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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章就再没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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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重要的是:画与画之间,看得出少年逐渐成了青年,独孤弋的身形拉长了,那股子属于少年的单薄清瘦渐被结实魁梧所取代,每一幅图间隔的时间更长,刻画得也更细致,但有几张是没画完的,或画到了一半,又以重彩浓墨胡乱抹去,终究还是舍不得丢,一并夹进了册子里。

    “我们一直没断联系,或许彻底分开,比想像中更难。那时我们都被身边的事折腾得精疲力竭,谁也不想再提分合聚散。”姥姥淡淡一笑。

    “除了打仗那几年,他年年都来看我,待上一夜,没天亮就走。连登基后我们也算常见,三两年里总遇得到一次,五月初七在桃源村桃花坞的湖畔船屋里,多半是我等他。”

    耿照很难想像这是什么样的约定。没有书简往复,没有消息互通,一方是平望都日理万机的九五之尊,另一方是江湖上争盟争霸的邪派首脑,他们之间到底是情是爱,是肉欲抑或友谊?怕连二人也说不清。

    “所以,他一定是死了。”蚳狩云轻道:“二十几年来,我年年都到桃花坞,却再也没见过他。如非身故,岂能如此?”这并不能解释蚳狩云对耿照的态度。

    思念独孤弋是一回事,或许在她心目中,天下无敌的独孤弋绝不可能突然暴毙,她依旧年年前往桃源村小屋,等待那人忽然穿过垂杨柳阴,无声无息出现在身后,但独孤弋不会变成一名少年,他的儿孙一辈里也没有如耿照这般年纪之人,再说耿照的形容相貌,与画中人浑没半点相似。

    难道老妇人认死的,就真是残拳而已?“我们最后一次相见时,他说:“我这回来东海,是想给残拳找个传人。

    可惜来晚了一步,那小子天资不坏,自个儿偷练内功刀法,居然颇有火候,这下想要教他废功重练,可就难如登天啦。也罢,各有各的缘法,不必勉强。既然来了,不如我传给你罢?””

    蚳狩云见他目瞪口呆,也无丝毫不悦,拂了拂裙膝,怡然道:“他说的每件事你要都当真,几个脑袋都气坏啦。我只道是逗我玩儿,冲他冷笑道:“你明知我练不了,成心气我么?”

    谁知道他真从怀里拿出一摞纸,上头密密麻麻填满了狗爬字,也不讲章法布局,总之难看得紧,一望便知是他亲笔。

    “我心想他都做了皇帝,便找不着代笔润色的大学士,好歹裱糊成卷罢?这般丑陋,是想弄瞎谁的眼?没来得及取笑,转念又想:不对,这回他是认真的。

    这纸里写的东西,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只能自个儿琢磨,藏着液着偷写。写完了,就立刻赶来东海,找他心目中的传人。”

    耿照浓眉一皱,喃喃道:“这就怪了。太祖皇帝说过独孤寂“定见已成”是万万不能回头练残拳了,难道在他心目中,东海还有其他合适的传人?”蚳狩云笑道:“你比你看起来的样子聪明多啦,一下子便抓到了关窍。”

    耿照苦笑:“我就当前辈是赞我好了。”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和缓了许多。“他一向不是个讲规矩的人。”

    半晌,蚳狩云轻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什么开宗立派留名千古,半点没放心上。他做的,不过是想做之事罢了,或者是他觉得非做不可的事。过往相见,他总会带些小东西讨我欢心,有时是好吃的糕点,有时是路旁采的一朵漂亮野花。我从来都不爱这些,那都是他欢喜的。”

    她抬望耿照,忽抿起一抹意味深长、似笑非笑的唇勾,眯着眼说:“我要的,一向只有武功。

    年轻时我只想压倒同侪,早日跻身教使之列。等手握大权,又一心辅佐门主,补救本门内功不足以驾驭天罗经武技的缺陷,老实说我在教门内得以平步青云,晋升得如此顺遂,多少是讬了他的福。

    “我俩情浓时,我想学的,他总是一股脑儿全教给我,毫不藏私。我学会“败剑”的时间,怕还早了独孤寂许多年,只不过那时他才粗具构想,还有许多未及锤炼完满之处。

    后来我再见他施展,与当年所授颇有出入,求招的心思却淡了,保持原状也没甚不好。”盈幼玉所使的诡秘剑招,想来便是这门尚未完熟的“败剑”雏形了。

    耿照想起盈幼玉与黑衣女郎交手时,于险中求胜的迅辣剑法,虽非无敌,却有股难驯的狂烈与野性,临敌时来这么一下,确实防不胜防。

    太祖武皇帝年少所创的剑式粗坯,即有如此锋芒,经他千锤百炼、曾压胜无数高手的完整“败剑”该有何等惊人的威力!而腹婴功不足以驾驭人称“七玄第一武典”的天罗经,则是天罗香最大的秘密,不仅外人不知,教门内亦秘而不宣,如明栈雪之流的门主候选,或蚳姥姥这般掌大权者方可预闻。

    耿照虽听明姑娘说过,料不到蚳狩云竟坦承以告,心中五味杂陈,尚存的一丝提防戒慎,自此益发淡薄。姥姥续道:“他与埋皇剑冢的“千里仗剑”萧谏纸乃一师所授,连萧谏纸的武功,他也不瞒我。萧老儿迄今仍一无所知,他的独门绝技“云海苍茫诀”和“八表游龙剑”我都会着一点儿。”

    耿照心中微动,沉吟道:“我听说太祖爷与萧老台丞斗气,才一怒将他贬出京城。会不会他是想将这份手稿交给台丞,却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故而假讬前辈,心底却盼着有朝一日,台丞能从前辈这厢取得?”

    蚳狩云浑身一震,淡淡的笑意陡被震散了似的,只余一抹残映,凝于饱受岁月侵蚀的面上。她不得不重新衡量眼前的少年:最初她以为他心思机敏,而后才发现他心细如发,不易受变乱纷呈的外物所迷惑,总能专注地把握细节。

    到得这时,她却觉得他对于人情世故有种极其锐利的直觉,足以越过横亘其间的岁月残垣,看见隐藏在背后的善良与诚挚。

    他真的是你派来的罢?你还记得你留了东西在我这儿,想起要来拿了么?真是的!一看就知道是你啊!老妇人静默良久,仿佛不想从思忆里抽身离开,片刻才拈袖搵了搵眼角,长叹一声。

    “不是萧谏纸。他说啦“将来有个人出现,你就把这交给他,我不知他何时来、生作什么模样,姓谁名啥我等不到那时啦,神棍也是。”

    我从没见过他那样沮丧,仿佛干了件天大的错事,再也无法弥补似的。“他说:“我师父让我们等待时机,以拯救黎民苍生。异族出现时,我们以为时候到了你要是见过异族就知道,牠们没点儿像人,个个都是鬼怪。

    谁见了不以为世道将乱,苍天降下了妖孽来?““可我们错了。时间还没到。异族不过是水滚前的浮泡沫子罢了,那真正天杀的玩意儿还没来。

    我同神棍都错了,错得离谱。我把百年难遇的猛将强兵、不世英杰拿来争天下,让他们死的死、散的散,才发现要打的对象还未现世万一牠明儿来了怎么办?韩破凡、武登庸都已不在,万一我打输了,谁来拯救苍生?””

    耿照听她喃喃出神的口吻,复诵那呓语般的内容,完全理解如此浅白混乱、毫无章法的话语,何以能牢记数十年。

    在静室听来已是如此慑人,若由天下无敌的独孤弋口中说出,该有多么诡异!“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忧虑。他并不害怕,只是焦躁难平,仿佛一切都乱了套,却找不出相应之道。

    那次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隔年平望都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我只当他是诈死逃离朝堂,以摆脱那帮令他喘不过气来的臣工。我年年都盼着他在远方玩累了,终于又回到桃花坞来,好让我把这束纸头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