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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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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阿姨摔了一跤,起不来了,半身不遂,黄公愚家顿时不成家了。

    这些天来院内乱成一锅粥,人们走马灯似地转着圈,蚁穴似地进进出出。打电话,要车,把不省人事的祁阿姨送医院抢救,轮流去医院看护。伺候一个大小便失禁的瘫痪病人不是轻松事,你白天我黑夜倒替着,一天下来就累得头晕眼花,口焦舌燥,几天下来五个姐妹人人转到,几乎人人累垮。又要轮流做饭。你会他不会,更是忙乱。轮春平做,她请假在家不说,曾立波也要迟到早退地帮忙:买菜,帮厨,洗涮,算账,还要烦,还要发火。轮到曾立波做,春平照样帮忙。轮到卫华,赵世芬不管,他一个人,汗是湿透了,头发是黑糊板结了,饭是开不出来。轮赵世芬做,她不下厨房:我不伺候你们一家子。又是卫华的事,再请一天假。他哪敢吵?轮夏平做,她力薄,总要有人帮忙。轮秋平做,轮梁志祥做,小夫妻俩都是一块儿上,请假,扣奖金,扣工资,都顾不上了。轮冬平做,她压根不会,春平、夏平都来帮忙。轮平平做,她倒不在乎,哼着歌忙里忙外,是早是晚总把饭开出来。轮小华做,他电大要补考,烦恼透了,脸拉一尺长,可春平说:不行我替你吧,他不要。一个人灰青着脸在厨房里忙,丁丁哐哐,谁在一旁多句嘴提个醒,他就冒火,吼:又不是你做,不用你管。人人焦头烂额。饭不是熟不了,就是熟过了,要不不够吃,要不吃不了,早饭八点没开,晚饭吃到快半夜。大人上班没钟点,小孩饿得哇哇叫,大海、小海上学天天迟到,作业丢三拉四。黄公愚到底年迈体衰,几天吃不顺嘴,上火了,嗓子红肿,喉咙喑哑。

    曾立波要搞设计,要写论文,要去图书馆,要外出开会,越来越暴躁了,干脆咱们这就搬出去住吧。他对春平说道,暂时搬到办公室住,也比挤在这里受罪强。春平摇了摇头:过段时间吧。曾立波吼了:这一大家有什么必要维持下去?春平说:母亲临终前嘱托我的。曾立波只有叹气:嘱托,嘱托,凡是嘱托了的就不能改。到处是“凡是派”

    这么多人,要上班,要吃饭,又要轮流去医院看护祁阿姨,只好再请个保姆。如何开支已来不及细算:祁阿姨的医疗费已花去几百,再请人又开一份工资,多一张嘴吃饭。头一个保姆来了,把家里转圈看了看,人口瞅了瞅,说声对不起,扭头走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请来第二个保姆,三十多岁的安徽妇女,个儿矮矮的,不善也不恶,不刁也不憨,里外转了转,声明:她只管做饭,其余——买啦,洗啦,收拾啦——一概不管。丑话先讲前面,你家人太多,光做饭就满累了。干了两天,说,不行,人太多,做不过来,要走,春平和她谈了谈,答应再加二十元工资,每月五十元,这才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去厨房了。又干了两天,说:还有一件事情忘讲了,我们做保姆的,每月要有两个星期天。春平只有点头答应。两天,大家轮流做做饭,总好办。

    赵世芬脾气日愈嚣张,她看准了卫华是软蛋,看准了黄家一家人怕她,不能怎么样,也越来越看透了:黄家这个乱摊子,没什么可羡慕的。吃不上饭,她骂;孩子洗澡用不上热水,她骂;卫华顾不上收拾屋子,她骂;家里开支大了,要人人平摊,她也骂。卫华实在忍不住了:你少骂两句行不行?她瞪眼了,甩头发了:医院里养着个不能干的,家里又请个高工资的,谁摊得起?卫华压住火:祁阿姨在我们家干了几十年,病了总不能不管嘛。赵世芬刀子般的话甩了过来:几十年是伺候你们黄家人了,凭什么让我摊份子?死不死跟我没关系。卫华脸哆嗦了一下,那火就烧透胸腔露了出来:跟我们有关系。赵世芬当然不让人:跟我没关系,我就不出钱。卫华:你不出我出。赵世芬愣了一下,感到了这话里的含义,她不示弱,嗓门更大了:你出你的吧,我早就不想过了。咱们趁早离婚。她摔摔打打收拾着东西,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女儿小薇在床上吓哭了,卫华强咽下一口唾沫,走过去照顾女儿,赵世芬瞥见了他的退让,越发来劲儿了:离不离,说话。有志气,男子汉大丈夫,离婚。我早腻味透了,谁愿意守着你这窝囊废过一辈子。卫华脊背被谩骂砸着,身体突突突抖着,他突然遏制不住了:离就离,明天就去离。

    赵世芬愣了愣,嘴角抖动了一下:离——,我今天就走。

    她在窄窄的街上走着。天没黑尽,路灯亮了。路边一个个四合院都有人出来,泼上水,摆上小板凳,摇上扇子,坐上瘦胳膊瘦腿或胖脸胖肚的老人。瘦的抽着烟,胖的喝着茶,空气中是泼水溅起的土腥气,没风,闷热。自己去哪儿?她习惯快走,可没了目的也就慢了,觉得身体不像平时那么有弹性了,还觉得有些脏。一辆自行车影子般掠过,一双男人的眼睛转回来盯她,她脸微微一抖,放出些许得意。去饭店值夜班?去跳舞?跳到半夜,然后呢?随便跟个男人去夜宿?以后呢,离婚?孩子会判给她吗?她一定要孩子,然后呢,改嫁?带个孩子,嫁个丧了妻或离了婚的男人?他也带着孩子,合在一块儿怎么过?找个没结过婚的男子是不可能的。法院万一把孩子判给卫华呢,不要小薇了?小薇在眼前哭着怯巴巴地看后娘脸色,吃没吃,穿没穿,卫华那窝囊废也不敢顾她。今晚去哪儿过?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走,路边两个坐小板凳乘凉的中年男人在打量她,那个胖点的,把卷到腋下的背心放了下来,不好意思露肚皮了?到同学家去?只有一个人那儿能去——可对方父母怎么看?打个电话找顾晓鹰吧。

    赵世芬两天没回来。小薇患中毒性痢疾,高烧四十度昏迷不醒,送医院急救。黄平平出面将赵世芬请回来了。小薇睁开眼缝见到她,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妈妈,她扑过去抱住女儿,我是妈妈啊。她在女儿耳边说着,鼻子一阵发酸。女儿听不见,哭喊着:我要妈妈。她回过头冷冷地瞥了卫华一眼,哼,等着吧,她心里说,早晚要和你离。等她准备好——先找下房子。

    祁阿姨病情稳定住了,还半瘫着,接回家休养了。她的饮食、大小便都要有专人伺候。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月两月的事。黄家的儿子、女婿照顾老太太不方便,一个儿媳压根儿别想靠,又是五个女儿的事了。春平这一阵管家,接连请假工作压了一堆,其他几个姐妹也都开始为难。秋平说,再请假厂里不准了;平平说,忙得不行,社里还想派她去外地采访;冬平说,就要分配了,各方面也该准备准备了。都爱祁阿姨,都是她带大的,都知道要好好对待她,可这些天累人的看护却使她们感到负担了。春平找到夏平,面对面坐在床上,对她说:“夏平,你是不是过段时间再去上班?这个家需要人管,祁阿姨也要有个人照顾。”夏平低着头半晌不语。春平没再说什么,有什么理由让夏平再牺牲呢?

    召开家庭会。除了祁阿姨,除了赵世芬,全都在黄公愚的客厅里坐下了。“姜阿姨,我们商量点事,你忙你的,不用过来了。”春平对保姆说,她姓姜。

    问题是明摆的,该怎么办?轮流请假看护祁阿姨?短时间行,一月两月的下去,再一年两年的下去,不是个办法。每个人都感到压力了。

    “再请个保姆吧。”小华低着头说。他事事嫌麻烦,越简单越好。

    “那首先是开支问题。现在咱们每个人每月交二十五元生活费,爸爸出了一百五,还负担祁阿姨的月薪。请了姜阿姨后,她月薪五十元,摊到大家头上,每人每月还要多交五元,是三十元了。如果再请个保姆,再月薪五十元——看护祁阿姨这样的病人,少于五十元没人干——又多一个人吃饭,每个人就还要再多交六七元,就到了三十六七元了。祁阿姨住院费用的是爸爸的个人存款,往下的医疗费要由大家分摊。每人每月大概还要出五元。眼下可能用不了,余下攒起来,算是祁阿姨的医疗基金。她的病难保什么时候轻,什么时候重,再住院呢?这样下来,每个人每月要出四十多元。这对大家是不是负担太重了?”春平把情况讲了一遍,人们都默不作声了。

    “四十元就四十元吧。”小华阴着个脸,不耐烦也并不坚决地说了一句。他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元,都交了就算了,他不愿再为家务分一点心。

    满满登登一客厅人,个个沉默不响。

    “祁阿姨老家有没有亲戚?”曾立波一直低头锁眉,这时像突然醒过来,抬头问。

    “祁阿姨老家没有儿女了,亲戚总会有吧。”有人回答。

    “能不能把祁阿姨送老家休养?咱们每个月寄些钱去?”曾立波说。

    人人觉得这是个好方案,可人人在心中又在嘴上否定了它:这不行,祁阿姨跟我们一辈子了,咱们不能人一病了就推出去。

    又是长久的含着些难堪的沉默,还有什么办法?

    “夏平,”黄公愚小心翼翼地看着二女儿说话了,人们略略抬起头来,唯有夏平低着头“你能不能留在家里?”

    夏平手捏着衣角沉默不语,春平看了看她也垂下眼,人们都在静默中期待着。夏平留下了,祁阿姨和这个家都有人管了,他们就轻松了,良心也安慰了。

    “你过去不是一直留在家里的吗?”做父亲的又小心地说。

    “我留在家里的时间够长了”夏平低声说了一句。

    又静默了,人人感到了自己刚才期待的自私和无理了。

    又是“英语世界”天坛公园内绿树浓荫,男女老少听见的都是abcd。她和不同的“对手”交谈,大学生,老师,研究生,博士生,上电大的工人,自学的干部她稍有些兴奋。在这里她受到尊重,感到平等,觉得自己还有价值,信心在恢复,还有什么比重新获得自信更喜悦的呢?不知为什么,她盼望着再见到那个叫羊士奇的编辑,他妻子当众打了他耳光。他怎么样了?一个白发如银的老教授在对自己微笑,问好,她也用英语回答。你经常来吗?老教授用英语问。我来过几次。她用英语答。我发现这儿很有意思。老教授笑笑,闪亮的目光看看四周。是的,这儿很有意思。她也笑着说道。你的发音很好听。老教授赞许道。谢谢您的夸奖。她回答。一个戴着“人大附中”校徽的中学生走过来,很清秀的面孔,您是老师吧?他礼貌地问。我不是老师。她回答。我看您可像老师了。中学生英语说得不错。她笑了:哪儿像?中学生打量着她:您对人又严肃又温和。她感到有趣:又严肃又温和,为什么不是医生呢?您再说一遍,我没听懂。中学生搔搔头皮。她重复一遍,中学生笑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子一直歪着头在一旁听着,这时,用英语插话道:除了老师、医生,还有什么人又严肃又温和呢?她答道:还有很多又严肃又温和的人。两个中学生一听,都快活地乐了。——他们两个人对开话了。她在一旁看着,心中笑了笑,很有趣:两个中学生用这种间接的方法过渡一下,然后才“自然而然”地直接对话。少男少女,本来最愿意交往嘛。又一个中年人出现在面前,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可以和您谈谈吗?他的英语露着南方口音,不难听。当然可以。她礼貌地回答。你好像经常来吧?他说。没有。她说。我似乎见过你几次。他又说。是,我最近几次都来了。他的喉结怎么这样凸出?上下蠕动着,自己目光想躲也躲不过去。她喜欢平和自然的男人。她四下看了看,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女人几乎都在和男人对话,看不见她们相互间对话,还有就是男人比女人多,没有女人与女人的对话,却有男人与男人的对话,他们没找到女对手?她心中笑了,回想一下,就又发现和自己对话的除个别女学生外,也都是男性。和老的交谈,温暖舒服;和中年的,稍有些局促,但含着兴奋;和年少的,轻松快乐。自己好好攻一下英语,在图书馆上班时就可以抽空学,下班后找个深一点的外语进修班,再想法搞点书面翻译。那边过来的那个高瘦的中年人是不是羊士奇呢?

    家庭会没什么结果。刚散不一会儿,祁阿姨把春平叫到自己床前。“侬把门关好。”她枕着高枕头躺着,对春平说道。

    春平把门关上了。

    “侬帮我把箱子打开。”她指了指靠墙放的一个旧式红木箱。

    春平把箱子打开了。

    “侬往下面翻。”她说“最下面有件旧棉袄。对,就是格,拿过来。”

    春平把一件黑缎面的旧棉袄递给祁阿姨,祁阿姨摸索着把棉袄翻过来,里面前胸处有一块补钉,她揪断线头,嘎啦啦,把补钉撕开了一边。

    “阿姨,您要干啥?”春平惊疑地问。

    “这个侬拿去。”祁阿姨从里面摸出两张存折抖抖地递给春平。

    春平打开一看,明白了:这是祁阿姨几十年的积蓄,好几千元。“阿姨,这我们不能要。”她连忙说。

    “我病倒了,不能做生活了,又要看病买药,又要请保姆,这些铜钿拿去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晓得格。”

    “阿姨,钱您还是收起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用。”

    “我要铜钿也没啥个用场,没儿没女。我要养得好,能落起来,我还可以做生活,做一年是一年。要养勿好,格样困下去了,你们送我到乡下去,我死到那里厢。”

    “阿姨,您说什么呀,大家都说,一定要照顾好祁阿姨。”

    “大家的心我是晓得格,可大家日子不好过啊”春平再三劝慰,把存折替老人放回原处,这才从屋里出来。

    新来的保姆姜阿姨见春平出来了,她又进来了:“祁阿姨,我讲得没错吧,他们是不是要送你回老家去?”祁阿姨双手放在胸前慢慢摩挲被子,两眼呆滞地望着上面没说话。

    眼下,春平不能不独自支撑这个家,母亲临终前嘱托给她了。她一个一个地做工作,先说服丈夫,说明她必须出面维系这个大家庭。曾立波是一天烦似一天,她忍着,曾立波每天骂骂,骂过了就平静些。她再说服几个妹妹,轮流看护祁阿姨,过一阵再想更妥善的办法。夏平同意了,秋平也没反对。平平问:还要轮多长时间?她说:顶多一人轮上几次吧。平平也答应了。说到冬平,她说:我明天去听毕业分配结果,可能马上要去报到。春平说:时间尽量调开,不影响你。

    大家又轮着请假,照顾病人,买菜,收拾家。院内依然乱哄哄。祁阿姨病了,自有许多麻烦处,新来的阿姨不熟悉家规,也多差错。春平跑前跑后,左思右想,以为找到理想方案了,先找父亲商量。她打算托人到河北或山西找个小姑娘来伺候祁阿姨。在那儿找人便宜,每月一二十元就行。

    “我不出钱了。”黄公愚听完,有些气呼呼地说道。

    “您当然不用再多出了,这钱我们分摊就行了。”

    “我不出钱了。”黄公愚提高了嗓门。

    “您每个月已经出了一百五十元,还负担祁阿姨每月三十元的工资,是不能让您再出了。”

    “我,我,我,”黄公愚有些哆嗦地弯着腰在屋里来回走着“我是说这一百五十元我也不想出了。你们都三十四十的人了,不能再剥削我了。”

    春平愣了,此刻她才“发现”:全家人至今还靠着七十多岁老父亲的补贴。

    自己怎么对春平发这么大火?他颤巍巍地在沙发上坐下,这一阵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吃不好,睡不好,再这样下去自己是活不了几年了。这两天腿常常打抖,眼也发糊,老了许多。两天前他去看望一个老朋友,清华大学的教授盛律明。他同自己一样也多年丧妻,听说最近又结婚了。

    摁响门铃,开门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知识妇女,个儿不高,微胖,贤淑端庄。您找谁?请进。她客气地说道。

    这想必就是盛律明的新夫人了。

    他踏进客厅,亮亮堂堂。迎面是大沙发大茶几在微笑,左右是小沙发小茶几伸着双臂,在热情拥抱客人呢。脚下的绿地毯柔软洁净。您请坐,我去叫老盛。新夫人安排了客人,转身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引着盛律明出来了:老黄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简直不敢认这位老朋友了,那龙钟老态哪儿去了?现在面色红润,哪像七十多岁的人?

    夫人给他们沏了龙井茶,放下烟糖水果陪着说了一会儿话,说:你们坐,我去弄饭。起身要进厨房。一个五岁的男孩喊着“爷爷、爷爷”推门跑进来,夫人在门口拦住他:瑞瑞,换了鞋再进来。小孩儿踢掉脏凉鞋,换上干净的拖鞋,一路小跑扑到盛律明怀里。盛律明仰靠着沙发,摩挲着孙孙的头:老黄啊,你看我是不是年轻了?白头发都少了,这都是结婚以后的变化。老黄,我劝你也走我的路啊。

    饭极可口,比自己平日吃的不知好几倍。夫人劝菜,陪着说笑。滋滋润润喝上一小杯红葡萄酒,看他们夫妇俩,筷子帮筷子,眉目传情有如初恋。盛律明吃多吃少,吃干吃稀,冷热咸淡,夫人都照顾周到。相比之下,自己在家中太惨了。

    饭后在清华园散步,小桥流水,绿荫夹道,盛律明居中和自己边走边聊,夫人在另一侧搀扶着他,夫妇俩的亲密和谐深深刺激着自己。空气这么好,情绪这么愉快,真要比自己多活二十年呢。

    兄弟姐妹们渐渐都明白了:这个大家庭之所以能维持住,不仅因为有血缘的纽带,有母亲的遗嘱,还有一些很实际的因素:祁阿姨这个廉价而优质的劳动力;夏平的牺牲;父亲的补贴;住房。现在,这些因素一个个失去,只剩一院房子,整个大家庭再也难以像原来那样维系下去了。

    事情造成了观念的变化;观念的变化使事情向结果发展。天下没有没办法的事情,办法果然也就出来了。从现在起,姜阿姨不再给全家做饭,她的全部任务只是照顾黄公愚再加祁阿姨这个病人。这样,她除了伺候祁阿姨外,只需做连自己在内的三人的饭菜了。春平和她谈了:工资再加十元,每月六十元。

    从现在起,父亲不再补贴。挣工资的每人每月出十元,除了交各自的房租水电费,剩下就算祁阿姨的医疗基金,黄公愚只负担姜阿姨的月薪。

    做父亲的听完大女儿的讲述,半晌没说话。这个大包袱当真要卸掉,他突然感到一种茫然。“还是不分开吧”他嗫嚅着。

    “不,爸爸,这件事,弟弟妹妹们都商量定了,再也不能拖累您了。”

    “那你们吃饭怎么办?”好一会儿,做父亲的脸色凄凄地问。

    “爸爸,您不要介意,子女们不是和您赌气。不在一块儿吃饭,可以相互少干扰。您这儿有什么事,我们都会过来帮忙的。”

    女儿走了。黄公愚独自在客厅里坐着,天渐渐黑了,他不开灯,饭早已做好了,不想吃。老屋发出窒闷的阴潮。木头在腐烂,墙壁在腐烂,砖地在腐烂。他看见自己在黄叶横飞的秋风中抖抖地走着,荒凉的田野上,孤零零地只有他一个人

    祁阿姨听完春平讲述,万分不安,老泪纵横了,她一定要把存款交给春平。这个家不能因为伊就拆散了。春平劝了又劝,老人两眼发呆,不吃不喝,第二天又昏迷了,又送医院抢救。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对春平说:她还是早点死好。

    可大家还是照计划分开过了。

    春平夫妇俩弄了个蜂窝煤炉,早饭晚饭在家做着吃,中饭在机关食堂吃。大海、小海都买了月票,中午到机关食堂吃饭,好在学校离机关不算远,以后找下合适的住房,搬出去再另说。

    夏平是一天三顿在外面买着吃。这倒省事,挤出时间读外语。

    秋平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多年未用的煤油炉,一家三口,关起门在屋里做着吃。想静有静,想省就省,订了个勤俭积蓄的计划。

    冬平就要上班了。她想好了,到时候干脆搬到机关住,吃食堂。这两天她先在父亲的灶上蹭几顿饭。“让她在我这儿吃吧,让她在这儿吃吧。”黄公愚一听大女儿讲完冬平的情况,忙不迭地说。有个女儿来他这儿吃饭,他简直受宠若惊了。

    平平听完这个方案,笑了笑:行,自己管自己,人人方便。她吃饭好解决,机关食堂,饭馆,会上,朋友家,还有翁伯云那儿,哪儿没饭?

    小华没等大姐说完已经不耐烦了:行行,我自己买着吃就行了。

    只有卫华小家庭似乎复杂些,两人可以各吃各的,可小薇的早晚饭怎么办?赵世芬先是说:我不管,我把小薇送全托。等有了房子,我就带她搬出去。可天晚了,该去接小薇了,卫华还木呆呆地坐在桌前,她火了:咱们不也有个煤油炉吗?你拿到学校了?去,现在把它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