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诗三百:思无邪 > 我要的是孤洁不是孤绝

我要的是孤洁不是孤绝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我要的是孤洁,不是孤绝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萚。它山之石,可以为错。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小雅鸿雁之什鹤鸣

    听见朋友抱怨辛苦,生计艰难,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不晓得为了什么,而有些人可以不劳而获,生活优渥。自然是同情的,可是有时候想想,不但同人不同命,就是同鸟也不同命。就拿仙鹤和猫头鹰来说吧,简直一个是不劳而获,一个是劳而不获。鹤生就优雅的外表,出尘的气质,摆摆pose,走走秀就有人趋之若骛;猫头鹰累死累活夜不能寐还不招人待见,古有恶名鸱鸮,认为它是恶鸟,攫鸟子而食。真是比窦娥还冤。

    美丽有时候是一种罪一种灾殃,不过更多时候是一种幸福,受人垂怜。美人虽也有色衰爱弛的忧惧,但比起一个丑妇连期待的权利也被剥夺,还是幸福的。鹤,有了出尘脱俗的美,不但告别了恶名,告别了昼伏夜出的辛苦,连她带来的死亡,人们也觉得容易接受。鹤顶红,成为世界上最美的毒药。

    鹤在佛道两家的玉宇仙境中时时出现,载着仙人离去,孤洁的身影隐没在云间水际。“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那一瞬,哪怕是亡国的罪孽也被人轻易忘却。它不是妖媚女子,一如纯真的孩童,带着仙家的逍遥,有幸避过历史的当头一刀。

    诗经里仍愿以它作贤臣,以它起兴。鹤鸣即如是。

    告别了那宠溺它们、不知所谓的亡国之君,它依然是清洁到白衣如雪,像于大富大贵繁花艳锦之中孑然抽身的人,不再回望前生。即使是栖息于水泽之间也不显颓丧,声音仍是清越嘹亮,可以直入九霄云外。

    所以它的淡泊又被隐逸之士看中。鹤应该是离中国历代隐士最近的鸟,它看着他们烹茶煮酒,落花为棋,无限潇洒,无限落寞。它认得钟子期、嵇叔夜、陶渊明、孟浩然、林君复、王冕的脸。他们是真隐士;而还有些,像范蠡、曹操、诸葛亮,他们或者“隐居以求其志”或者“去危以图其安”是介于隐士与朝士之间的士,身隐了,心未隐。

    范晔在后汉书逸民列传序中,将隐士区分为六个类型:

    一、隐居以求其志

    二、回避以全其道

    三、静己以镇其躁

    四、去危以图其安

    五、垢俗以动其概

    六、癖物以激其清

    诸葛亮自不必说,典型的奇货可居,堪称最早有广告意识的人。曹操是隐士,这个论断恐怕会让很多人疑惑不已,然而事实上确实如此。曹操早年曾做过“洛阳北部令”这样的小京官,但不久便辞官在家乡的山后筑屋闲居了,在这期间,他一方面隐居在家乡的木屋里读书,一方面密切关注着朝廷里的一举一动,对时局了若指掌,伺机出山。果然当外戚何进掌权时,他再度受朝廷征召,便一跃成为军队中枢的“西园八校尉”之一,其显赫已不复是“洛阳北部令”之类的小京官可比的了。他的隐居看似退避,其实是一种看透时局、以退为进的手段。曹操的隐居为“隐居以求其志”做了最好的诠释。

    以“隐居以求其志”为目的的一类士人,他们以隐邀名,工于心计甚至近乎诡道,且往往能赢得广泛的社会声誉,但在我看来,这类士人名为归隐,而走得却是与隐士截然相反的两条道路,他们归隐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隐,而是为了仕,为了更为显赫的仕,因此他们实际上早就不能归于隐士这一范畴了,他们是士,是参杂了权术的士。

    东晋的谢安也是如此。简文帝时期内乱频繁,强敌压境,司马家族山河风雨飘摇。出家高门的谢安被公认为雅量足以镇安内外,可是,谢安本人却“无处世意”高卧东山坚不出仕。谢安隐居东山,只为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可笑当时的士大夫还担心:“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反而不如简文帝有见识。

    简文帝虽是个窝囊皇帝,在位两年一直战战兢兢,害怕被独揽大权的桓温废黜。可是他虽无济世之略,却有知人之明。谢安虽放情于丘壑,纵意于林泉,泛舟于沧海,似乎真的“去伯夷叔齐不远”但其每次外出游赏,总要携妓相陪,据此简文帝断言:“安石必出。”理由是:“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一个纵情声色的人是不可能真正归隐的,即便你有“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的感慨,如果不放弃你的激情与冲动,不甘心平淡的生活,如孔明的“淡泊以明志,宁静而致远”也就成了空谈。

    真正的隐士,隐的不是形,隐的是心。但这不同于“佛教”中讲求的修心,因为隐士首先是士,在他们的骨子里流淌着“儒”家的血液,他们是文化人,他们有自己的文化人格,因此他们的心不可能空,他们成不了佛,他们是在追求,追求一种纯粹的文化氛围。在上述的六类隐士中“回避以全其道”“静己以镇其躁”“垢俗以动其概”“癖物以激其清”这四类人走的就是这条路。他们才是隐士,真正的隐士,纯粹的隐士。

    作为一个隐士,只有“动其概”、“激其清”才可能“镇其躁”而只有“镇其躁”才有可能“全其道”这四点是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要把它们完全地独立开来既不太可能,也不太现实。他们是一个群体,一个文化群体,他们的存在,代表了社会中的另类文化倾向,文化品格,他们是社会中的另类文化人。

    有隐者,也必然会有招隐者,正常的好像商品的供求关系一样。鹤鸣就是我国的招隐诗之祖。通篇比兴,鹤、鱼、檀、石,皆以喻在野的贤人。

    全诗译成白话是这样的:

    鹤叫沼泽九曲弯,声音嘹亮传上天。鱼儿潜藏在深渊,有的游到浅滩前。我爱那个好林园,园中生长有香檀,还有枣树在下边。别的山上有美石,可做琢玉金刚钻。

    鹤叫沼泽九曲弯,声音嘹亮传上天。鱼儿游至浅水滩,有的潜藏在深渊。我爱那个好林园,园中生长有香檀,还有楮树在下边。别的山上有美石,可做琢玉显璀璨。

    喜欢这诗有陶渊明田园诗的意境,澹泊宁远,如果这理想中的小园建起来,绝对可以看作现实版私人桃花源。然而更叫我喜欢的是这诗的清朗大气,无论是开篇的“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还是结篇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都正直大气地使人起敬。

    他山,是指异国。虽然在现代人看起来这国的概念极小,只是区区百里之地。但在彼时也是政治上一个明确的分野。可是,在诗经里,那么遥远的年代,就已经有贤人目光远大地提出“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观念,意思是,任用人才,求取贤能,不要在意外界的因素:他是什么人,他是哪里人。即使是别的山上的美玉,只要合用,我们也该把它雕琢出来。

    这样的无私大气,在中国的文人诗章里是少见的,在中国人中也不多见。盖因国人习惯的是“私家重地,请勿践踏”即使是“同桌吃饭,也要各自修行”要联合起来结成派系也必得要有实际利益。合作真的是合作,比外国人更强经济意识,像“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是利用的成分多,没了最初的坦荡真诚。

    武侠小说里常有禁地,擅入禁地的人如果没有死,通常都不会空手而归,盖因人会藏私,越是藏在禁地见不得光的越珍贵。

    春秋战国时,国家的概念虽然有了,却因为战乱和局势的晦暗多变不得不模糊。士人的忠贞也被打碎。他们像失去家园的鸟一样四处迁徙,并不太在意后世读书人所谓的归属感和气节问题,而是哪里适合生存,那里有名主和机会就投哪里,像乐毅是赵人,却为燕昭王所用复兴燕国;张仪是魏国人,却跑到秦国为相;孔丘孟轲虽然口口声声维护王道正统,行动上却一点不落时代潮流,整天驾着牛车四处游说兜售自己的学识。他们绝不死心眼,玩什么忠贞节烈,相反却很识时务,这家不行转别家,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当时尚有周天子,何事纷纷说魏齐。”正是他们行为的写照。可怜后来的经生被故纸堆的灰尘圣人的光辉迷了眼,忽视了最明显的真相。

    中国没有在野党,自古却多在野的贤士。历史一再证明了在位者,如果没有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气度,损失最大的仍是自己。

    有句很俗的话,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我很认同。人心,人的情感都是可以买到的,只不过这买不是用金钱,而是用诚意。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以什么去换取。想获得仁人智士的誓死效忠,就要用同等甚至更多的信任理解去换取。

    再淡泊的隐士,再无求的人,也希望得到真正的理解和认同,如鹤能自在的鸣于九皋,而声能够闻于野,闻于天。

    ——高山亦要有流水来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