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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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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春。

    长安城里,初春的花儿已次第开放。

    占地辽阔的魏府花园,从洛阳重金移植过来的各色牡丹,硕大的花苞已悬在枝头,等待着一次热烈的绽放。

    “春——儿啊!”深长的呼唤,在清晨初醒的花圈中响起。

    驻足在牡丹花间的少女,无奈的摇摇头。她才想欣赏一下园里欲绽的牡丹,夫人却已迫不及待的唤人了。

    少女快步行至传出叫唤的厢房,在门外深吸一口气,双手捧起光可鉴人的铜盆,笑容可掬的移步进房。

    “来啦!夫人,春儿不就在这吗?怎么?才一会儿不见,您就想我想得慌吗?”

    “春儿,来,快帮我梳个新发式,昨儿个我看见杨夫人梳着一个花俏的髻,我今天一定要梳个更繁复好看的髻子。”说话的妇人面容圆润白净,标准富贵人家的夫人模样。

    “好的!夫人。”名噪春儿的少女,放好铜盆,跪坐在妇人身后,拿起篦子,动作轻巧迅速的梳起夫人的头发。

    一头长发左缠右绕,春儿一手捏着线头,一边用嘴咬线,在丝线的层层固定下,一个新款的发髻俨然成形。

    魏夫人对着眼前的大铜镜,满意的盯着自己。

    接着,她抬眼瞧着镜中的丫环,瓜子脸儿,镶着一对不大不小的暗黑明眸,淡淡的新月眉,小巧瑶鼻,小嘴儿像花办一样微微噘着,模样好的无法挑剔。

    突然,镜子里出现丈夫的身影,丈夫以为无人瞧见,正对着春儿伸手,想

    “相公啊,这么早就来找我吗?好难得啊!妾身真是受宠若惊。”言语里的轻蔑味,任谁都可以察觉。

    “是啊,是啊!”被妻子突然出声吓一跳,魏大人立刻整整衣冠,状似轻松的踱至妻子面前坐下,假意看着妻子梳妆。

    “相公,昨夜七妹没把你伺候好吗?”魏夫人语带讽刺的问。

    “很好,很好!不,还是夫人好。”魏大人连忙答话,心里直想要讨好妻子,好跟她开口要这个丫环。

    “大人,上朝不是要迟了吗?”魏夫人间,瞧夫婿的一双眼不时偷觑着春儿,那意图之明显,她想当作没看见都难。

    “喔,是啊!不不,今日放旬假,我答应苏大人他们一起去游春,我该走了!”他一边跨步,一边还瞟着妻子身后的丫环。

    “那还不快点走人!”魏夫人语气强硬。

    “是!是!是!我走。不过,夫人,有件事我回来再跟你商量。”说完,他忙不迭的离开妻子寝房。

    看着关上的门,魏夫人重重的叹口气。

    她是个人人称羡的官夫人,丈夫官大,财产丰厚,所生的三男两女,男的成材,女的美貌。

    可是,表面上的风光,却怎样也无法弥补她的缺憾——

    丈夫在朝中名声显赫,以刚正不阿,仗义执言着称,可是,回到家后,他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小妾一个一个入门,结缟二十余载,讨了九个小妾不说,连家中美婢都一一染指。

    现下,他的目标就锁定了春儿。

    春儿是她从市集买回来的,刚到府时,年方九岁。

    小女娃在市集卖身求药,为救姥姥的病。瘦瘦弱弱的她,一点都不起眼,可是瞧着这小女娃,她总有种遇见故人的熟悉感,因而一时兴起,买了她,并约定待小女娃的姥姥病愈之后,自动到魏府报到。

    没多久,姥姥终究因年迈过世,小女娃得到魏夫人的帮助,安葬姥姥之后,便开始在魏府当差。

    这小女娃不但手脚利落,事情一学就会,人也勤快,加上逢人就绽出如春日一般的甜美笑容,光看着都让人觉得心喜,所以人府没多久,就被魏夫人收到身边当贴身丫环。

    “夫人,髻子梳好了。”春儿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魏夫人回神一看,头上繁复的髻子,配一两支簪子,看似简单雍容,实则复杂华贵,她满意的点点头。

    见夫人点头,舂儿放心的转身收拾妆台上的东西。

    魏夫人看着映在镜中的春儿想道:谁会想到,当初矮小的身子,会像苗儿遇着春雨一般,拔得高挑修长,刚人府的苍白消瘦,会变得这般粉嫩红润,这么出色的女娃儿,难怪夫婿会注意到她目前自己虽能挡挡,可是难保哪天自己一不往意

    此时,春儿低头将妆台上的钗环,一一放回宝筐,垂在胸前的一方小小镶着金丝的白玉,就这么顺着领口滑出。

    极细的金丝环绕,镶成一个“春”字包在白玉上,据春儿说,这玉她打小就戴在身上,怎么来的,早已不复记忆。

    “春儿”魏夫人轻声唤道,眼睛盯着玉坠儿。

    “夫人,您又来了!”春儿轻笑一声。

    “我都还没开口”

    “您又要说,我是您故人之女对不对?”春儿手里忙着收拾,头也不抬的回道。

    魏夫人也不生气,笑说: “你这丫头,我说几遍都要再说。我未出合前的闺中密友,嫁给当时的长安校尉李鉴十余年,才生下一个女儿,取名探春。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找了多少关系,才请得长安最顶尖的大食艺匠,制作了这块小玉坠儿作贺礼。

    这个花俏的‘春’宇图案,是他用大食特有的纹饰设计,他还夸口说:连中原最好的金工,也无法仿制打造。

    我亲眼看着李夫人欢欢喜喜将玉坠儿挂在女儿身上,若不是后来她遇劫身亡,我肯定那个孩子一定会在我眼前好好长大。

    唉,第一次见着你那块玉,我真以为寻到故人之女,兴匆匆的找上门,才知道李大人的女儿好端端的在家,没有走失”

    “所以说,夫人猜错你”春儿漫应着。

    “是吗?经过这些年,我还是怀疑啊!如果你的玉坠儿是偷来的,怎不早早卖了?连照顾你长大的姥姥重病时,也严令不准卖,说这是证明你身世的证物。”

    “夫人,别忘了,遇着您时,姥姥已经老到都说不出自己是谁了啊!”“春儿,若非我的故友不在人世,我一个外人,不使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否则我一定追查到底。”

    “夫人,即使春儿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儿,也得到您的宠爱啊!”她依旧笑咪咪的撒娇。

    “春儿”魏夫人感怀的一叹,这个拥有灿烂笑容的孩子,绝不能让夫婿糟蹋,而保护她最好的办法,就是送走她!

    至于送给何人,她也想到了,住在一条街之外的妹妹家,正适合。

    妹妹嫁给公孙将军为妻,去年公孙将军在战场失踪,妹妹整日求神拜佛,担心加上伤心,容貌迅速憔悴不说,连家也操持不了。

    把春儿送给她,既可以保护春儿,又可以让伶俐的春儿想办法让妹妹振作。

    “春儿,我一直喜欢有你相陪,但是,把你送给我妹妹,可能对你更好,不知你”魏夫人柔声的说。

    “夫人,您怎么决定,都听您的。”春儿乖巧的回答。

    春儿坐在一个名为花园,却是荒烟蔓草的破落地方。

    这里正是魏夫人的妹妹家——公孙府。

    这府里,夫人慈祥如菩萨,大小姐调皮如少年,二小姐可爱活泼,少爷则在国于监读书,难得一见,而大家都待她如家人。

    不过这个家少了差役,很多事都需要自己动手,到这府邸不过几日,一双手已粗糙许多。

    她站起身来,伸伸懒腰,畅快的吁一口气。

    她不怕苦,只求平安幸福的过下去,况且,在这里,她还结交了一位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的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蒙住她的眼。

    “猜猜我是谁?”声音十分低沉。

    “最最可爱的小姐,除了你还有谁?”春儿嘴角含笑,毫无惊慌之色。

    “讨厌,每次都让你猜出来。”公孙府的大小姐公孙凤恢复娇脆的声音,放开春儿,双眼直往天空瞧,一副无聊状。

    “家中除了你,还有谁有这‘雅兴’。”春儿笑着瞅她。

    “好春儿,为什么你总是笑盈盈的,好像天底下,没有可以难倒你的事?”

    “我只是个丫环,当然得每日笑口常开啊!哭着过一天,笑着也是过一天嘛!”

    “春儿,我真是羡慕你,如果我娘也像你就好了。她整日都泪眼涟涟的,我看几回,都要心疼几回。”

    “夫人思念老爷啊!人家说缱绻情深,大概就是这般光景吧。”

    “如果我能到西域,亲自寻爹就好了。”

    “小姐”

    “哈,说笑的!家中根本没有多余的银子可以供我上西域。虽然爹才失踪一年多,但府里值钱的东西已经变卖得所剩无几了。”

    “小姐,我看夫人这样根本无法理家,不如我们来帮她如何?”公孙府的财务窘况,她一一看在眼底。

    “成,我正愁没有人教我如何整理家中进出账册。你会的话,再好不过,否则我们这个家快被娘败光了。”

    “小姐,夫人是供奉佛寺,你别胡说。”

    “好,是做功德。但是,总也要先顾虑一家人是不是活得下去吧?”

    “小姐,放心。有我在,我会教你理清家中用度,开源节流的。”

    “一言为定!”两个同龄的女孩,笑着一起往书斋走,漾着笑的脸儿,照着荒芜的花园。

    两年后,同一个花园,春儿正坐在花园一角。

    太阳刚隐入山棱,微光中,还是可以看出原先的荒芜景象,已被新栽植的花花草草代替。

    大厅里传来大伙儿笑闹的声音,公孙将军被小姐和小姐的新婚夫婿沈子熙寻回,已半年有余。

    据小姐说,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历经困难险阻,才在茫茫西域诸国中,,寻到公孙将军,这其中的曲折离奇,不足为外人道,也就是,说也说不清,理也理不明,一切含混交代过就算了

    她微弯双唇,低头瞧着手中的婴儿,心想:这婴儿,跟将军的失踪,脱不了关系光看跟公孙将军八九分相似的小脸蛋,想不怀疑都难。

    她低头用鼻子触触婴儿软软香香的粉脸,不管她是何人,哪种出身,一样是个惹人疼爱的小东西。

    看着小娃娃,一双男子的眼眸,突然浮现脑海,让她的思绪不禁回到今晨那短暂却不可思议的一幕——

    今晨,帮公孙夫人试为公孙将军的西域好友来访,特别新裁的新装时,因为没有可以相称的配件,怎么看都觉得好似缺样东西。

    主仆两人懊恼了半晌,春儿灵机一动,想到了足以搭配的好东西。

    “夫人,春儿觉得这身衣服配上朵牡丹,一定很美,春儿记得此时的市集,有小贩在叫卖早春的牡丹,我这就到市集去找找!”

    谁知,她才迈出大门没多久,一个影子硬是堵在她跟前。

    她不悦的暗暗嘀咕:“一大清早,就有人不识相的挡了本姑娘的路!”

    不过,她还是笑容满面的抬头,想请对方让路。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胡服的胸膛;再抬眼,就见男子玄色头巾垂下的布料,包住整个脸,只露出眼睛,正是西域人士的惯常穿着。

    天啊,他真高!春儿不禁在心里暗呼。她的身长可不输一般男子,可是站在这伟岸男子面前,她竟足足矮了他一个头。

    她定神一看,露出玄布外的深邃双眼,像两颗磁石,牢牢吸住她的目光。

    那双眼,深若潭,黑如墨,亮如星。只消那么一眼,她像中了魔咒一般,忘了天,忘了地,连身处在何地都不自知

    男子眼睛也同她一般眨也不眨,定定地和她对望。

    直到路过的马车车轮碾过路边小石子,小石子飞跳,不偏不倚击中男子的腿,男子震了一下,这才记起该做的事。

    他不由分说拉起春儿的手,硬将手中的布包,塞到春儿手里,说: “交给公孙磊!”话落,人便转身离去。

    春儿还在怔忡中。刚刚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会这样看男人?是幻觉?还是中邪?

    她低头一看,见布包真真实实存在,正在手中微微蠕动着。

    该掀开吗?里面会是什么?布包上奇怪的图腾,又代表什么?

    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就见一个可爱的婴儿,一手含着拇指,一手轻轻挥动,正对她露出可爱的笑容。

    这是什么状况?

    她再度愣在原地。

    接下来,回门的小姐便抱走了婴儿。

    而她则在小姐的交代下,忙着找奶娘,到布庄裁布做尿布,裁衣裳。

    一天下来,东奔西跑,手忙脚乱,直到现在,临时找来的奶娘要处理家事,所以喂完婴儿就回家了,她这才得空可以重新抱着这个娃儿。

    瞧着宁馨可爱的睡颜,搁在心头一整日的心事,化为喃喃自语:“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是他带来的,当然知道你可惜你还小,不然,我就可以知道他的名姓,家住何处,婚配了没?”

    说完,春儿脸红的瞧瞧四周,还好没有旁人听见自己的疯言疯语,否则一个女孩家,这么探听偶遇的男子,实在太不知羞了。

    确定四下无人后,她又说了:“你知道吗?我会这样问,说来说去都要怪大小姐。她和姑爷两人幸福恩爱的模样,让我光瞧着,都要羡慕好久。

    唉,我和小姐同年,但是小姐已怀有身孕,再几月就要生产,再看到你这么可爱的奶娃,让我也很想尝尝为人妻、为人母的滋味呢!”

    男子的眼眸再度浮上她的心头,她羞得低头浅笑。

    这时,一双黑瞳隐在暗夜里,悄悄浮现笑意。

    晨起,春儿理好仪容,才跨出房门,就听见有人唤她。

    “春儿啊,我正找你呢!”春儿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魏夫人。

    她会这么早起,肯定是来一探究竟的。

    因为魏夫人昨日本和夫人约好,两人要带着远从西域来的张夫人上起赴赏春宴,怎知突然冒出一个婴儿,让欢喜赴会的她,莫名其妙的被打发回府。

    “魏夫人,不用问。我什么都不知道!”春儿浅笑着回答。

    “我啥都没问,你不知道什么啊?”

    春儿眨眨眼,调皮的看着昔日主子,她还没张口,她都可以看到她的喉咙底“小的真的不知道嘛!”

    “好春儿!你不知道谁知道啊。不过,今日我来,还有另一件事!”魏夫人浅笑的说。

    “夫人?”她满眼疑问。

    “你告诉我,昨儿个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我就告诉你我今儿来的目的。”

    “小的真的不知嘛!”

    “姨母,你别为难春儿,请你直接问娘就好了。这事非同小可,可得请爹娘亲自和你说明。”这时,公孙风插话进来,不知何时,她出现在两人身后。

    “果真?”魏夫人一脸不信。

    公孙凤慎重的点头。

    “好吧,我亲自去问。”魏夫人说罢,即要转身。

    “等等,姨母,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吗?”公孙凤唤住她。

    “哈,我都忘了,我最近想带春儿赴一些宴会,她十八了,这婚姻大事不能再耽搁了!”

    “夫人”春儿一听,螓首低垂,不胜娇羞。

    “春儿,虽然我们名为主仆,我可是把你当女儿一样心疼着。”

    “夫人,小的都知道。”

    “虽然可能会委屈你作偏房,或当人妾室。不过我会精挑细选,选一个能容人的大夫人,或没人跟你争宠的大户人家,不会让你吃亏的。”

    “夫人,春儿还不想嫁嘛!”春儿撒娇着。

    “好春儿,我都快当娘了,你不嫁,难道要留着当老姑娘吗?”公孙风看不下去了出声说道。

    “小姐,我还年轻呢!”春儿更不依了。

    “好,不闹你了。”她笑着对春儿说完,使转而对魏夫人说:“姨母,爹娘应该已起身,我领你过去吧!”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春儿的心浮动不定。

    魏夫人要帮她找夫婿,是真的.吗?想着,她脑海却莫名的浮现一双漆黑双瞳。

    春儿摇头想将那双眼甩去,却怎么都做不到

    全身里得密不透风,只见过眼睛的男人,怎会让她念念不忘?

    莫非,自己真的在“思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