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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零六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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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与莒之所以会失态,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的无力感。

    如今中原故地的官吏,出于平衡的考虑,大致来自于三批,赵与莒最信任的一批是来自流求,经过流求十年培训与实习的一批官吏,他们熟悉新式管理方法,了解未来的发展趋向,对于大宋的国势充满信心。其次一批是大宋礼部会试、吏部选拔的进士们,他们饱读诗书,满怀经世救民之心,出仕、有朝一日为卿为相是他们的理想。第三批则是经过臻别的原金国官吏,赵与莒明白,若想得到中原遗民的支持,原先的金国官吏就不能尽数放弃,必须引用其中一批,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减轻矛盾,降低中原遗民是“被征服者”的屈辱感,这一批官吏当初经过很严格的考核臻别,可以说每个都是十里挑一。

    然而,让赵与莒极度失望的是,在王启年的奏折和特使的遗奏中,与那些黑心煤厂主勾结的,并不仅仅是那些金国故吏,相反,他们的人数反而在堕落的官吏中所占数量最少,情节也最轻,这可能与他们作为大宋政权的“新人”要谨慎几分有关。至于另两批,则是更占半壁,来自流求的官吏最为狡猾,手段也高明,而来自科举的官吏最为贪婪,贪污得最为理直气壮。

    才打下来不过两年的地方,吏治就如此堕落,这让赵与莒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特别是那批来自流求的官吏,他很努力地培养他们,通过各项手段来提高他们的待遇,但人心不足蛇吞相,在流求严格的监督制度下,他们表现得循规蹈矩,可到了打下的中原地区,别的派系的官员都将他们当作是天子嫡系,他们的权力失去了必要的监督,个人地**也就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

    将吏治的清明寄托在官员个人的操守与道德上。这是最靠不住的。但以赵与莒的经历智慧和能力,他又不知道如何在这个时代,建立起能够制约这些官员的制度。只有蠢得臀部与大脑换了位置地人,才会以为引进后世所谓西方制度便可解决掉一切社会问题,也只有比这种人更蠢的家伙才会相信所谓西方文化一定优于中华文化。

    那些人全然未曾想过,他们推崇的西方制度中非常重要和核心的一个内容。也就是文官制度,根本就是诞生于中华的科举制度与西方文明结合之后的产物。

    若是说此前,赵与莒还可以凭借自己做为穿越者的智慧,对大宋各个方面进行指导的话,那么现在,他与如今大宋任何一个官员、儒生、士大夫没有两样,都是在摸索,在探究,究竟怎样的制度才能让这个社会更为公正。怎样地方法才能让大宋的工业化成果为绝大多数百姓所共享。

    这是一个原则,赵与莒坚决不会允许那种最少数人独占社会财富,凭借自己掌握的行政、舆论等等诸多特权。大肆侵吞百姓辛劳与智慧成果地事情,在赵与莒看来,那种人便是整个华夏的癌细胞。

    笔此,在单独面对崔与之许久之后,赵与莒终于开口了。

    “崔卿,朕好读史书,诸史、通鉴,朕都看了不下数遍。朕觉得这悠悠青史,不外乎十字。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一人,一家,一地,一国,未有能跳出此圈者。初兴之时,诸人同心协力,共赴时艰,唯有如此。方能死中求活。其后情势好转,便渐生懈怠,人亡政息者有之,求荣取辱者有之。朕每思至此,便暗自警醒,如今我大宋在八年之内一挽颓势,中原已复,国势日强,正所谓其兴也勃焉。既是如此。安知日后。是否会有其亡也忽焉之日?”

    “朕原先以为。即便是有其亡也忽焉之日。也当是百十年之后。朕与诸卿皆已故去。后世不肖子孙。不知民生疾苦。而至有社稷更替之事。可却不曾想。如今天下尚未太平。中原也仅是光复两载。这其亡也忽焉地征兆便已出来。朕将那高丽国主、大理国主、金国主安置于临安。安知他日朕不会为人安置在某处?”

    听得这番话。崔与之悚然动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道:“亲贤远佞。善纳忠谏。有罪责己。有功赏人。其国必兴。陛下”

    说到此处。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赵与莒看着他。只是淡淡地笑。好一会儿之后。这笑便变成了苦笑。连崔与之面上。也都是苦笑。

    便是他们这一代君明臣贤。又安然保证后世子孙不会跳入这个怪***里?

    “此事非一蹴而就。崔卿方才谏得是。朕心态太急。非稳重持国之道。”赵与莒又慢慢地说道:“朕方才急切间倒忘了。那些****污吏之事。仅凭着朕与诸卿是制不住地此事先不要声张。朕要演一出好戏。你回去后交待袁韶等人嗯。此刻只怕已经晚了。他们见了朕发如此大地脾气。如何敢懈怠。现在只怕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赵与莒此时心中多少有些悔意。这件事情原本可以做得更为漂亮。引入朝廷公权之外地另一股力量。从而对地方zf形成更为完整地监督体系。进一步增加他们贪渎违法地成本。

    “陛下之意是指?”崔与之还未反应过来。

    “报纸,朕让邓若水办大宋时代周刊,原本意是弥补御史言官之不足,可如今报纸上尽是学术政论之争,对于百官民情地监督太少了些,已经有失朕之本意。倒不是学术政论之争不好,可也不能因此放松对民间疾苦的关注才是。朕原先想让邓若水遣人去将此事调查一番,他派出的不过是报社的记者,想必不会有人注意,待出了结果上了报,朕再大张旗鼓罢了,反正有现在的几份奏章也可以了。”

    崔与之听得连连点头,这几年来报纸在舆论清议上的威力他是见过许多次了,若真能发动起现在遍布大宋的大大小小数十家乃至近百家报纸发动起来,这舆论清议的力量,对于注重名誉声望的士人。地确有莫大地杀伤力。

    “崔卿先退下吧,今日朕已经知错了。”赵与莒最后道。

    崔与之退出博雅楼,他知道事不宜迟,因此便匆忙离开。在他走后不过半个钟点,赵与莒一身近卫军制服,顶上也戴着近卫军特有的大沿帽。从侧门出了宫。早有马车在宫门处备下,他正要上车,突然听得背后一声“官家。”

    他回过头来一看,却是谢道清面色古怪地立在那儿。赵与莒知道她最是方正不过,笑着挥挥手,也不多说,便上了马车。

    目送赵与莒在十余个近卫军护卫下便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宫,谢道清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声。虽然她被赵与莒收在后宫。也为赵与莒生下一女,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赵与莒的影响力最小。她为人安守本份。倒不曾想其余的事情,赵与莒这般打扮出去,她是真正为赵与莒的安危担忧。

    因为时常参加一些诸如郊祭等大型活动的缘故,临安城中不少百姓都认识赵与莒,故此赵与莒只能放弃骑自行车或者骑马出行,坐在这辆马车之中。不过这辆马车地窗玻璃是特制的,从里向外看可以看得清楚,而从外向里却什么都看不到。他透过车窗玻璃看着路边地商铺、行人,心中没有往常那么欢快。

    虽然在崔与之面前。他算是恢复了平静,但实际上他心中地担忧,一点都没有因此而减弱。他知道,象这次官吏集体贪渎、与奸商勾通的事情,以后还会发生。他只是对自己很失望,原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地能力,为华夏寻着一条出道,可是到头来,那千古兴亡的规律。还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打破的。

    “一个糊表匠”他在心中自嘲。

    临安城如今的交通系统非常发达,余天锡将自己地聪明才智全部用在如何让一座城市更为舒适宜人之上,甚至有些赵与莒还未想到的事情,余天锡先想到了。马车在这样的交通系统中穿行,非常顺利及时,不过是二十分钟时间,马车便停在了大宋时代周刊地编辑公署之前。

    随着临安二十余家报纸纷纷抢占市场,大宋时代周刊如今也面临着一个严竣的问题,那就是扩张的步伐停滞不前。在炎黄五年。因为中原的光复。大宋时代周刊的发行量一举突破了十万份,从而成为整个大宋第一家发行量过十万的报纸。但从那以后。周刊的订阅量就不再增加,就在十万上下徘徊。邓若水想过很多方法,包括将周刊改为半周刊、双日刊,增发刊载一些文人写的志怪传奇的副刊,但是效果都不甚理想。

    而原本远远落后于大宋时代周刊地武林秘闻,却从五万的发行量跃增至九万,离周刊只有一步之遥。这让邓若水甚为羞恼,总觉得有负天子之望,连着半年,都是肝火旺盛,将周刊公署里的年轻太学生骂得一个个屏息凝神。

    赵与莒跨进院门时,正听见邓若水在咆哮:“我要好的文章,好的文章,我们不是秘闻那样传播流言蜚语的小报,我们是大宋时代周刊,是敢为天下先的士大夫,是天子耳目与喉舌,你们知道,官家每日早膳时用以佐餐的,便是我们的周刊,而不是其余什么不入流地小报!你不要用这样的垃圾文章来给我,这种文章只配在抱剑营的瓦肆里念给勾栏中的那些醉汉听,而不是出在我们的周刊之上!”

    赵与莒停下脚步,示意要出声的周刊门房安静,站在外边静静听着邓若水的咆哮。

    在一顿怒吼之后,邓若水安静下来,然后里面听得纸张沙沙的声音,邓若水又道:“拿回去,重写过,你小子文章笔力都是不错,但你要记着,一昧跟着俗人喜好,固然可以让你小子快速出名,赚得更多的润笔,但文章千古事,终有一日你会对着自己文章羞愧有加,只恨不得自己从不曾写过这些东西这是老夫经验之谈,若是你不喜也就算了。”

    接着,门内传来一个年轻人告辞地声音,然后门推开,一个儒生模样地人走了出来,看到一身笔挺军服的赵与莒微微一怔,然后面露惊容,慌忙行礼:“学生见过吾皇万岁!”

    太学是赵与莒时常去地地方,在那儿他也隔个月余便会讲上一堂有关功名、志向、国民、君臣的课,因此,这些太学生大多都认得出他。赵与莒笑了笑,拍拍那人的肩:“荣辱不惊,方为宰相气度,以天下为己任者,先得容天下之事,好生听从邓先生教诲,今后必成大业。”

    这原只是老生常谈的寻常激励之语,但因为说的人是赵与莒,那书生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些太学生还未真正面对世上的灰色地带,他们满怀憧憬,对自己的未来也充满期许,得到九五至尊的鼓励,这对他来说是如何了不得的事情。他哽咽着道:“学生明白,学生定然苦学不辍,不敢负圣上之望!”

    “你是太学生?”赵与莒又问道。

    “不,学生只是在太学游学,曾有幸得聆圣音,听过官家一堂课。”那人又道。

    “哦”赵与莒见邓若水闻声迎出来,也不多说,只是又问了一句:“你姓氏籍贯,可说与朕听听?”

    “学生庆元府人,姓吴,名文英,字君特。”那书生道。

    “哦。”赵与莒原先只是应付,但听得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得又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那书生:“朕听得一首词,不知卿可否为朕品评一番?”

    吴文英心中一喜,他擅长诗词之道,尤专于词,天子令他评词,岂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意!

    “江燕话归成晓别,水花红减似春休,西风梧井叶先愁。”赵与莒吟出那句词来,然后一笑:“朕只记得这最后一句,你且说说,此词如何?”

    吴文英凝神屏息,心中却翻腾不休,虽然天子说是“听”来的,但有宋以来,官家大多风雅,晓音律,善绘画,擅诗词,安知这句子不是天子自制,拿出来向人炫耀,故此,评这词不难,难的在于既评得好,又不至于被以为谀奉。饶是吴文英聪明机敏,此时也不禁呆住了。

    “你在此好好想想,朕还有事与邓卿商议,待朕说完话后再问你。”赵与莒抛开这一句,便踏进了邓若水公署的门。

    (修改加入)

    注1: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之句,出自于左传-庄公十一年,原句为“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但为当世所知,实是一九四五年时黄炎培老先生与本朝太祖在延安的一番****,小说中所用之句,便是自黄老先生原话改来。

    注2:吴梦窗生年有三说,本文之中选用的是吴蓓女士的说法,即生于嘉定八年(西元121年),故此,吴文英初出场时十七岁,文中所引的浣溪沙此时应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