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他说:“我早就没钱用了。昨天晚上打麻将,我输得溜光的了。”

    “你在公司里拿好多钱一个月?”我装做很随便地问他。

    “第一个月拿四百,第二个月起开始拿六百。六百元经得我几用?”

    “钱多多用,钱少少用。”

    我们说话的时候,何强来了。他停下摩托车,摘下头盔,笑嘻嘻地看着我“你今天来得早呀。”他说“平时你是没有十点钟不来的。”

    “你这就是讲鬼话。”我指出说“只是这两天来得晚了点,今天我不是最早来?”

    我们说话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大家嘻嘻哈哈地说了气有味的话,接着就步入办公室去假装各忙各的。其实没人忙,今天大家都是来拿薪水的,我们都不是有钱人,当然都记得发薪水是哪一天,而且有的人也像我一样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但是刘总的姨妹——那个公司里的出纳,迟迟没有露面,直到十一点都过了,她才坐着江哥的桑塔纳驶来。她手上提着一个包,里面自然是装着我们的薪水。她一下车就匆匆走进了财会室,一些等不及了的人就跟着涌了进去。我没急着挤进去,我的那点工资还不能让我这么理直气壮。我跟穿得很潇洒的江哥说着话。江哥今天穿一件金利来蓝条纹衬衣,系一根很精美的领带,下身一条料子极好且笔挺的西裤,脚上自然是锃亮的黑皮鞋。

    “江哥,看来看去,还只有你最潇洒。”我说。

    江哥睃我一眼“你也潇洒。”他说“一个人自由自在最潇洒。”

    “江哥,我不是恭维你,你左看右看都只是个三十几岁的人。

    你没有四十岁吧?”

    “四十四了,”江哥说。

    “你是吃了什么药而不出老?”

    “老鼠药。”江哥笑笑。

    何强领了工资走到我面前“你去领薪水,”他说“去罗,没有几个人了。”

    我一笑,转身走进了财会室。财会室里还有两个人,他们正站在桌前数钱,他们手上拿着的是五十元或十元一叠的旧票子。桌上摆着一个十六开本的工资册,我走了过去,眼光当然就落在工资表上,工资表的上方用碳素墨水写着带点隶书写的“一九九四年九月份工资造表”下面是两串人名,公司成员的名字全在这页纸上,第一个名字是江哥,第二个是何强我排在第二排人名的最后一个,工资数额那一栏写着:“400元”我脸噗地一红,我只能是这样说,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脸红到了耳根。我是这份名册上薪水最低的,我只能和那个负责烧茶水的公司职员——一个某单位退休后来公司里打工的老头比,他也是四百元。这个一天到晚很开心,时而还唱几句花鼓戏的老头的名字立在我上面,也写着“400元”

    “你签名。”刘总的姨妹把钢笔递到我面前说。

    我红着脸签了名。我签名的时候不但表情不自然,手也很僵硬。我相信我的羞怯被刘总的姨妹和那两个数工资的青年捕捉到了。刘总的姨妹从抽屉里拿出四百元递到我手上时,用那种我讲不出味道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你数一下。”她冷淡地说。

    我没有数,我的自尊心不准我在他们面前数这叠十元一张的旧币。我将她递来的人民币放进裤口袋,立即转身迈了出来。我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就是他妈的下海?这连脚背都没有打湿!我简直是一脸仇恨地走到何强面前,何强当然知道我的工资是多少,他的眼睛不是白长在脸上的尽管两眼间的距离很开。他的工资数额栏里写着:“1200元”他当然会留心我的薪水是多少。我毕竟是他介绍进来做事的朋友,而且还是他很好的大学同学。“我请你去吃饭?”他用那种狗屎样臭烘烘的同情和过意不去的目光盯着我说。

    我会要这种臭烘烘的同情吗?我感到我就像一条打架打输的狗一样被他同情着。早两年的夏天,我们去水陆洲游泳,我和他见两条狗在旱地上打架,他就是这种眼神瞧那条打败了而跑开的狗的。“不,”我请他的同情见他妈的鬼说“我中午回去吃饭。”

    “你回去做什么?”他继续用这种目光瞧着我。

    这种眼光瞧得我很难受“我家里还有事,”我撒了个谎“中午我舅舅会来。”

    第二天我在家里睡了整整一天,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地睡着,不断地醒来又不断地入睡。我哪里都不想去,我也没有他妈的地方可去。晚上看电视一直看到每个电视台都打出“再见”的字体,才关掉电视机又睡觉。次日我同样是与睡眠为伍,整个白天都是醒醒睡睡,晚上又是两片目光落在电视机上,看那些一件事情拉得很长很长且拖得你很有脾气的电视剧,直到“再见”我如此这般地过了几天,心里觉得这个世界太拒绝我了。一天晚上,我打开电视机,首先是看湖南有线台的一个台湾肥皂电视剧,觉得这个电视剧太牛胯里马胯里地乱扯了,就气愤地换了台。我换的是长沙电视台,长沙电视台上打出的一则广告却唤起了我的兴趣,甚至又燃起了我的什么鬼希望。这则电视广告是这样的:皇后大酒店即将开业在面临开业之即,皇后大酒店敬告长沙的广大朋友诚聘三名部门经理和十名服务小姐。招聘部门经理条件如下:一、凡具有大专学历以上文凭,执本市户口,具有独当一面的工作经验在两年以上的男性均可应聘。

    二、年龄三十五岁以下

    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一个饥渴的男人在茫茫沙漠上走啊走终于看见了一片绿洲。我大学本科毕业,三十五岁以下,男性我决定去试试,说不定运气很不经意地就来了。我躺在床上,睁着两只兴奋的然而又很疲惫的眼睛,久久地想象着我将面临的招聘。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运气要来了。也许运气要来了,我对自己说。我索性爬起床,从抽屉里寻出一枚五分的看上去很新的硬币,我虔诚地把它捧在手上,坐到了窗前。桌上的闹钟指着子夜一点,世界那么寂静,只有远处湘江里轮船吼出的呜呜声淡淡地飘来。我望着窗外黑沉沉的苍天,对着几颗闪烁的星星说“是国徽就是好运来了,是粮食就没戏。”接着说了声“上天保佑”就把手中的硬币轻轻地往上一抛,硬币迅速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蹦了两蹦,又滚动了尺来远,静止不动了。我一看,是国徽,心里不免就有几分高兴。我曾听一个老人说,半夜里许愿最灵,因为冥冥中有神灵窥伺。神灵是不跟人开玩笑的。

    翌日很早我就醒来了,我觉得太阳还在山那头我就醒来了。我只睡了三个小时,但一醒来就觉得精神很好。我抽了支烟,看着烟雾在窗前缭绕,接着我拿起钢笔和纸,开始写起简历来。我的简历很容易写,几句话就完了,但是又觉得应该把自己的意思在这份简历中表达出来。我于是就开始思考了,我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然后撕下这一页又开始重新写。我的简历刚刚写到一半,何强来了,门叩得嘭嘭嘭嘭嘭地响得很嚣张。

    “我还以为你睡了没醒呢,”何强走进来说,脸上仍是那种狗屎样的关心。

    “六点钟就醒了,”我说,伸了个懒腰“在屋里写东西。”

    “写什么东西?”何强说,径直走到桌前,拿起我写的简历看着。

    “昨天看到电视里一则招聘广告,”我说,递支烟给他“想去试一试。”

    “什么招聘广告?”他说,昂起他那张晒得很黑的脸。

    我便把昨天电视里招聘广告的内容大概说了几句。“这只是一种广告,”他看着我,非常理解的样子“这是告诉市民,皇后大酒店要开业了。你莫以为他们真的要在外面招聘经理,招聘小姐倒有可能。部门经理一般都是自己信得过的铁哥们。”

    “我也没抱很大的指望,”我听他这么一分析,心里有些失望了“但是还是想去看看,反正呆在家里鬼事情都没有,给自己寻点事做。”

    “你不想在我们公司干了?”何强说,不等我回答又一脸正经地说:“你的工资问题,我昨天同老板说。刘总昨天问起你,我说你这几天没来,就说了你只拿四百元工资的事,刘总说这个月给你加两百,要我告诉你。

    “我谢谢你这杂种!”我骂了句何强,有时候骂脏话也是一种亲热的方式,这是男子汉之间的亲热,是朋友你才骂。“我在你们公司发挥不了自己的作用。对拆迁这一套,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我不善于同吵吵闹闹的市民打交道,我在这方面非常不行。”

    “我最开始也和你一样,人是可以改变的。”

    “你能改变,我改变不了。”我说“我其实很佩服你,你这杂种对这个社会很有适应能力。我这样的人只能干别的事,真的咧。

    你不要以为人人都是你。”

    “你是不愿意改变,你并不是改变不了。”他希望我不离开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改变不了的!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好事可以变成坏事。人是可以变的,晓得啵?”

    他说了很多,但是他说服不了我,我不是拆迁户,他也没有那一定要攻克我这个“堡垒”的决心。他身上尽是事“我还尽是事。”他说,做出要走的样子。

    我没有留他,也没有跟他走。“你去忙,你反正很忙。”我只那么看得起他的忙道,把他送到门口。他骑着摩托车走后,我又坐到桌前,把自己的简历写完,又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遍。接着就瞧着苍天,天上飘着一朵淡绿的云,这朵云朦朦胧胧地像一条巨大的狮毛狗。我有好久没看见涛涛了,我非常想见到她。我点上一支烟,走出门,走到街上的一家小南食店里,这处店子里有台公用电话,红红的,很普通的那种。我打了涛涛的叩机,一连打了两次。接着,我就有点紧张地站在一旁等待,目光充满期待地热切地盯着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不一会,电话响了,南食店的女人拿起话筒问了声,把话筒递给我说:“你打的叩机。”

    我说:“你在哪里?”

    “我在河西。”涛涛说“我正在这里谈厂房的价格。”

    涛涛曾经说过,他们老板要她寻找厂房,准备开一个皮鞋厂,做那种假冒名牌的皮鞋,皮鞋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叫做“伸脚散”“是做伸脚散的皮鞋吗?”我问她:“嗯罗。”她说“做伸脚散,到时候送一双给你。”

    “厂房已经联系好了吗?”

    “基本上联系好了。”

    “那我要叫你厂长罗?”

    “不是厂长,叫销售科长。”她在那边一笑。

    我们开了几句这样的玩笑后,我说:“今天我很想和你见见面。”

    “今天不行,我还有许多事要办。”

    “你就不给一点时间给我?”

    她回答说:“实在没办法,对不起,张军。”

    我沉默了几秒钟“晚上可以见面不?”我非常难过地问她。

    “晚上可能不行。”她解释说“我这几天特别忙,因为事情还没办好。”

    我清楚她这是搪塞我,没有忙得什么晚上都不能休息的。再说她如果看重我,再忙再重要的事情拖着她,她也会丢下来见我。

    爱情是可以把什么事情都放在一边的,而她是在努力回避我的追求。“张军,就说到这里要不?”她见我不说话,探询道“我要放电话了。”

    “涛涛,”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没话说地叹口气说“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她马上打断我的话开玩笑道:“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受不了,是不?”

    “不是,只要你过得比我好,我就为你高兴。”

    “谢谢你,张军。”她在那边愉快地说“谢谢你的祝愿。”

    “我这是最后一次跟你打叩机,我再不会打你的叩机了。”我一字一句地说。我放下电话,表情麻木地付了电话费,匆匆走进家里,觉得自己要死了。

    我调整了下自己的思维,感到自己此刻还不会死。我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发型,又换了件平常穿在身上显得很精神的衣服——这是一件咖啡色亚麻布长袖衬衣,何强曾说这件衬衣的领子造型很好看,江哥也说这件衬衣的口袋造型好看,然后我拿起桌上的简历,决定立即去皇后大酒店应聘。按照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的法则,说不定这个世界也有我张军的用武之地。我出了门,走到街口上,对驶来的一辆夏利的士招了下手,的士很听话地在我面前停下了。在长沙,我这是生平第一次只身坐的士,我钻进的士很精神地抬手往前一指,冲的士司机很有格的模样说:“去蔡锷路皇后大酒店。”

    于是汽车往前驶去,载着我和我的一点什么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