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晚江要他别误会。

    “训完了,还上去搂他,还左边亲一下,右边亲一下。那老脸也配!”

    “没有!”仁仁突然说道,脸也是通红通红。

    “怎么没有?我看你亲他的。”洪敏说。

    “我从来不会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仁仁说。

    “我明明看见的。”

    “我从来不会!”

    晚江觉得圆场的希望已经没有了。仁仁此刻改用英文说:“简直有毛病,不可理喻。”

    洪敏问晚江,她在嘀咕什么。晚江说好了好了,大家闭嘴歇一会。仁仁又用英文来一句,不能相信竟有人干出这种偷窥的事来,还要歪曲真相。洪敏又问晚江仁仁在说什么,他已经在威逼了。晚江说,行了行了,吃饭吃饭。仁仁说,哪有这么不民主的?歪曲了事实还不准我争辩?洪敏被仁仁的英文关闭在外面,不仅恼怒,并且感到受了欺辱。他看着母女俩用英文一来一往地争论,仁仁连手势带神色都是美国式的。她滔滔不绝的英文简直太欺负人了。他插不上一句话,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想,当时他为两个孩子和晚江牺牲了自己,就该得这样的报应?

    等母女俩终于停下来,他说:“当心点,他老人家再敢训我女儿,我看着不管我是丫头养的。”

    仁仁问晚江:“什么叫‘丫头养的’?”

    没等晚江开口,洪敏大声说:“就是王八蛋。”

    王八蛋仁仁是懂的,眼珠子猛往上一翻,用英文说:“真恶心。”

    洪敏说:“我知道你说了我什么。”

    仁仁说:“我说了你什么?”

    “你个小丫头,以为我真不懂英文?”他强作笑脸,不愿跟女儿不欢而散“你说我真恶心。”

    仁仁马上去看晚江。晚江心疼地看一眼洪敏。再等一等,等买下房,暗地里把东离西散了十年的一个家再拉扯起来,父女俩就不会像眼下这样了。

    这天瀚天瑞问晚江,九华借去的钱是否还她了。她说,嗯,还了。过了一会儿,瀚夫瑞说不对吧,我刚才打电话去银行了,你账上没什么钱啊。她说,哎呀,你放心吧,九华不是才出车祸吗?过一阵一定还上。触及此类话题,气氛往往紧张,而现在气氛却轻松而家常,她的态度不认真,这点钱也值得你认真?几个月过去了,瀚夫瑞又问起来,晚江淡淡一笑,说她拿那笔钱投资了。

    “哦。投的什么资?”

    晚江飞快看他一眼,他并没有拉开架势教训她。他的神态除了关切,还有点好玩。你徐晚江也投资?这世道在开玩笑了。她把洪敏从老女人那儿学来的话,讲给瀚夫瑞听。瀚夫瑞听是好好听的,听完哈哈地笑起来。他很少这样放肆地笑,连仁仁也停止了咀嚼,看着他。

    “我只告诉你一句话:随便谁,跑来对你说他保证你百分之五十的回报,你理都不要理他,调头走开。”瀚夫瑞说。

    晚江心里想。我还没赚多少呢,这儿就有人妒忌得脸也绿了。仁仁欠起屁股,筷子伸到了桌子对面,去夹一块芋头咸蛋酥。失败几次,终于夹起,中途又落进汤碗。

    “仁仁,忘了什么了?”瀚夫瑞说。

    仁仁马上咕哝一声“对不起”然后说:“把那个递给我。”

    “说‘请把它递给我’。”

    仁仁说:“我说‘请’了呀。”

    “你没有说。”

    “妈我刚才说‘请’了,对吧?”

    晚江说:“我哪儿听见你们在说什么。”

    仁仁嘴里“嗤”的一声,一个“有理讲不清”的冷笑。然后说:“你耳背呀?”她把脸凑近母亲。

    “唉仁仁,什么话?”瀚夫瑞皱眉道。

    “她教我的话呀。”仁仁以筷子屁股点点晚江:“我小的时候,她动不动就说,你耳背呀。喂饭给耳朵喂点,别饿着耳朵!”

    “好了。”瀚夫瑞打断女孩。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讨了很大的无趣。大家静下来,瀚夫瑞说:“仁仁再来一点汤吗?”

    女孩抬头看老继父一眼:“不要了,我快撑死了!”

    “怎么又忘了呢?说不要了,后面该说什么?”老继父问道。

    “说耳背呀?”

    “仁仁!”老继父抹下脸来。

    仁仁却咯咯直乐。

    晚江叫起来:“唉,别把饭粒给我掉地上。回头害人家一踩踩一脚,再给我踩到地毯上去。说你呢,小姑奶奶。种饭还是吃饭啊?!”

    仁仁说:“妈你一涂这种口红就变得特别凶恶。”

    “少废话!”晚江说“又不是涂给你看的。”她下巴一伸,用力嚼动,存心强调嘴上的口红。

    “那我和瀚夫瑞也不能闭上眼睛吃饭。”女孩转向老继父“瀚夫瑞你也不好好劝劝她,让她别涂那种口红!”

    晚江说:“那你就闭上眼吧!”

    瀚夫瑞不断摇头。他不懂她们这样忽然的粗俗是怎么回事。他更不懂的是仁仁可以在一瞬间退化;他对她十多年的教养会幻灭般消失。有时他觉得仁仁是个谜。近十五岁的女孩多半时间是他的理想和应声虫,却在偶尔之中,你怀疑她其实是另一回事。她其实一直在逗你玩。你一阵毛骨悚然:这个女孩其实在逗一切人玩,只不过她自己不知道,她不是存心的。就像她此刻,闭上眼用筷子去扎盘子里滚圆的芋头酥:“好,让闭眼咱就闭眼。”

    “少给我胡闹!”

    “你把口红擦了,我就不胡闹了。”

    “你以为你是谁?小丫头片子!”

    “唉,可以啦。”瀚夫瑞脸已经抹到底了。他很奇怪,她们最近讲话怎么出来了一股侉味。他辨认出来了,那侉味是她们十年前的。是他十年里一直在抹煞的。

    瀚夫瑞讨厌任何原生土著的东西。像所有生长在殖民地的人一样,他对一切纯粹的乡土产物很轻蔑;任何纯正的乡语或民歌,任何正宗的民俗风情,在他看就是低劣,是野蛮。没有受过泊来文化所化的东西,对瀚夫瑞来说都上不得台面。因而晚江和仁仁居然在台面上讲这样地道的中国侉话,实在令他痛心。他想弄清,究竟是什么样的影响暗中进入了他的领地。

    “真让人纳闷,妈,你干吗非把自个弄成个大盆血口?”

    “是血盆大口!”晚江想憋没憋住,敞开来咯咯笑。

    “不对吧?大盆血口听着更对头哇──瀚夫瑞,你说咱俩谁是错的?”

    瀚夫瑞忍无可忍,用筷子脆脆地敲了几下桌沿。

    “听着,”他改口说英文,气氛中的活跃立即消失“仁仁我们刚才在说什么?”

    仁仁用汤匙舀大半勺汤,无声息地送到嘴里,全面恢复成了一个闺秀。瀚夫瑞突然想起,曾打电话来报告九华受伤的男人,就说一口侉话。

    “你说‘不要汤了’。下面呢?”

    “不要汤了,谢谢。”

    “很好。请给我递一下胡椒。”瀚夫瑞对晚江说。

    晚江把最后一个芋头咸蛋酥夹到仁仁小盘里。仁仁说:“谢谢,不过我吃不下了。”

    瀚夫瑞说:“你还可以说:这样菜你做得太精彩了!我刚才已经用了很多,我真希望我能再多吃一口,可惜力不从心”

    他话音未落,仁仁已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字正腔圆,有板有眼。

    晚江笑笑,说:“仁仁快成‘卡美哈米亚’了。”

    瀚夫瑞看着妻子,等待她解释。

    “卡美哈米亚是苏的鹦鹉。”仁仁说。

    晚餐斯文地进行下去。瀚夫瑞看看晚江,说菜做得真好,谢谢你。晚江说别客气,你喜欢就好。她笑得醉迷迷的,他却觉得她不在和他笑,也不想他来打搅她的笑。他想这母女俩在玩什么花招,是偷着用他的信用卡花掉了一大笑钱?还是又把家里废弃的家具或电器走私到九华那里去了?还是帮着苏隐瞒了一桩劣迹?

    这时听见后门轻轻一声。是苏。很快听见她的脚步伴随酒瓶相击的声音往地下室走去。瀚夫瑞叫了一声:“是你吗,苏?”酒瓶和脚步一下子全停了。瀚夫瑞又问道:“能请你过来一下吗?”

    “这就来。”

    脚步过来了,酒瓶却没有。她当然是把它们留在门外了。

    苏出现在门口,一扬小巴掌,对每个人晃晃:“hi。”她的样子给人错觉她心情不错。在美国人人都会做这个“心情不错”的动作。

    “好久没看见你了,苏。”

    “可不。”

    苏不像一般美国女人,麻木地和任何人拥抱。她从来不主动拥抱瀚夫瑞。

    “你过得好不好?”

    “还好,谢谢。”

    瀚夫瑞想,不刺穿你了,连遛狗员的差事都常常误。苏和瀚夫瑞平心静气地问答,眼睛却打量着晚江和仁仁,她不相信瀚夫瑞会好端端地会对她嘘寒问暖,多半谁又告诉了他什么,她眼睛飞快向酒柜瞟一下,心里“轰”地爆炸了──那高层的几个瓶子好像给动过了。肯定给动过了。她后悔自己的大意,哪怕兑些水进去也好啊。晚江免不了四处揩揩抹抹,发现几万元的酒给人偷喝是迟早的事。她一走把这个秘密叛卖给了瀚夫瑞

    “我们家最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吗?”

    你看,来了。苏摇摇头,十多年来壮起的酒胆一下子都没了。

    “发生了几件大事。第一,路易要当今年‘美食美酒节’的司仪。第二,仁仁通过了考试,要在下一个圣诞的‘胡桃夹子’里跳群舞。第三,九华出了车祸。不过现在已经康复了。”

    苏嘴里深深叹一声:“真抱歉。”其实她是庆幸。幸亏还有个九华,不然她和仁仁、路易并列,对比多么惨烈。她等着瀚夫瑞说下去。几十个酒瓶在她眼前晃起来,十几年的酒意一下子涌上了头。

    “还没吃晚饭吧?”

    苏听瀚夫瑞这样问道。她不知道说了什么,见晚江起身拿了一副乾净碗筷。仁仁起身告辞,说苏,少陪了。直到仁仁的钢琴声在客厅响起来,苏才发现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餐室。她觉得自己累垮了,刚才那一点家庭生活消耗了她那么多。不由地,苏同情起这家里的所有成员来,他们每天都得这么累。她想到世间的所有人,都一样要无话找话地交谈,要无动于衷地微笑,要毫无道理地拥抱、握手,说“我很好。谢谢。你呢?”“我也很好。“甭管她和他如何的满心地狱。苏同情他们。苏从不累自己。她眼下只操心上哪儿弄笔钱,买些劣酒,灌到那些空酒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