦强迫他回少林。在下与宝宝结拜时并不知他是少林方丈的子,如今更不能因他身分有矣邙改变我的初衷,在我的羽翼之下,除非宝宝自愿要走,否则谁也不能强行将他带走。”

    龙云天被誉之“京城第一总镖头”自是胆识过人、武功一流,不容易给人唬住,却也知道卫紫衣说的不是假话。

    “大当家是坚持不放人了?”

    “不错,金龙社上下全都舍不得宝宝。”

    “在下只有把这话带回去,由方丈作主。告辞!”龙云天只求有个交代,并不留恋。论年纪,他够资格做宝宝父亲,论辈分,却与宝宝平辈,以权威压不倒他。

    宝宝欢送他下山,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大哥出言留他。

    一转眼,又瞧见千娇百媚的祝香瑶带着俏丫环椿雨缓步而来,这回不知又带什么好吃的,或小玩意儿要巴结他。其实,宝宝也不是不知好歹,故意找祝香瑶的碴儿,如果祝香瑶私底下来寻他,做他爱吃的江南佳肴满足他的胃,那么他愿意相信她出于一片真诚想与他交好,就不会闹别扭了;可是,祝香瑶只有卫紫衣也在场时才对他热络,名为送吃食给宝宝,实则以此为藉口好亲近卫紫衣,讨卫紫衣欢心。

    宝宝天生敏感,自然不爱与心怀鬼胎的人亲近,更何况她意图明显。

    “看来宝宝口不浅,又有美女来进供。”卫紫衣倒有心情取笑他,只当祝香瑶在暗恋宝宝。他不是不解风情的傻瓜,但为了宝宝,他只有装傻。

    “我快被她烦死了!”宝宝一溜烟跑到楼上的游戏间,是卫紫衣为他设置的,可以任由他撒野的地方。他一屁股坐在锦垫上,继续昨日没完成的竹枪。

    卫紫衣身为主人却不能一走了之,客客气气地接待祝香瑶。祝香瑶总有话题拖住卫紫衣说话,最常聊的不外乎她兄长的下落及安危,低诉她心头的烦忧,不时说着说着,目眶便红了起来,泫然欲泣,宛似梨花带雨,艳色逼人。

    “昨夜我做了一场噩梦,梦见家兄惨遭张道洁的凌虐身首异处那形状好可怕,太可怕了!”她的面颊苍白,眼睛里闪着泪光,显然一梦醒来已哭了好一会儿,两眼浮肿,六神失主。“如果家兄真有不测,稳櫓我也不能活了。”

    “姑娘是思虑太多,自寻烦恼。”卫紫衣冷静的分析给她听:“张道洁既是萧一霸的爱徒,作风不至差太多,萧一霸杀人放火不怕人知道,张道洁敢强掳令嫂、胁迫令兄就范,虽然品性不端,倒也看得出她敢做敢当。令兄若真遇害,必有消息传出,可是到目前为止,依然查不出令兄行踪,依我之见,大概被软禁了。”

    “这如何是好?”她一震,蹙起眉头,她迎视他的目光,这是一个怎样寡情的男人,她的伤心、她的眼泪,竟撼动不了他,换了别个知情识爱的男人,早飞奔至她跟前软语安慰,甚至趁机揽住她的香肩,为她拭泪,告诉她即使没有了祝文韬,也有他可以让她依靠一生一世,就此缘定三生,功德圆满。奈何郎心似铁,无动于衷。

    或者,身为一帮之首,必须冷静以自持,爱也只能爱在心内?

    “姑娘不妨宽宽心,耐心的等待。除此之外,亦无他法。”

    卫紫衣也不懂,为兄啼泣一夜的女人,如何还有心思做餐点?

    “明知你在安慰我,心里仍是好过许多。也不知怎地,只要来见见大当家,和大当家说说话,有再大的烦恼、再多的心酸,似乎都有了寄托,晚上也睡得着了。”她轻语着,抬起睫毛来看,他眼底是一片深切的柔情。

    椿雨在一旁慧黠的调笑道:“小姐也真怪,任婢子磨破嘴皮子也无法转忧为安,反而大当家三言两语就使小姐破涕为笑了。”

    “椿雨,你”

    “婢子该打,婢子人微言轻,当然不如大当家言出如山来得有分量,早知道,天一亮便来邀请大当家移驾,小姐也不用多流那许多眼泪了。”

    “你你太放肆了!”她声音抖颤,脸上飞红一抹。

    “小姐,奴婢从不打诳,小姐真的该出去走一走,才不会忧思成疾,何不恳求大当家代为向导,上山赏花亲云,或下山在闹街取乐。”这话分明是说给卫紫衣听的,以退为进,暗示他善尽主人职责。

    “你愈说愈不像话了,”祝香瑶轻斥道:“我们厚颜在此叨扰已经增添大当家许多麻烦,何敢再多言奢求?况且大当家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做无意义的玩乐?”

    卫紫衣却别有一番心思,微笑道:“姑娘言重了,我正打算下山一趟,若不嫌弃卫某人无趣,可以一道走。”

    “这”她犹豫一下。“好吧!小妹恭敬不如从命。”

    “如此甚好。待我安排妥当,派人去通知姑娘。”

    祝香瑶含笑答应,主婢两人心满意足的走了。

    轻吁了一口气,卫紫衣喝杯茶休息一下,想起今年刚出炉的湖海卷宗还没看完,信步回书房用功,但总也不能专心,废然弃卷,举步上楼去寻宝宝。

    秦宝宝正在伤脑筋,一只水枪做了半天也做不完全。“等做好了,第一个拿祝香瑶试验成果,非喷得她一脸黑墨汁不可。”这算客气了,凭他的能耐可轻易调制出洗不掉的颜料,叫人做一辈子花脸。然而宝宝恶作剧每日或有,但从无害人之心。

    有人敲门,他一听便知道是谁,很兴奋的提高嗓门道:“门没锁,大哥请快进来帮我一帮。”

    卫紫衣感到门没锁,但想推开却需大力气,好不容易打个半开,看清楚才知屋里不知何时已塞得满满的,连门边都不浪费,以至于开门困难,这时又传来宝宝不满的叫声:“大哥,门开个够侧身挤进来就好了嘛,东西会给你弄乱的。”

    卫紫衣决心看个究竟,依言侧身进去,这又发觉除了宝宝坐的那块小地方,连站的位置都难找,如今他是站在门边独留开门用的一点点小空间,忍不住摇头叫道:“老天爷,你这儿何时成了垃圾场,该不该派人来大扫除?”

    游乐间里,一面墙开窗采光,另两面各置一只贴满墙壁的大柜子,柜子分明格、暗格无数,都摆得满满的,门两旁还各排一只小斗柜,放置工具,柜上还排了不少书,地铺绒毛毡便于坐卧,如今到处散着几本摊开的书、竹子、木头、铁线、钉子及一大堆东西。

    “大哥快来帮我,战平送的水枪弄丢了,你知不知道怎么做?”

    卫紫衣看到一屋子凌乱,直摇头,苦笑道:“你不将东西整理一下,大哥容身无处,直想夺门而出。”

    秦宝宝起身想整理,又不知从何整理起,将目光移向角落处一对四尺高的陶器大阿福玩偶,小心移动脚步将他们抱给卫紫衣,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大哥将它们抱出去,就有空位坐了。”

    一阵忙碌,卫紫衣总算有地方坐了,还是劝道:“一间屋子放太多东西看起来很不顺眼,我看大部分可以丢了,两个大柜子搬一个出去,掉弃没用的东西”

    “不要!”宝宝愈听愈不顺耳,忍不住嗔叫插嘴道:“大哥真残忍,买来的可爱玩意我才不忍心丢弃。”

    “不丢也行,”卫紫衣心思一转,提议道:“有许多穷人家的孩子连一件玩具也没有,宝宝可以拣些不要的转送给他们。”

    宝宝一想也对,点头道:“我这儿一两百件玩具,统统分给他们好。”

    一两百件玩具!

    卫紫衣心知这不是虚话,光是他就命人搜购了不下一百件童玩给宝宝解闷,加上有心人送的,因为太多之故,其中有些重复的都被宝宝拆来拆去,凭他的鬼脑子重新改造,还有一些他随手雕刻的木头玩偶,装来可有一篓子,有时也会文静点,用丝线结字或动物鸟类。

    “宝宝是个好孩子!”卫紫衣诚挚的赞美,微笑道:“大哥心里很喜欢,明天带你下山去玩,如何?”

    “好啊!好啊!”宝宝为之雀跃,跳到卫紫衣身上来。

    “等这些玩意儿送走,大哥派人重新将游乐间布置一番,保证你喜欢。”心底已有腹案,要送一些女儿家的玩意进来。

    “这样不好吗,还要改?”

    “太乱了,不清爽。”

    宝宝志在打发时间,不感到有何不清爽,还是点头道:“就依大哥的。其实,我已将东西减到最少了,像大家打赌输给我的贵重玩意,我玩几天便送还回去,好比席领主的一对白玉狮子,大领主住处那匹高六尺半的长脖子陶偶,阴执法的一张虎皮,二领主的六件古董,还有其他人输我的金器、玉石、珍珠等等不计其数,要不,现今我也没位子坐了。”

    宝宝心情好时,就会到总坛各位弟兄的住处拜访一下,其目的是搜购新玩意,大家都明白他玩几天就会完好无缺的送回来,不是真要,所以均大胆的同他赌,蠃的机会渺茫。

    赌博,宝宝没学过,赌的是脑子与计谋,自然位居蠃家。

    比方大执法阴离魂便曾拿出一尊唐代的鎏金棒真身菩萨,打赌宝宝没办法让席如秀出洋相,在席夫人的床前罚跪算盘。阴离魂和席如秀两人,平日时常在一起饮酒斗阵,最爱挑对方的毛病取乐一番,明知席如秀有惧内症,就爱看他被老婆欺负。平常是这样,一旦遇敌,两人却可以为对方而牺牲,真是古怪的一对。

    宝宝看上了那尊唐代古董,便大胆与阴离魂赌了。

    他小少爷托人绘了一幅妖娆消魂的贵妃出浴图,上头还题着“恨不生为唐明皇,席如秀酒后醉草”趁着席如秀大灌黄汤之际贴在他背心。在总坛里四处都是兄弟,席如秀的警觉性不高,加上有五、六分醉意,居然被宝宝贴个正着。

    其他人见了,都忍俊不禁,却又不敢点破,怕宝宝把目标指向他们。席如秀见到弟兄们看了他就笑,还以为自己很得人缘,愈发神气地大摇大摆的走回住处。结果,唉!席夫人是出了名的醋坛子,席如秀竟敢明目张胆、公告周知地爱慕丰满美艳的杨贵妃,岂非嫌老妻不值一看,简言罪无可赦!不管席如秀如何解释,都无法使她消气。最后席如秀终于想通是宝宝搞的鬼,据此告之夫人,偏偏席夫人多年没生育,直当宝宝是心肝肉儿,认定席如秀是敢做不敢当的伪丈夫,将一切事情推给一个小孩子,愈是怒不可抑,足足和丈夫冷战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席如秀直认不讳,又是悔过书,又给罚跪了一个晚上,席夫人才放过他。

    宝宝恶作剧得逞之后,取回战利品,把玩了两天,第三天却没送还阴离魂,将那尊鎏金棒真身菩萨转送给了席如秀。

    席如秀早想把这尊菩萨请回家中,奈何阴离魂坚持不肯割爱,只有常常前往他家里欣赏膜拜;如今物归席府,高兴得只差没跳起来,对宝宝谢了又谢,但很快也悟通害他落难的元凶祸首是谁,过不几日,他也有样学样的和宝宝赌,要宝宝也去整阴离魂一次。

    这两个江湖老油条大概嫌生活太闷了,没事就爱斗来斗去,乐得宝宝捣了蛋还有好东西到手,也为子午岭平添许多欢笑声。

    秦宝宝有顽心却不贪心,不将贵重的东西占为己有,也因此蠃得三大领主和大执法的真心疼爱,谁也不会去向卫紫衣告密。

    卫紫衣而今听得宝宝亲口说出那番话,趁机夸奖他两句,帮着做水枪,问他有何用处,宝宝神秘兮兮的低声道:“这是用来对付女妖精的一大法宝。”

    “怎么说?”

    “天机不可泄漏。一旦女妖精现形,大哥便晓得了。”

    “你可不许胡闹,宝宝。”

    “宝宝自然不胡闹,宝宝这么做都是有道理的。”

    卫紫衣了解宝宝只是顽心重,从不曾故意伤害人,也就不多闻问。两人说说笑笑,很快过了一天。

    清脆的马蹄声朝山下奔跑,远山如黛,晴空碧澄,时有微风阵阵轻吻面颊,此心此情此境,阳光变得妩媚娇人,郊野村庄的树木也那么青翠顺心了。

    “子午岭”周围有几处大村庄,许多农田、林地、果园均属“金龙社”产业,别处还有五座大小农场,其中一座农场专门培育骏马,另有鱼塘养殖,并于京城、洛阳、长安等各大市镇置有店铺流通货品,且开设酒楼、客栈、当铺、酱园、绸缎庄、葯铺等等,有自己的运输车队,于江河渡口边置有舟船。这些都算是正当行业,至于不正当行业也多着呢,只是到现在已慢慢收了起来,图个长久。

    经过村庄时,宝宝最感快活,和卫紫衣共骑一匹大黑马,他人坐在前头,眼珠子不住乱动,看勤朴恬淡的农村乐,连小村童们还不懂得耕田织布,却也晓得聚在桑树的树荫底下学着大人种菜种瓜的姿态,当做游戏。

    “他们好幸福哦,有许多玩伴可热闹。”宝宝真想加入他们。

    “你在少林寺想必比现在更有解闷的妙方,那些小和尚伴着你玩,不像现在找不出几个人可以陪你游戏。”卫紫衣也心疼他寂寞,才布置了一个游乐间给他撒野。

    “其实明智、明理、明月他们也忙,有早课、晚课,还要练功,做些杂务,能陪我的时间其实不多,只是总比一个人好。”宝宝感伤地说:“奇怪,我今天很思念他们,不知他们最近过得好不好?”

    “当然好,只是会寂寞些罢了。”

    “哦,你如何得知?”宝宝回首挑眉询问。

    卫紫衣打趣道:“将心比心,你如果离开大哥,大哥同样深感寂寞。”

    “不见得吧!”他没经思索,冲口而出:“诗经上有写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踞。大哥才不愁寂寞呢!只要别反过来嫌宝宝碍事就阿弭陀佛了。”口气酸溜溜的,还不是卫紫衣临行才让他知道祝香瑶和椿雨将坐马车同行。

    卫紫衣大笑。“小表头,别乱用诗句,大哥并不坐车,应该改成有女共骑,颜如舜华。倒有几分符合诗境。”

    “什么有女共骑?”宝宝皱着眉问。

    卫紫衣犹豫了一下,感觉时机不对,便巧语蒙混过去。

    宝宝怀疑的瞅着大哥看,看得卫紫衣忍不住腾出一只手将他那颗不算小的脑袋扭回正常方向。“你看前面吧!小心把脖子扭伤。”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宝宝喃喃道,在心里猛打问号:“大哥今日心神不宁,是因为祝香瑶就在身边的缘故吗?”

    小马车由马泰驾驶,车窗的帘帐掀起,可以瞧见祝香瑶的如云秀发和姣好的侧面线条,偶尔正面向着窗外朝卫紫衣问一些听来傻气却又可爱的问题,卫紫衣亦一一殷勤回答,宝宝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心情低落,觉得自己宛似多馀的第三者。

    谁叫我不是女的,也只有美女才能时时刻刻吸引住像大哥这等英雄人物的目光吧!秦宝宝第一次发觉到当女人的好处。

    老天爷似乎也感应到他的心境,出了村庄,在朝京城而去的半途中,突然风云变色,雷声大作,空气亦为之激荡。

    “糟了,要变天了!”卫紫衣观望天色,吩咐道:“马泰,前方一里处有一间茅舍可避风雨。宝宝,你换个方位,抱紧我。”将宝宝整个人提起来再次落座,变成与他面对面,宝宝揽腰抱住他,管它风雨再疾,他心头可是暖呼呼的。

    须臾工夫,空中的乌云浓得像泼上去的墨,那么一层层、一叠叠的堆集着,教光芒逐渐微弱的太阳光愈发见不得人,好不肆无忌惮的意图掩住天下世人的目光,彷佛想祈求雷神将世间生灵全变成瞎子,黑呼呼的,好生吓人。

    狂风打着,呼啸着旋转,宛如魔鬼沙漠的诅咒降临到中土,毫不留情的向大地宣战,雷神的怒吼一声响彻云霄,强烈的闪电照得出岳河川也害怕得颤抖着。

    不远处有一间四不接邻的独立茅舍,竹篱环绕,栽植了不少山花,看上去,有一种雅洁清幽,避世独居的清高味道。

    刚刚点燃的烛光照耀下,只见屋里简单摆设了几样家具,一个矮胖如球,几乎看不到脖子,眼凸鼻塌,实在不怎么上相的老兄正狼吞虎咽着一大碗粟米和由猪肉煮成的饭,唯一的桌上,放着一碗不知是什么东西煮的浓浊的杂菜汤,此外,桌上并无别样佐菜,显然他是个很知足的人。

    不过这位仁兄的长相和吃相,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他是杀猪的或刚从牢里放出来的,跟之前的美景和高雅的房舍一相辉映,愈显得不相称,倒与外头的晦暗天气有得媲美哩!

    雷雨来得很快,不过转眼间,倾盆大雨不断的往下落,打得山花不堪负荷的花枝乱颤,兼之雷光闪闪,一个霹雳接着一个霹雳的打下来,看起来更加的楚楚可怜。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的奔向茅舍,想必是路人避雨来的。

    剧烈的敲门声,使肥胖如球的老兄不得不放下碗中美味,低声咒骂一句,心不甘情不愿地晃动肥胖的身躯前去开门,待来者陆续进门,急忙再度把门关紧,理也不理他们,自顾继续吃饭。

    五个落汤鸡忙着想拧乾身上的雨水,也没工夫睬他,可怜他们五人中有三人从头到脚全湿透了,再怎么拧也无济于事,湿衣服在身上很不舒服,尤其姑娘家更感不雅,祝香瑶和她的丫头坐在车内,只淋了一点点,不像宝宝又是打寒颤又是打喷嚏的。

    胖老兄指着炉火道:“去那边烘火吧!”这位仁兄人丑心肠倒好。

    卫紫衣抱拳道:“多谢。”拉着宝宝湿淋淋又冷冰冰的小手到炉边烘火,两人在地上盘腿而坐,卫紫衣散开自个儿的发髻,又取下宝宝顶上的冠帽,令他长发委地,贴近他胸膛而坐。“大哥要运功趋寒,你别作。”宝宝答应了。卫紫衣气蕴丹田,一股热气在体内运转一周天,湿衣上的水气慢慢蒸发散出,贴在他身上的宝宝亦感到一股庞大的热气将他笼罩在其中,寒意渐离他身,活力再次上身。

    马泰见怪不怪,最大的愿望就是快点将湿衣服烘乾。

    胖老兄像瞧见什么奇迹似的,看得目不转睛,一时忘了要吃饭。

    祝香瑶又是崇拜又是羡妒,崇拜卫紫衣,嫉妒秦宝宝。只有椿雨,心思大变,原本只图有个好归宿,追随小姐嫁个大人物享福,芳心深处对卫紫衣其实无所谓爱不爱;现在,完全不同了,卫紫衣露了一手绝技,显示他修为非凡,绝不是浪得虚名,教椿雨如何不由敬而生爱?又有哪个姑娘不爱英雄汉的呢!

    “嫁夫如卫紫衣,此生再无他求。”椿雨心头这样暗念着。她自知不配做夫人,能够当他的宠妾,她也心满意足了。

    她低语对祝香瑶道喜:“小姐果真好眼光,没有爱错人。”

    祝香瑶却只有一个念头:“想个法子,除掉秦宝宝!这小表简直可恨,我不能再容忍他霸住大当家所有的关爱与注意力。”

    包令她难以服气的,是宝宝的容颜过分出众了。她自负是京师一等一的绝色佳人,至今尚找不着可与之抗衡的女人,眼高于顶的她,怎能坐视自己红颜未老就要让出“第一”的宝座,对手还是个男孩子,这岂非天下一大笑话!

    尤其宝宝不乖,不肯站在她这边,反而处处与她作对,大当家的邀她游玩,宝宝也跟来,存心坏事,只有更令她咬牙切齿了。

    卫紫衣摸摸宝宝身上的衣裤已乾,收功敛气,功德圆满。宝宝自怀里取出他的象牙发梳交给卫紫衣,重新束发戴冠。

    说到宝宝如今戴在头上的这顶珠帽也是非凡品,卫紫衣命裁缝为宝宝裁制夏衣时,从一名珠宝商手上买来的。这顶珠帽是以黄豆大的珍珠缝缀成吉祥图样,正前方着一块上好的碧玉,又有五色宝石围绕着,晶光闪烁,戴在明眸善睐的宝宝头上,真有说不出的好看。

    祝香瑶心中有着惘惘的伤感,她的家世虽然清高,其实只是外表好看,骨子里差不多快被掏空了,她身边一些值钱的首饰全是先母的陪嫁,款式有点老旧,她变卖了几样换得新首饰来妆点门面,手头并不宽裕,没办法得到像宝宝那顶珠帽一样贵重的饰品。所以,她对卫紫衣除了爱,还包含了更深切的需求。

    马泰好不容易将衣服烘个半乾,便忙着拿出自备的食物,一皮袋子的文君酒、一葫芦的梅瓜汁、一只炉烤莲子鸡、鹿脯、酱兔肉、酱八宝菜、十张面饼,另有玫瑰糕、松子冰肉甜糕、豆馅环馆等甜食,一一摆上桌。

    马泰嘿嘿笑道:“幸亏宝宝提醒,教人将食物用油纸包妥,才不至于泡汤了。”

    卫紫衣也赞道:“宝宝人小,心也细。”

    宝宝白眼道:“要夸奖人也甘愿一点,明知我个儿小,一开口便笑我人小什么的,应该说年纪小小,心思细密。”

    他有趣的道:“你并不算矮小,何必鸡蛋里挑骨头。”

    “你的鸡蛋里若没有骨头,我又怎挑得到?”马上把他说过的话奉还回去。

    卫紫衣知道说不过他,乾脆认输:“好啦,下次不说人小了。”转头对祝香瑶道:“吃点东西,喝点酒,再大的风雨也寒不到心头。”

    “那我是不是也该喝一点?”宝宝俏皮的问。

    “喝你的梅瓜汁吧,小东西,那可是老赵根据你口述的令慈的食经而调制出来的,别辜负他的心意。”

    马泰取来碗筷,倒了两碗酒和三碗梅瓜汁,当然,酒是给他和魁首喝的。

    “梅瓜汁,好新奇的饮品。”椿雨未喝已被清凉浓烈的果香所吸引。“比之小姐的蜜糖果浆,不知谁胜一筹?”

    卫紫衣回道:“各人的口味有异,只要合脾胃便是好的。”

    “大当家说的是。”椿雨不敢再争。

    祝香瑶自信出身膏腴之家,虽家道中落,但饿死的骆驼也比马大,从小并不缺口福之欲,味觉一流。她喝了一口梅瓜汁,便暗叫妙,直喝下半碗,才约略分辨出其中含有冬瓜汁、乌梅汁、橄榄汁、姜汁、蜂蜜和数种水果,喝后口齿留香。比起她家传的蜜糖果浆,以蜜糖掺和在一种水果果浆中,那是又高上一层,胜过太多了。

    “这秦宝宝的来头只怕不简单。”她有了新的体认。

    卫紫衣把一块玫瑰糕夹到宝宝碗中,笑道:“老赵最疼你,永远不会忘记你爱吃的点心。”自己随手拿一张面饼夹着酱八宝菜和鹿脯卷起来吃,不忘招呼祝香瑶主仆一道用。

    小孩子谁不希望有人疼爱,宝宝直听得酒窝也笑深了。“大哥也最疼我了,尤其今天最好,没有强逼着宝宝喝那些草根树皮的补葯和叁汤。”

    卫紫衣哑然失笑。“娃娃就是娃娃,喜欢人还要带条件。”

    马泰进一步戏谑道:“那些珍贵葯材被宝宝一说好像变成没人要的草根树皮,他们如果有灵,不在你肚子里作怪才叫奇。”

    宝宝反稽道:“那些草根树皮如果英灵有如你马泰兄为他们打抱不平,一定会很高兴的在你肚子里大跳扭扭舞或踢舞,报答你的盛情,让你比猴狲子更胜一筹。”想到自身是医者兼病人,又加上一句:“救人性命的葯材另当别论。”

    他们边吃边斗嘴,倒也其乐融融。

    那位肥胖如球的老兄也真沉得住气,对他们喧宾夺主的行为一哼也不哼,好像他们都不存在似的,既不表示欢迎,也没有露出恼怒的神色,好像一切全然与他无关,悠然置身事外,真是个怪人。

    他的确是个怪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人称他“怪球”程胖子,至于他的本名反而被大家遗忘了。

    走江湖的第一条件就是要胆子大,白道英雄才有能耐行侠仗义,黑道绿林宵小辈也才能闯出一点名堂。程胖子全身肥肉很多,就是胆子生得小,常常因此被朋友取笑,大怒之下,一个人避到这四不接邻的空屋练胆。他的朋友告诉他这屋子有鬼,屋主死后留恋故居不肯离去,晚上常回来走动。江湖人并不信这些,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有人假扮鬼魂作怪,目的是使人不敢靠近此屋,以利不法之徒所用。

    程胖子听闻此事,拍胸脯保证必破此案,捉住假鬼,日后也好向朋友炫耀。

    今晚是捉鬼练胆的第一夜,英雄气一过,恐惧之心油然而生,恰好卫紫衣五人到此间避雨,程胖子正在转动他那颗快生锈的脑子想些理由,目的是想留下他们陪他度过今夜,所以对他们的嬉笑声也就不在意了。

    火光照在宝宝柔嫩润滑的脸蛋上,只见他肌肤晶莹如玉,唇红如抹了一层胭脂,小鼻子挺直可爱,长眉秀颊,眉目如画,再衬以无忧无虑的笑容,深深的酒窝,吃东西舔舌时可爱的小动作,眼珠子一转灵活的眼波动人,这一切,宛如一幅最精致的图画,让人想永远珍藏,尤其卫紫衣更瞧得痴了。

    宝宝一怔。“你们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沾了什么吗?”

    卫紫衣醒悟,仓猝的说:“没想到天底下有宝宝这样的小人儿,宋玉、潘安见了你,都要羞愧得逃回古代去。”

    宝宝噗哧的一声笑出来。“难得有让大哥夸奖的事,小弟真是三生有幸。”还起身有板有眼的行礼,活脱脱在演戏,惹得众人呵呵大笑。宝宝坐下又道:“其实我觉得大哥才是真正的美男子,北方人的身材挺拨,面貌又俊美,真是一位浊世无双的伟丈夫,而且大哥名震江湖,才华盖世,更是女儿家梦想中的乘龙快婿!而宝宝我呢,长大后也只能算是个文弱书生罢了,文不成武不就,何以养妻儿?”

    “宝宝啊,你这张嘴有时甜得让人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有时又胡言乱语令人好气又好笑。”卫紫衣抓住了机会,承诺道:“大哥敢向天发誓,在你未成亲之前,我无意娶妻完婚。大哥会等你长大,等你长大了再作其他打算。”

    马泰吃了一惊,并无太大意外,魁首从未动过成家念头,至少口头上不曾听他说过,如今有个古灵精怪的秦宝宝陪伴左右,占住了他繁忙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的确没工夫去找女人,而女人也找不到空隙钻进他的心。

    他不由好生同情祝香瑶,果不其然,祝姑娘花容失色,原先一脸的柔情与爱意,都在一刹那间消失无踪,代之而起的竟是怨恨?

    马泰以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呼,还好,果然是他眼花了,祝姑娘又美又柔又有教养,连伤心的表情都收敛得只馀一丝痕迹,反教人心生不忍。

    他突地冒出一句:“宝宝当男人太可惜了。”

    果然引动祝香瑶的心思,接上一句:“我心有戚戚焉。”

    宝宝气结,不禁提高音量:“容貌性别是父母给的,你们不应该取笑我。”

    卫紫衣见他小脸涨红,知他动了真气,便握住了他的小手,柔声安慰道:“随口戏言,不必当真,他们没有恶意,实在是宝宝生得太好了。”

    马泰亦知失言,不住向宝宝赔不是,小孩子气气也就算了,哪能气得久?卫紫衣再说个笑话,逗宝宝笑倒在他怀里,他一手环住他腰,一手捧碗喂他喝梅瓜汁,很快雨过天青,感情反而更增一层。

    唯有祝香瑶和侍儿椿雨,心情似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才得晴朗,蒙阳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