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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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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望月楼。

    临街的几个大包间儿有几个算几个的被贵人包下, 从二楼到三楼,这价够得上寻常百姓家吃上一年的白米饭了。

    阿平在望月楼里, 是数得上资历的“老跑堂”了, 他拿肩上的巾帕子擦了擦汗, 正欲歇歇脚, 门前台阶又停了辆两驱的马车, 虽然只得两驱,可马车两旁的三叉戟标志却让阿平一眼认出来——正是最近京畿中谈资最盛的鄂国公府。

    虽然京畿往来平头百姓多, 贵人更多,可阿平还是不敢怠慢,一溜小跑地跑了过去。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圆眼丫头率先从后面一辆车跳了下来,她小碎步上前,左右看看车流, 稀奇道:“大娘子、二娘子、四娘子,外边可真热闹。”

    一边已经掀了帘子, 先是一个杏眼微黑的红衣小娘子下了车,随后一个身着素淡青衣的端丽妇人亦随之下了, 阿平下意识打了个千,正欲转身领着人进门, 却先下车的红衣娘子朝里喊:

    “阿蛮姐姐, 你到都到了, 还别扭什么, 快些下来!”

    阿平心里打了个突, 立时意识到里面便是近来盛传的京畿第一美人——

    哪个男人心里没点想头, 纵然他只是个低下到不能在再低下的跑堂,看两眼总是不亏的。下意识便期待起里边即将下车的第一美人来。

    待见一双手先扶着帘,露了出来。

    光光只是一双手,如顶级白瓷,薄胎清透,十指纤长,在光下照得仿若透明冰玉一般。而后一张笔墨难描的脸露了出来。

    阿平心下一窒,不敢多看忙低下头来。他读书少,会的词不多,却知道这世上若当真有九天玄女,大约便是这般。

    如春日枝头最嫩最艳的一朵粉桃,小娘子一袭软糯糯的粉缎齐胸襦裙,品红缎带,品红披帛松松懒懒挂在身后,身段高挑袅娜,不过堪堪站着,便跟鹤立鸡群似的。

    尤其那张脸,眼如秋波,唇如朱丹,不笑亦喜,让人见之忘俗。

    阿平哪里见过这般绝色?只觉得自己气都快喘不匀了,悄悄深呼了口气,见周围那些个行人和客栈中人都不约而同地大喘气,才心下平静了些:仙女么,见了总是要大吃一惊的。

    后边一辆马车陆续下了三人的侍婢,一行人由阿平领着往三楼走。

    阿平竖着耳朵听后边小娘子们嬉笑谈论,却半天没听到第一美人开口,心下正诧异其性格冷淡,却听那年纪最小的红衣娘子道:

    “阿蛮姐姐,今日这般喜庆,你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

    苏令蛮心里的滋味哪里是能用高兴还是不高兴解释的,复杂得便跟打翻了厨娘的调味篮似的。

    女子在初涉情爱之时,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期待,即便现实向左,可总希望凭着那一点不同的情感左右对方。

    苏令蛮亦然不能免俗,甚至因着早年的经历,她要的更干脆更纯粹,若不能给足所有,那干脆便一点不要。她既清醒,又不清醒。

    清醒时想着一刀两断,日子总不至过不下去;不清醒时又想着那人熬煮的红糖水、买来的月事带,抱着哄时的轻柔蜜意。

    情爱这东西,沾了,即便是仙女,又如何能淡然得起来?

    除了向“它”俯首称臣,又有何他法?

    何况苏令蛮这素来是泥土堆里打着转的俗人,才尝到一点甜头,又立刻斩断了,那心里更是柔肠百结,复杂难辨。

    长长的羽睫收敛起眼中的所有情绪,再抬起时,便只剩下古井无波:“无事,只是想着一道方子罢了。”

    苏馨月虽然和离归家,但依然梳着发髻,这些日子显见要开朗些,点了点她额头:“……你啊,呆子。”

    呆子笑笑,立时又看呆了一片人。

    苏令蛮被看习惯了,不论是胖时的“嫌弃”,还是如今瘦时的“惊艳”,对她来说并无分别,被苏玉瑶扯着、苏馨月领着便去了早先定好的包间。到得二楼,甚至还见到段艿几个书院结拜而来的熟人,各自打过招呼,去到三楼,熟人便更多了。

    罗意可跳着过来,“阿月姐姐、阿蛮姐姐、阿月,你们可来了。”

    望月楼的包厢临街有五间,此时早就被炒得价格翻了翻,几位长安城里数得着的爷干脆在厅内,见这一行人上来,目光齐刷刷地便扫来,甚或几个郡主、十二诗社的成员亦陆陆续续在外小话,罗意可朝角落努了努嘴:

    “阿蛮姐姐,你看,那人也来了。”

    她一向不惮于表现出对王文窈的不喜,苏令蛮一眼过去,便见人几乎是同样鹤立鸡群的王二娘。看着王二娘目光闪烁,暗藏的一缕嫉恨一下子便被苏令蛮瞅见了,她淡淡地笑了笑,若让莫旌来看,必定要大惊小怪地道“苏二娘子怎么被主公上身了”之类的傻话。

    “蝇营狗苟,谈什么光风霁月,还不如我等俗人。”

    这一笑,同样透着股“杨廷式”的冷淡疏离,拒人于千里,高傲又……欠揍。

    王二娘朝她比了个手势,已经挥开姜十娘几人,走了上来:“听闻苏二娘子前些日子身体不适,最近可好些了?”

    苏令蛮素来是喜欢直来直去的性子,偏生这王二娘绵里藏针、口蜜腹剑,她不喜极了,奈何没有直接怼回去的资本以免拖累了鄂国公府,只得应付地浅笑了下:

    “不及王二娘子身康体健,”苏令蛮转了个话头:“前些日子做梦,总有个漂亮的小丫头在梦里乱窜,奈何断了头,将阿蛮魇着了。”

    她装腔作势地扶了扶额头,见王文窈一瞬间瞳孔紧缩,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

    苏玉瑶在旁已经渗得缩了缩肩膀:“阿蛮姐姐,大白天光的,说这些作甚?”

    “许是死得冤,找我诉苦来着?”

    苏令蛮状似不经意地道,这回王文窈面上却滴水不漏了,她遗憾地叹了口气,苏馨月作为和离之妇,一直乖巧地在旁站着不多话,几人假模假式地说了番话,苏令蛮一行人便径直去了定好的包间。

    姜十娘偷偷觑了一眼王二娘子,她阿爹在王右相手上做事,嘱咐她必须捧着这王二娘子,可时间久了,姜十娘便有些怕她。

    这人人前都是一副笑模样,端庄大方,可有一回被她撞破王二娘折腾下人,当时被那阴鹜的眼神给吓着了,险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姜十娘自己一个不顺,也会折腾下人、摔摔打打,可也没有拿着有倒刺的皮鞭专门抽人腰间那块软肉的,一鞭子下去,血肉横飞。

    那边罗意可丢下族中姐妹,溜溜达达地跟着苏玉瑶进了包间,见苏令蛮一直懒洋洋的,不由肘击了下:“哎,阿瑶,怎么你家阿蛮姐姐心不在焉的?”

    苏玉瑶摸不着头脑,摇了摇头。

    苏馨月是过来人,早就看出了点苗头,只她不是会背后说人的,见方才领路的小二取了花笺来点,便按着众例给人上了壶玫瑰花茶,点了什锦糕、茉莉花糕等五六样糕点,正说着小话,包厢外便传来一阵喧哗。

    “小二,外边出了什么事?”

    苏文湛敞亮的声音道:“妹妹们,大兄几个没订着包厢,不如拼一拼?”

    苏玉瑶已经嘴快地应下了,于是哗啦啦跟赶鹅似的进了一群人,苏文湛、苏和安,并几个在京畿的苏家旁支,还有几个面生的青年郎君,俱是风流潇洒公子哥儿,身上穿戴俱是上好的。

    几乎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先瞥了一眼窗边的粉裙女子。

    尤其一个清秀的小郎君,立时便脸红透了,苏玉瑶与苏令蛮咬耳朵:“阿蛮,那是鸿胪寺卿的小儿郎,杜家的,已经考中了廪生,现下在国子监读书,听闻很是钦慕你。”

    “你怎知道?”

    “大兄说的。”

    罗意可脸红红地补充:“杜家是个规矩的,向来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就算妾生子,也抬不了良籍,养在正妻名下,所以家里疼女儿的,都望着杜家的儿郎呢。”

    苏令蛮看着罗意可羞赧的脸,悄悄问:“阿可,你欢喜他?”

    罗意可忙不迭摇头,脸都吓白了:“不,怎么可能,毛都没长齐……”她捂住了嘴,惊诧地发觉苏文湛眼神飘来。

    苏令蛮近些日子受情爱所苦,一眼便看出了点苗头:“阿可,你莫告诉我,你看中那花心大萝卜了?”

    苏文湛这换小情儿换得轻快的放浪之人,竟然也有羞涩的小娘子欢喜?

    正要多言几句,街下已是一片喧哗声,苏玉瑶起身往外一探:“两位姐姐、阿可,快来,威武侯快过来了!”

    甲胄相击,铁蹄阵阵。

    苏令蛮不大乐意,却被苏玉瑶生生扯着,到了窗前。

    恰见一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从远处而来,她是第一回见到杨廷这般模样,甲胄披身,冷肃威严,除开过分俊美的脸,整个人便似浴血疆场多年的老将,整支队伍充满了冲天的煞气。

    临街的百姓俱都一时间噤若寒蝉。

    这是一支杀过人见过血的虎狼之师,与在京畿卫里混日子的二代不同。

    苏令蛮怔怔看着,却听苏玉瑶轻声道:“这么看,威武侯好似瘦了许多?”

    瘦了,五官越显凌厉,眉峰隆起,更显得那双眼含了冰粹似的,冷得吓人。

    苏令蛮心中同意苏玉瑶的话,她甚至能说出哪里瘦了,脸颊上多余的肉去了,下巴更尖,崩起脸时更吓人,她正要收回视线,却被蓦然抬起的一双眼给攫住了。

    那一瞬间亮起的光,仿佛虎狼一般捉着她,冰雪化了,很快又重新凝成了万年雪山。

    杜文德小心翼翼地靠近苏令蛮,清秀白嫩的脸红着:

    “苏二娘子安好。”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