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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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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儿,依云目送他们两个双双走出大门,她就又坐回沙发里,深思的啃着手指甲。高大太笑嘻嘻的关好了门,回过头来,她用手揉着眼睛,又是笑,又是泪的说:“他们不是很好的一对吗?依云?”

    “哦!”依云怔着,牙齿猛的一咬,手指头被咬得出血了。

    她赶紧把整个手指头伸进嘴里去含着。高太太似乎惊觉到自己说错了什幺,她对依云尴尬的笑了笑,说:“依云,你真是天下最贤慧的儿媳妇。”

    不知百年以后,有没有人来给她立贤慧牌坊?她心里懵懵懂懂的想着,牙齿仍然拚命啃着手指甲。高太太踌躇志满的四面望望,又说:“真难为了碧菡那孩子,我们也不脑器待了人家,过两天要叫人来把房子改装一下,也布置一个套房给碧菡和皓天,像你们那间一样的。在没布置好以前,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依云,你就先住碧菡的房间吧,待会儿,让阿莲把你们的东西换一换”她歉然的望着依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依云,你不会介意吧!你看我们是从大局着想,等碧菡有了孩子,当然就随皓天,爱去那个房间,就去那个房间了。依云,”她注视着儿媳妇:“你真的不介意吗?”

    “哦,哦,当然,当然。”依云下意识的回答着,手指被啃掉了一层皮,好痛好痛。她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望着那破皮的地方,指甲被啃得发白了,破口之处,正微微的沁出血来。她用另一只手握住这受伤的手指,嘴里自言自语的说:“从小就是这毛病,总是自己弄伤了自己。”

    斑太太诧异的回过头来。

    “你在说什幺?”她温和的问。

    “哦,没有什幺,没有什幺。”她张大了眼睛说,站起身来:“我去叫阿莲帮忙换房间!”她很快的冲进了卧房,一眼看到那张已被收拾干净,换了床单的双人床,她就呆呆的愣住了。不知不觉的,又把那只受伤的手指,送进嘴里去啃起来了。

    这天在公司中,高皓天是无心于设计图了,他总是要悄悄的抬起头来,悄悄的窥探着碧菡。他奇怪,在昨天以前,这个女孩只是他的一个小妹妹,两年以前,她只是给依云惹麻烦的一个女学生,但是,现在呢?她却成为了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她那一颦眉,一微笑,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给他那样深切的温柔,和说不出的亲切。他不能不常常走近她身边,对着她莫名其妙的微笑。

    碧菡呢?这个上午的工作也是天知道,她一直像驾在云里,像行在雾里,对所有的事物都是迷迷糊糊的。一个女孩,怎能在一夜间,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妇人?她常痴痴的出起神来,动不动就觉得面红心跳。每当皓天从她身边掠过,每当他对她投来那深情款款的微笑时,她就感到自己根本不存在了,天地也不存在了,世界也不存在了,办公厅也不存在了她眼里只有他的眼睛,他的微笑。

    一个上午就在这种缥缥缈缈、迷迷蒙蒙中度过了。终于,他们下了班,坐进汽车,他马上伸过手来,紧紧的握住了她的,两人相对凝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发动了车子,一路上,他们除了交换眼光和微笑以外,几乎什幺话都没有谈。回到家中,碧菡先跑回卧房去脱大衣,一进卧房,她呆了呆,书桌上放的不是她的东西,化妆台上是依云的化妆品,她愣在那儿,依云已在客厅里叫了起来:“你走错房间了,碧菡!”

    碧菡退回客厅里,她诧异的问:“我的房间呢?”

    斑太太笑嘻嘻的迎了过来。

    “碧菡,”她温柔的说:“你先和依云换换房间住,等你的房间装修好了,你再搬回来。”

    碧菡瞪大了眼睛,她愕然的说:“什幺?我和姐姐换房间?”她的脸涨红了,却不仅仅由于羞涩,而有更多的激动。“干妈,”她猛烈的摇头:“这样不行,这样绝对行不通!”她冲进卧房里去,一面急急的叫着:“我要马上换回来!”说着,她立即动手去抱化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

    “碧菡!”高太太追过去,叫着:“你何必这样呢?先和依云换换房间有什幺关系!”

    碧菡站住了,她直视着高太太。

    “有关系的,干妈,”她诚恳、真挚,而激动的说:“我之所以愿意做这件事,是希望能解决高家的问题,带给高家欢乐。是因为姐姐待我太好,除此以外,我不知怎幺做才能报答姐姐?可是,如果换了房间,就等于是鹊巢鸠占!我再不懂事,我再糊涂,我再忘恩负义,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吧妈,您如果疼我,不要陷我于不义!姐姐!”她扬着头叫依云:“你怎幺能这样做?如果你一定要我换房间,我还是回我松山区的老家去,你另外给姐夫找一个女人吧!”她急得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姐姐,你把我想成怎样的女人了?”

    依云呆站在客厅中,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幺才好,在内心深处,却有一股温柔的、酸楚的情绪,迅速的升了起来,把她给密密的包围住了。她正迟疑问,高皓天已冲到她的面前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脸色苍白,眼睛黝黑的盯着她。“依云!”他说:“你是什幺意思?你是在惩罚我?还是在责备我?还是安心咒我不得好死?事情是你们安排的,计策是你们订下的,假如我得到碧菡而失去你,那幺,我还是剃了头当和尚去!我谁也不要了!”

    “哎唷!”高太太看出事态严重,有点手忙脚乱了。她开始一迭连声叫阿莲:“阿莲!阿莲!把她们的东西再换回来,赶紧赶紧!”她看着碧菡,小心翼翼的说:“给你换一张双人床,自粕以吧!”

    碧菡垂下了眼睫毛,半晌不语。然后,她抬起头来,注视着高太太,她像是在一瞬间长大了,成熟了。她压抑了自己的羞涩,轻声的,却坚决的说:“干妈,请你原谅我,我必须要表明自己的立场。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合乎?恚绕洳缓虾跽飧鍪贝?墒牵颐亲隽耍褚话倌昵暗闹泄艘谎淖隽恕d晴郏颐蔷臀忠话倌昵暗睦袷伞鸨俺び撞豢陕遥笮帐匦敕郑裨颍一嵛薜刈匀荩 ?br>

    “碧菡!”依云忍不住跋了过来,迅速的,她把碧菡拥进了怀里,憋了一个上午的眼泪,忽然像缺了堤一般的泛滥起来。她哭泣着抱紧了碧菡,喃喃的、含糊的嚷:“你是我的小妹妹!我们说好了的,没有什幺尊卑长幼,没有什幺大小嫡庶!你只是我的小妹妹!”

    碧菡也哭了,她拥着依云说:“姐姐,你是那幺好的姐姐,你还不了解我?如果我早知道你这样不了解我,我就不会答应你做这件事了!”

    听到碧菡这样说,依云感到连心都碎了,她忽然觉得那样惭愧,那样抱歉,只因为自己早上的态度并不很好。她感激,她心酸,她紧拥住碧菡,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借这一个拥抱而传达给她。

    于是,房间又换了回来,在碧菡的坚持反对之下,高太太连装修的念头都打消了,只给碧菡屋里换了张床而已。但是,对高皓天来说,现实的问题却是相当难堪的。晚上,依云把他推出房门,在他耳边说:“去碧菡那儿吧,并不是我不要你,只是妈会不高兴,而且,你也该待碧菡好些,她她还是新娘子呢!”

    “依云!”他想留下来。“你不能”

    “嘘!”依云把手指头按在他唇上。“快去!你听话,才是我的好丈夫!”

    他无可奈何的去敲碧菡的房门,碧菡一打开就呆了,拦在门口,她一脸的紧张和抗议:“姐夫,你来干什幺?”她正色凛然的说:“赶紧回姐姐那儿去!否则,我就再也不理你了!”说完,她不由分说的就关上了房门,随他怎幺敲门,怎幺低唤,怎幺哀求,她就是相应不理。高皓天迫不得已,又折回依云那儿,依云却对着他一个劲儿的摇头:“不行!不行!你还是到碧菡那儿去,要不然,妈一定以为我是醋坛子!”

    说完,她也要关门,皓天慌忙把脚一伸,顶住了门,瞪视着她说:“喂喂,你们是不是预备要我睡在走廊上?无论如何,总该给我一个地方睡呀!整天,你们又是换房间,又是买床,怎幺我反而连可待的房间也没有了?可睡的床也没有了?何况,天气很冷呢!别太没良心,把我冻死了,你们两个都当寡妇!”

    依云噗哧一声笑了,这才放他进房间。

    可是,这样的节目,是经常演出了,高皓天这才知道,齐人之福实在是齐人非福。他常终夜奔走于两个房门口之间,哀求这个开门或哀求那个开门。碰到两个都不肯开门的时候,他就是“为谁风露立中宵”把自己冻得浑身冰冰冷。这样闹了两个月,他夜里睡眠不足,白天脸色发青。高太太又错会了意,赶紧炖鸡汤给他补身体,一面暗示两个儿媳妇要“适可而止”弄得依云和碧菡都绯红了脸,而皓天却一肚子的“有苦说不出。”

    二月,张小琪生了一个八磅重的胖儿子。碧菡那儿仍然没有消息。三月,张小琪的儿子满了月,碧菡仍然毫无动静。

    斑太太心里纳闷,嘴里也不好说什幺。可是,这天清晨,高太太起了一个早,却发现皓天裹了一床毛毡,睡在沙发上。高太太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推醒了皓天,急急的问:“怎幺了?两张床不去睡,怎幺睡在沙发上呢?”

    “妈呀!”皓天这才苦笑着说:“你不知道,这几个月以来,我是经常睡沙发的!”

    “怎幺回事?”高太太蹙着眉,大惑不解的问。

    “这边把我往那边推,那边把我往这边推,两边都不开门,你叫我睡到哪里去?”

    还有这种事?高太太又好气又好笑,怪不得碧菡不怀孩子,睡沙发怎幺睡得出孩子来?于是,这天午后,高太太把两个儿媳妇都叫到屋里来,私下里,谈了一大篇话。然后,依云又把碧菡拉到房里,恳切的说:“碧菡,我们这样确实不是办法。弄得皓天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也太过分了。”

    “还不是怪你!”碧菡脸红红的说:“你为什幺不开门嘛?”

    “你又为什幺不开门呢?”依云问。

    姐妹两个相对瞪眼睛,然后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依云拉住了碧菡的手,她亲热的说:“碧菡,我们不要幼稚了吧,这样做,实在太傻气!你心平气和想一想,最重要的问题,你是不是该有个孩子呢?假若你一直把他关在门外,怎幺怀孩子?我想,从今天起,你不许关门,他以你那儿为主,以我这儿为副。等你怀了孩子,我们再订出个办法来。这样,好不好呢?”

    碧菡俯首不语。

    于是,从这天起,皓天才算不吃闭门羹了。他经常睡在碧菡那儿,偶然睡在依云那儿。日子平静的滑过去,依云和碧菡,始终维持着姐妹般的亲情。皓天这才享受到一段真正温馨而甜蜜的生活。

    天气渐渐热了。依云、碧菡、和皓天喜欢结伴郊游,他们三个那样亲切,那样融洽,常常使旁观的人都闹糊涂了,实在看不出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可是,好景不常,这种亲密的三人关系,很快就成为了过去。随着天气的燠热,高家的气氛像是周期性的又陷入了低潮,这一次,连碧菡都有些不安了。

    私下里,碧菡悄悄的问高皓天:“会不会我也和姐姐一样,有了毛病!”

    “别胡说!”皓天不安的望着她:“怎幺会这幺巧,你们都有了毛病?”侧着头,他想了想,然后,他把碧菡拉进怀里,警告的说:“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先讲明白的好,万一你真有了什幺毛病,你可不许和依云联合起来,再给我弄第三个女人!”

    “那可说不定!”碧菡笑吟吟的说:“可能你命中注定,是该有七十二个老婆的,那幺,你只好一个一个的弄来了!”

    皓天望着碧菡,这半年多以来,她更加丰润、更加明媚了,举手投足间,她天生就有一种动人的韵致。她细腻,她温柔,她是女人中的女人。以前,他总觉得她过分的飘逸,常给人一种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现在呢?她却是实在的。总之,当她依偎在他怀中时,她是那样一个真实的、完整的女人。

    “碧菡,”他常叹息着说:“我还记得第一次到你家去,你奄奄一息的躺在病榻上,我把你抱进车里,你躺在我怀中,轻得像一片羽毛。我怎会料到,这一抱,我就抱定了你!”

    她凝视他,眼里闪着光,那脸上的表情是动人的,柔情如水,温馨如梦。

    “我却已经料到了。”她低语。“在我昏迷中,我脑子里一直浮动着一张面孔,我醒来,看到你以后,我就对自己说,这是你的姐夫,可是,他却可能会主宰了你的一生!”

    “为什幺?”

    她坦白的看着他。

    “我爱你,皓天!”她说:“我一直爱你!你是属于姐姐的,不属于我。因此,我常想,我可以一辈子不结婚,跟随着你们,做你们的奴隶。谁知,命运待我却如此优厚,我竟能有幸侍奉你!皓天,我真感激,感激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靶激我活着!”

    听她这样说,皓天忍不住心灵的悸动。

    “哦,碧菡!”他喊:“别感激,命运对你并不公平!像你这样的女孩,应该有一个完整的婚姻!”

    她长长久久的瞅着他。

    “可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高皓天!不是吗?”

    他抱住了她,深深的吻她。

    “这个高皓天有什幺好?值得你倾心相许?”

    “这个高皓天或许没有什幺好,”她轻轻的,柔柔的说:“只是,这世界上有一个痴痴傻傻的小女孩,名字叫俞碧菡,她就是谁也不爱,只爱这个高皓天!”

    他凝视她的眼睛,轻轻叹息。

    “是的,你是个痴痴傻傻的小女孩!你痴得天真,你傻得可爱!”把她紧拥在怀里,他在心里无声的叫着:“天哪,我已经太喜欢太喜欢她了!天哪!那爱的天平如何才能维持平衡呢!天哪!别让我进入地狱吧!”

    是的,皓天和碧菡是越来越接近了,白天一起上班,晚上相偕入房,他们的笑声,常常洋溢于室外,他们的眼波眉语,经常流露于人前。依云冷眼旁观,心中常像突然被猛捶了一拳,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酸楚。夜里,她孤独的躺在床上,听尽风声,数尽包筹,往往,她会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用双手紧抱住头,无声的啜泣到天亮。

    八月,碧菡仍然没有怀孕。高太太又紧张了,这天,她悄悄的带碧菡去医院检查,那为碧菡诊断的,依然是当初给依云看病的林医生。检查完毕,他笑吟吟的对高太太说:“你儿媳妇完全正常,如果你儿子没毛病的话,她是随时可能怀孕的。”

    斑太太乐得阖不拢嘴。

    “我儿子检查过了,没病!”她笑嘻嘻的说,不敢说明她的儿子就是来检查过的高皓天!“可是,为什幺结婚九个月了,还没怀孕呢!”

    “这是很平常的呀,”林医生说:“不要紧张,把情绪放松一点,算算日子,在受孕期内,让她多和丈夫接近几次,准会怀孕的!只是你媳妇有点轻微贫血,要补一补。”

    回到家来,高太太兴致冲冲的,又是人参,又是当归,一逃邺十四小时,忙不完的汤汤水水,直往碧菡面前送。又生怕她吃腻了同样的东西,每天和阿莲两个,挖空心思想菜单。

    依云看着这一切,暗想:这是碧菡没有怀孕,已经如此,等到怀了孕,不知又该怎样了?高太太又生怕儿子错过什幺“受孕期”因此,只要皓天晚上进了依云的房间,第二天她就把脸垮下来,对依云说:“医生说碧菡随时可能怀孕,你还是多给他们一点机会吧!”

    依云为之气结,冲进卧房里,她的眼泪像雨一般从面颊上滚下来,她会用手蒙住脸,浑身抽搐着滚倒在床上,心里反复的狂喊着:“我该怎幺办?我该怎幺办?我该怎幺办?”

    斑皓天沉浸在与碧菡之间那份崭新的柔情里,对周遭的事都有些茫然不觉。再加上碧菡在公司里仍然是小姐的身分,那些光杆同事并不知道碧菡和皓天的事情,所以,大家对碧菡的追求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来越热烈起来,因为碧菡确实一天比一天美丽,一天比一逃诏人,像一朵含苞的花,她正在逐渐绽放中。这刺激了高皓天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他像保护一个易碎的玻璃品般保护着碧菡,又怕她碎了,又怕她给别人抢去。每次下班回家,他不是骂方正德不男不女,就是骂袁志强鬼头鬼脑,然后,一塌刮子的给他们一句评语:“癞蛤蟆想吃逃陟肉!”

    “哦,”碧菡笑吟吟的说:“他们都是癞蛤蟆,你是什幺呢?”

    他瞪大眼睛,趾高气昂的说:“你是逃陟,我当然也是逃陟了!你是母逃陟,我就是公逃陟!”他的老毛病又发作了,侧着头,他说:“让我想想,逃陟是怎幺样求爱的?逃陟叫大概和水鸭子差不多!”于是,这天晚上,碧菡和高皓天的屋里,传出了一片笑声,和皓天那不停口的“呱呱呱”的声音。

    依云听着那声音,她冲进卧房,用手紧紧的蒙住了耳朵。

    坐在床上,她浑身痉挛而颤抖,她想着那“吱吱吱”“吼吼吼”的时代,似乎已经是几千几百万年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时代,是属于“呱呱呱”的了。

    这种压力,对依云是沉重而痛楚的,依云咬牙承担着,不敢作任何表示。因为皓天大而化之,总是称赞依云大方善良,碧菡又小鸟依人般,一天到晚缠着她叫姐姐。风度,风度,人类必须维持风度!稍一不慎,丈夫会说你小器,妹妹会说你吃醋,婆婆一定会骂你不识大体!风度!风度!人类必须维持风度!可是,表面的风度总有维持不住的一天!压力太重总有爆发的一天!

    这天中午,碧菡和高皓天冲进家门,他们不知道谈什幺谈得那幺高兴,碧菡笑得前俯后仰,一进门就嚷着口渴。皓天冲到冰箱边,从里面取出了一串葡萄,他仰头衔了一粒,就把整串拎到碧菡面前,让她仰着头吃。碧菡吃了一粒,他又自己吃了一粒,那串葡萄,在他们两个人的鼻子前面传来传去,依云在一边看着,只觉得那串葡萄越变越大,越变越大,好像满屋子都是葡萄的影子。就在这时,皓天一回头看到了依云,他心无城府的把葡萄拎到依云面前来,笑嘻嘻的说:“你也吃一粒!”

    依云觉得脑子里像要爆裂一般,她一扬手,迅速的把那串葡萄打到地下,她大叫了一声:“去你的葡萄!谁要你来献假殷勤!”说完,她转头就奔进了卧房,倒在床上,她崩溃的放声痛哭。

    斑皓天愣住了,望着那一地的葡萄,他怔了几秒钟,然后,他转身追进了依云的房间,把依云一把抱进了怀里,他苍白着脸,焦灼的喊:“依云!依云!你怎幺了?你怎幺了?”

    依云哭泣着抬起头来,她语不成声的说:“你已经不再爱我了,不再爱我了!”

    “依云!”皓天哑着喉咙喊:“如果我不爱你,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让我今天出了门就撞车撞死!”

    依云张大了眼睛,立即用手蒙住了皓天的嘴。

    “谁让你发毒誓?你怎幺可以发这种誓?”

    皓天含泪望着她。

    “那幺,你信任我吗?”

    她哭倒在他怀里。

    “皓天!皓天!”她喊着:“不要拋弃我!不要拋弃我!因为,我是那幺那幺爱你呀!”

    斑皓天满眼睛的泪。

    “依云,”他颤栗着说:“如果我曾经疏忽了你,请你原谅我,但是,我从没有停止过爱你!”

    “可是,”她用那满是泪痕的眼睛盯着他。“你也爱碧菡!是吗?”

    他不语。他们默默相视,然后,依云平静了下来,她低下头,轻声说:“以前看电影深宫怨,里面就说过一句话:你并不是世界上第一个同时爱上两个女人的男人!”

    一声门响,碧菡闪身而进,关上房门,她怯怯的移步到他们面前,站在床前面,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两行泪水正沿颊滚落,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在依云面前跪了下去。

    “碧菡!”依云惊喊,溜下床去,她抱住了碧菡,顿时间,两个人紧紧拥抱着,都不由自主的泣不成声。

    斑皓天的手圈了过来,把她们两个都圈进了他的臂弯里。

    不知不觉的,冬天又来了。

    由夏天到冬天,这短短的几个月,对高家每个人来说,似乎都是漫长而难耐的。碧菡天天在期待身体上的变化,却每个月都落了空,她始终没有怀孕。高太太失去了弄汤弄水的兴致,整天只是长吁短叹。高继善埋怨自己三代单传,竟连个兄弟都没有,否则也可从别的房过继一个孩子来。高皓天自从依云发过脾气以后,就变得非常小心,他周旋于碧菡和依云之间,处处要提醒自己不能厚此薄彼,他比“孝子”还要难当,活了三十四岁,才了解了什幺叫“察言观色。”依云很消沉,很落寞,常常回娘家,一住三四天,除非皓天接上好几次,就不肯回来。

    这样的日子是难过的,是低沉的。尽管高皓天生来就是个乐天派,在这种气氛中也乐不起来了。这年十二月,张小琪居然又怀了孕,高太太知道之后,叹气的声音就简直没有间断了。

    “唉!人家是一个媳妇,怀第二个孩子了,我家两个媳妇,却连个孩子影儿都没有。唉!我真命苦!唉!”

    听到这样的话,高皓天就有点儿心惊肉跳,依云已经因为没生孩子变得罪孽深重,难道还要弄得碧菡也担上罪名?于是,他对母亲正色说:“妈,我看不孕的毛病,根本就在我们高家!”

    “什幺话?”高太太生气的嚷。“你又不是没有检查过,身体好好的,怎幺问题会出在高家!”

    “说不定祖上没积德!”皓天冲口而出。

    “你──你──”高太太气得发抖。“你再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让你爹给你两耳光!”

    “好了,妈,算我不该说。”皓天慌忙转圜。“我的意思是说,有些人生孩子很容易,有些人生孩子很难,我没孩子,很可能是我这方面的问题。你看,你生孩子也很难,和爸爸结婚快四十年,你不是也只生了我一个吗?讲遗传律的话,我就也不容易有孩子!”

    他这套似是而非的道理,倒把高太太讲得哑口无言。可是,思索片刻之后,她却又有了新花样:“我看,越是乡下女人,没受过什幺教育的,越容易生孩子,说来说去,还是应该弄个乡下女人来。”

    “啊啊,妈呀!”皓天大喊着:“你如果再弄个乡下女人来,我马上离家出走,永远不回来!我说到做到,你去弄吧!”

    看儿子那样严重,高太太吓住了,她嗫嗫嚅嚅的说:“不过说说而已,紧张些什幺?”

    “妈,”皓天一本正经的说:“以后,希望连这种‘说说而已’都不要有!我现在已经很难做人了。碧菡是个纯洁无辜的小女孩,糊里糊涂就跟了我,名不正,言不顺。依云是个善良多情的好妻子,却必须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别的女人亲近,你教她情何以堪?我是既对不起依云,也对不起碧菡!你如果爱儿子,不要再加深我的罪过!”

    “好吧,好吧!”高太太无奈的叹着气:“我以后就再也不说了,好吧!”

    再也不说了!可是,这种心病,是嘴里不说,也会流露于眼底眉尖的。碧菡取代了一年前依云的地位,越来越感到心情沉重。再加上,在公司中,人类的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碧菡和皓天成对捉双的出入,又从不知避人耳目。于是,公司里飞短流长,开始传不完的闲话,说不完的冷言冷语。那些追求碧菡失败了的人,更是口不择言,秽声秽语起来。

    “以为她是圣女呢!原来早就和人暗渡陈仓了。”

    “本来嘛,越是外表文秀的女孩子,骨子里就越淫荡!”

    “听说她出身是很低贱的,高皓天有钱,这种出身贫贱的女孩子,眼睛里就只认得钱!”

    “她在高家住了两三年了,怎幺干净得了呢?”

    “瞧她那风流样子,天生就是副小老婆的典型!”

    “算了吧,什幺小老婆?别说得那幺好听,正经点儿,就是姘头!”

    这种难听的话,传到高皓逃邡朵里的还少,因为高皓天地位高,在公司里吃得开,大家不敢得罪他。传到碧菡耳朵里的就多了,有的是故意提高声音讲给她听,有的是经过那些多子卩舌的女职员,加油添酱后转告的。碧菡不敢把这些话告诉皓天,可是,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她的笑容消失了,她的大眼睛里,经?嵬敉袅恕p斐プ氖直郏鼗车奈剩骸澳阍蹒哿耍勘梯眨磕悴豢模锹穑磕阈睦锊皇娣锹穑课茬郏渴俏掖悴还缓寐穑渴俏易龃砹耸茬勐穑渴悄憬憬闼盗耸茬勐穑渴俏衣杞材懔寺穑扛嫠呶遥”梯眨绻阈睦镉惺茬鄄煌纯欤几嫠呶遥梯眨梦野锬憬饩觯蛭沂悄愕恼煞蜓剑 ?br>

    碧菡只是大睁着那对泪蒙蒙的眼睛,一语不发的望着他。

    被问急了,她会投身在他怀中,一迭连声的说:“没有什幺,没有什幺,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真的很快乐吗?她却憔悴了。终于,有一天,她怯怯的对高皓天说:“皓天,你帮我另外介绍一个工作好吗?”

    斑皓天睁大了眼睛,忽然脑中像闪电一般闪亮了,他心里有了数,抓着碧菡,他大声问:“谁给你气受了?你告诉我!是方正德还是袁志强?你告诉我!”

    “没有!没有!没有!”碧菡拚命摇头。“你不要乱猜,真的没有!只是,我做这工作,做得厌倦了。”

    “你明天就辞职!”高皓天说:“你根本没有必要工作!你现在是我的妻子,我有养活你的义务!我们家又不穷,你工作就是多余!”

    “不!”碧菡怯生生的垂下睫毛,轻声说:“我要工作,我需要一个工作。”“为什幺?”

    她的眼睛垂得更低了。

    “第一,”她低低的说:“我并不是你的妻子。第二,你明知道我每个月都要拿钱给碧荷他们。”

    斑皓天正视着碧菡,他有些被激怒了,重重的呼吸着,他压低嗓子,低沉的说:“你解释解释看,为什幺你不是我的妻子?为什幺碧荷他们的钱不能由我来负担?”

    她抬眼很快的看看他,她眼里有眼泪,有祈求,有说不出的一股哀怨。

    “因为事实上我不是你的妻子”

    “好了!”他恼怒的跳起来:“你的意思是,我没有给你一个妻子的名份?你责怪我把你变成一个情妇?你认为我应该和依云离婚来娶你”“皓天!”她惊喊,眼睛睁得好大好大,泪珠在眼眶里滚动。“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你明知道!你这样说,我我”她哭了起来,嘴唇不住抖动着。“我无以自明,你这样冤枉我,我还不如还不如一死以明志!”

    “碧菡!”他慌忙拥住她,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唇,他辗转低呼:“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碧菡,我心情坏,乱发脾气,你不要和我认真,再也不要说死的话!”他手心冰冷,额汗涔涔。“碧菡,你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我并不是麻木不仁的呆瓜!我都知道。碧菡,如果我再不能体会你,谁还能体会你?你原谅我!别哭吧,碧菡!”

    碧菡坐在床沿上,肩膀耸动着,她只是无声的啜泣。皓天紧抱住她,觉得她那小小的身子,在他怀中不断的震颤,不断的抽搐,他长叹了一声:“我实在是罪孽深重!”

    第二天,碧菡照样去上了班。这天,高皓天已特别留心,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碧菡的一切。果然,十点多钟的时候,方正德拿了一个图样到碧菡面前去,他不知道对碧菡说了一句什幺,脸上的表情是相当轻浮和暧昧的。碧菡只是低俯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皓天悄悄的走了过去,正好听到方正德在说:“神气什幺嘛?我虽然不如高皓天有钱,可是,我也不会白占你的便宜,你答应了我,我一定”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皓天已经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了。

    他回过头来,一眼看到高皓天那铁青的脸,就吓得直打哆嗦,他慌忙一个劲的赔笑,说:“啊啊,我开玩笑,开玩笑,开玩笑”

    斑皓天举起手来,不由分说的,对着他的下巴,就是重重的一拳。皓天从小和萧振风他们,都是打架打惯了的。这一拳又重又狠,方正德的身子直飞了出去,一连撞倒了好几张办公桌。整个办公厅都哗然了起来,尖叫声,桌子倒塌声,东西碎裂声响成了一片。碧菡吓得脸色发白,她惊恐的叫着:“皓天!不要!”

    斑皓天早已气得眉眼都直了,他扑过去,一把抓住了方正德胸前的衣服,挥着拳头还要打。方正德用手臂护着脸,不住口的叫:“别打!别打!别打!我知道她是你的人,以后我不惹她就是了!”

    同事们都围了过来,拉高皓天的拉高皓天,劝架的劝架,扶桌子的扶桌子,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皓天瞪视着方正德,半晌,才把他用力的一推,推倒在地上,他站直身子,愤愤的说:“我如果不是看你浑身一点男人气都没有,我一定把你打得扁扁的!你这股窝囊相,我打了你还弄脏了手!”说完,他回过身子,一把抓住碧菡说:“我们走!”

    碧菡一句话也不敢说,跟着他冲出了办公厅,冲下了楼,一直冲进汽车里。皓天发动了车子,飞快的疾驰在街道上。碧菡怯怯的偷眼看他,他的脸色仍然青得怕人,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她不敢说话,垂下头,她死命的、无意识的绞扭着一条小手帕。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车子停住了。她抬起头来,发现车子正停在圆山忠烈祠旁的路边上。皓天煞好了车,他的双手依然扶着方向盘,眼睛依然瞪着前面的公路。好一会儿,他一动也不动,然后,他的头仆在方向盘上面,用手指顶着额,他痛苦的,辗转摇头。

    “有多久了?”他哑声问:“他们这样欺侮你有多久了?”

    碧菡把手温柔的放在他的后脑上。

    “不要提了,好不好?”她轻声的说:“我并不介意。真的,我不介意。”

    他很快的抬起头来,紧盯着她。

    “你撒谎!碧菡,你介意的,你一直介意的。”

    她无力的垂下头去,两滴泪珠滴落在大衣上了。

    “皓天,”她低声的,幽幽的说:“我介意过,现在想来。我介意只因为我幼稚,我想维持我自己的自尊。事实上,在爱情的国度里,只有彼此,我又何必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皓天,请答应我一件事,你永不会轻视我。只要我在你心目里有固定的价值,我将永不在乎别人的批评和讥笑了。皓天,请答应我!”

    他注视着她,她那对眸子那样雾蒙蒙的、委委屈屈的看着他,他心碎了。长叹一声,他握紧了她的手,低低的、发誓的说:“我永不负你!碧菡。”

    从这一天开始,碧菡不再去公司上班了。可是,皓天为了碧菡在公司里打架的事,却传得人尽皆知。依云瞅着皓天,似笑非笑的说:“动拳头还没关系,将来别为了她动刀子啊!”听出依云话里有调侃的意味,皓天瞪着她问:“难道你忍心让你妹妹被人欺侮?”

    “我妹妹?”依云轻哼了一声:“我没有那幺好的命,她姓她的俞,我姓我的萧,什幺妹妹?”

    皓天瞠目结舌。天哪,你无法了解女人,你永远无法了解女人!她们是只有下意识的动物!

    碧菡不再去上班,当然也没有薪水,皓天很细心,他每月都拿一笔钱给她,他知道她是常常回娘家去看碧荷的。碧菡认了命,拋开所有的自尊,放弃了工作,她吃的是高家的饭,用的是高家的钱,她安心的做高皓天的“小妻。”

    这天晚上,她又去看碧荷,碧荷已经快十五岁了,长得亭亭玉立,已俨然是个少女。她懂事、聪明、伶俐,而能干。

    碧菡看到她就很高兴,她喜欢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个妹妹,考问她的学业成绩,然后点着头说:“碧荷,你比姐姐强!”

    碧荷用惯了姐姐的钱,她发愤用功,埋头努力,每个月,她都拿出最好的成绩来给姐姐看。碧菡的母亲呢?自从碧菡去了高家以后,因为常拿钱回家,她又打不着她,骂不着她了,当然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撒泼。碧菡难得回家一次,她对她的脸色也好多了。可是,今晚,她却迎了过来,怀里抱着最小的一个孩子,她坐在椅子中,斜睨着碧菡,她细声细气的说:“碧菡,有件事,我可要问你一问。”

    “哦?”碧菡望着她。

    “按理呢,我也管不着你的事,”那母亲慢条斯理的说:“可是哦,你不是一向说嘴耍强的吗?你那个萧老师不是要教你的吗?怎幺听说你到他们家去当起小老婆来了?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呢?”

    碧菡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是真的。”她终于说。

    “哎唷!”那母亲尖叫了起来:“我的大小姐,你做些什幺糊涂事呀?咱们家虽然穷,也是好人家呀!你怎幺这样没出息,去当他的小老婆呢?你平日也念了不少书,从小就拚命要什幺什幺──出人头地,你现在可真是出人头地呀!他们高家算什幺呢?有钱有势的阔少爷,就可以占我们穷人家的便宜吗?这事情,我可要和你爹商量商量不可,你给人欺侮了,我们俞家也不能不管!”

    听这口气,她根本是想敲诈!碧菡急了,她很快的说:“妈,这事是我自愿的!既没有人欺侮我,也没人占我便宜。”

    “哎唷!大小姐!”那母亲尖叫得更响了:“你自愿的?你发疯了吗?我们把你养得这幺大,是让你去当人家的小老婆的吗?以前要你像阿兰一样找个事做,你还嫌那工作侮辱了你,结果,你真好意思,居然去做人家的小老婆!”

    碧菡张大了眼睛,涨红了脸,她想说话,却觉得无言可答。母亲那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已叫得她头发昏,她根本就无招架之力。她只觉得屈辱,屈辱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妈!”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喊,碧荷已挺身而出,她站在那儿,头昂得高高的,很快的说:“你别左一声小老婆右一声小老婆的,姐姐和高大哥情投意合,他们愿意在一起,你也管不着,姐姐早就满了二十岁,别说你不是亲生母亲,你就是亲生的,也管不了!何况,当初姐姐在医院病得快死的时候,爸爸已亲笔写过字据,把姐姐交给人家了。人家没控告你们遗弃未成年儿女,没告到妇女会去,已经是人家的忠厚之处。至于小老婆,姐姐跟了高大哥,即使算是小老婆,也只是一个人的小老婆,如果当了阿兰,就是千千万万人的小老婆了!”

    “哎唷!”那母亲尖叫:“你反了!你反了!”她气得发抖,举起手来,想打碧荷,碧荷挺立在那儿,动也不动,那母亲就是不敢打下去。终于,她放下手,忽然大哭起来:“哎唷,我造了什幺孽,要来受这种气呀?哎唷,我为什幺要当后妈呀?”一面哭着,她一面借此下台阶,跑到屋里去了。

    “碧荷!”碧菡惊奇得眼睛都张大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和她同受虐待的小碧荷!她不止身材是个大人,说话也像个大人,而且,她是那幺坚强、锐利,充满了锋芒和勇气!是一株在风雨中长成的松树!“碧荷!”她惊喜的喊:“你怎幺懂得这幺多!”

    “姐姐,”碧荷黯然的说:“生活是最好的教育工具,不是吗?我不能再做第二个你!”

    碧菡望着她,泪水滑下了碧菡的面颊,她站起身来,把碧荷紧紧的拥抱了一下,碧荷已长得比她还高了。

    “碧荷,”她哑声说:“好好努力,好好读书,我会看着你成功!”穿上大衣,她准备走了。

    “姐姐!”碧荷叫了一声。

    “嗯?”她回过头来。

    “姐姐,”碧荷盯着她。“你爱高哥哥吗?”

    碧菡默然片刻。

    “是的,我爱。”她坦白的说。

    碧荷安慰的笑了。

    “姐姐,”她低语。“祝你幸福!”

    幸福?她是不是真的有“幸福”呢?夜深时刻,她躺在高皓天的臂弯里,一直默默的出着神。幸福,这两个字到底包括了多少东西?她真有吗?她能有吗?皓天侧过身来,抚摩她的头发。

    “碧菡,”他轻声说:“你有心事,你在想什幺?”

    “我在想,”她慢吞吞的说:“什幺叫幸福?”

    什幺叫幸福?高皓天一怔,情不自禁的,他也陷进深深的沉思里了。

    早上,依云起床的时候,碧菡和高皓天的房门仍然紧紧的阖着。她下意识的看了那房门一眼,再望望窗外的阳光。这是春天了,从上星期起,公寓的花园里,就开满了杜鹃花,那紫嫣红,粉白翠绿,把花园渲染得好热闹。她走到客厅里,百无聊赖的在窗台上坐下,用手抱着膝,她凝眸注视着阳台上的一排花盆。春天,春天是属于谁的?她不知道。那阳光射在身上,怎幺带不来丝毫暖气?她把下巴放在膝上,开始呆呆的沉思。

    一对不知名的小鸟飞到阳台上来了,啁啾着,跳跃着,它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兜着圈子。套用皓天的话:这是一只公鸟儿和一只母鸟儿。她的背脊上一阵凉,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春天,春天怎幺这样冷呢?

    以后的岁月将会怎样呢?她再也想不透,人生的问题,她已经想得头都痛了。她惟一知道的,是她必须每年迎接春天,因为每年都有春天,而春天,再也不是她的了。

    眼眶发热,泪雾迷蒙。从什幺时候起,她变得如此软弱?

    从什幺时候起,她变得如此孤独?她有个幸福的家庭,不是吗?她有丈夫,有公婆,还有个亲亲爱爱的小妹妹!那小妹妹自愿分她的忧,帮她的忙,为她做一切的事情──包括接受她的丈夫!不,你无法怨怼,不,你无法责怪,一切是你自己安排的!谁要你生不出一个孩子?可是,那小妹妹,又何尝生了孩子?

    世界是混沌的,冥冥中绝对没有神灵。碧菡常常在层云深处去找天理,只因为混沌中根本没有天理!她还记得初见碧菡时,她那对怯生生的、惊惶的、可怜兮兮的眸子曾怎样强烈的吸引她,她竟疏忽这样的一对眸子可能更吸引一个男性!她救了碧菡一条命,碧菡是好女孩,她有恩必报,为了报恩,她,抢走了她的丈夫!天哪,无论你是多好的数学家,你也无法算清楚这之中的道理!是的,人类是一笔糊涂帐,从开天辟地以来,人类就是一笔糊涂帐!谁也算不清的糊涂帐!

    一声门响,她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皓天正大踏步的走进客厅,他没有发现瑟缩在窗前的依云,扬着声音,他在一迭连声的喊:“阿莲!阿莲!快点,快点,给我弄点吃的来!我又要迟到了!”

    当然会迟到啦!依云模糊的想,每天早上都是“春眠不觉晓”还有不迟到之理!

    “皓天!”碧菡从屋里追了出来,一件大红色的套头毛衣裹着她那苗条娇小的身子,白色的喇叭裤拖到地,更显出她那种特有的飘逸。她的脸红扑扑的,脸上睡靥犹存。这是张年轻的、姣好的、细嫩的、充满青春气息与女性温柔的脸庞。

    她跑到客厅,手里拿着一条羊毛围巾。“围上这个!”她说。走到皓天身边,亲手把围巾绕到他脖子上去。“你别看太阳大,”

    她软语声低:“外面冷得很呢!来嘛,身子低一点,让我帮你围围好!”皓天弯下了腰,顺势就在碧菡唇上吻了一下,碧菡扭扭身子,红了脸,微笑着说:“别胡闹!当心给别人看见!”

    “看见又怎幺样?”皓天理直气壮的说:“难道我不能吻我的太太吗?”

    太太!依云把身子更深的缩在窗台上,几乎整个人都隐到窗帘后面去了。是的,太太!在客厅里的,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那幺,躲在窗帘后的,又是谁呢?

    阿莲端了牛奶、面包、果酱、牛油什幺的出来了。碧菡慌忙拿起面包来抹牛油。皓逃谒起一杯牛奶,三口两口的咽了下去,就急着想跑。碧菡一把拉住了他,说:“不行!不行!吃了面包再走!”

    “我来不及了,好太太!”皓天说。

    “人家已经帮你抹好了牛油了嘛!”碧菡垂着眼睛,噘起嘴,娇嗔满面。“你爱吃不吃!”

    “好好好!”皓天慌忙站住,笑着说:“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接过面包,他大口大口的吃着,碧菡又去抹第二片。

    “喂喂!”皓天嚷:“别再抹了,我没时间吃了!”

    碧菡抬眼瞅着他,把第二片面包扎在手心里,一直送到他的面前来,她的眼光是柔情脉脉的,唇边有个楚楚动人的微笑。

    皓天瞪视着她的脸,他显然无法抗拒这样的“侍候”他接过了第二片面包,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身子一拉,碧菡站立不住,就整个人扑进了皓天的怀里,皓天立即拥住了她,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唇,碧菡先还要挣扎,怕人看见。但是,她马上就投降了,她的胳膊软软的围住了皓天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她的眼睛阖着。隔了那幺远,依云几乎都可以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和她那睫毛的颤动。一吻之后,他并没有马上放开她。他的头抬了起来,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他用喑哑的、低沉的嗓音,温柔的说:“碧菡,我真无法衡量出,我到底有多幺爱你!”

    碧菡深深的回视他,然后,她把面孔贴在他的胸口,低声问:“告诉我,你有多幺爱姐姐?”

    依云的心一跳,她完全藏到窗帘后面去了。咬紧嘴唇,她等着那句答案,似乎等了一个世纪那幺长久,她才听到皓天的声音在说:“依云和你不同,碧菡。依云是个坚强、独立、而比较理智的女人。你却纤细、柔弱、细致、而温存。我爱依云的善良与倔强,我爱你的纤巧与温柔。我欣赏依云,而我却──更怜惜你。”

    碧菡半晌没有声音。依云不能不从窗帘的隙缝里望出去。

    天!原来他们又在接吻!人类,怎能这样不厌其烦的接吻呢?

    一世纪、两世纪、三世纪、四世纪,几千千万万个世纪以后,他们终于分开了。皓天用手指抚摩着碧菡的面颊,怜爱的问:“小鸟儿,你今天预备做些什幺?”“我有事做,”她笑吟吟的说:“我昨天已经买好了毛线,我要帮你打一件毛衣。”

    “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了。”他体贴的说:“你乖乖的待在家里,我带牛肉干回来给你吃!”

    “别忘了带一点巧克力。”她叮嘱着。

    “怎幺?又爱上巧克力了?”

    “不是我,”她笑着:“是姐姐爱吃!”

    谁要你来提醒他呢?依云咬紧牙根,手心里冒着汗。谁要你假惺惺摆姿态?你贤慧,你温柔,你细致,你纤巧,你占尽了人间的美丽!占尽了女性的娇柔!你甚至不忘记提醒他,对另一个女性“施舍”一点温情!只是,我是什幺呢?我无知,我麻木,我下贱,我捧着你们的残羹剩饭,还要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