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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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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ed

    有一天丁一跟娥说起了秦汉的独身,说他会不会是因为ed?

    “什么是ed?”娥问。

    “性无能的缩写,英文缩写。”

    “我是说什么!是性无能?”

    “这你不懂?”

    “xìng交障碍,勃起困难,是吗?”

    “不是吗?”丁一反问。

    “那我问你,”娥说:“会交配的,性就一定不无能?”

    “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你认为,性,仅仅就是xìng交吗?”

    “那当然不。”

    那种简单的事畜生都会呀,哥们儿!猿鱼犬马都会!甚至于花草树木,都会!

    娥说:“你还记得那个电影里,格伦是怎么说的吗?”

    安问格伦,你能为我做吗?格伦说不行。安问为什么?格伦说,因为我不能。安说是不能,还是不愿意?格伦说不愿意,所以不能。安说可你说过,你并不真的是性无能。格伦承认。安说,就是说你也跟别人做过?格伦说是。安问他,你是不是感觉羞耻?格伦说不,我的问题不在这儿。安说,那,你的问题是什么?

    娥说:“你认为格伦的问题是什么?”

    “是什么?”

    “你还记得影片的最后,约翰对格伦说了什么吗?”

    “约翰说他跟伊莉莎白上过床。”

    “而且是在格伦跟伊莉莎白还好着的时候!”

    “而且看样子格伦早就知道了,”丁一说。

    “对!”娥说:“约翰还以为他不知道呢,约翰还想用这个来报复格伦,可其实格伦早都知道了。而且正是因为这个,格伦才离开了故乡的。所以我想,也是因为这个,格伦才ed的。”

    “秦汉呢,”丁一说:“秦汉也是因为这样的事吗?”

    “他也许走得更要远些。”

    “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问题是格伦,问题是格伦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了ed?你还记得格伦说过的一句话吗?——那种时候,我总是不能用语言来表达感情。他是指不能用俗常的话语来表达,他是说必须要用身体,用违背一切规则、不顾一切羞耻的性语言,或爱的仪式,来表达。用赤裸的身体,来表达你放弃防范的心愿”

    “那话!”

    娥一时莫名其妙:“那话?什么那话?”

    丁一便——根据我的记忆和理解——把“那话(儿)”的历史和意蕴说给娥听。

    “噢,棒极了!”娥喊道:“‘名可名,非常名’!语音和文字之外的话语,交流与沟通的另一种可能,素常言词难于企及的心愿!棒,棒透了!你想出来的?”

    那丁嗫嚅,不敢贪天之功为己有——那可是古圣贤们的先知先觉呀!

    娥说:“是呀,即便‘那话’,也已经让伊莉莎白给弄成了谎言,这才是格伦最不能忍受的,才是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和他ed的原因!”

    丁一:“所以他说‘我总觉得自己忍不住要说谎’。”

    娥:“所以他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这让我很难再和别人沟通’。”

    丁一:“他是说:要是‘那话’也被滥用,还有什么不是谎言?还有什么能够让亚当和夏娃终于相认?”

    娥:“他是说:要是一切语言都告失效,人不ed那才是有问题呢。”

    丁一:“所以你说,ed的,很可能都是些伟大的失望者?”

    娥:“你说,为什么,格伦要拍那些录像?”

    丁一:“是呀,安也是这么问的。”

    娥:“他的心并没有死。他仍然盼望听到真话,尤其是在爱情中,那种极端的时刻,人们,真心想要说的,都是什么?”

    丁一:“可当安真心向他表示爱情的时候,他却说‘我花了九年时间来构造我的生活,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

    娥:“也许他是想,不如就这么活在虚幻的真话里吧!他已经让真实的谎言给伤怕了。”

    丁一:“秦汉也是这样吗?”

    娥:“所以我说,ed并不见得就是性无能。”

    丁一于是想起那些千逢万遇但是千篇一律的日子,想起了曾经的疲惫与厌倦,想起了丁一之花的几度萎败——肉体是一条界线,你我是两座牢笼可却一时想不起是从何时,是自何地,是因何事,这一朵失望的花已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激情与敏锐

    是因为夏娃呀!我提醒他,夏娃来到了娥,以及娥走近你丁一,我们才又重新看见了一个非凡的女人!

    是因为你吗,娥?是因为你吗夏娃?

    当然,当然。

    但是你,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呢?

    啊,那你就再好好看看她吧!

    赤裸的娥于是冲我们笑笑,移身窗前。窗外,夜正消散。在娥飘动的发丝旁,晨风正徐徐走过;在娥颀长的脖颈边,星辰正缓缓隐没;在娥迈动的双腿间,远山渐渐显其轮廓我要是诗人我定要把这情景写成诗篇。但这诗情,尚不足以令丁一之花跳动。

    娥在窗前的地板上坐下,在她挺耸的乳尖前面,晨曦正悄悄地亮起来。娥在窗前的地板上躺倒,在她蓬勃的毛丛上方,霞光正慢慢地辽阔。娥与丁一相互注视,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寂静中嗡嗡然有了喧响我要是画家我定要把这情景画下来。但这画意,似仍不够让丁一之花昂扬。

    窗外,白昼就要到来。我担心这样的互望是否就要走到尽头,或就要到达极限?我担心,设若这样的互望年年月月,月月年年,会不会有一天也要魅力耗散?然而就当这时,不知是什么被风吹落地上,娥跪起来,挪动双膝,伏身去捡啊,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这一个无遮无拦的随意!这一种蒙昧未开的姿态或不知有羞的心流啊,忽令那朵沉垂的花感动至深,瞬间我即扶摇飞扬,丁一的原野亦随之青光普照、疾风密雨疾风密雨在娥之沃土上激起震荡,激起放浪的呼喊或狂野的嚎叫,激起夏娃存之千古的吟唱

    这是为什么?很久以来我都在想,这是因为什么?

    有人学着爱上吸引他的人,而有人是越来越被所爱的人吸引。

    密雨疾风之中,丁不见娥,娥不见丁但我们却似一齐眺望得更为遥远,谛听得更为深彻,深得近乎抽象,近乎虚拟唔,那已经不是我们的互相注视了,那是我们在一同眺望时间,眺望过去和未来,眺望童年,少年,青春和晚景,远山和飞霞,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那个不经意的瞬间仿佛把我们一下子带回了伊甸。那美妙的丰臀亦不再只是成熟的吸引,而恰恰是在诉说幼稚;那有形的隐秘亦不再是划出界线,而恰恰是在相告归来;那天赋的身形、肌肤、器官与欲望呵,是要你们一同回想往日的悠久,一同祈祷永在的未来于是乎天界就会传来声音——从近乎抽象、近乎虚拟的地方传来:

    wearetheworld,wearethechildren(我们是世界,我们是孩子)

    ——这是我在丁一之旅中所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歌。

    性虐

    有一天,丁一跟秦汉谈起了性虐。

    秦汉:“你认为,那是怎么回事?”

    丁一:“是一种,极端的,表达。”

    秦汉:“等于没说。”

    丁一:“是一种极端的,爱的形式。”

    秦汉:“还是没说。不过得谢谢你没说那是变态。”

    丁一:“那你说呢,咋回事?”

    秦汉:“这可是娥的本行。别误会,我是说戏剧,戏剧是娥的本行。性虐,说到底是戏剧。”

    丁一:“唔?有意思。”

    秦汉:“有什么意思?”

    丁一:“娥是说,戏剧的根本是可能性。”

    秦汉:“可能什么?或者说,什么,可能了?”

    丁一:“平时的不可能,在戏剧中,可能了。”

    秦汉:“那么,在性虐中,是什么可能了呢?”

    丁一:“当然是爱。”

    秦汉:“当然又是废话!”

    丁一:“一种极极端的东西,可能了。”

    秦汉:“对不起我还是得问,极端的什么东西,可能了?或者说极端的什么东西,原本是不可能的?”

    丁一:“甘愿领教。”

    秦汉:“我想欺辱你,可能吗?但现在可能了。你想控制我,可能吗?现在也可能。你不能在我面前丢面子,我不能在你面前失尊严,这些平时不可能的现在都可能了。但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所有这些欺辱、控制、丢面子、失尊严,所有这些所谓的‘虐’,从一开始双方就都知道那是假的,是仿真的,就像戏剧。戏剧,依我看全是象征主义的。现实主义在大街上。而象征使人联想,使人移情,使人期盼——啊,但愿在现实中也能是这样吧!现实如果也是这样,那有多好!现实中那些欺凌、屈辱和征服,会不会也是假的呢?现实中的那些争争战战最好都让它们是假的吧!在这个人间戏剧的末尾,让它们统统噩梦一样地烟消云散吧

    啊,这个秦汉!

    秦汉:“但是,这可能吗?可是你看,现在——在性虐中或在戏剧中——这就是可能的,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必要的!关键就在这儿。关键就在于,从一开始那就是戏剧,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它必然会像恶梦般烟消云散,而雾去天开,必然会在那儿等待着你。因而,所有的‘虐’都不激起仇恨,因为那些仿真的‘仇恨’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要还原于爱的,还原于信任,还原于依恋。戏剧使不可能成为可能,而性虐——丁兄你说对了:是一种极端的戏剧,极端的盼望或梦想,是要把种种不可能,变成极端的可能;把种种极端的怨恨,极端地变成为爱情。”

    啊,这个秦汉!秦汉:“或者说,那是个模型,歧视的模型,恐惧的模型,欺凌或强权的模型,它模仿着仇恨的真,其实是享受着‘仇恨’的假。也可以说是祈祷着‘仇恨’的假,从而加倍地享受了爱情的真。其实所有的神话、传说,莫不如此。其实大团圆的故事所以魅力永在,也是这个原因。人的盼望,亘古不变的盼望,其实都是这样的逻辑。”

    唔,这个秦汉什么都懂,可他为什么不相信希望呢?

    丁一没理我。丁一的思路被这个秦汉牵得牢牢的:“那,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性呢?偏偏是性虐待呢?”

    秦汉:“因为,当性不再限于繁殖之后,性就成了最重要的爱的仪式。”

    喂喂丁兄,如果前面那段引文是对的——(性)成为繁殖手段是后来的事,那么我想,性,很可能压根就是爱的仪式吧?

    丁一还是没理我。这厮总是对枝节问题感兴趣,他问秦汉:“到底是戏剧,还是仪式?”

    秦汉:“要我说嘛,戏剧,本来就是仪式。”

    这家伙说的不错。在悠久的游历中我屡屡发现,大凡不看重仪式的地方,戏剧都在衰落;在祈祷不被看重的地方,想象力势必衰微——正像娥所说的:戏剧就会沦落为现实的复制。

    “喂,丁兄,”秦汉忽似饶有兴致地问丁一:“所谓‘舞台小世界,世界大舞台’,敝人倒有一事请教:这‘小世界’与‘大舞台’,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

    “是什么?”

    “你们这么喜欢戏剧,就没想过?”

    “甭绕弯子,说!”

    “依敝人之愚见,这‘小世界’中的角色嘛,都是知道结局的,而那‘大舞台’上的人呢,却多是浑浑噩噩,对命运一无觉察。”

    “也许,也许是是因为”

    “甭跟我说‘也许’。这儿没什么‘也许’,只有注定,人注定不是命运的对手,所以才叫‘命运’!‘也许’的,只有一点:我们不过是上帝写下的一出戏剧。”

    “你真的这么认为?”

    “真与不真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绝不肯接受这种可能。”

    那丁听得发呆,发愣,发晕,完全彻底的一个“丈二和尚”

    秦汉双目微闭,慢慢地饮酒,仿佛这一盘人生之棋早让他参透胜负,眼下的时光嘛,只是看你应对残局的能力了——准确说是趣味。

    丁一自然是想不清楚,云里雾里一潭混水里似的,所以还是把话题转回到刚才吧:“秦兄,你相信,性,都是爱的仪式吗?”

    “唔,好问题!”秦汉说。

    随后他点上支烟,好像才刚刚来了兴致:“我是这样想的,性,可以是爱的仪式,也就可以是粉碎爱的仪式。”

    丁一:“喔?比如说?”

    秦汉:“嗯你听说过画家z吗?”

    丁一:“谁?没有。”

    秦汉:“o呢?你知道女教师o的事吗?”

    丁一:“是不是莫名其妙地自杀了的那个?”

    秦汉:“她叫什么?”

    丁一:“不知道。”

    秦汉:“那就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她了。o,可真是个谜。”

    丁一:“不管是谁,你说说。”

    秦汉:“好,不管是谁,你说的。”

    丁一:“我说的。”

    秦汉:“一言为定?”

    丁一:“放心吧你。”

    这时候萨来了。萨蹑手蹑脚地推开条门缝,一缕耀眼的猩红已然阳光般照亮了屋子——这回不是长裙,是红色的t恤和红色的田径短裤。

    那丁暗自冲我“嘘”了一声说:怎么样哥们儿,咱的判断什么时候错过!他是指萨的田径裤。

    萨买来一大篮子食品:蔬菜,水果,饮料,熟食,以及各种烹调佐料。想必她也是在门外就听见我们的争论了,故而冲丁一悄然一笑,便顾自整理她那些食品去了——意思是:咱不打扰你们;或者:丁兄你不知道,从来如此,这家伙一发起宏论来就看不见我了。萨把饮料和熟食放进冰箱,把烹调佐料一一摆进橱柜,水果留在篮子里,然后托着新鲜的蔬菜走进厨房,再穿过厨房走到阳台上去。明显她是这儿的常客。

    这期间秦汉的目光一直跟着萨,表情嘛,实在说不上是满意。

    丁一,喂,咱是不是应该走哇?/没事儿,没事儿。/可你看秦汉,好像不太高兴。/没事儿“刚才咱说到哪儿了?”秦汉收回目光。“要不,”丁一说:“换个话题吧。”“用不着用不着,萨可是个解放的女性。是不是,萨?”萨在阳台上应道:“从目前的情况看,她很传统!”“择择菜你就传统啦?你怎不说”但秦汉收住了话头,转回身对丁一笑笑:“咱们好像是说到了哦,那次自杀的事?”“女教师o,和画家z。”

    秦汉把烟蒂按进烟缸,沉了沉才又说:“依你看,会不会有人傻到在自己家里,当自己的丈夫就在卧室里睡着的时候,在他随时都可能醒来的情况下,这个女人,就到隔壁的房间里去,与另一个男人偷情?”

    丁一:“也可能,也可能会有。”

    秦汉:“咱不说傻瓜,也不说浪妇,不说那种早就互相无所谓了的夫妻。据我所知o是个看重爱情的人。o费尽周折才跟她的前夫离了婚,为的就是跟z结婚。如果,后来,她发现跟z也不行,也还是没有爱情,或者从来就不是爱情,那么,她,为什么不再离婚呢?离开z,不就完了?她干吗要做那样的事呢?她不是那种在婚姻上可以凑合,在性爱方面缺乏尊重的人呀?”

    丁一:“你肯定这都是真的?”

    秦汉:“假定是吧。而且咱们说好了的,不管是谁。”

    丁一:“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呢?”

    秦汉:“只有一个线索:o至死都说她绝不会爱上那个第三者,就是传说跟她偷情的那个家伙。传说在她的遗书上,白纸黑字就这么写的。”

    这时候我听见萨轻轻地走来,脚步声响过厨房,响过门厅,停在了秦汉身后。静了一会,然后听见萨急促并似有些紧张的声音:“o还写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爱,她只爱z。”“如果爱!”秦汉不看萨,但把话头接过去:“丁兄你听清楚:她是说如果爱!她是说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爱,她只爱z。”

    丁一:“什么意思?”

    秦汉:“只有一种解释。”

    丁一:“说,别老是故弄玄虚!”

    秦汉:“我怀疑她是存心要做那件事的。”

    丁一:“存心?为什么?”

    秦汉:“因为,那是一个粉碎爱的仪式。刚才我们说过了,性可以是爱的仪式也可以是粉碎爱的仪式。o或者是要报复z,或者是要质疑所有的爱情。或者她对z是爱恨交并,或者她对人间的爱情已经完全失望。”

    丁一:“对那个第三者呢?”

    秦汉:“哦,依我看那完全是嘲弄。不光是要嘲弄那个第三者,而是要嘲弄整个这世间的、所谓爱情!”

    我注意到,此时萨的神情既专注又困惑,一会儿看看秦汉,一会儿看看丁一,一会儿又埋头抠着自己的指甲,仿佛同时在解着好几道难题。

    秦汉:“我想,此前,一定发生过什么事。”

    丁一:“什么事?”

    秦汉:“一种,在z看来无关宏旨,但对o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事。”

    丁一:“具体点儿说。”

    秦汉:“那你就得去问o了,但是o已经死了。或者去问z,可是z自那之后便不知去向。不过就算你找到z,他也未必说得清楚。因为,因为z要是能够懂得o,o也就不至于去死了。”

    这时我见萨仿佛一惊,猛地抬头,但并不持久,随即又缓缓地低垂下去。然后我见她转身离开。而丁一发现,不知何时萨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裙。

    到底什么事呢?丁一问我。/我说:具体什么事,也许并不重要。

    “对,具体什么事并不重要。”秦汉说:“但一定是有过什么事,而且未必是形而下,更可能是形而上的。”

    丁一:“别跟我来哲学行不?说点儿人话!”

    秦汉:“就是说,不是那些俗常的、具体的,比如说可以靠法律解决的东西,而是发生在心里的,绝望。爱也绝望,不爱还是绝望。就是说,人本身的,人生来就有的那种,绝望!”

    丁一:“秦兄,你不是在说你自己吧?”

    秦汉:“这事与我无关。不过这确实是我的理解,我的猜测。我的理解和我的猜测仅仅属于我自己,跟z和o都无关,跟那件事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丁一:“秦兄你越说越玄了。你真应该去学哲学。”

    秦汉:“比如说我吧,我是什么?我就是我的理解,我就是我的记忆,我就是我的印象、我的思想、我的情绪除此之外什么是我呢?你上哪儿找我去?再比如你,丁一,因为刚才说过的这些事,现在,你就又多出了一些记忆和印象了,对此你有怎样的理解和思绪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了。你有怎样的理解和思绪,这世上就会有个怎样理解着和思绪着的丁一,而那件事已经过去,像一个音符那样已经过去了,但它并不消失,它是在你的理解和思绪里延续,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延续,在一个个接踵而至的音符上延续、叠加、变幻,演成乐章。”

    哈,他也是这样说的——音符和乐章!

    丁一:“秦兄,这些年你是不是在研究哲学?”

    秦汉:“那你就太轻看哲学了。我不过是个不能不有些想法,不能不有些思绪和猜想的人。”

    行魂!没错儿,我的同道!就譬如此地的一首民歌所唱:“凄厉北风走过,漫漫荒沙掠过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那永远的行魂也正途经着凄厉北风,和漫漫黄沙,途经着秦汉。而且看来,那缕行魂比我跋涉得还要艰辛,游走还要辽阔。

    “什么事呢?”丁一还是陷在对具体之事的猜想里。“依你想,z和o,他们可能有什么事呢?”

    秦汉舒展一下四肢,站起来四处走走,朝厨房里瞧瞧,故意大声说:“嚯,这么多好东西,丁一你小子有口福!”

    但厨房里只有切菜声,只有萨轻轻的哼唱,没有应答。我猜萨一定是在心里嘟囔呢:喂狗!

    “不不,我还有事,”丁一说。

    这厮还算有眼色,看出了萨的精心准备全是为了与秦汉共度——不敢说良宵吧,至少是盼望已久的好时光。

    秦汉再度把尴尬掩饰成不经意,转回身对丁一说:“比如性虐,你说那是一种极端的爱的形式,一般说来是的,但它也可以是一种极端的恨的形式。”

    丁一:“你说画家?”

    秦汉:“不管谁。”

    丁一:“对对,随便谁。”

    秦汉:“如果——我是说如果,施虐者不是享受其假,却是在欣赏其真,那他希望的就不是爱,不是恨的消失,而是征服的实现了。这一点谁最清楚?”

    丁一:“谁?”

    秦汉:“受虐者。”

    丁一:“女教师发现画家原来是这样,是吗?”

    秦汉:“不知道。我没说。我只知道我的猜想和我的疑问。现在我又知道了,你也有了某些猜想,和某些疑问。如此而已。”

    丁一:“所以你不结婚,是吗秦兄?”

    秦汉:“又来了又来了!再说一遍,这事与我无关。”

    丁一:“可你的全部印象才是你呀,怎么会与你无关?”

    秦汉:“我全部印象的一部分是:如果那种极端,在z那儿并不是戏剧,而是现实,是强者的满足,是报复的模拟,那么o,女教师o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

    那天,直到我随丁一一同离开,萨再也没有露面,惟厨房里和阳台上晃动着她的身影,晃动着她断断续续的哼唱。

    秦汉送丁一出门时,迎面又来了几位他的客人。

    “正好,正好,”秦汉招呼着那几个人:“今天我这儿有好吃的。”

    “冻饺子还是方便面?”

    “不不,真正的晚饭!”

    唉唉,丁一和我互相叹道:可怜的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