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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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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午后秀儿格外烦躁不安,最后,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她悄悄溜出门,在巷口找了辆车子,然后直接报出了阿塔海家的地址。

    萨仁娜好像早有交代一样,她刚在门口下车,守门人就说:“珠帘秀珠老板是吧,请跟我来。”

    曹娥秀的灵堂设在后院,秀儿去上了香,磕了头,哭了一场。然后就抬起头对守灵的仆人说:“我要见你们大太太。”

    仆人也是二话都没说,就做了一个手势:“请跟我来。”

    萨仁娜抱着孩子坐在暖阁里,秀儿看到孩子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怜曹娥秀十月怀胎,结果给萨仁娜生了个儿子,自己撒手尘寰,地地道道地为他人做嫁衣裳。

    看她坐在那儿没事人一样,秀儿哭着嚷:“我大师姐为你家生下这么可爱的儿子,你们就算出于感激,也该派个人去给她守灵吧。我刚过去,那里就是几个仆人,连阿塔海都不见影,真没良心!”

    萨仁娜冷笑:“你别错怪了人,他要是在家,肯定抱着棺材哭得死去活来的,心肝宝贝死了呀,还能不心疼?只是他现在人还在涿州呢,我老早就把他打发出去了。”

    “就为了你好下毒手害死我大师姐?”

    话音刚落,立刻围过来一大群杀气腾腾的蒙古健妇,萨仁娜毫不在意地朝她们摆了摆手说:“你们都出去吧,别吓着她了,这可是我的弟媳妇呢,要把她怎样了,我怎么跟我弟弟交代?”

    那些人鄙夷地哄笑了一场,然后慢慢退了出去。萨仁娜把孩子交给奶娘说:“孩子睡着了,我们到外面的小客厅里说话。”

    在小客厅坐下后。萨仁娜看着秀儿脸上的黯淡之色,笑了笑说:“她们以为我说你是我弟媳妇是讽刺你的,其实不是。”

    “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讨论这个,你别心虚叉开话题。”

    “我心虚?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心虚?”

    “你支开自己的丈夫,害死了他的宠妾,还能不心虚?”

    “你有什么证据?”

    “我要有证据,早去告你了。不会还在这里跟你磨牙。”

    萨仁娜“嗤”了一声道:“妹妹,你也出来混了一年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就算你这会儿手里有证据,请问你去哪里告?都总管府吗?那里都是阿塔海地下属,他们怕我比怕阿塔海更甚。你去告我,我告诉你会有什么结果:一顿乱棍打出去,状子也会没收。连你最崇敬的卢廉访使大人,因为告我丈夫。也被皇上罢官了。你认为你比卢大人如何?”

    秀儿语塞了,人在求告人间无望的时候就会转而求告上天:“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就不怕老天爷报应吗?”

    萨仁娜毫不在意地说:“如果真有报应这回事,我们蒙古人早就死光光了,而且越往上,杀的人造的孽越多,我父亲不就有活阎王之称吗?其实他还不是杀人最多的。我们克列族也不是杀人最多的部族。杀人最多地,你知道是哪一族吗?”

    见秀儿只是看着她不搭腔,她低声道:“就是当今皇上家啊,谁有皇族杀的人多?他们先在草原上杀了无数地人,才得以在草原上称王称霸;然后又把蒙古刀伸向中原。就像切西瓜一样砍掉了更多汉人的头颅,这才夺得了汉人的江山。他们祖孙几代,代代以杀人为业,杀了几十上百年的人,砍下了数不清的头颅,这才建立了皇图霸业。如果像你说的。害死了一个人就有报应。那怎么也得先报应他们吧?等轮到我,起码也要几百上千年了。我且先乐呵着,还早呢。”

    秀儿彻底无语了,尽管心里异常悲愤,可也不得不咬牙承认,萨仁娜也有她地道理。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本就没什么天理可讲。老天爷的报应也是扯淡,真有报应,就像萨仁娜说的,为何杀人如麻的人最后还当了皇帝,当了宰相,善良的小老百姓却只能沦为贱民,在那些杀人魔王高高举起的屠刀下战战兢兢地苟延残踹呢?

    她知道凭自己地力量根本无法和萨仁娜抗衡,她能为曹娥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求你好好待那个孩子吧,他是无辜的。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你养大了他,将来他会好好孝顺你的。”

    “这点不用你说,这本来就是我地孩子。”

    “你当初接纳我大师姐的时候,打的就是这个如意算盘吧?”

    萨仁娜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说:“争夺男人,争夺地位,本来就是这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假如今天曹娥秀不死,日后她的孩子长大了,我的丈夫,我地家业,我地一切的一切就等于拱手让给她了。这对我公平吗?我才是原配!连阿塔海地官位,和他的荣华富贵,都是靠我才有的,曹娥秀凭什么鸠占鹊巢,来抢夺别人手里的东西?”

    秀儿再次无言以对,曹娥秀完全站在公理这边吗?也不见得。她那样的人,在戏班的时候就不甘做老二了,她后来毅然走上嫁人这条路,也是看秀儿的风头逐渐超过了她,这个时候,她正好怀上了阿塔海的孩子,于是索性带球嫁人。正如萨仁娜说的,如果她顺利产子,在阿塔海心里,以及在这个家里,她的地位势必得到很大的提高。一旦太后和窝阔台不在了,萨仁娜失去靠山,曹娥秀和她儿子就出头了。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萨仁娜从小在那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没有人比她对大家庭的黑暗面看得更透彻。所以,她当机立断,在曹娥秀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除掉了她,留下一个没娘的儿子----没娘的儿子。才可能是属于她的儿子。

    “你这样对我大师姐,就不怕阿塔海回来找你算帐?”秀儿禁不住问她。

    “他敢吗?”萨仁娜不屑地反问。

    “他就算不敢,也会在心里记恨你,将来如果有机会,你小心他会把这些积累地怨气都发泄到你头上。”

    “谢谢你的提醒,他不会有那一天的。你忘了,他的权势是我给的,我能扶起他。就能拉下他。上次卢廉访使的那件案子还不了了之呢,我随时都可以找人重新把案子翻出来。单是杀死阿力麻里,就够他把牢底坐穿了,阿力麻里可不是卑贱的汉人,他也是蒙古人,还是四品武将。不过我不会真让他坐牢的,我不能让人说我萨仁娜薄情寡义。亲手把自己地丈夫扔牢房里。”

    秀儿大惊:“你知道阿力麻里是谁杀的?”

    “当然,不就是你一力维护地大师姐吗?不要再说她是无辜的,她手里可是有一条人命。我这样,也算是替阿力麻里报了仇吧。”

    说到阿力麻里,秀儿就有话说了:“你怪阿塔海跟我大师姐私通,你自己还不是跟阿力麻里鬼混?你们夫妻俩八斤八两。”

    萨仁娜楞了一下,因为她没想到秀儿连这样的隐私内幕都知道。但她马上就有恃无恐地说:“别人做得了初一,我为何做不得十五?我萨仁娜是什么出身的人,别忘了我父亲是谁,我有怎样的血统!我如果逆来顺受,就不配做我的父亲地女儿。当然了”她用嘲讽的语气说:“你的帖木儿本就不是我父亲的儿子。”

    “什么?”再没有比这更让秀儿吃惊的了“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那你说,帖木儿哪点像我父亲?他无论长相性格都是彻头彻尾的汉人。只有我父亲才会把他当宝。”

    难怪帖木儿小时候被她们下毒谋害的,窝阔台地蒙古夫人自己生不了儿子,就污蔑帖木儿是野种,这样她们就师出有名了。

    秀儿紧追着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你爹的儿子?”

    萨仁娜一摊手:“这还需要证据吗?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完全是汉人样子啊。”

    秀儿怒道:“据说皇上也有几个皇子长得完全一副汉人模样。因为她们的母妃是汉人,你怎么不让你的太后姑母把他们都当野种杀了?”

    看萨仁娜一脸悻悻之色。秀儿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帖木儿已经娶了别人,可她还是希望他幸福。如果活到二十多岁,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野种,高贵的身份纯粹是笑话,即使连帖木儿那样淡泊地人,也不见得承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吧。

    萨仁娜仔细打量了她几眼,忽然笑着说:“难为你,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为他着想,为他辩护,他总算没爱错人。”

    “他爱我?哈!”秀儿苦涩地低下头。

    萨仁娜却用很肯定的语气说:“他当然爱你,不爱你就不会一直躲在外面不肯回家了。你以为他真在府里当了新郎娶了亲吗?我告诉你,没有!府里的确娶进了新娘子,但只有新娘,没有新郎。帖木儿根本没回来。”

    秀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一时心里翻江倒海,脸色变幻不定,又激动又开心又感伤,还有点不敢相信,半晌才傻乎乎地问:“没有没有新郎,怎么举行婚礼啊?”

    萨仁娜一耸肩:“没新郎举行婚礼地多呢,你那时候如果给帖木儿冲喜,不也照样没新郎?太后和我父亲不过想用这招逼他回来,因为知道他心地极好,如果听到家里在给他娶亲,肯定会赶回来阻止。他们就趁机扣住他,即使用绑地,也把他跟新娘子绑在一张床上过一夜。这样他就不得不负责了。当初他对你,也是抱着负责的态度才跟你开始地,对吧?”

    秀儿点了点头,如果帖木儿被他父亲逼着跟一个女孩拜堂甚至同床的话,最后会不会出于负责真娶了那个女孩,还真不好说了。

    不过,这些都只是假设“你父亲什么都设想好了,唯一失算的是,他根本没回来。”

    “是啊,派去襄阳找他的人已经回来了,说他早已离开了襄阳,不知道去哪儿了,连他师傅马真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当然,马真人也可能故意为他隐瞒吧。怎么样,听到这个消息你是不是很开心?”

    秀儿不敢承认自己在大师姐尸骨未寒的时候居然开心,可是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她心里确实很欣慰,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

    萨仁娜看了看外面说:“天也晚了,我不能老在这里陪你,外面还有客人呢。你放心,她的婚礼我给她大肆操办,葬礼也同样会。”

    “阿塔海没回来你就敢出殡?他生不见人,死总要见尸吧。”

    “他已经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明天应该就会赶到。”

    “他回来了,绝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他跟我大师姐可不是一年两年的感情。“我知道啊,他们感情再深关我什么事?反正他回来我就会跟他离婚,他爱为曹娥秀终身不娶都随他,不过我怀疑他做得到,男人啊,都是薄情寡义的,你的帖木儿也许是异类吧。”

    “你要离婚?”

    “准确地说,我要休夫!我不要他了。你也说啦,这件事他会记恨我一辈子。我为什么要留一个恨我的人在身边一辈子不得安宁呢?”

    秀儿听了这话,恨不得扑上去扇她一巴掌:“你既然能舍弃阿塔海,又为何要害我大师姐呢?把他们一家三口休了不是一样的?”

    萨仁娜阴阴一笑道:“不一样!我休了他们一家三口,然后看他们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我自己孤老一辈子?我不育啊,不育你明白吗?我需要一个孩子,至于谁做我的丈夫,倒也无所谓,反正多的是趋炎附势想卖身投靠权门的男人。”

    “你的意思,你要带着这个孩子改嫁?”

    “是啊,不行吗?”

    “阿塔海不会把孩子给你的。”

    “他跟我抢孩子,抢得过吗?他不抢,好好地把孩子给我,我还可以放他一条生路,否则以前我爱他,才会处处事事顺着他,自从跟阿力麻里好了之后,我发现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休了他,我再招个年轻英俊的小丈夫,他一个半老头子,谁稀罕谁拿去。”

    “你果然是窝阔台的女儿!”够狠,够绝,杀妾、夺子、休夫,一气呵成。阿塔海算是完了,虽然也算罪有应得,但他可能做梦都没想到,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最终却是栽在自己的老婆手里。还记得那天在曹娥秀的婚礼上,他笑得多得意啊。

    “谢谢,这是对我最大的褒奖。”

    秀儿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你不育,想要个孩子,哪里抱养不到?为什么一定要抢我大师姐的孩子?”

    “道理很简单”萨仁娜逼近她说:“她抢了我的丈夫,杀了我的情人,我就抢她的儿子,再杀了她替阿力麻里抵命,这很公平不是吗?等有一天,你的丈夫被人抢的时候,你就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了,那跟刀子割一样。我以前一再忍让,只因为我还爱着阿塔海,我怕害死了他的情人,我和他也完了。现在我想开了,我连阿塔海也一脚踢掉,马上另觅新欢。我不要他了,他连狗屎都不如,谁还在乎他恨不恨我。”

    说到这里,她站起来向后堂走,嘴里喊了一句:“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