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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藏裑屋脊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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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牙众若与我等一样,是被挟入降界的受害者,追索其现实身份,或能进一步廓清降界的真貌。”

    应风色将描绘好的图样推过桌面。怪鸟形似秃鹫,然而头大如斗,反衬得身短尾长。七条尾羽形似凤凰,前束后散,又像孔雀开屏。展如叠刃的双翼绕作外圈的圆廓,嘴里咬了尾扭动的青蛇。

    镂空的眼瞳上压着末端分岔、粗眉似的扬卷云纹,透着难以言喻的邪气。“有点眼熟。这是?”

    “黑山老妖臂上的刺青。”应风色拍拍左上胳膊,靠肩头的位置。“我们在第三关的河边湿地上,不是曾与十数名鬼卒对阵冲锋么?领头的鬼牙众身上也有这个图样。”

    那厮的鬼头刀断在半痴剑上,被应风色一脚踢死,落地时左臂给断刀拉了道长口子,露出衔蛇怪鸟的刺青来。

    厮杀之间谁也没留心,仅应风色匆匆一瞥,立时便想到黑山老妖身上。一人身带黔纹,至多是特征。

    但两个人、三个人乃至一群人有着同样的纹身,代表的则是某种身份,可能来自同一个门派,待过同一个帮会,甚至蹲过同一座苦窑也未可知。

    降界对鬼牙众的身份隐密,不如对九渊使者细致,在此留下了破绽。“我能下山打听打听,但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鹿希色不如他意兴遄飞,老实道:“先说你这图画得挺好,我是万万画不出的,但刺青这玩意,手路全在细节之中,描图绘影,不如直接割下人皮管用。”

    应风色摊开新纸,研墨提笔。“离开降界之前,我们至少得昏迷两次:找到羽羊柱结算一次,离开兑换之间再一次。

    当中有人帮忙疗伤包扎,更衣清理,人皮无处可藏。”以笔管敲额,疏朗一笑:“藏在这里最稳妥。我是跟我老婆学的。”

    鹿希色翻了翻白眼,一副“你最好是”的表情,毕竟有点开心,差点没抿住嘴角。干咳两声,双臂环抱乳下,高高托起一对浑圆瓜实,哼道:“贫嘴没屁用。你打算从哪查起?”“东溪县。”应风色双目未离纸面,分心二用,言说勾描俱是自信满满,毫不迟疑。

    “江露橙说她寄居在东溪养济院,无乘庵也在东溪,到那儿可以一次见俩。储之沁洛雪晴如有意寻人,不会忘记这个地名,总比上龙庭山要强。”鹿希色连连点头。

    “挺有道理。美色当前,动力无限,连肋骨断掉都拦不住应师兄神行百里,一亲几位师妹芳泽。”

    “储姑娘可是师叔,喊她‘师妹’怕是要翻脸的。”应风色挪远端详,再添几笔,注水研开五色七彩备用。“我若是羽羊神,放这几位姑娘入降界时,定给她们戴上猪嘴,或衔珠入口之类。”

    “没想到你是这种变态。”女郎一脸嫌恶:“滚开!今晚别想碰我。”应风色惊讶死了:“原来今晚是能翻牌的,没听说啊。”

    看在翻牌的份上硬吃女郎一拳,没敢躲避,雪雪呼疼死样活气,半天才肯收敛猥琐,正色解释道:“我们听见‘东溪’二字,是羽羊神让我们听的。祂不想让鬼牙众开口。

    就活活拿钢钉穿了那些人的腮帮骨,让他们戴上獠牙半面。我不信江露橙或言满霜说溜了嘴,是羽羊神思虑不周所致,这些都在祂的算计里。”

    又说了舟桥上言满霜足底发劲,一搠将船击向浅滩的事。鹿希色似不意外,摇头道:“要我说她不像奸细。武功再高,也毋须在那时显露。”应风色点头。“我的意思,不是羽羊神安排她们这样说。

    而是祂明知她们迟早会说,不但未做防范,反而听任发生,我们才能掌握东溪县这条线索。”

    鹿希色恍然而悟。同样是初入降界,洛雪晴就没露半点口风,因为逼问她“师傅在哪儿”的江露橙,就是她想隐瞒的对象。把两人放在一块儿,正是羽羊神让洛雪晴封口的法子。

    “这样一来,东溪县岂非陷阱?”女郎蹙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不是好主意。”

    应风色怡然道:“要下黑手,降界多的是机会,这把戏过于周折,冒险让分散异地的使者在现世碰面,我以为祂想对付的是别人。”说了刀鬼和平阳令的疑点。

    此说缺乏有力支撑,更近于灵光一闪的直觉,轻率提出,不免动摇自己的公信力,但他对鹿希色没有这样的顾忌,想说就说。

    就算遭女郎出言嘲讽,也能坦然以对。不同于绘制怪鸟刺青的迅捷,耗费大半个时辰,桌上的肖像终于完成。

    画中之人豹头燕颔,浓眉压眼,薄贴的发顶衬与大片前额,显有年岁,精光烁然的细目却透着不相称的活力,并未予人老迈之感。

    相较于此,枯草般的暗黄须发以及横过大半张脸的刀疤,反不是最显眼处。应风色见到的头颅,并没有这样的嚣狂,是青年自行加入了与他交锋之际,从那股异样压迫转化而来的印象。

    若人如其斧,这幅肖像或能比死相凄惨的断首,更接近活着时的“黑山老妖”利于按图索骥。“画得真好。”鹿希色不得不公正评论:“是苦练来的,还是天生就该吃这行饭?”

    “记不清了,等儿子生下来,便知分晓。”应风色露出谦虚的模样,瞧着挺诚心。“但怎么生我不是很有把握,是不是再练习一下?说不定我们之前用的,全是生女儿的姿势”

    “别!呀,你干什么臭流氓!不要揉住手”接下来的十天里,除开合修风雷一炁的性命双元功,鹿希色一有机会就溜下山,四处打听刺青和黄须汉子的消息。

    但一如所料的没有进展。应风色潜心钻研金紫二册,迅速掌握了易于上手的招式,更有几处新发现,收获甚是喜人。

    龙大方退烧后,应风色去夏阳渊看他,碍于周遭耳目,不便多谈,见师弟面色苍白,整个人明显消减了些,安慰道:“赶明儿我让福伯给你带些滋养补品,安心歇息,才好复原。”

    师兄弟俩多年默契,龙大方明白是让福伯传递消息之意,连声称是。去东溪县的事,应风色没让他知道,免得他吵着去见江露橙

    以龙大方的脾性,肯定各种黏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应风色知之甚深,尽管鹿希色主张据实已告,仍无法动摇爱郎之心。

    之所以要再等上十天,正是考虑何汐色与高轩色新死,诸脉还留意着夏阳渊的莫名火劫,不宜引人注目,岂有随便带幸存者下山的道理?

    虽说前两轮之间相隔了好一阵,应风色也不以为第三轮将于近期开启,毕竟掌控权不在己方,不能立即查证线索,令他大感焦躁。

    鹿希色与他双修性功,两人默契已成,时不时能感应彼此心绪,此一节须瞒不过她。为安抚他的烦躁,女郎虽只字未提,过夜的频率却明显提高,于床笫间曲意承欢,尽力让他宣泄,而福伯十分识趣,除非公子爷召唤,等闲不敢来打扰,小院夜夜旖旎,青光无限,自不待言。

    某夜鹿希色因故无法留宿,应风色焦躁不已,多练了大半个时辰的剑还是睡不安枕,天未亮便至练功房早课,调息吐纳、搬运周天,出得一身大汗,又是通体轻灵精神畅旺,对抑制焦灼毫无帮助,沐浴更衣后迳往峡外行去,不知不觉走到了幽明峪附近。

    鹿希色为他付出所有,可不能给她添麻烦青年忍住窥探的冲动,索性改走大道,打算去久违的通天阁翻翻书,冷一冷脑子也好。

    “慎防山虎”的牌子效用有限,这辰光已有樵夫、小贩与香客上山,还有农人挑着空箩筐下山,刚卖了菜蔬给哪间寺院的香积厨也未可知。

    山间不时回荡着晨钟呗诵,此起彼落,仿佛满山丛林抢在旭日东升之前次第苏醒,即将展开红尘里的另一天。山上的阵法,不仅防鸟兽外人,对隔绝外界吵杂也有奇效。走出风云峡,忽有步入尘世的熙攘之感。

    韦太师叔还在时,老把“山中无日月”挂嘴上,非要到山下饮粗茶、嗑瓜子,听拙劣的评书才甘愿。

    过去应风色不懂这有何意义,如今却依稀能察觉,太师叔绝非是单纯的浪掷光阴,当中必有缘由,只是他还想不明白。山下和山上是不同的,这点毋庸置疑。

    但他们苦练武功,忍受煎熬,不就是为了登峰造极,摆脱肉身所限,成就非凡之功业么?凡夫俗子,滚滚红尘,有什么值得频频回顾?

    应风色随兴出行,并未穿着武服,也没有携带长剑,身畔来来去去的山下人只当他是哪家登山踏青的公子,浑没想到是指剑奇宫之人。约莫在他们心中,也有着一帧奇宫弟子的绘影图形。

    而眼前青衿大袖、金冠束发,俨然有名士放浪之风的飘逸青年,并不符合武道巅顶天下剑门的想像。

    往通天阁必先经过知止观当然是明面上的那个知止观可不是普通的道观,山门前堪比集市,热闹得不得了,应风色不爱挤蹭,转进小路。

    忽见前头一人快步而行,宽阔颀长的背影十分熟悉,竟是韩雪色。看来龙大方不是胡乱编派,这位名义上的奇宫之主是真喜欢“微服出巡”

    就不肯安分待在飞雨峰,应风色也是一脉当家,设身处地,知道这有多令人头疼,反感更甚。见是往玄光道院的方向,心念微动,悄悄尾随。

    道院后门无人把守,韩雪色在树丛里观望一阵,忽然窜入,动作迅捷如猫,应风色差点没反应过来,蹬墙上瓦,幸未跟丢,韩雪色随意坐上院内的回廊栏杆,拔草哼歌,似乎心情奇佳。

    应风色伏于同一侧房顶,藏身屋脊之后,此处正是韩雪色的视线死角,除非退到院底转身抬头,才有机会瞥见瓦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