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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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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回到儿时,她跟斐知画一块做画的时光。

    这些天来,他们两人除了画画,还是画画。

    在他“身体力行”指导完她画的幽魂婬艳乐无穷之后,说有进步是骗人的,她不信有哪个画师被压在画桌上时,还能领悟什么高深画技;但要说没进步也太牵强,至少她知道女人的腰只能被折腾到哪种程度,若太过,只会让人觉得春宫图画得不实际。

    他的梅竹兰菊都绘得一绝,而她却老是将飞龙翔凤这两只圣兽画成了母鸡啄蜈蚣。像现在,他在画荷花,画得宛如纸上荷园,凝露芙蕖、圆盘荷叶,无一不美。

    “月下,你觉得这张图还欠了些什么?”

    她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又不想赞许他,所以硬是抢过他手上的笔,在他的画作上加油添醋。

    “喏,少了这个。”她画的是一名在荷池里浴沐的裸女。

    “月下,认真点画。”

    “反正再认真也做不来你的本领,我决定浑浑噩噩过一生。”她口气慵懒,笔尖阑珊地在纸上胡撇。

    “不是,我是要你认真画完这张图。”

    “为什么?你还嫌我不够破坏你的美图意境?”她可是恶意要毁掉他这张图喔。

    “你不觉得我绘景、你绘人,将这张图呈现得更美吗?”

    “有吗?”这种话从一个画技比她好千百倍的人口中说出来,真像在哄她、骗她。

    “认真画下去就知道。”

    喔?下战帖吗?好,她奉陪。

    月下坐直身子,换了枝软羊毫,将方才草拟的裸女更精细地画齐——她毕竟也非绣花枕头,长期专攻春宫秘戏图,她拿捏的味道豪放而大胆,画里人物的肢体挑情而妩媚。

    “眉眼再细些。”他建议。

    “眼睛大点比较美。”

    “细眸更媚。”

    “我觉得要搭你的荷花图,太冶媚不好。”如果今天他画的是牡丹,她绝对毫不考虑就画个艳丽美人。

    “如果你想画清纯姑娘,摆弄这姿势就不合适。”

    “那这样?”她画了两人意见的综和。

    “嗯。”他点头,她画出让他觉得更好的眼神了。

    “你觉不觉得我让她叼片荷瓣会更有味道?”

    “这主意不差,试试。”他鼓励她。

    她按着自己的想法画了。“好好玩!好好玩!你再画几张花的图,什么紫薇兰菊杏花牡丹全都好,我们再来这样玩!”她上瘾了,头一次觉得自己画出来的春宫图能这么精致。平时她画春宫,着重在人物肢体的交缠,有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只有肉欲而没美感,可是有他的图一衬,氛围高雅了起来,虽是裸裎示人,却美得不可方物,像最纯净的花神。

    他顺了她的意,再摊开纸,见窗外清风拂进的桃花,他就绘了桃花。

    “嘿,我已经想到要在这幅桃花里画下什么模样的女人了。”她看着他画,脑子也没闲着,一枝毫笔始终没放下,等他一画完,她就急急抢了过去。“你别发楞看我画,赶紧画下一张。”

    “好。”他瞅着她,好久不曾见她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开怀,笑靥胜过任何一种花卉,他陪着她笑,画下了他最擅长的花。

    “你瞧你瞧,这张也画得很好,是不?”呼呼。漫漫桃花里,身着薄纱的女人正随着春风扬舞,薄纱底下隐约可见她窈窕娇躯。

    “师父老说你画得不好,他真的说错了,月下,你的画技绝不输我。”

    她扁嘴“谁教我就是画不来他喜欢的那些山呀水的,我喜欢画人物,也只专精画人物我当然知道这不好,要学画总是要全都学,否则有时人物画完了,没有好背景来衬,那张画也失了味道。”

    “以后让我来替你画衬景?”

    她扬睫注视他,又缓缓撇开小脸。“你没必要做这种事。你的图无论从哪里看来,都是主角儿,根本毋需拿来当衬——要衬也是我的图当陪衬。你呀,还是别来同我抢饭吃,好好去画你的山水吧。”把春宫这块饼留给她啃就好。

    “我喜欢看你在我的图上做画。”更喜欢她做画时的神情。

    “以后你就同你媳妇儿一块画吧,她似乎也是懂画之人,不过她应该不敢像我一样画秘戏图就是了。”说不上来她说出这几句话时的心情,有些酸酸的嫉妒,还是苦苦的失望月下将那幅桃花图挪开,望着他正绘了一半的昙花。“月下美人?”

    “没错,月下美人。”

    她蓦然噗笑,凑近图瞧“这张图让我想起了我十五岁那年,爷爷逼着我替自己画一张求亲用的画像,我那时就是画了朵昙花,然后靠着它的遮掩,画里的我露着双肩,光瞧就知道身上一丝不挂,那张图差点活活气死爷爷。”他的画勾起她的记忆,她双眼甜眯,像小小顽童那般。

    “我也记得。你那张图吓坏师父了。”却惊艳了他。

    “谁教他想随便把我嫁出去我才不想嫁给爷爷满意的人,那些不是风流书生就是自命清高的雅士,我就不信他们瞧了我的画像,还敢要我!”哼哼,全是一群标榜娶妻当娶贤的人,作风惊世骇俗的她自然头一个被他们剔除在外。

    “他们是不敢娶你为妻,不过向师父询问收你做妾的人不在少数。”男人娶妻要识礼贤慧,但娶妾就不同了,越風騒越妖娆的越对他们胃口。

    “我爷爷才不会让我去当人家的小妾。虽然他不特别喜欢我,好歹我还是算月家的人,当了妾会辱没风门。”她就是算准爷爷的想法,才敢放胆去玩。“不过我倒不知道那幅图的下场爷爷烧了它吗?”她当时只顾着逃,没多注意。

    “画在我手上。”师父是想烧掉画没错,可是他怎可能允?就连师父六十大寿时她绘的“老当益壮戏粉图”也在他手里。

    “呀?”她怔了怔“你拿那幅画做什么?”

    “当初那幅画是为何而画,我就拿它做什么。”它是用来求亲的,他收了它,自然就表示他要这桩婚事,要娶画里人儿为妻。

    月下“呀”了一声“你不会是想拿着那幅画去替我找婆家吧!拜托你别多事!你中意的人选不代表我也会中意,我要自个儿挑人,才不要等人来挑哩!你要是这么闲,不如处理自己的婚事——”喉头倏地一紧,她咳嗽两声,掩饰喉间干哑。奇怪,怎么突然发不了声音?她灌了杯茶,润润喉,总算恢复正常“你不是说你挑的画里姑娘年龄尚轻吗?现在都过好些年了,那姑娘也够大了吧?我记得十来卷的美人图里,那些姑娘都十四、五岁,加上你等待的日子,她们也十九二十了,再搁下去就老啰,不能算是小姑娘了,你别耽误她的豆蔻年华,该娶就娶。”

    斐知画听到她巴不得催他快快娶妻,一副忙要出清他的模样,即使他话里的姑娘从头到尾都是她,听在他耳里还是相当不快。

    “不,那姑娘还蠢到没成长,还幼稚得让人咬牙切齿。”他脸在笑,牙在咬,青筋突出。

    还没成长?还很幼稚?难道不是她之前看的那些绘卷,而是新一批送来求婚的美人图?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斐知画可抢手了,身有文采、学有专精、温文儒雅,活脱脱就是乘龙快婿的不二人选,会有人不断想将闺女送来供他挑选也不是怪事。

    “不会那姑娘才及笄吧?老牛吃嫩草喔。”她顶顶他的胸口,用着调侃的口吻神情说道。改明儿个她去找爷爷套套话,瞧瞧哪家闺女被他选中她是可以直接缠着斐知画问啦,但她不怎么想从他口中听到那位姑娘的名字。

    原本月下还在笑,可是却觉得脸好酸,像是太刻意牵动两颊的笑,僵硬不已,不过她还是勉强维持住。

    “”斐知画现在懊恼起之前引导她往误解的方向走,他已经弄不清苦恼的人是她还是他自己了!

    “对了,我还记得那时是这样画的!”月下跳开了这个她不敢太深究的话题,重新执笔,凭着浅浅记忆,在他的昙花图上画下当年她绘的求亲画像。

    “你现在比较成熟了些,不像那时年纪小,别再把自己画成小女孩。”

    “你想说我老就是了。”她斜目瞪他,他不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喜欢听人这样说的吗?

    “要比老也是我多老你几年。”他握住那只停顿在半空,不知从何下手的柔荑。她会淡忘那张画的模样,他却不会,因为那张图已经深烙在心底。他领着她的手,将她不确定的部分补全。

    “谁叫你活该比我早生几年。”

    她觉得手背热热的,感觉到他指节好有力,带着她在画纸上悠游

    “月下,记不记得我以前教过你画画?”

    她没应声,可是脑袋点了点。

    那是好小好小的事情了

    他是她的启蒙师父,她开始拿笔就是因他而来的。

    “记不记得我以前也是这样握着你的手,一笔一笔教着你画?”

    “嗯。”“那时你很喜欢我,时常来找我。”

    “我、我才没有喜欢你!”她面露窘红,所幸她是背对着他,不会让他看到她的羞赧。“我去找你也不过是因为你和我一样,我没了爹娘,你也刚巧成为孤儿,我、我同情你罢了。”两个都是寄人篱下,虽然她是被爷爷领回府里养,但情况和他相去不远,而且她那时很小,却能感觉月家没有人喜欢她,她孤孤单单的,而他也是。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同情我了?为什么不像之前愿意将时间都花在陪我说话?”画纸上的月下精致巧笑,在他笔下成形。

    “我为什么要同情一个倍受宠爱的天之骄子?又为什么要将时间花在一个时时刻刻身边都有好多人围绕着的你身上?”该被同情的、该被陪伴的是她吧。

    “自从你不再来的那天起,我变得很孤单——”

    听见他那么微弱的浅音,月下几乎忍不住想轻轻抚摩他的头,然而她才是最想说出这句话的人呀!

    “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你哪里孤单了?你把我的一切都抢走了,现在却还对我说你好孤单,这是炫耀还是嘲讽?”

    “你说的那些,不是我想要的。”

    “真贪心,都吃在嘴里了还说不想要。”她哼笑。

    “如果拿那些来换与你多相处一天,我都愿意。”斐知画笑着轻轻道。

    她听不出他是玩笑话还是认真。

    “如果你拿那些来跟我换,我就勉强多跟你相处一天呀。”求人不如求她,她还比较有可能实现他这个心愿哩。

    “好,你说的,我换。”

    没料到斐知画如此干脆,月下反而吓了一大跳。“你是笃定就算你换,我爷爷也不会把你的玩笑话当真,所以才说来诓我的是吧?我很有自知之明的,而且我现在也没那么好拐,被你三言两语就骗走了哼,人是会长大、会聪明的。”

    “你如果长大了,也聪明了,为什么还是看不见呢?”或许他该为她下一张“长智符”看看能不能让她开窍。唉。

    “看不见什么?”她知道他话中有话,却没弄懂他想说什么。

    “看不见有个男人已经想活活掐死你。”

    月下很错愕会听到这个答案,因为她所认识的斐知画不可能说出这么残暴的句子——而且他不可能对她说这么狠的话。

    她想转头问他,却又听见斐知画开口“曲爷。”

    曲爷?

    月下这才发现曲无漪和曲练不知道已经站在画房门口多久了。

    曲无漪走进画房,随手拾起几张散落在地的画作。

    “喔?这几张画稿真好看。”曲练不是很懂画,但是觉得相当顺眼。

    “斐知画,你真是个好师父。”曲无漪似笑非笑道。

    “哪里,是有个好徒儿。”

    “这几天的授课应该大有斩获吧?”一语双关。尤其此时看他和月下合画的模样,他脸上还挂着让人起疙瘩的宠溺笑容。

    斐知画放开月下的手,一方面是那张“月下美人”已经完成。

    “画技上来说,有的。”感情上来说,原地踏步。

    “满足了吗?”这半个月的“赏”也赏够了吧。

    “我若说不够,爷能再宽容几天?”

    “等下回吧,谁叫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在商言商,当初说好赏斐知画半个月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内他想做什么都随便他,偏偏他还玩这种迂回,那也怨不得时光无情。

    “月下,这几张画稿可以收进册里。”曲无漪扬扬手上的画稿。

    “可那不全是我画的呀。”月下有话要说。那本画册明明全部都要收她的图,没道理收这种合画的作品。

    “你不说出去谁知道呢。”曲无漪一点也不觉得这是问题。

    “可是我不想让人夸奖那些花绘得真好。”因为那不是出自她的手里!

    “在乎这些做什么?”有人买画册就够了。

    “可是——”曲无漪冷眸一扫来,让她咽回“可是”后头想接的所有字眼,只能低头咕哝“可是我不想因为斐知画的图才让人注意到我的画”

    “月下,相信我,大家只会夸你的画里美人极美,没人会瞧我那些配衬的花。”离她最近的斐知画听到了她的嘟囔,软声安慰。

    “真的吗?”

    “嗯。”瞧着她仰头看他的神情,如**柔软的脸庞,专注询问着他的认真,真能让他连心都化了。

    “那你跟曲爷说,叫他把你画的花都裁掉,反正你说配衬没人要看嘛。”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哈哈哈哈难怪有人说女人宠不得。”

    曲无漪很庆幸自己没让女人踩在自个儿头顶上撒泼,所以说起话来格外风凉。

    斐知画正收拾满桌画具,好不容易他和曲练才将月下哄得“勉强”答应让她挑一两张两人合画的图搁进画册里,结果月下突地嚷着肚子饿,现下由曲练伺候大姑娘她到厨里去找食物。

    “爷,女人宠不得,男人也一样呵。”斐知画含着笑——却没什么笑意。

    谁说会踩在男人头顶上撒泼的,只会是女人呢?

    “对,男人女人都宠不得。”曲无漪修改自己的说法。

    “听起来您也尝了不少苦头。”才会说出这番感叹。

    “别提这个。我来是要跟你说一声,恶质盗版商已经找到了,我命令一戒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爷,有必要如此狠吗?”不过是私印几本书罢了。

    “人为财死,他们也赚够了,可以暝目了。”带着那一大笔的盗印钱到黄泉去买通阴曹鬼差吧!曲无漪冷笑。

    “我无权置喙,您怎么说就怎么好吧。”斐知画轻耸双肩,表情与口气同样淡然,反正与他毫不相干。

    “只要不是月下那丫头的事情,对你都没有意义。”

    “是呀。”斐知画也不忙着辩解。

    “何必这么宠她呢?”

    斐知画将画桌上的宣纸都卷妥,整齐放置柜上,脸上笑意终于变得真实。

    “因为我的命是月下救回来的,没有她,我斐知画早就是个死人。”

    月下偷偷摸摸在窗外探头探脑,确定月家书房里只有月士贤在,她才提起软丝榴花裙溜进去。

    月士贤正专注于墨绘,磅礴的山川气势于画纸上成形,他一瞄见粉色身影跨过门槛,立即严厉出声——

    “你给我站在那里别动!”连头也没抬就知道来人是谁。

    “爷爷,我有事要找你呀。”

    “有事也站在那里说就好!”他这幅画还没绘好,这丫头一来,已经坏了他的好心情,要是她再靠近,说不定撞翻了笔呀砚的,再毁了他的画怎么办!

    “我又不会去弄坏你的图。”她自然不是乖乖听话的料,小挪脚步,摸着桌缘坐下来,在爷爷扫来冷眸时,她高举双手,表示自己什么事也不做,会乖乖坐着不动。

    终于,月士贤默许了她。

    “你来有什么事?”他看图比看她还认真。

    “嗯”月下开始玩桌上的杯子,先假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死也要摆出“我只是很随口很随口当闲嗑牙的话题问的喔,你千万千万别误会”的嘴脸。

    “爷爷,之前你不是替斐知画找来很多媳妇儿的求亲图吗?”口气轻松得很假,那双媚眼骨碌碌地眨呀眨,透露着一丝丝的紧张和等待。

    “你问这做什么?”

    “好奇嘛,我想知道斐知画挑的姑娘是长啥模样?哪家的闺女?”

    对,好奇——这也是月下说服自己的理由。这些天,她心里总是打转着这事,吃饭想、绘画想、走路想、发呆也想,好想好想知道他喜欢怎生的女人好想好想明白什么模样的女人能获得他的青睐。

    没得到个答案,她几天几夜都没法好好睡。

    “这事与你无关吧,有什么好好奇的。等他成了亲,你不就能见着?”

    “我想先瞧瞧她的画像嘛呃,顺便瞧瞧姑娘家的求亲图都怎么画的,以后我才懂得如何骗男人——不,是把自己荐销出去。”她说得理直气壮。

    月士贤终于正眼看她“嗯,你确实该学学,上回画那什么不堪入目的图,有人敢要你才奇怪!”他放下笔,到一旁柜子里搬出许多卷轴,月下跑了过去,一卷卷摊开,画里尽是环肥燕瘦的各式美人。

    “哪一张?哪一张?哪一张?”她一手摊着图,嘴里还忙着咬开下一卷的红系绳。

    “你猴急啥劲!又不是你要挑媳妇!”真没规矩。

    “爷爷,哪一张嘛!是不是尚书府的掌上明珠?”

    “咦?你也觉得她不错,是不?我也觉得她与知画相当适合,她的容貌、才情、礼数、学问样样得体,不会失了知画的面子。”简直是天作之合。

    “真是她!呀,找到了!”月下拉开手里那幅尚书府千金绘像,画里的人正手执软毫绘梅,眼波含羞带怯,朱唇微扬,衣着华美,娉婷娴雅,换做她是斐知画,也定会挑她。

    “我也希望是她,不过不是。”他记得斐知画连瞧也不瞧这张图像一眼。

    “那、那——是这个刘进士的妹妹?”月下没发觉自己问得多慌多急,脚下已经不自觉踩蹬着。“还、还是这个谁谁谁家的闺女!难、难道这个画里在打秋千的小姑娘才是!”恋童癖才会挑这个看来十岁不到的毛丫头吧!

    月士贤衣袖被孙女儿揪扯得扭皱起来,他白眉蹙起,盯着月下慌张不已的小脸,看穿她眼里溢满的嗔怒,仿佛那十来卷求亲图的美人全和她有仇似的,巴不得一张张撕个粉碎,他眉间越收越紧——

    “丫头,你是不是喜欢上知画了!”他吼出他看到的事实。

    “呀!”月下楞呆一下下,随即吼得比爷爷更大声。“什么什么!我喜欢上斐知画!别开玩笑了!我最最最讨厌的人就是他了!”

    否认得这么神速,有鬼!

    “那么你这个最最最讨厌斐知画的人,为什么会特别回来询问关于他的亲事!”月士贤指着她的鼻子,丑话先说“我可先告诉你,你别妄想和知画能有什么机会,你这么差劲、这么不端庄,我连跟知画开口求他娶你都拉不下老脸,你就识相些——”

    “他想娶我,我还看不上他哩!”月下气嘟嘟反驳。她又不是一篓橘子里待选的橘,让人要挑就挑、要选就选!

    “随你爱怎么想都好,你可以认清事实也行,你想自欺欺人也无妨,只要你能搞清楚你和知画不可能成为夫妻!”

    “我到底有多差!差到让你视我为耻!”她握着拳咆哮。他到底是不是她亲爷爷呀!哪有自家人这么不看好自家人的!

    寻常人找到像斐知画这么好的男人,哪个不是硬要凑合自己女儿、妹妹或孙女的好事,谁会像他一样,打死也不肯让她和斐知画攀上关系!

    “你身上流着的另外那半边血已经弄脏了我月家血缘,我不会让你再去弄脏知画他们斐家的血脉!”月士贤心直口快,话没经过脑子就出口。

    吼完,当场一片死寂。

    “弄脏?”月下发现自己浑身的愤怒被失望所取代,原来在自己亲爷爷眼中的她,就是被污秽的骨血。“你用这么狠的字眼讽刺我娘?”

    月士贤自知失言,他真正想说的是她娘那方完全没有绘画慧根的血脉已经让月家唯一的子孙变得庸俗,而非月下所听到的那样绝情,然而为了他可笑的长辈尊严,他无法在孙女儿面前认错或是收回离嘴的话。

    爷孙俩就这么沉默互瞪,平时两人总是吵得不可开交的辣爆性子,在此时的安静却显得更诡谲。

    捧着大迭书籍的斐知画正巧踩进爷孙两人的战局里,没弄懂他们眼也不眨地在爆什么火花呀?

    “师父?月下?你们在做什么?”

    他放下书,走向爷孙俩。

    “你们又吵架了?”他轻叹。

    还是没人理他。

    “月下?”看她瞪师父瞪到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斐知画伸掌在她面前晃。“怎么气鼓鼓的?”

    他才正要拍拍月下的右颊,却突然被她狠狠箝握住手腕,身子让她扯着走,可以感觉到她力道之大。

    “你要拖知画上哪去!”月士贤回过神,不明了愤怒中的孙女儿没朝他吼叫,拉走斐知画做什么——

    月下凶恶回头,像头被踩着尾巴的小老虎,张牙舞爪撂下狠话——

    “我要去弄脏你的宝贝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