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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八休道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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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子极是雅致,并无太多虚饰浮华,只不过一张石桌四只石凳,因为怕冷的缘故,石凳上都铺着棉布织就的垫子。赵与莒看着那垫子的花纹,便知道这棉布产自于流求。

    不唯这布垫,便是史府用于饮酒的玻璃杯子,也是产自于流求。如今流求之物,在临安算得上风靡了。每日都有不少商贩赶往庆元府,为的便是购买新近自流求运来的海货。

    正如后世一般,这些产自流求的物件,因为是飘洋过海运来的,故此被百姓们称为“洋货。”大宋民间,渐渐也对海外有一国名为流求有所耳闻,颇有不少人引经据典,辩论这流求究竟是吴书中所说的卫温所到之处,还是隋史中记载分为三国的琉虬。大宋官府,却对此没有多少兴趣,在官府看来,无论是流求还是琉虬,都是海外蛮荒之地,便有一二物产,也不过是为官府多了个税收来源罢了。

    “嗣子勿忧,这位华岳虽是不曾招供,可从今日起嗣子便无须担忧有人刺杀了。”

    对华岳的杖责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赵与莒听得华岳叫骂声微弱下去,然后无声无息。赵与莒默然无语,史弥远只当他在担心华岳背后之人,便微笑着劝解道。

    “多谢相公为我除此隐患,只是相公说这华岳是殿前司正将,如此杖杀,官家那里”赵与莒慢慢地说道,然后看了史弥远一眼,让他发现自己眼神中的忧色:“不会引得官家责罚么?”

    史弥远哈哈大笑起来,赵与莒这番做态,让他甚为满意,显然这位沂王嗣子之心。确实是向着自家这边的。

    “官家圣明,自然不会为这等区区小事责罚于我。”史弥远笑定之后,极自负地道:“嗣子放心,好生做着且待来日吧。”

    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应是对自己已经放心了。赵与莒略一沉吟,却还不敢大意。拱手向史弥远道:“史相公,前些时日托余先生向相公进言,请相公为我寻得一位老师之事,也不知相公意下”

    史弥远听他又提及此事,微微一笑道:“嗣子。此事本相会放在心中,嗣子之师。当简选天下名儒,必不教嗣子失望。”

    二人又闲谈片刻。见着天色已晚,赵与莒便起身告辞,将赵与莒送至这小院门口时。史弥远象是刚刚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道:“嗣子在王府中觉得烦闷,本相备有薄礼一份,已经送至王府,嗣子若是无聊,倒可以细细把玩。”

    听得这话,赵与莒心中一动,也不知这位史丞相给自己送的会是什么礼物。回到轿上。落下轿帘之后。他面色马上阴沉起来。

    史弥远将他唤来,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打死华岳的么?

    这算是什么。示威还是示好,亦或二者兼而有之?

    那华岳是忠臣,只不过,不是他赵与莒的忠臣,他地死,赵与莒虽然觉得同情,却不会可惜。

    当然更不会出语为他求情,若是出语为他求情,便是将自己摆到与史弥远对立的一面去,现在他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刻都得小心谨慎,只怕一招走错满盘皆输。

    回到沂王府之后,早有人来报,说是史相公送了礼物来。赵与莒回到自己院子去看,却发现史弥远送的竟然是大活人。

    六个大活人,尽数是美女,一个个娇艳俏丽,此刻都屏息凝神,显然是在等待他这个沂王嗣子验看。韩妤正撇着嘴,虽不曾说话,可面上的神情,无论如何谈不上高兴。

    “这是”赵与莒皱起眉来。

    “史相公送的好礼物,送来时说了,此六位各个身怀绝技,或善琴,或能棋,或会画,或长舞。”韩妤见赵与莒似乎并不是很高兴,便答话道。

    “既是史相公送来的,那便留下吧。”赵与莒闷闷地说道,神色平淡,既不欢快,也不惊讶。

    史弥远曾给那位皇子赵也送过类似地礼物吧。

    韩妤听得要收下这些“礼物”心中多少有些芥蒂,忽然听得赵与莒道:“阿妤,这些人便由你照看着,平日衣食莫要怠慢,寻个院子将她们安置于一处,也免得寂寞。”

    韩妤咬了咬唇,却不是难过,而是偷笑。赵与莒这话说得虽说谨慎,看起来也是要善待这些“礼物”但她自幼跟着赵与莒,自是知道他言下之意,所谓的“照看”便是管束着。

    她心思缜密,故此才会留在赵与莒身边,念头一转,便也猜出,赵与莒是信不大过这些人,故此才要与她们保持距离。

    此事由她出头是最好的,若是赵与莒自家将这些“礼物”冷落,那必定会令送礼之人起疑,可若是赵与莒房内的使女侍妾做的,送礼之人只会以为此乃闺闱内哄,一笑置之吧。

    笔此,韩妤板起了脸,哼了一声,又白了赵与莒一眼。赵与莒心中微微一笑,韩妤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吞柔和地模样,如今扮起醋娘子来,倒也有三分神似。

    “你们随我来!”韩妤让自家的声音显得更尖锐些,果然,那六位美女之中,倒有四位悄悄抬头望了她一眼。

    将这六位“礼物”交与韩妤打发之后,赵与莒回到自己屋中,龙十二紧跟着进来,等候他地吩咐。赵与莒摇了摇头,做了个无事的手势,龙十二这才出去。

    送走赵与莒之后,史弥远召来那个让赵与莒觉得极不自在之人,面沉如水,向他问道:“你见嗣子如何?”

    “他似乎有些畏惧小人。”那人嘎嘎地怪笑了两声,在史弥远面前,他似乎有些放肆了。

    “唔”史弥远皱了皱眉,赵与莒若是不畏惧这人那才奇怪了。府中其余门客。便是与这人同在一处地,也没有谁不畏惧他,这人仿佛便是一条毒蛇,若不是自己,还真无人能制得住他。

    他又想起赵与莒临行前提出的要寻个老师之语,对于赵与莒至今的表现。史弥远还算满意,不过若是通过给他寻着一个老师来进一步影响他,更符合史弥远之利。

    脑中盘算了好一会儿,他想到一人来。

    只是若简单地将这人寻来,且不说是否会遭至言官攻讦。便是此人自己,为了避嫌。只怕也会拒绝。

    史弥远想到之人姓郑名清之,字德源。又字文叔,与史弥远一样,也是庆元府人士。其家与史家世代通好。史弥远之父史浩曾为郑清之之祖父郑覃做传,纪念他在金人攻破明州(即宁波)时不屈自沉地事迹,故此算起来,史家对郑家还有扬名青史之恩。

    两家又多次联姻,关系比起客居于史家的余天锡还要亲密一些。

    他如今身份也是适合,正好待职于国子监,举荐他为沂王嗣子教授,必不会引人疑窦。

    不过史弥远也知道。郑清之此人与余天锡不同。他也是官宦世家,心气极高地。又素有大志,才华也极出众,对待此人,不能象对余天锡那般挥来喝去,须得考虑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嗯你放出风声,只道我要为先父办佛事。”沉吟子一会儿之后,史弥远对那人道。

    那人正是史弥远门阁秦天锡,传闻为秦桧后人者,史弥远替秦桧恢复了“忠献”谥号,他极是感激,故此才会对史氏忠心耿耿。得了史弥远吩咐之后,他果然放出风声,只道丞相史公将在净慈寺为亡父做佛事。

    史弥远向来笃信佛释,为他亡父做佛事,这既不至引人生疑,又可将亲友召至净慈寺。郑清之听得这个消息,果然在佛事当日到了净慈寺,一番祭拜之后,史弥远却将他留下,引至净慈寺慧日阁。

    这慧日阁却是静慈寺最高所在,原是给那些游览赏玩之文人墨客观日出的,史弥远来做佛事,那些普通游玩之人自然进不得内,故此若上一座楼阁,只有史弥远与郑清之二人。二人通家世交,言谈间自是笑语晏晏,登得这高处时,冷风一吹,都觉精神一振。

    “苏子瞻词云,高处不胜寒,便是如此啊。”史弥远拍了拍栏杆,喟然叹息道。

    “相公何出此言,苏子瞻终其一生皆不得志,故有此等感慨,相公位极人臣,上逢盛世明主,下有群僚攘助,为何会有此等感慨?”被史弥远拉得上楼,郑清之便知他有要事相商,见他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却绕着弯儿,他便笑道:“莫非相公起了田园之思?”

    “虽有退隐之心,却非退隐之时啊。”两人通家之好,郑清之言语之中虽有调侃,史弥远却不以为意,他抚着栏杆,极目远望,见群山如万马奔腾,河流如鱼网纵横,田地似棋格,阡陌似棋线,而那人则有如棋子,心中原本装出来的感慨倒成了真:“这大好山河!”

    郑清之心中一动,史弥远极深沉之人,此时这般作态,虽说出自内心,在郑清之眼中,也是别有用意。他默然闭嘴,没有接过话题,史弥远望了他一眼,低声说道:“这大好山河,不知十年之后又是由谁主宰沉浮!”

    这话说得极是狂妄,郑清之一凛,史弥远执掌权柄十余载,内结皇后外联重臣,权势之盛便是天子也避让三分,前些时日那个意欲杀他的殿前司同正将华岳,天子原本只是想流放,却生生被他杖杀,事后天子也只能默认。他此时说出这番话来,莫非心有二意?

    “文叔,天子龙体欠安,这数年来,虽是勤勉,却不知还能支撑到何时。”史弥远盯着郑清之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那位皇子不堪重负,若是天子有个万一,如之奈何?”

    郑清之有些惶然地看了看四周,他们站在楼阁之顶,放眼四处,再无一人。这让郑清之稍稍安心,他有些埋怨地道:“相公,此事与我何干,为何要说与我听?”

    “沂王嗣子贵诚,生有异相,贤且沉稳,如今正欲择讲官。文叔,你可愿替我教授嗣子,以备来日?”史弥远说到此处,也不禁压低了声音。

    “这!”郑清之向后退了一步,他实是不愿卷入这等事情之中,为人臣者私议废立之事,实是大逆不道!

    史弥远苦笑着将他又拉了过来,指了指自家办佛事之处,长长叹息了一声:“此非我之意,乃先君之策也。”

    史弥远此语,则是动之以情了,史弥远之父史浩,当初曾上书劝谏高宗皇帝,于二王子中择其一为储,并由得名声远播。史浩于郑家有恩,听得他搬出亡父来,郑清之再度默然,良久之后道:“相公,我才疏学浅,实是不敢当此事,若是因我之故,误了相公大事”

    史弥远一笑,做这等大事,若不舍得,如何能让郑清之卖命,他指了指自己,打断了郑清之之语:“文叔,我是隆兴二年出生,君是淳熙三年出生,我比君要年长十二岁。若是大事得济,如今我之座位,日后必是君囊中之物!”

    郑清之闻言眼前一亮!

    他为官宦世家,又饱读诗书,少有大志,常以天下为己任。但他自家也知道,他如今也只是国子监待职,也不知要熬得何年,才能得逞平生之志。史弥远既以相位许他,当今天子龙体欠安,坊里传闻不过是三五年的事情,到那时他便可一振大宋之颓废了。

    这些年来,他眼见着史弥远**权柄,两人虽然是世家通好,但政见并不完全一致,也正是这个缘故,他如今才只是区区国子监待职,否则去走史弥远的门路,为一州府之尊,不过是唾手可得地事情。

    这让他多少有些心中不平,在他看来,史弥远虽说会做官能揽权,却不通政务,若换了他,必有振作大宋之一日。但他若是按部就班地升上去,还不知道能否进入枢府参政,哪有快意平生之志地时机!

    可现在,这时机竟然就在眼前了。

    深深吸了口气,让怦怦跳得极快的心平静下来,郑清之又思忖了会儿,然后抬头道:“相公,此事容我再思如何?”

    他嘴上说再思,却没有坚持拒绝,史弥远极了解他地,知道他其实心中已经应允了,当下指着眼前道:“文叔大材,远胜于我,来日这大宋天下,还须文叔多多出力。沂王嗣子,虽天资不凡,总须有明师指点,文叔,此事非你莫属!”

    郑清之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此事。

    了却心中之事后,史弥远只觉胸怀大畅,想着那位皇子赵,他嘴角微微一翘。

    “今日所言,出自我口入之君耳,若有一字泄露,君与我皆有灭族之祸。”下楼之前,史弥远终究还有些不放心,又叮嘱道:“文叔,慎之,慎之!”

    “相公请宽心,我知道轻重。”郑清之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