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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从中搅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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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二娘子许久不见, 您这回来还是老位置?”冯三笑盈盈地迎上来, 并不为苏令蛮宽胖于常人的身材侧目。

    苏令蛮丢了一粒碎银:“二楼带路。”

    东望酒楼的一楼, 为平日爱饮些小酒的市井小民常去之处,吴镇等人自是不会与这等闲杂人混在一处。二楼则专为定州城有身份之人所设,至于三楼,在苏令蛮有记忆起, 便没见人真正踏上去过。

    据传那里,有天下最烈的美酒,最艳的美人。

    ——就连定州太守, 亦只能在二楼逗留。

    按东望酒楼的规矩,三楼只招待两种人, 艺绝天下,或位尊极顶——这艺,不单指文武之艺,医术、调香、舞艺等等小道, 亦囊括在内。而这位尊极顶的话一放出,更让人觉得这掌柜是痴心妄想,除开位尊九五的圣人,还有谁能称位尊极顶?

    据传有一任定州太守不信邪,掀桌强登, 最后却不知为何悻悻而去,就此不了了之。

    于是, 便有人暗中揣测, 这东望酒楼敢如此狂妄, 背后必是有京畿的权贵撑腰。便城里最横的地痞流氓,也识趣地绕道而走。

    苏令蛮从来不信这三楼的美酒美人,权当掌柜为自己贴金,但这不妨碍她喜欢酒楼的好酒好菜,来得勤,与冯三便也熟了,台阶被她踩得咯吱咯吱响,掩盖住她低下去的声音:

    “小三儿,我镇表哥在哪个厅?”

    “镇小郎君并未在雅座,今儿个,我东望来了一群京畿国子监儒生,说是要破一破这规矩,镇小郎君与他同窗都在外间观看。”冯三一脸与有荣焉。

    苏令蛮愣了愣:“你们酒楼的规矩,都传到京畿去了?”连国子监儒生都上门踢馆?这该有多闲?

    冯三被她一脸的不信刺激了,忙解释道:“可不?这大梁开国以来,可还有哪家酒楼有我东望的渊源?”

    从古至今,不论是文人骚客,还是世家列族,都爱问个出处,酒楼界寿岁最长的东望酒楼,确实在大梁朝还是头一份的,尤其是这规矩——

    大约这世上自命不凡之人都希望能搏一搏眼球的。

    可惜,东望酒楼的掌柜奇怪,不开连锁,更不爱往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跑,只肯守着这北关,却也正因这不同寻常商贾的风骨,倒让各地有才艺之人一波一波的涌来。

    即便如此,苏令蛮仍觉得奇怪,不由问道:“东望自是不俗,可国子监人又如何会来这北疆之地?”

    北疆距离长安何止万里,便乘上最速之舟,亦需半月。

    而就连她那顽劣的庶弟都知晓,学不可一日懈怠。国子监里那些,将来可都要为官做宰的,怎么出得来到得了?

    差异让她几乎忘了刚刚“捉奸”的劲头,冯三神秘地笑了笑:“苏二娘子,此事……便不是小三儿能说的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踏上了二楼。

    酒楼占地极广,临窗以各色屏风半隔出一间间雅座,窗外一顷碧波,街上游人如织,端的是一副民生半景图,地方通透敞亮,半拢屏风又保持了坐客一定的私密性,极受文人雅客的欢迎。另一头,则是一座座封闭式花厅,若有私宴,必是闭门欢饮。

    二楼正中,隆起一座离地一米的方形高台。

    当然,与那等市井的俗艳戏台子不同,这高台是当今墨门第一人韩秋子所设计,又请来蜀地工匠精工细作而成。韩大家之作,便苏令蛮这等人对建筑无甚品鉴之人,亦能看出其高贵典雅,不同流俗。

    如今往常空空如也的高台之上,约莫站了十几人,或高冠博带,或锦帽貂裘,个个都衣着不俗,气质儒雅。

    高台后方嵌入的白璧挂屏之上,已经满满地铺陈了一璧宣纸,其上行草楷书,各色游龙。

    定州城数得出名望之人,不论老幼青壮几乎都来了,围拢着高台的桌几早已爆满,甚至有一些人痴痴站着,只为一睹那国子监廪生——便她那“喝花酒”的阿爹,亦放下了生平爱好来了。镇表哥,甚至太守的大小郎君等人,更是满面向往歆羡,至于苏令娴……

    苏令蛮转头要寻,却被斜后方递来的一柄长形物体阻了,她垂头看去,沁凉的刀鞘透过厚厚的狐皮大麾以一股巨力企图将她往旁拨去。

    苏令蛮岂是能随便让人就拨开的?她稳住下盘,转头回望,不意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睛,眼前少年郎君一身鸦青色长袍,皮肤黝黑,与时下流行的文弱美少年不同,充满了健硕的阳刚之气。

    刀鞘的另一头直直握在他手中,苏令蛮皱眉不悦道:“这位郎君何故如此无礼?”

    林木看这胖妇人堵着楼梯口不动,眼睛不自觉往后一瞥。

    苏令蛮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安安静静站着一人,那人一身玄色缂丝长袍,浑身素裹,别无长物,可偏是这样寡淡,一旦被人注意到了,却也无法让人将目光从他身上抽离——即便,他带着幕篱。

    这人可真冷淡。

    苏令蛮不自觉摩挲了下肩膀。

    “这位小妇人何故挡道?”

    林木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倨傲,对这胖妇人的眼神分外不愉,竟看他家郎君看呆了,真正不知所谓。

    苏令蛮这才发觉自己庞大的身躯竟将楼梯口给堵住了,连忙往旁让开来,歉意地表示道歉,待林木抬腿上楼,腿快速地一伸,林木“哇哇哇”地单脚跳开:“小妇人好生无礼!”

    苏令蛮遗憾地拍拍手,竟然没有绊倒他,一边抬着下巴,与林木比傲:“黑面郎君,你叫我小妇人,不也无礼?”她可梳着未嫁女的发髻。

    “阿木,道歉。”

    如玉碎冰击的声音,即便是为苏令蛮主持公道,亦透着股冷淡和倦意。

    林木这才发觉,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将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误作了妇人,挠挠脑袋别别扭扭道:“这位小娘子对不住了。”

    “无妨。”

    苏令蛮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见林木道歉真诚,便放过了他。

    正当这时,酒楼小掌柜刘轩竟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素来不苟言笑的面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不知清微远道而来,轩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这边请,这边请。”

    小掌柜的满面笑容没有惊吓住苏令蛮,但两人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往三楼跑的情况让她呆住了——这人究竟是何人?

    是艺绝?还是……

    她将目光落到了高台上作画论诗的国子监廪生身上,思及冯三神秘地微笑,突然对那人的身份好奇起来。

    清微?

    清微。

    她想不起当今世道上,有哪一个大家叫这个名的,那么——能登这三楼之人,必是极贵了。

    看着忠心耿耿守在楼下的“阿木”郎君,苏令蛮第一次起了丁点好奇心,可待触及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上高台提笔作诗时,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好奇心立时丢到池中喂鱼了。

    ——是啊,有这等出风头的好时机,她这个好姐姐,又怎舍得放过。

    苏令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吴氏与她的眼神一触,不知怎的心里一颤,怔怔然收回手,“阿娘,阿娘不是那个意思。你年纪小还不懂……”

    苏令蛮垂眼,轻轻笑了一声,“年纪小……”

    此时苏令娴带着巧心、弄琴已经行色匆匆地进了花厅,身上的大麾还及解开,眉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见众人都站着不说话,忙道:“拜见父亲、母亲,拜见大舅舅。”

    苏护刚刚被二女儿忽视的恼怒,终于有了出口:“娴儿,你是怎么看着妹妹的?竟还让她来花厅!”

    苏令蛮看着苏令娴满面羞红,蓦然开口道,“阿爹,便是发脾气也该找准正主啊,莫非你觉得大姐姐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拦得住我?”

    她阿蛮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了的。

    苏护语塞,只觉得今日这二女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往日虽骄横,却也从未敢明目张胆地把这脾气带到他面前的。

    吴仁富出来打了个圆场,他本就是圆滚滚的身材,笑起来更是一团和气,见之可亲。

    快走几步来到苏令蛮面前,弯腰便是一个大礼,口中不住地道,“阿蛮,此番事情实是大舅舅的不是,请你万万原谅则个。”

    苏令蛮看着大舅舅发顶露出方巾的几绺白发,想起幼时被他牵着上街到处溜达闲逛的快乐时光,目光不由柔了柔:

    “大舅舅,阿蛮并不想为难你,只是想求一句明白话。”

    吴镇抬头问她,“阿蛮妹妹想要问什么?”

    他生就一风流多情的桃花眼,这样直勾勾看来,便像是秋波暗送,让人凭空多了几分念想。

    苏令蛮的脸,红了。

    当年虽然是大舅母上门,殷勤地要将两家的姻亲关系继续到下一代,加之吴氏怕女儿嫁双总是有些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