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草鞋权贵 > 第01章

第01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花了十天,霜降才卖掉了全部甲鱼。没降一分钱的价;霜降那不依不饶的劲头让买家几乎发了怒,最后又全向她妥协。在买主被激坏脾气时她会倏然一笑,随之,他们就舒舒服服吃了这个亏。

    霜降有生以来头次有这么多钱。男朋友提出下趟高级馆子“你做梦”她说。

    她想买些衣裳,却一点想法也没有。突然见一幅电影广告上的女演员上着黑衬衫下着牛仔裤,便照了样买了黑衬衫和牛仔裤,头发也仿照着直直披散下来。到银行存钱时,被问道:“工作单位?”她便明白,她已被误认为北京城的姑娘了。

    这天晚上霜降被带去见程司令员——其实他已不在职,他统帅的那支部队被裁军百万时裁掉一小半,现任的司令员军阶和资历都是他儿子辈儿。但谁也不敢改口,仍对他一口一个“司令员”地叫。程家院里一个小保姆因为饭量太大,得不到满足,便去公共大食堂偷偷帮工,挣双份工资和双份口粮,最终她的不忠实被其他小保姆骂架时骂了出来。所以霜降便有了空缺可填。

    程司令在见霜降的刹那猛欠起身,表情和姿势都静止了足足两秒才落下座位。老头有张神气蛮横的脸,还残存点英武。他脖子紫红,但并未进人老年期那种松弛。霜降想,四星若与这位父亲来蛮的,他一定败给老的。兀突地,程司令发起怒来。

    “我这个院子是在开戏班子嘛?啊?”他头扭向左右,但周围没人。霜降傻了,不知老头在跟谁翻脸。

    这时孙管理员立刻从门外闪进来,轻捷得像条影子。孙管理是负责首长们的家政勤务,如安插保姆、护士、秘书、警卫之类。

    “程司令,是这么回事”他笑时不知何故要露下舌头。

    “我家不是戏班子!”老头打断他“你不用尽挑些脸蛋子往这里送!你不看看我这个家——还不够乱吗?我那几个杂种儿子,见了女人谁肯省事!”

    “首长,是这么回事,您先别埋怨我”孙管理一口中肯纯正的北京话。他不断变换两腿的立足点,霜降明白那是因为他的腿长短各异。人当面背地都叫他孙拐子。

    “昨早晨您的警卫员小赵打电话说孩儿妈要见我,说急缺一个小保姆!”

    “孩儿妈插手这事啦?”

    程家院的人都知道,司令夫人除了被称呼“孩儿妈”

    没其他任何尊称。连她大号都没几个人知道。

    “其实孩儿妈也是替”孙管理再次换立足点。

    “往下说。到底谁的主意,引来这么个小女子!”程司令瞥霜降一眼。霜降木着脸,站得笔直,对于他们的争执她似乎绝对无辜。

    “直说吧。这是你家四星的意思,四星求了孩儿妈,孩儿妈找了小赵”

    “喂,孙拐子,谁是四星?”程司令突然以又低又冷的声调问。

    “程司令,您”孙背理笑着苦起脸。

    “我不晓得哪个叫四星。我不认得他。”

    “反正,少一个小保姆总得有顶缺的,您要不满意,叫她走人不了事啦?”孙管理仍慢吞吞说着,似乎奴才惯了,也被喝斥舒服了。“我忘了说:小赵与这姑娘同过学,他担保她的品行。”

    程司令不再说话。过一会,他朝两人挥挥手,眼也不抬。三天后,小赵被调回了连队,换了一位矮得罕见的警卫员来:霜降上了任,任务是照顾程家众多孙儿孙女中的四个,两个程司令出国的大儿子夫妇留下的,另外两个,用程司令话说是“没爹没妈”

    小赵离职时,想跟霜降个别留个后话,却各处寻不见她。霜降领四个孩子在院后小山坡上采柏树叶儿。那是程司令的吩咐,说柏叶儿是治孩儿妈心脏病的一味药。

    第二天,霜降在垃圾桶里看到成堆的柏叶儿,还绿着,仅隔了一夜。有人吩咐她去采,又有人把采来的全扔掉。这个家怎么啦?

    饭厅里有四张一模一样的餐桌。早饭时是程司令和孩儿妈背对背坐着,各占一桌,各吃各的一套,偶尔两人也面对面落座,但隔得颇远,并且程司令必定吼着让谁把报纸送到他饭桌上,然后报纸便一张张竖在两人之间。霜降几乎没听过孩儿妈的声音,孩儿妈常在天半暗时出现在花台边。她躺在藤躺椅上,手里一把竹扇拂得无所用心,连额前几丝碎发也未见丝毫起伏。有次霜降领四个孩子绕花台游戏。见孩儿妈的扇子落在地上,她手空着,却仍然一下一下地拂着。霜降拾起竹扇递给她。她蓦然收回放得极远的目光。霜降觉得她会讲什么,至少:谢谢,你新来的?但她什么也没讲。她那样静,不仅口里没话,似乎心里也没活。当手触到她手时,霜降感到了她凉得透心的体温,仿佛触着了一段多年前就冷却的生命。另一次,霜降与院里七八个小保姆聚在花台另一端,她们各自带了自己负责的孩子们,讨论着时装发式,以及城里人的种种恶劣行径。霜降听到花台那端细微的骚动。她独自跑过去,见孩儿妈的竹扇盖住了脸,整个人在竹扇下抖颤着。一会,竹扇殷红一片,一滴滴血顺着扇柄滴下来。霜降揭开扇子,孩儿妈在下面正异常清醒地瞪着她,目光里含满被打扰的恼怒。

    霜降没有惊呼,事后她纳闷自已怎么会那样耐得住恐怖、她只掏出白己的手帕,捺在血泊上,同时将孩儿妈托起,形成脚高头低的姿势。几分钟后,骇人的鼻腔出血止住了。院里有这么个闲话:自从孩儿妈生下一个儿子活脱脱像程司令的秘书,便落下这个鼻腔兜血的毛病。严重时,程司令会叫来一帮急救护士。问起病史,程司令便爽爽快快说:“我揍的,二十多年前揍的。”

    午饭时,待孩子们一开完饭,一准会有个瘦长身材,脸像只漂亮孤狸的女人闯进饭厅。只听说她是程司令的儿媳。她与程家小女儿东旗一见就犯冲。东旗在大学念书,但很少去学校,一般午饭时间她开自己的早饭。“哟!”东旗趿着鞋披着睡衣出现了。“喝!”

    儿媳并不被她的一“哟”一“喝”扫去半点吃兴。

    “当真得吃回本钱呀?”东旗坐下,双手捧着腮认真看她吃。

    “当然要吃回本钱来呀,”儿媳奋力舀汤,从汤巢挑出嫩些的笋或瘦些的肉。

    “程家的伙食账可没算上你的。”东旗说。“放心,算上我,我也不交钱。”儿媳说。

    “要么说你吃了不长肉,尽长皮儿。这是吃白食的害处。”

    “白食?有你一个蹦子儿啊?我吃我丈夫的一份。”

    “请问您丈夫贵姓?不姓程吧?您不是两年前就又哭又闹地要和程家儿子离婚吗?”

    “是啊,老爷子不准离他就得开我的饭。”她成心响亮地以筷子尖杵碗底。

    “慢点,别呛着。老爷子不是你叫的,懂不懂?你在外面招摇撞骗,打老爷子的牌子住宾馆吃饭店,老爷子是不知道,要知道了,你当年怎么端着小镇户口本儿来的,还怎么揣着它回去。老爷子这辈子干得顶漂亮的就是镇压,过去镇压反动派,现在镇压他这个家。你亲眼看见他怎么镇压了老婆孩子。你,对老爷子,可太是小菜儿一碟了。”

    “试试看,程家别把我惹急了”

    东旗打断她:“别动不动就威胁要揭程家老底。你知道的那点老底不值大钱,上面知道得比你详细,怎么着老爷子了吗?”她把僵冷的油条揪成一小截一小截扔进豆浆,看一眼霜降,吃两口,觉出什么异样,再次打量起霜降来。

    霜降已收拾完孩子们吃后的狼藉,听两人拌嘴十分别扭,走留都不是,便上前想为东旗做点什么。

    东旗笑眯眯地,一只嘴角翘得老高:“你真漂亮!”她对霜降说。她这副神情简直跟四星一模一样,她的赞美丝毫不增添你的优越感,反而让你感到几分轻侮。霜降觉得自己是个玩艺儿或物件,只好由谁来评说褒贬。她突然看着东旗,说:“你才真漂亮!”

    “嗬,逗死了!”东旗格格笑起来:“她还会还嘴!”她对程家儿媳:“你听见没有?”

    “怎么没听见,吓我一跳。”儿媳答道,把碗一推,用一把擅香扇朝鼻尖飞快地扇。

    霜降正要收东旗的碗,东旗手一挡:“这院的保姆分工很清楚,你不必管我的事。等她吃够。”她指指儿媳“你去把她啃的骨头收拾掉。按说你该为她服务。”

    “不用不用。”儿媳笑得客客气气。“才来这院后没多久吧?对了,我有裙子衣服穿不得了,哪天拿来你试试。”

    儿媳对东旗:“这小丫头倒穿得不俗。”

    东旗对霜降:“她的东西可不是白拿的。拿点儿破烂贿赂你,回头你得让她使唤死。”

    儿媳道:“你爱信就信她的吧。”

    霜降只微笑,一时判不出她俩谁比谁好。待她收恰碗筷时,听东旗问儿媳:“你要不要冰箱,我卖你一个,我刚托孙拐子买了个新的。原先那个也不旧。听说你的冰箱坏了?”

    “多少钱?”

    “你先看看再说吧。”

    “我手里没现钱,除非你把我那套落地音响买过去。”

    “你别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我知道好东西全在我哥哥手里,剩给你的都是垃圾。你想把那套破组合音响给我就不付现金?”

    “我说了不付现金吗?我说我迟付几月”

    “逗什么呀,等你一拿到离婚判决书。我上哪逮你去?

    还不就让你彻底赖掉啦?”

    “找你哥要钱去啊。”

    “我哥那点钱是拿十年徒刑换来的,他可不会帮你填坑。”

    “那你找老爷子要去。唉,对了,你那冰箱噪音大不大?”

    “基本没声音,你动我爸什么脑筋?你当你还跟前些年那么得我爸爸宠呐?”

    “哪儿敢啊?”儿媳站起来。“我还得回去上班,冰箱的事再说吧。”

    “我可没催着你买,知道你那几个缺德钱不那么容易搞到手。”

    “谁能和你们程家的缺德劲儿比啊。”

    “怎么就有那种爱到缺德人家吃白食儿的主儿呢!”东旗也站起身,相跟着儿媳走到门口:“明天见。”两人同时说。另一个小保姆提着拖把站在门边,东旗对她笑道:

    “要听就大大方方进来听,在门外支着耳朵,累不累?”飘飘摇摇走几步,她回头对那小保姆:“你可别喝我剩的牛奶、我得过肝炎。真的。”

    小保姆哼着流行歌拖地板,霜降发现她一点恼意也没有。她告诉霜降,东旗学问好,会讲澳州话英国话美国话。十年前,东旗在大学跟一个美国留学生相好了,程司令马上打电话叫学校停她的学籍,派人把她带回了北京。

    程司令问:那个小美国佬什么出身?东旗答:五代贫雇农,父亲是美国的老革命,在美国领导穷人打土豪分田地,参加了美国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之后她笑;这下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您不是要到全世界去实现****吗?程司令最后下令掉销东旗偷偷办好的护照。东旗举着瓶安眠药,对父亲说:要么我死,要么你成全我。程司令说,你吞了它们吧,你死了我也不必添个杂种孙子了。东旗后来嫁的是程司令过去一位下级的儿子。刚结婚,全家都巴结东旗;几年后,东旗公公升得飞快,噌噌噌,成了程司令的上级。而程司令大大减了权势威风。有回东旗跑回来,跟父亲喊:“居然让我去买酱油!厨子休假,凭什么该我去买酱油!”那以后东旗常常回家来住,终有一天住着不走了。她对外的理由是;婚姻妨碍她求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