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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6章转授阿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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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练得这般造诣?何以一举手、一投足间,竟能涵括一门刀术之精要?得个中三昧,则融两百一十六式的通犀剑与游犀刀于一击,再非遥不可及的美梦

    苏彦升衷心希望覃彦昌别死。(我还想看。再看一眼这包罗万有的刀法,从中看出关窍)散漫惯了的莽汉,于生死之际,激发惊人战意,被茶花贯穿的左臂握紧长几,一把将阿傻抡飞出去!

    咫尺之间,避无可避,阿傻运起新贯通的致密玄功,以身侧硬受了这一记。坚硬如铁的乌木几案应声轰碎,少年喉血酾空,着地一滚,未起身、手已扬,一朵粉致致的牡丹穿过迸散的木片,标中莽汉咽喉。是飞刀!飞刀亦是刀。古往今来擅使飞刀的侠客,决计不去练什么铁蒺藜或透骨钉,而精研暗器的名家,多半也无意将飞刀放入暗器囊里。

    刀器与暗器,本是两道,强加混淆,何以登峰?苏彦升如痴如醉,不觉微笑,直到死不瞑目的莽汉捂花倒地,才骤尔回神。房门吹开,白白胖胖的一梦谷之主立于门外,满脸不屑,对那刀艺惊人的药僮哼道:“才杀一个就这么费事,明儿要杀两个哩!

    把这儿收拾好了,到花圃里掘两个坑,一个埋这头山猪,另一个,等着明天埋你。”袍袖微扬,一团纸阄正中药僮脑顶,弹落一旁。“至于你,”伊黄粱转过头,面无半分笑意。“滚过来罢!”

    在大夫看来,阿傻是无法复制的梦幻逸品。他以天雷涎为人续脉,无一能恢复到这般境地他对漱玉节所发豪语,某种意义上更像是赌注。

    阿傻可能蜕变重生,如凤凰涅盘,但更可能得到一双瘫软酸麻、不堪大用的废人之手,每逢阴雨湿冷,便酸刺入骨,恨不得一刀砍了干净。伊黄粱的手术没有问题。他在每个病人身上的施作,都同样完美,无可挑剔。

    差别在于:其他人没有阿傻忍受不,该说是无视痛苦的能耐,能撑过百倍乃至千倍于手术的可怕复健,令接驳的新脉得以重生。

    大夫心里明白,建筑于单一特例的成功,本质上就是失败。至少,当把“易筋续脉”一节,自岐圣的妙手传说里予以勾销。

    之所以收留阿傻,除了卖人情给五帝窟、挟制耿照等布局考量外,还有一明一暗两个原因:明的,是想把一件再难复制的得意之作放在身边,随时兴起,想欣赏欣赏自己那举世无匹、堪称鬼斧神工的绝艺,一回头便能见着。

    另一个恐怕连伊大夫都没意识到的理由,是想看看饱经命运折腾的少年,在这条残酷的现实路上,到底能走多远、还能怎么出乎他的意料,又现何等奇迹。他给予少年的,从来都是痛苦。

    “岳宸风死了。”某夜,在阿傻咬着牙,忍受生剖臂肌般的剧痛,一遍又一遍地运动指掌之际,伊黄粱冷不防对他说。

    “你的仇人死了,据信是你的好兄弟耿照替你报了仇。恭喜你啊,此后天空海阔,任君遨游,毋须再受仇恨羁绊,心心念念,只为复仇而活。”

    阿傻停住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头继续。大夫本以为他会自暴自弃,或茫然失措,少年却依然故我,照样起床,照样忍痛用功仔细想来,说不定还悄悄加强了复健的力度,像被恶作剧般的布达激励也似,进度远超预期。

    雪贞对大夫不体贴的、充满无端恶意的举动没说什么,然而,俏脸上稍闪即逝的一丝不忍,代表她并非毫无意见。拿走了少年赖以生存的动力,你让他接下来的人生,该怎生继续?美艳少妇忍着没出口的,兴许是这般诘问。

    大半个月过去,阿傻终于恢复到可以双手持物的地步,某夜他悄悄爬起,顶着月色手提柴刀,奔至后山僻静处,就着荒林一阵猛斫,发疯也似,初初复原的细瘦胳膊反馈着刀刃入树的狂劲,仿佛连他细小的身躯都将一并震断。

    这一天比伊黄粱所预期,要晚上许多,但他始终没放弃监视少年的一举一动,总算赶在阿傻崩断好不容易驳好的筋脉前,制止了披汗咻喘的少年。

    阿傻脸色白惨,过度损耗气力使面颊涨起两团极不自然的红云,衣衫在疯狂的劈砍、位移之间,被削剐得条条碎碎,不知是碎裂的林枝,抑或自身真气所为,单薄的胸腹肌肉团鼓成束,意外不显瘦弱,透着小型食肉兽般的精悍,十分迫人。

    伊黄粱以食中二指钳住柴刀,任凭阿傻如何咆哮加力,再难撼动分毫。身子几乎抵在刀上的少年闷着头,持续进行着无意义的困兽之斗,沙哑的吼声充满怪异的迸叉音偏,听来不似鸱枭,像是不存于世的某种怪异生物。伊黄粱无法使他抬头,遑论凝眸无论唇型或手势只得运劲“劈啪”一弹,震得他虎口迸血,脱手倒飞出去。

    “看着我!”他抓起瘫软的阿傻,不理少年的背门才刚重重撞上树干、口鼻渗血,像要把脑袋从颈上扭下来似的,将眼冒金星的苍白少年提至眼前,切齿咬牙:“你以为你迟了么?

    不及手刃仇人,就拿倒楣的林树出气?你是早了!提早三年、五年,乃至十年,面对没有岳宸风、没有家仇血恨的世界

    虚无么?觉得心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不知该往哪去,不知道自己活着干什么这就是你一刀了结岳宸风之后的世界。它会吞噬你,远比岳宸风更可怕。”阿傻一吸一吐都带着痛苦的震颤,挂在鼻下的血沫子剧烈变形,一如湿濡残破的肺。

    平日澄亮的双眸,此际血丝密布,像要瞪穿眼前之物似地瞠大,俊脸扭曲,张口冲伊黄粱嚎叫。嘶哑的叫声带着偏斜的怪异音频,直要将肝肠呕出,吼得青筋暴露,脸面赤红。

    “啊”极不协调的嘶吼声,不知为何满怀悲怆、不平、痛苦和哀伤,是无言者对不仁的天地以及残酷的命运,仅能做出的沉痛控诉。

    命运剥夺了他的亲人,夺走他原有的人生。现在,竟连仇人也一并带走,彻底抹煞他赖以维生的信念与标的。阿傻扭曲的脸上挂满水珠,分不清是泪是汗,直到沙哑得再发不出声响,仍拼命张嘴,挤颤出压抑的愤怒和苦痛。

    伊黄粱牢牢钳着他的颊颔,不许扭头闭眼,迎着少年愤怒的浪尖,在凄厉的嘶吼声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岳宸风很可怕么?一点儿也不。有足够的时间,有够好的老师,加上决心魄力,你迟早能杀他。

    “你为何要忍耐这些痛苦?为什么要经受这些艰苦的磨练?这是为了要在岳宸风伏诛之后,让你继续活下去。

    活着,从来就是最难的事。“你要带着满身伤疤活下去,带着亲人的记忆活下去,带着无比悔恨,什么也弥补不了的无力继续活下去。就算前途茫茫,不知所以,你还是得活下去。

    “因为死了,你就输了,连输给什么都不知道。”他瞪视少年,思绪却已穿越时空,紧盯着在那惨夜将尽、一片迷茫昏日的苍白早晨里,满身是血推门而出的小药僮,哑声低咆:“你要活下去,听到没有?活下去,才有答案。总有一天会有答案的。”

    自来一梦谷,那是阿傻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显露情绪。翌日少年照旧起身,按大夫的安排复健练武,打熬筋骨,伊黄粱也像没事人儿似,嘴毒如刀,冷嘲热讽,丝毫不留情面。只有因担心而悄悄尾随,目睹了一切的雪贞抿嘴微笑,又要在他俩面前故作无事。

    尽管岳宸风已不在,对漱玉节的承诺还是得履行。伊黄粱参透了“明玉圆通劲”的功诀以及铸月殊引里的刀法图解,转授阿傻,但这样并不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