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德川家康6·双雄罢兵 > 第三十三章假痴不颠

第三十三章假痴不颠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龙王殿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a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骏府城内庭,秋花盛开。

    虽为七月,到处却已洋溢着初秋的气息,廊下吹进的风,给人以秋高气爽之感。德川家康闭着眼睛,听跟随秀吉出征九州的本多丰后守广孝派来的大村武太夫禀事。一旁是大久保彦左卫门,另一边乃本多作左卫门,稍远处则坐着由京城赶来的茶屋四郎次郎。

    “这么说,少将大人在筑前攻打严石城一役中,并未立下寸功?”大久保彦左卫门不时代家康发问,以弥补大村言之不详。

    “是。少将大人率领的是第二队。当他到达时,城已经陷落。”武太夫不无遗憾道,他的脸在战场上晒成了古铜色。所谓少将,乃是给秀吉做养子的于义丸——羽柴秀康。于义丸现衔三河少将。此次出征九州,他以大将身份被编入佐佐成政队伍。

    “唔!赶到时,城已经陷落了。是敌人不堪一击,还是少将的队伍行进得太慢?”彦左卫门道。

    “此事少将没有责任,因城池陷落比预期提前。正因如此,少将觉得失去了一次获得战功的机会,很可惜,还掉了泪。”

    “嗯?流泪?”家康突然道。

    “是,佐佐陆奥守发现后,在家臣面前赞他不愧是德川之后,是众人的楷模!”

    “是,是应时时有进取之心。”彦左卫门看了家康一眼道“本多丰后守立了大功,少将大人表现也不错。因此,大家可以平安无事与关白于十四日回大坂,是吗?”

    “是。大坂有庆功宴。本多广孝大人说,若主公去大坂祝贺,他会留在阵中等您,因此特意让小人来相问。”

    “哦。”彦左卫门点头道“他这么说的?”

    家康无言,眼睛半睁半闭,像是睡着了。彦左卫门又道:“主公。”可是家康依然如老僧人定般纹丝没动。

    冈崎来的本多作左卫门呵呵笑了。“好好!你下去歇息片刻。待我们和主公商议过后,再告知你。”

    武太夫有点疑惑地退下了,作左卫门看了彦左和茶屋一眼,又笑了。“主公似乎真的睡着了。”

    彦左卫门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最近主公为了西乡局的佛事,甚是疲劳。”

    “彦左,你看主公有些心灰意冷了吗?”作左道。

    “不心灰意冷,就算不上人。”

    “我不是想让你讲大道理,告诉我,你有这种感觉吗?”

    “这是当然,我并不想讲什么大道理。这种情形,谁都应伤感。”

    “那就是大道理。不过,我还有其他感觉。”

    “其他感觉?”

    “蠢!身体上的疲倦和心上的重创不同,你没看出来?”

    “两方面都有。总之,西乡局这位贤内助,已经没有了。”

    “哼!”作左冷道。

    “怎么?”

    “可笑。此事还用你说?”

    “啊呀!老人总有许多大道理,还是不要谈为是。”本多作左卫门已经不再理他,转向了茶屋四郎次郎。茶屋吃惊地停了手,听他问话。作左卫门又轻笑一声。“主公既然能睡着,你可放心说。”他降低声音“若关白要调换领地,又叫主公去大坂,主公会怎样?”

    “这事”茶屋怕家康听到,小心翼翼道“在下在路上也琢磨过,从关白性情来看,这次可能只会提一些叙位任官之事。”

    “哦。”

    “于义丸公子已是兰河少将,故,主公大概会是正二品权大纳言”

    “哼!这不过是顺水人情。”

    “而且,可能会在叙位时,顺便替长松丸公子举行元服仪式。”

    “哦。秀康的‘秀’字得自关白之名。长松丸公子也应有同福,反正都是举手之劳。”作左卫门说完,对彦左卫门道“平助,该把主公叫醒了。这事不该我管,是主公家事。”

    彦左卫门凑到家康耳边道:“主公。”

    家康微微睁开眼。他没有睡熟,却也不甚清醒。众人的谈话他都听到了,可是没有打动他,近日他常常假寐。

    “主公!大家的话,您听到了吗?”作左道。

    “听了个大概。”

    “作左想重申自己的看法:这次庆功宴,我们不必去。”

    “为何?”

    “秀吉会有意安排一些顺水人情,对他而言,无论是权大纳言还是中纳言之位,都不费吹灰之力。”

    “作左,你认为大纳言之位会成为重担?”

    “主公这话有趣。秀吉随手就可施予恩惠,嘿。”

    “作左,关白自是随意,但我们不可为接受官位与否而困扰啊!”“这么说,主公要去?”

    “去!”家康断然道“不要以为秀吉只是关白。他为了日本,平定了九州,我要赴京去向皇室道贺。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恐怕他会让我们透不过气来。看来主公还不明茶屋先生的忧虑。若关白说要更换领地”本多作左卫门道“他故意施予恩惠,又以义理相逼,让您无法拒绝。既知道他要施诡计,我们一开始就不上套。这很是要紧。”

    家康看了茶屋一眼,绷紧丰满的脸颊“我知各位都不放心。可是,自从阿爱死后,我的心里就有了变化。”

    “变化?”

    “阿爱是个好女人!”

    “当然,是少见的贤淑女人。”

    “我把阿爱和筑山夫人作了仔细的对比。”

    “哼!又是女人!”作左卫门像要故意惹怒家康,把头掉转到一旁,不理会。

    “阿爱告诉我,要学会忍耐——她看得比我更远。”

    “是啊!”茶屋附和。

    家康的眼睛微微闪着兴奋的光芒,道:“我只要和筑山夫人说话,一定会动怒。她的话愈有理,就愈惹我发火。有理的东西,并不能给人带来福泽。”

    “哦?”作左似也吃了一惊。

    “可是,阿爱没有有理的主张。她,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心中只有怜爱。”家康说着,别过头去。本多作左卫门也禁不住要落泪了,他紧紧抿住嘴唇,控制着情绪。他清楚主公话里的意思。主公想借西乡局的生存之法,来说服大家明白这次进京的必要性。但作左卫门的不满恰恰在于此。

    主公现在是想接近秀吉,以避免战争。可是,他能否以真心换真心?作左以为,走这一条路如临深渊。倘若自己诚心实意,可是别人仍然机关遍布,自己必落陷阱。茶屋四郎次郎专程从京城来访,就是想提醒他们,倘若秀吉提出变更领地之事,便需拿出一个对策。

    “你们明白主公的心境吗?”众人安静下来时,作左道“主公要以情感化关白,学习西乡局侍奉主公之法。是吗,主公?”

    家康道:“有时,要据理力争、针锋相对;有时,要礼让三分;有时,无谋之谋反而比费尽心机更有利。最重要的是,把握住自己的方向,坚持下去,就定能感化。这是从阿爱那里学来的。”

    “哈哈!”

    “作左,你太无礼!我并未暗指某人,不过是在谈阿爱。”

    “在下是因为想到主公的说法,会使阿爱夫人在九泉不得安生,才忍不住发笑。”

    “她不得安生?”

    “是,不该用谎言安慰夫人,否则她在黄泉路上也不安心。听主公的患思,要以阿爱夫人那样的诚心去感化关白,一心一意服侍关白”

    “服侍?”

    “哈哈!主公天生任性,怎能像阿爱夫人那样服侍关白?若主公真能那样,只怕阿爱夫人地下有知,便要流泪。你说呢,平助?”

    大久保彦左卫门猛然把头转向一旁——可恨的鬼作左,老家伙!看到彦左卫门躲避,作左言辞更尖锐:“主公,您的道理,去说给正信他们听好了。像在下这般明白主公心思的人,听了反而有些莫明其妙。”

    “看来你是执意反对了?”

    “这不是反对,看来主公还未真正明白西乡局。她是真心侍奉主公,也是在竭尽全力与主公斗,最后因辛苦疲倦而去。她是满怀怨恨而去。”

    作左卫门的直言不讳令家康火冒三丈、青筋暴露。当他深深沉浸在追慕亡人的悲痛之时,作左竟说亡人是满怀怨恨,他当然会暴跳如雷。家康怒道:“作左,你好生无礼!”

    “不。在下不过比主公看得更透彻些。”

    “你是说,阿爱对我并不服气?”

    “何为服气?主公以为有了情意,便能轻易服气?”

    “作左,依你看,阿爱是以什么样的心思在服侍我?”

    “哈哈!显而易见,筑山夫人和西乡局是一样的。她们二人没有区别。”

    “哼,胡说!一个违逆于我,至今还留给我甚多不快,另一个却照亮了我的生活。她们二人怎会相同?”

    “主公就是以这种眼光来看世事?”说着,作左向前膝行一步,道“筑山夫人和西乡局,都想让您成为随她们摆布之人。”

    “可是一个令我不快,一个却在安抚我的心。”

    “哦?由此看来,主公果然错了。一个是想以力争来赢得主公,却惹您着恼。她小胜一着。西乡局却以极大的忍耐,以真心而赢,结果却早去。但她佯装出来的真心,却服了主公。主公才误认为她真心待您。主公未看透真相,而她输了自己的性命。”

    “你?”家康觉得自己有些反常,作左卫门强词夺理反对他时,定有非常目的,这些他了然于胸,可今日却控制不住怒气。他将上半身靠向扶几,极力压住心中不满,道:“作左,你便认为筑山夫人亦无大错?”

    “主公确实不明在下的心思啊!”“你说!”

    “筑山夫人与西乡局都在与主公争斗,前者略占上风,后者却输给了主公。”

    “为何如此说?”

    “道理很简单。筑山夫人服侍主公时,主公力量不堪;西乡局嫁给主公时,主公已颇强大。因此,在下说主公赢了西乡局,这时只有赢。这便是男人世界的道理,此时主公已罕有对手了。”作左卫门说完,如一只老蟾蜍般睥睨四周。家康一直瞪着作左卫门,不做一声。作左卫门的眼里,隐隐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伤感。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如此强烈地反对,如此大放厥词呢?

    “主公,您还不能明白?西乡局终究不能随意支配主公,便如主公不得随意支配关白一样。只有不断地斗下去。假装真心,是斗争;不发一言,亦是斗争。若您再误解她,她怎能瞑目?夫人告诉我们,至死也不能放弃斗争!倘若主公不这么看,她会一直沉沦于地狱,不得升天。”作左似有些扬扬得意。

    家康突然把手上的扇子向作左卫门打去“住嘴!狗东西,自作聪明!”

    作左大笑道:“哦?主公真恼了!”

    “你们这些人鼓动我去斗,已说得太多了。我的忍耐已到了极限。”

    “当然要斗!”作左大声道。

    “哼!”家康斥责,心头的郁闷却突然减轻了不少。因为他突然明白了作左的目的:他在防着茶屋!当然,不是对茶屋有什么怀疑,只是怕其万一泄漏出去。作左是要四郎次郎相信,家康今后已不会再与秀吉对抗。

    家康猛然朝着四郎次郎道:“你看到了吗?茶屋,这顽固到底的死老头子。”

    “嘿”茶屋低声道。

    “没想到吧?议论起事来,就无上无下了。”

    “不过,这种家风很难得啊!”“正因为大家都这么认为,作左等人便更放肆了。作左,那你有什么良策,说吧。若关白提出要改封,你欲怎么应对?我已有了对策,你先说说。”

    “哦。”作左卫门笑着膝行向前。果然不出家康所料,他是故意做给茶屋看的。茶屋四郎次郎局促不安地看看众人。彦左卫门也情不自禁攥紧拳头,探身出去。

    “在下的对策,并非用真心感化啊,主公!”作左道。

    家康纹丝不动。

    “在下以为,若是关白无礼,则立刻出兵尾张。从清洲控制岐阜,同时向后方发号施令,便足以稳住大局了。”

    “向谁发号施令?”

    “东边有我们的盟友北条、上杉、伊达,我们不可让关白像征伐九州那样,随心所欲来赏花啊!”茶屋四郎次郎忙插嘴道:“这是当然,正如本多大人所言,在下也以为,关东未定之前,关白不会对主公不利。”

    “茶屋且住!这是在下的浅见,接下来定要听听主公的见解。主公,请讲。”作左道。

    家康放下心来。茶屋四郎次郎已经对作左所代表的士风感到十分困惑。此风便是决心一定,将来到了京城,无论在什么场合,也不论说什么话,都绝不示弱!

    “哈哈,”家康大笑,道“作左,照你这么说,非得准备出兵不可了?”

    “何出此言?”

    “茶屋已告诉了我们,关白有可疑举动。”

    “这是另外一回事。主公现在应告诉在下您的心思。”

    “我所谓真心,是指善尽人事,之后就不能随意行动了。”

    “这是顾左右而言他。在下想问,若关白提出更换领地,我们当如何应对?”

    “到那时,用不着你着急,我会一举攻进北近江。”

    “哦?”“没什么好犹豫的,一旦令我更换领地,东边便不能平定。德川家康为了天下,会仰人鼻息?哼!作左,万不可把此话忘了。”

    “哦。”

    “我说阿爱给我启示,是为了天下苍生,要忍人所不能忍。我把你所说的斗换成忍耐便是。茶屋,可对?”

    “是是。”

    “可是,关白和我观点一致,现在他不会提出无理要求。此谓尽人事。因此,我打算真心实意去祝贺。他若要我更换领地,只要是为了天下,我绝无二话。”

    彦左笑了。他明白了家康和作左卫门话里的意思。他便做一做和事佬,道:“这么说,主公所说和本多大人所言,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

    “五十步与百步?”

    “假中有真,真中藏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对吧,老先生?”

    “休要像和尚那般啰嗦。无论如何,人都要有斗志,这便是天下第一要务!”

    “这斗志嘛,”彦左卫门仔细瞅着茶屋,道“若不是为了天下,斗志不过是匹夫之勇。主公乃是一心一意为了天下苍生。”

    “平助!”作左怒道。

    “本多大人气消了?”

    “想开导老夫?”

    “职岂敢!”

    “那么,刚才那些话,是与谁讲?”

    “那是在下自语,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铭记不忘。”

    作左卫门却对着茶屋长泪直流“关白大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啊!因为我们拥有令人生畏的士风。”

    “不,是骨气!”茶屋四郎次郎大声赞道“在下也只是耳闻,便说了些不当说的话。现在我安心了。”

    “茶屋先生,那些话价值连城啊!专程来此,真是难为了你。至少我彦左卫门知,万一有不测,主公会去北近江,先生会在清洲呼应。”

    “这么说,我也面上有光。”茶屋笑道。

    “那么,彦左卫门该做什么呢?我是不是当先冲向大坂。哈哈哈,托您的福,我已知当做什么了。”彦左卫门道。

    “平助!”家康郑重其事道“此次进京,你也同去。”

    “还是让在下去打仗吧。”

    “不,你已被作左的执拗影响,从今日起,多抛头露面,让世人多见识见识你这三河武士才是。”家康说着,看到大家已经疲累不堪,遂满面春风地唤着下人:“准备饭菜。”

    茶屋四郎次郎亦方觉腹中饥饿。未时已过,从早上到此时,众人顾不上用饭,一直在热心商谈。

    “主公已经下定决心了?”作左卫门问道。茶屋以为谈话终于结束了。

    “对,不过你们放心,那样无礼的话,关白怎会出口?”

    “茶屋先生也这样说。可是主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会下毒?”家康轻哂。

    “在下并非信口开河,不过提醒主公!”作左道。

    “老家伙是何意?”

    “照这样下去,主公也会慢慢变成如关白一样的狡猾狐狸。”

    “嘿,无礼。”

    “在下本不想提,可实在担心,忍不住要说。主公最近开口闭口都是为了天下、为了苍生。”

    “男儿自当胸怀大志!”

    “‘为了天下’这话,乃是关白的口头禅。主公难道未发觉您已像他一样了?”

    “作左,不必说了。”

    “另,此次主公进京,关白定会让您携夫人同去。”

    “夫人?”

    “是。大政所夫人病了,自会要您带夫人前去探望母亲。”

    “哦?”“还有。到时关白会先以大纳言之位讨好于您,然后提出让夫人留在京城。”

    “这个你放心,这样做能让夫人幸福,也是我的福气。”

    “哼,主公错了!这样做正入老狐狸彀中。等主公回来,老猴子又会提出,夫人想见公子长松丸。无论如何,他们也是母子,主公如何拒绝?如此一来,您就有两个儿子做了人质。”

    “哦!哦?”“接着,便是攻打小田原。秀吉奸猾至极,断不会像今川义元那般让您当先锋,反正这种征战胜局已定。他若要转封领地,或令您去大坂就任,都会让您进退两难。主公为了天下,就必须把天下拱手让给老猴子。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夫要赶快回冈崎,着手训练一批到关键之时能派上用场的兵,因为我们必须马上出兵尾张!”作左正说着,侍女们端了饭菜过来,他翻翻白眼,起身,道:“茶屋,我还有些事去办,告辞了。”

    茶屋以为家康会叫住作左卫门。可是,家康神色如常,淡淡道:“老头子要去?”接着,又对着作左的背影加了一句:“还是如此性急,莫要勉强!”

    饭菜已经奉上,作左却起身就走,实是任性,家康竟也未留他。茶屋正琢磨着,只听家康叹道:“真希望每日不必这般辛苦。”

    茶屋惊疑地转头看家康。主公真恼了?

    茶屋正这样想,家康对彦左卫门笑道:“平助,你上了岁数,会跟作左一样吗?可要当心啊!”“真令人高兴。”

    “哦?”“彦左时刻勉励自己,终生当如本多大人那般为人行事。”

    “茶屋,听到了吗?”

    “是。”

    “我家怎的世世代代都有这般怪异之人?关白要是知了,定会震惊不已。家臣在主君面前太过放肆了。”

    茶屋恭恭敬敬合掌致意,不发一言。

    仍旧是麦饭,还有清澈见底的酱汤,一些酱菜之外,只一条小咸鱼干。

    “饭时过了,饿了吧?别客气,随便用。”家康招呼道。

    “是,小人先用了。”茶屋四郎次郎道,他突然回想起堺港商家的饭菜。堺港商家请人吃饭,其丰盛不下此处十倍!家康即将成为大纳言,还用这种饭菜,真是可与禅堂生活相比。茶屋以怀疑的眼光扫了二人一眼。彦左卫门自不消说,四十六岁的家康,已甚为满足地拿起了筷子。

    据茶屋了解,在商家中,现在还坚持如此朴素生活,而且活得很充盈的,只有本阿弥光二光悦父子。光悦之母妙秀,乃莲如上人的忠实信徒,即使有人送她罕见的珍贵绢布,她也把它分成细细的小巾,分给出入的穷苦工匠的妻女,自己一丝不留。人或说她吝啬,或言她平和,她皆不言,只着棉布粗服。

    家康与他们一样,在用度上精打细算,以备不时之需,一心为世人着想,若非如此,便不能这般爽朗。茶屋正想着,家康突然道:“茶屋,对于世人,要多些心思才是啊。”这话太突然,茶屋四郎次郎举着筷子,啊了一声,不解地望着家康。

    “其实,有时我会想用些美味佳肴。”

    “那是,小人也一样。”

    “可是,每当那时,我就会认真思量。当我想进美味时,其实都是在身疲心倦之时。”

    “是。”

    “人总是易疲倦。”

    “是啊,主公上了年纪,当多多保重身体。”

    “茶屋,你误会了。”家康微笑,道“我不是肉身疲倦,是心倦。想用美食之念,均在犹豫不决之时而生。”

    “哦。”

    “人怎样保养,也不得百岁不死。该老时,必然会老。然,心却可始终不老。”

    茶屋不觉放下筷子,端正了坐姿。他觉得理应如此,否则就是失礼,此刻仿佛身在禅堂,听高僧说法。

    “奠要拘谨,边吃边说吧。”

    “是!”“我甚感激别人给予的帮助,也不会忽略自己的努力。因此,当我饭菜粗疏时,便是信心十足、不知疲倦之日。”

    “小人明白。”茶屋颤声道。

    “这虽不是美味佳肴,我却觉得甚好。对我来说,粗茶淡饭乃是比山珍海味更美的佳肴。”

    “主公真有神佛之心啊!”“不过,只要百姓还在受苦,我就必须想着他们,不敢穷奢极欲。百姓亦是天子子民啊!”“是。”

    “一旦想着奢糜之事,就会忘记大志。如何?这顿饭还不至那般不堪吧?”

    茶屋四郎次郎这才真正明白家康以天下苍生为念之心。主公的真诚是何等严肃啊!彦左卫门刚才说,真心即假意,假意即真心。可是,家康的诚挚几已入骨髓。茶屋想起了秀吉的奢华,泪水顿时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