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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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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准你到西风苑的?”

    他强行将她拎回东水楼,尉迟方勍微怒着一张俊脸,黑眸狠狠地盯在她垂下的粉脸上头。

    “奴婢知道错了。”认错吧!虽然她没有错。

    “你知道错了?如果你真知道错了,为何还不离开那里?”这是欲加之罪,他当然很明白,只是想要给她一些责难,总是该要有些名正言顺的罪名,是不?

    “奴婢错了”太可恶了,二少爷都同他解释过了,他还要拿这事实责骂?

    他该不会是故意要激怒她吧?他明明听见了她对他的批评。然而他却只字不提,却在其他事上找她麻烦,想见她发怒也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吧!倘若不是为了饷银,她可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早膳也没半个丫环为她留下一份,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他却又不放她走,算算时候,现下都快要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他再不放她走,意图太明显了,又想要凌虐她了吗?她会发狂的,若真是让她饿疯了,她可是连饷银都不要了。

    “错了?除了一句错了,你还会说什么?”她在他的面前可是温驯到不行,然而在再勖的面前却是另一番风情。

    怎么着?她是搞不清楚自个儿的主子到是谁吗?

    “奴婢、奴婢”别太过分了!老是要她任他骂个高兴,时间一久,她也是会发火、会生气的,别以为她真能把这一张笑脸撑很久。

    老是要把她逼得又饿又累的,他真以为她是铁打的吗?

    “说啊!”他突地大喊一声,仿若是抛下火苗,将她心中积压已久却又苦苦压抑的怒气一并点燃。“说就说嘛,你真以为你是主子我就不敢说了吗?没人当主子像你这般没人性的,不给我吃又不给我喝,又不让我休息我到府里干活至今都还没领过饷银,倒是看了你不少脸色,受了你不少气。”

    真是气死她了!快要把她给活活气死了,她又没做错事,为何要时时刻刻听着他在她的耳畔大呼小叫来着?

    他真以为做奴婢的,有这么好干的吗?

    “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是让你看了什么脸色?让你受了什么气?让我知道我这主子有多不称职。”他微微错愕她突来的怒气,尉迟方勍不怒反笑地躺在桃木椅背上,黑眸直睇着她极有生气的粉颜。

    是了,这才像是她,才像是那日在大厅门口对他晓以大义的蔺纚衣。

    蔺纚衣黑白分明的星眸里仿佛燃着火花,白皙的皮肤像是吹弹可破他会让她破格入府的主因并非是她美艳的容颜,而是因为那一张粉嫩的小嘴吐露着教他惊讶不已的严厉措词。

    没有一位姑娘家会那么地狂肆,甚至该说是特立独行,就连城郊外的倨傲才女,或者是城内酒楼的娇贵花魁,都不及她的一半。

    “我真能说?”她怀疑地斜睨他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干脆豁出去地吐露心声。“好,我先同你说头一件,你这个大少爷知晓耳房里头有多简陋?你大少爷所住的东水楼后头架有水洞,这盛夏也不觉得热,可耳房就不同了,太阳升起时,里头像是火炉一般,过了晌午之后,那股热气一样散不掉,即使到了就寝时候也一样闷不透气,快把人闷疯了。”

    倒也不是挺热,只是她在宫里待久了,哪里受得了热?

    “还有?”他好整以暇地等着。

    仿若自她入府以来,这是她头一遭如此多话。

    “说到膳食的问题,这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原本一开始还可以勉强自己接受,不过近来实在是太荒唐了。”不说便罢,一让她想起那让她难以下咽的膳食,她更是管不住嘴。“你知道吗?你大少爷吃的是佳肴美食,咱们奴婢吃的是杂粮粗食,那么辛勤地干活,可不是为了要吃那些东西的!睡不成眠,食之无味,你要咱们这些奴婢哪里受得了?”

    当然,她不敢要求像在宫中时,有香片可品尝,但是正值盛暑,当家的主子是不是该到外头买些清凉吃食犒赏辛苦的下人们?

    比如说是甘草冰雪凉水,还是水晶皂儿、麻饮细粉、金丝党梅、间道糖荔枝呃,倘若要吃间道糖荔枝,似乎是有点太奢侈了,能够给点足以下饭的吃食,或者是一些凉水就可以了。

    “你说的是。”他是故意这么吩咐膳房的。

    耳房里的丫头跑的跑、逃的逃,算一算,真正留下来的也没几个了,表示他这个方法确实是奏效了。

    “嗄?”他这是什么态度?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似的

    “你还有何见解?”他单手托腮,怡然自得得很。

    他就是要她说,就是要她别在他面前矫揉造作、故扮虚伪,他要证明他亲自挑选的,绝对不会有误。

    “呃”他这般自得的模样,倒是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其实说真的,他是主、她是奴,他实在是没必要听她发牢騒,更不需要听取她的意见,他爱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何须她的意见?

    爱贵妃老说她的性情古怪,不合礼俗,若依她看,他才是真的古怪。

    若是在后宫里,依她这般撒泼的程度,八成已经被拖出午门斩首示众了,可他却像是听得津津有味似的,看起来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敝,他才是真正的怪人!

    “倘若你觉得还有不妥的地方,你大可以一并告诉我,让我知道如该何改善,你说是不?要不这宅院里的下人愈来愈少了,我这主子倒也是挺头疼的。”他颇微赏识地睐着她。

    没有女人会在他眼前展露如此狂傲而不加掩饰的傲慢,更没有人会指着他大骂他的错误,尤其她不过是个女人。

    然而,他却不觉得有何不妥,更觉得她胆识过人。

    尉迟府富可敌国,不管是商贾名流,抑或者是达官贵人总是要卖尉迟府一点薄面,在京城内,搬出尉迟府的名号,就相当于搬出皇上的名号一般吓人,但是这个打从宫廷出宫的宫女却是如此地不平凡,压根儿不给他这个大当家一点薄面看待,甚至毫不留情地把厌恶摆在脸上,还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他。

    如此不为权谋算计之人,倒是挺难脑粕贵的,不过她的性情太过古怪,若是能够稍加改变导以正途的话

    “我真的可以说吗?”说真的,她是有挺多话想说的,只是顾虑太多。

    说不定这又是他赶人的伎俩,先要她把狠话撂尽之后再名正言顺地把她赶出府他这个人反覆无常,说不定现下的脸色全都是装出来的,谁知道他骨子里在算计她什么?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她还是要三思,省得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能而惹祸,可是她一旦卸下了笑脸之后,要她再扮乖巧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挺难的。

    “府里还有什么地方让你大感不妥的?”听她这么一问,他反倒是有点意外。“你大可以直说。”

    他还以为自己做得更完善了。

    “我怕我一说出口,你就会把我赶出府。”

    “不会,我不会那么做。”

    “真的?”瞧他谨慎地点了点头,她也毫不犹豫“你!”她想也没想地回答。

    “我?”

    “问题自然是出在你身上,要不然会是在二少爷身上吗?”她冷哼着,愈说愈起劲。“如果你不希望太多城内的千金小姐招惹你的话,你打一开始就不该招那些千金小姐为奴替自己惹麻烦,不是吗?更可恶的是,你怎么可以玷污了人家的千金?”

    这是她最不能忍受,一直很想讲却又不敢讲的事,奴婢是管不着主子的,饶是主子犯下了滔天大罪,也不干她这奴婢的事,可有些事她就是忍受不住,尽管不说,也不代表她不在意,只敢放在心里恨恨地骂他几回。

    如今有此良机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把她们全部都迎回府当妾?”那些贪婪又愚蠢的女人?他办不到。

    尉迟方勍微皱起眉头。

    “那当然不是。”天啊!难道他想要设三十六宫、七十二院不成?

    之前她没看过的那些不算,光是她知道的,就不下十人了,若是再把以往的全部都加起来的话难不成他是想要像皇上一样?

    “如果你不是这意思的话,说那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待她太好了,太过纵容她了,要不然怎会让她连这种事也说出口!没有一个下人可以用这种口吻、这种语调同主子说话的。

    是谁教她这般以下犯上来着?

    “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不该这般糟蹋那些千金小姐。”先不管那些千金大小姐们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他都不该这么做。

    “那我把她们全部纳为妾不就得了?”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真要纳为妾的话,那岂不是有数十个妾?”他是真的打算要和皇上比吗?还是尉迟府的富可敌国让他以为他成了皇帝?

    “那又如何?大户人家里头有数十个妾也没什么,不是吗?”像他至今尚未迎妻纳妾的才奇怪,也莫怪那些人老是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没什么?”她瞪大眼。

    真的是没什么吗?难道男人迎娶数十个妾是理所当然的?难道她以为男人只该对一个女人好是错的?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多女人共用一个夫君?

    倘若是她的话,她只要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夫君,她绝对不与人共事一夫,说什么烈女传、七出之条,在她眼中看来,不过是压榨女人的邪魔歪道!她就不信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地与人共侍夫君,饶是爱贵妃那般洒脱之人,也会在独守空闺之下而暗自落泪的。

    倘若懂了情字便是注定要落泪而悲惨地过上一辈子,她宁可永远都不要懂。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

    “这有什么不对?三妻四妾谓为大丈夫,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箴言,有哪里错了?”他没有动怒,只是声音微微低沉了些。“多纳些妻妾,是为了多留子嗣,我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他真是搞不懂这丫头脑袋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连这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也能拿来同他告状难道要他不纳妻妾而让尉迟氏的香火断在他的手中?

    再勖的身子虚弱,压根儿不能迎妻,倘若他不多纳些妻妾,要如何传续香火?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女人不过是用来传宗接代的罢了?”这道理似乎不管走到哪都一样。

    皇室为了要多留龙种,强盛国运,遂辟了后宫、纳进秀女,那些嫔妃只为了等待皇上的宠幸,女人仿佛不是人,仿佛只是一种工具,或者该说是某种生孩子的工具?

    而身为女人的自己,也只是为了生育才出生在这世上的吗?

    “要不呢?”他冷哼了一声,仿佛他的想法再自然不过。“难道你会不知道七出之中便有一条罪是无子,若是生下出娃儿的妻子,是可以休掉的。”

    “那么女人不就同鸡、同猪一般了吗?”她生气了。

    她是人耶,为什么要说得好像女人同猪、鸡一般?

    “你在说什么?”

    怎么把她的虚伪面具撕掉之后,她反倒是变了个人?说起话来莫名其妙的,论调更是教人无法理解难道宫廷内便是这般教导宫女的吗?

    “我说女人就同猪鸡一般,若是生不出猪小子、生不出蛋的话,只会变成一盘盘的佳肴!”她火大极了,她才不认为自个儿只有这种存在价值罢了。“倘若是一个男人身上出了问题而生不出孩子,试问,妻子可以休夫吗?”

    真是太不公平了,男人可以因为女子无子而休妻,然而女子却不能因为男人无子而休夫天下的规矩是谁定的?

    以往她以为只有在宫中才有这事儿,想不到市井之间亦是一样的想法!

    “你在胡说什么?天底下岂有女人能休夫的?”他寒起声调,眯起黑眸重新打量她。

    她的言词太过惊世骇俗,倘若真要把她留在府中,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更何况他是打算要把她放在再勖的身边,希望她的护主之心可以让再勖免受无耻下人的欺负,希望她的真诚之心可以让他免于担忧再勖会让她欺了现下他可得要重新估算了。

    “是啊!从没听过女子休夫的,但是男子休妻之事却时有所闻。”见他发怒,她也不怕了。她生气了、火大了,天底下就她最大,谁也别想阻止她发泄一肚子的怒气。

    可恶!如果女子注定要让人欺负的话,那她下辈子一定要当男人,如果能够让他当女人的话就更棒了,到时候她就让他尝尝何谓被欺的滋味,让他知道当女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那又如何?男子休妻是天经地义,只要妻子犯了七出之中的一条罪,男子都可以休妻。”他微微地坐直了身子,眯紧的黑眸直睇着她因发怒而泛红的粉颊。“女子多为贪婪,可以为了荣华富贵而不顾一切,就像那些潜进府里的大户千金一般,压根儿不懂得女子的矜持,在你未到府之前,要在我的炕床上发现赤裸不着一缕的胴体,是夜夜可见!那般的女子,我何须怜她?”

    “那是”她也觉得那些千金小姐的举止确实是荒唐了些,但是

    “既是她愿意献上身子的,我又何必赶她走?而那一种毫无羞耻之心的女人,你以为她们会多贤淑?”她根本不懂得尉迟府的富裕到底是到怎样的地步,更不知道一旦树大招风,城内的女子莫不以尉迟府为目标,然而抱着此等心思的女子,又怎么教人怜惜得了?

    “你说的没错,但是”她不禁语塞。

    他说的没错,她想的也没错,但是连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了,刹那间一肚子的怒气化为郁闷的死水,深深地嵌在她的心底。

    “况且多数女子亦对再勖有意,明知道他体虚,压根儿不能行房,却硬是往西风苑去挑诱他,那种毫无妇德可言的女子,我不过是赶出府罢了,算是已经十分宽待了。”倘若他想做的话,绝对不只如此,他还可以更绝,还可以更狠。

    “不对,就算她们真有错,你也不能这么对待她们!”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他洗脑了一样?

    “她们也不该这么待我吧?”他哂笑道。

    “这”“大少爷,用膳了。”

    蔺纚衣正想要再给予反击,却听见管事的声音,一回头便瞧见管事差丫环送上晚膳,闻及那香味,险些勾诱出她的口水。

    天啊!旋炙猪皮肉、煎茄子、滴酥水晶绘大热天里,他大少爷吃起烧烤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她光是闻这味道都觉得她快晕了唉!不对,她方才是说到哪里去了?怎么让人打断了就想不起来?

    “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伺候大少爷用膳?”管事吼着,怒目瞪视着蔺纚衣。

    她傻楞地睐着他,突然觉得她还真不是普通的卑微。

    她吃的是杂粮,他吃的是美味佳肴,而且还要丫环伺候他用膳!

    “你们下去吧!让她伺候便成了。”尉迟方勍瞅了她一眼,随即挥手让一干人等退下,又对着她道:“你饿了吧?要不要一道用膳?”

    蔺尔衣挑眉睐着他,暗暗地吸回快要泛滥成灾的口水,义无反顾地摇头。

    不,是饿了她好饿、好饿,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怎么可能不饿?只不过她方才同他争吵过,现下若是要同他一道用膳,岂不是丢了自个儿的脸?但是好香,真的好香哦!

    “这猪皮肉香得很,嫩得入口即化,你要不要尝一口试试?”他夹起一块猪皮肉在她面前轻晃着。

    她是挺好的,不过就是想法怪了些,如果可以让她抛去那些古怪想法,要安排她在再勖身旁伺候着就不成问题了。是了,是为了再勖,他才刻意先安排她为他的贴身丫环,可不知怎么地总觉得这样逗着她,似乎挺好玩的。

    蔺纚衣很用力、很用力地再咽下一口口水,她努力地勾笑,再残忍地把眼睛挪到角落里,硬是不看那一块好像很嫩、很软、很好吃的猪皮肉,她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更不向猪皮肉投降,绝不!

    反正她已经饿了两顿了,再多饿一顿也无妨,她也不是头一逃邛肚子,记得那时候甫入宫时,她也是被人整得挺惨的,也曾经两天两夜没用餐,现下不过是一天罢了,她还顶得住。

    不要看就好了,但是有香气难道要她别呼吸?要她怎么忍受这天大的折磨?

    “真的不吃?”他甚至用手扇着香气。

    蔺纚衣抿紧了唇,她勾笑睐着他道:“恕奴婢先告退。”话落,也不管她主子到底是不是点头答允了,她拔腿便跑,仿似把这飘满烧烤香味的大厅当成地狱般地急欲逃离。

    不成!她再不走,她待会儿肯定会跪倒在他脚边,求他给她一顿温饱。

    呜她宁可饿死也不做这种事情,而为免自个儿干下这丢脸事,遂她是非跑不可。她宁可被赶出府,宁可在街头流浪,也绝对不向他低头。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