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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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晓维坐在回酒店的短途旅行车上接到乙乙的手机短信:“我后悔没听你的劝。结婚真是太无聊太讨厌了。”

    周围旅客都在睡觉。晓维一字字地回复:“婚姻需要互相包容体谅”输完之后就删掉,改成“婚姻需要适应期。”短信未发出,她再次修改成:“想开些,别让自己感到太委屈。”

    每句话都是正确的,但是每句话晓维看着都刺眼。她一删再删,纠结了一路,最后只回复了乙乙一个字:“唉。”

    林晓维的单身旅行其实很乏味。她平素喜静,不爱运动,不愿冒险,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只去了几处地方就已经萌生退意。后来她宅在江南小城的一家旅馆里,外面连日细雨绵绵,她躲在屋里看网络小说,傍晚时分到商业街上逛一逛,逛累了找一家饭店吃点东西,然后回旅馆继续上网,就这样也能熬上一周。

    旅途中不乏有同样单身旅行的男人向她示好,她在脑中编织着报复周然的种种画面,实际上却避若蛇蝎。

    周然对她的行踪一直很了解。虽然在连番遭她拒接电话后他就不再主动地碰钉子了,但他还是时不时地会给她送去一点惊喜,有时是一束花,有时是一盒点心,有时是她订不到合适房间时的雪中送炭。

    这么多年来,晓维在周然眼中突然有了存在感,可她不觉得感激。这只是周然表达“我知道你在哪儿,你在我的掌握之中”的一种方式,而且这世上只要有钱就能办成任何事,并不需要过多的费心。

    两周之后,早就厌倦了漂泊生活的晓维趁了好友生子的契机,结束了这次“漫长”的流浪生涯。

    好友曾是她的另一位伴娘,与他们的另一位伴郎结婚、离婚又复婚,如今也算修成正果了。

    晓维抱着刚出生的漂亮小婴儿爱不释手:“你那么恐婴,居然也愿意做妈妈了,真难得。”

    “我现在也恐婴,经常看着他不知所措。但是我明白了一件事,生活中的很多东西我们必须面对,不能回避。”

    晓维轻轻放下孩子。短暂的沉默后,她说:“是的,要面对,不能回避。所以,我打算跟周然离婚。”

    朋友沉默了很久,慢慢地说:“这么多年一起走过,总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我是认真的,考虑了很久。”晓维说“你记得吧,当初我也这样劝过你,可你离开的很坚决。”

    “所以现在我有些后悔了。如果当初我能够预知我们最终还是会在一起,我会做点更有建设性的事情,而不是平白浪费许多的光阴和力气。”

    晓维轻叹一声:“我的婚姻一定受到过老天的诅咒,我和周然搞成现在这样也就罢了,却连你和乙乙都受到了牵连。”

    “其实两个人的事情大多是自己搞出来的,与别人无关,与老天更没关系。”朋友说。

    晓维竟在这里遇见了许久不见的周然。她一出房门便见到他正与男主人一同进屋,他们是曾经的同事,多年的好友。男主人说:“这么巧,不如留下一起吃饭。”

    林晓维皮笑肉不笑地应承了下来。这局面在她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她个性淡泊孤僻,近年来更缺少与人的交流,朋友圈范围很小,算起来恰好是周然的朋友圈中的一个子集。她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朋友,即使是丁乙乙。

    席间看似融洽,其实气氛微妙,每个人都小心翼翼,避免碰触雷区。他们的话题转了几转,最后一本正经地锁定于世界局势与国计民生。

    饭后,周然与朋友在院子里透气。

    周然摸了摸口袋,烟盒已经空了。他问:“有烟吗?”

    “方圆二十米都是禁烟区。”男主人边说边递过去一盒,打开一看却是形状和味道都像香烟的口香糖。

    “切,当爹很了不起吗?”周然把口香糖咬在口中“你已经知道了吧?林晓维要离婚,看起来态度坚决。”

    “刚知道。”

    沉寂半天后,周然问:“过来人,分享一下你的经验。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男主人又沉默了很久:“是没什么大不了,像截掉一只溃烂多日的胳膊,有点疼,但很解脱。等伤口养好了后会很迷惑,本来属于你的身体的那一部分,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周然哧地笑了一声:“你自从复婚以后就越来越有文艺范儿了。”他抬腕看看时间“不耽搁你做二十四孝产夫奶爸,我该回去了。”

    男主人陪他走到门口时说:“我倒是有个建议。”

    周然止步,作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如果你本来不打算离婚,那就坚持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一时脑抽去成全她。”

    “经验之谈?”

    “教训。”

    因为周然与晓维都喝了一点酒,体贴的主人请自家司机把他们送回去。晓维不愿在人前失礼,只能跟周然一起回家。

    她一回家就换下衣服去主卧之外的另一间浴室洗澡。周然坐在客厅等她,但她抱着外套出了浴室转身就进书房,关门落锁。

    说是书房,其实那基本上只是她一个人的空间,堆满她的东西,还有一张两用的沙发。周然很少来这里。

    周然敲门。晓维隔着房门说:“我中午才下飞机,很累。我不想跟你说话。”

    “好。但是我有一份文件放在电脑旁。”

    晓维果然找到那份文件。“你退后五米。”然后她从只开了一线的门缝里把那份文件丢了出去,又迅速关门,生怕周然闯进来。

    晓维睡觉前想,她的行为真是幼稚无聊透了。其实,周然打发助理搞那些假浪漫也就罢了,他又哪里会亲自陪她玩这样幼稚的过家家的游戏。

    晓维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结果周然也没上班。当她推开房门时,听到周然正对着电话态度僵硬地说:“再给你三周时间,还搞不定,就请收拾东西走人。”

    晓维很少见他如此严肃,在原地呆了片刻才去洗漱。待她出来,周然换了谦逊又诚挚的口气讲另一通电话,:“江局长,哪里哪里,是我们自己没做好,当然得改。到时候还需要您帮忙美言几句”

    周然挂掉手机,揉了揉太阳穴和眉心,仿佛很累。晓维猜他有三分在演戏给她看,但仍停了脚步:“公司有麻烦吗?”

    “没事的,很快就能解决。”他看着她“你有时间吗?我们谈一谈。”

    晓维将早已准备充分的拒绝之词在心中筛选了一下,却在周然那镇静但掩不住疲倦的神色下心软了几分。

    “好吧,我们先不离婚。但是,我要求分居。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晓维说。

    周末的傍晚,晓维与乙乙约好一起吃饭买衣服。

    “你怎么刚结婚就搞成这样子了?乙乙,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互相妥协的,你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任性呀。”

    晓维罕见的直率让乙乙不太舒坦:“你啊你,你还是把自己的事情搞好了再来教训我吧。怎么,你们分居啦?这算是周然妥协还是你妥协?”

    晓维无视她的转移话题,继续替沈沉伸张正义:“我觉得沈沉挺冤的,他压根不知道你跟你爸的事情。在那种情况下换作谁都会生气的吧,这种事情很伤男人自尊心的。”

    “哟,他不道歉,却玩恶人先告状这一套。”

    “他没告状,他只是找不到你,让我帮忙转告你,他出差出远门了。你把他的电话列入拒听,他哪里有办法道歉。”

    “算啦,晓维,我们难得一起吃顿饭,为什么要让这么无聊的话题占据我们的宝贵时间。说说你在外面碰上的新鲜事吧。”

    “我觉得沈沉是个不错的人,现在像他这样的男人真的不太多了,你应该对他好一点的。”

    “我还觉得周然是个不错的人呢,比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出色,你也应该好好抓住他的。”

    “丁乙乙。”

    “嗳,换话题。”

    晓维站在窗边向外看。已近深夜,街上仍然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是这座城市最热闹拥挤的地段。站在二十几层的高处向下俯瞰芸芸众生,不闻喧嚣声,只见光影摇晃。越繁华越寂寞。

    晓维与周然终于达成暂时分居的协议,并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这幢高层单身公寓。

    房间不太大,只隔成宽敞的一室一厅再加一个厨房,但在这寸土寸金的黄金商业地段,一个人住很奢侈。

    几天前,周然亲自送林晓维来这里。

    他们达成一些共识。比如:不对外公开两人分居的消息;需要以夫妻身份出席的场合不得推拒;晓维住的地方周然止步;不得拒听对方来电;等等。条件大多是周然提的,除了“周然止步”那一条。

    周然送晓维来时,她站在门口挡着门,一点也不打算邀请周然进去。她承认自己狭隘得像小人。

    周然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客气了几句废话,诸如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事情及时联系他之类的,然后就离开了。

    无论如何,林晓维觉得自己已经向胜利迈进了一小步。

    这套记在晓维名下的房子是周然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婚前晓维曾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她与周然结婚后,那套房子被列入拆迁计划,拆迁款拿到了不少。周然说:“这本是爸妈的房子,钱你自己留着吧。”当周然开始新事业,晓维就把这笔拆迁款全给了周然。起初周然不要,但晓维心意坚决。后来,周然的事业越来越顺利,那些钱也被他转让成出资份额记在晓维名下。晓维旧时的住处已经新建成了商业区,周然在原地购买了这间单身公寓送给她,让她随时都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当时他把钥匙挂在一串珍珠项链上,在晓维做饭时套到她的脖子上。

    几年过去,房价涨了又涨,翻了几番,晓维始终任它空着闲着,从没想过要出租或者卖掉,而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晓维回想这件事时有一点迷惑。无论当初那房子拆迁时,还是周然送她这套房子时,都是他俩的关系很恶化的时候。怎会有这样互相扶携支持的时刻?莫非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她渐渐记起,其实那段时间,包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俩也曾努力地尝试着修补关系。可他们总是一再地走了岔路。周然想送晓维去看心理医生,晓维歇斯底里地反抗,她认为周然把她当成疯子;晓维百般纠缠周然希望再有一个孩子时,周然总是不冷不热地以她身体不好为由拒绝。晓维无数次将两人婚后难得的约会搞得不欢而散,周然总是一次次在晓维精心准备了晚餐之后以工作为由放了她的鸽子。

    周然令晓维在面对他时越来越漠然,晓维也亲手把周然越推越远。就这样到了今天这种局面,很多东西已经弥补不了,也没必要去挽回了。

    电台里丁乙乙的节目又到了观众互动环节。晓维是乙乙的忠实听众,几乎每期都没落下。

    热线上的男听众正追问乙乙:“身为一个女人,你认为男人的肉体出轨和精神出轨,哪一样更可恶?”

    “都可恶。”

    “你一定要二者选其一。如果必须得出轨一样的话,哪一种更容易被女人原谅呢?”

    “先生,‘出轨’怎么能是必须的?”

    “哎呀,这只是个比喻。我换个问法你就能有所体会了吧,如果有一天你老公出轨了,你希望他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

    “如果有一天你老婆出轨了,你希望她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乙乙毫不客气地反击。

    “乙乙,男性与女性是不同的,不同的!我想知道的是女性观点,女性观点!而且我还没有老婆!没有老婆!”受辱的男听众提高了音量,每说一个词都重重地再强调一遍。

    正在喝水的晓维忍俊不禁,结果被呛到了,剧咳到耳膜生疼,杯中的水还洒了一身。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

    她跑到洗手间,弄了半天才平息了咳嗽,擦干了水。客厅里直播的节目在这里听得依然清楚,乙乙已经搞定了那名听众,正在为大家播一支老歌。乙乙说:这首老歌名字叫作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呃,就送给刚才那位听众未来的妻子吧,祝她好运。

    这就是典型的丁乙乙式刻薄,晓维又笑了。她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深感无趣,笑容渐渐敛起,又似消未消地僵在唇边,就像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这样的表情,她几乎不可能在人前流露。

    “你没有洁癖症,也不信仰爱情至上所以,无论哪一样出轨,都可以把它当成对方喜欢的一种游戏去容忍。”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地说,就像在对一位朋友倾诉心事“可是,如果精神与肉体都出轨就真是没有再在一起的必要了。你说是吧?”

    晓维回到窗前。乙乙的节目结束了,她还在那里发着呆,直到路上车流渐少,灯光渐暗,时间已过凌晨。她洗了澡,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身上一样样地抹护肤品。

    手机响了两声,又断掉。晓维以前常常会接到这样的欺诈电话,所以她不理会。她抹上最后一层乳霜,看了几页小说,上床前把手机拿到身边,却发现刚才那个来电号码是周然的。周然的来电铃音,自从她两年前换了新手机,就没再单独设成特殊铃音,与其他人的没什么区别了。

    晓维迟疑了一下,把电话拨回去。周然很少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以前也不会,除非他喝醉了。

    电话响了很久之后被接起,周然在电话那头声音朦胧,有些睡意未醒的样子。

    “是我。找我有事吗?”晓维问。

    “哦。”周然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打电话,他似乎真的喝得有点多了“我回家时经过你住的那座楼,看见灯还亮着,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那么晚了还不睡。”

    “我现在要睡了。”

    “晚安。”

    晓维挂掉电话,关灯前低声说:“神经病。”

    周然一年里总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出差在外的。他再次回来,在机场给林晓维打电话:“有时间吗?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林晓维犹豫了几秒钟后说“好”

    这是他俩的分居协议内容之一。为了不把分居状态表现得太过明显,他们每周一起吃一次饭。上星期恰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周然出差,算起来他们十几天没见面了。

    地点是晓维选的,新开业的意式餐厅。周然递上盒子:“送你的。”

    一款华丽的宝石胸针静静躺在盒子里。他的礼物一向昂贵精致无创意。

    晓维表情安静地说:“谢谢。但是太贵了,其实用不着。”

    “只是为了照顾一下朋友的生意。”周然淡淡地解释。

    晓维也有礼物送他:“前天你生日。你出差在外没办法准时送出。”

    周然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款限量版的打火机。他嘭地打出火苗,突然有想抽支烟的欲望,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起这是禁烟餐厅。“谢了。”周然说。

    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他们倒可以像朋友一样地聊天,如同多年前当他们还不熟的时候。

    周然有些憔悴疲惫,大概工作辛苦,旅途劳累。晓维顺口关心了一下他的工作。

    “前阵子市场恶化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不过没关系,只是暂时的。”周然轻描淡写。

    “别太辛苦。钱永远赚不完,身体只有一副。”晓维的表情与口气让人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敷衍。

    “听说你正在找工作?”过了一会儿,周然状似无心地问。

    “对,还没有特别合适的。”

    “其实你没必要”

    “我想把生活过得规律一点。”晓维说,两周前她就开始在网络上投简介了“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一份简介投到我朋友新开的公司。”

    “哦。”

    “那份工作不太适合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我不着急,只是随便找找。”

    他们的对话又告一段落。晚餐过半,周然又开口:“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考了那么多证。你在家里很闷吗?也许你该早点出来工作。”

    “我觉得好玩,顺便打发时间。”晓维在家里的这些年,每天逛逛街上上网,剩下的时间用来考证。她以函授方式学习了与自己曾经的专业完全不搭边的硕士课程,她以半年为周期参加各种考试,这几年拿到了七八张含金量不太高但也能为自己贴金不少的从业资格证书。

    “你若把考这些证书的时间集合起来,也许博士都读下来了。”

    “新东西只有在刚开始学的时候才有意思,一学到深入阶段就成了负担。我一向没什么大志向,你知道的。”晓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把目光投向餐厅的装饰“这家店的菜品口味很正宗,你觉得呢?”

    “我对所有西餐都没什么感觉。”

    周然出去接电话,收线后坐在餐厅特设的吸烟区里抽了一支烟。他用了晓维送他的新火机,把旧火机顺手丢进垃圾筒。

    他在烟雾中思绪有一点飘游,想起与晓维多年后重逢的那一天,跟他们今天对话的气氛差不多。

    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娶林晓维,他们明明既不了解,更不相爱。

    其实也不仅仅是那个孩子的问题。那时周然对爱情没有多大渴望,可是他一直希望有一个安静而温情的家庭。他自认为认人极准。晓维是看起来很顺眼但特色不分明的女子,有柔弱美丽的外表与沉静内敛的个性。这样的女子,不适合谈恋爱,但适合做妻子,尤其适合做他的妻子。他们可以没有激情狂爱,只是安静从容地共渡一生。

    只是生活总是跟他开玩笑。他自认所求不多,但老天总是给他得更少。他没有得到他所希望的,他也没有给林晓维她所希望的。

    现在,当他们的相处终于恢复到他所希望的样子时,却是林晓维执意要离开的时候。这个结果实在有些黑色幽默。

    周然再回餐厅,他先前的位子旁边已经多了一名女子,合体的套装,精致的发髻与妆容,优雅的举止,无可挑剔。她正与林晓维说话,见他走过来,她们抬头看他。

    “路总今天亲自视察新餐厅,刚巧走到我们这桌。”晓维解释。

    晓维口中的路总嫣然一笑:“欢迎光临,周先生。难得你肯赏光。我们开业时诚邀你,可你只见花篮不见人影。”

    周然对晓维说:“给你介绍一下。路倩,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记得。”晓维说“我们俩都参加过路总的婚礼七年前。”

    “这么说我可能算是两位的媒人之一了吧。介不介意一起喝一杯?”不等对方应答,路倩把手一扬,服务生已经端了酒瓶和酒杯过来。

    路倩身上有微醺的气息,这位亲自巡查产业的女老板,今天大概已经敬了不少酒。

    服务生为他们斟满酒,周然并不赏脸:“我开车,不喝酒。”

    路倩摇着纤纤玉指:“你真的打算永远不喝我敬的酒,任何场合?”她将二两装的满满一杯白酒仰头灌下,轻轻地倒置了杯子,笑盈盈地看向晓维。

    晓维在这种疑似示威的眼神下大感不自在,她也端起杯子一口喝光。

    路倩拍手:“够豪爽。”她示意服务生再斟满,举杯朝晓维一扬:“刚才敬二位,这杯单独敬你。”

    晓维也没示弱,陪她把这杯酒又喝下去了。

    路倩临走时风情万种地看了周然一眼:“周总,尊夫人可比你要大气得多。”

    晓维对路倩不陌生。就在昨晚电视台的谈话节目成功上,这位事业有成的女嘉宾刚刚用她的智慧和美丽征服了台下两百名即将毕业的学子。最后她对同学们说:“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当天上突然掉下馅饼时,我们不能预知那究竟是陷阱,还是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消失的水晶鞋。我们只能自己去争取,去把握。当然,每一步成功的背后,都会有不忍但必须舍弃的东西”

    当时边拖地边听电视声音的晓维不免停下来,对屏幕中的女强人多看了几眼。既然这位女强人身为周然的前女友,那晓维对于刚才那席话的领悟,自然要比寻常观众更多了几分深刻。

    节目结束时,电视台播放了整整一刻钟几家美食餐厅的广告。所以当今天周然要晓维选用餐地点时,她随口就点了其中一家。她不是故意要为难周然的,她根本没意识到那几家餐厅的广告正是与路倩作捆绑销售的,她正是那几家餐厅的老板,更没想到这么凑巧今天会遇见她。

    其实早在晓维还不能将路倩的容貌与名字联系在一起时,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作为才貌双全的优秀班草周然对其一往情深的神秘女友,路倩一直是晓维高中班级全体女生的假想敌。

    但晓维第一次见到路倩时却不是因为周然。

    晓维当时的男朋友,如今她要费点劲才能记起他的名字,于海波,他们从相亲开始一步步交往到谈婚论嫁,已经见过彼此的父母。然后,那本是寻常的一天,晓维出差回来买了菜到于海波那里,想吓他一跳,再给他一个惊喜。事实证明被惊吓到的是她自己,她撞破了他的私情,那个女人就是路倩。晓维还记得那女子镇定的容颜与从容的动作,仿佛做错事的人不是他们,而是晓维自己。

    然后晓维果断地与于海波分了手,无论他怎样忏悔与哀求。别人替她惋惜一片,因为这男人对她十分细心体贴,家世又好。晓维不想原谅,也没有遗憾,她只庆幸自己没有一时脑热地献身,否则怎能走得如此潇洒。虽然女人们鄙视男人们的处女情结,但实际上,她们自己的处女情结常常更厉害。

    当然,晓维始终难以解释,拥有非常值得自我鄙视的处女情结的她自己,如何会那么轻率地与周然爬上床。也许是亲眼目睹本该与她牵手共度一生的男人此刻笑意盈盈地看着其他女人的脸,那些她不愿回想起的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

    年幼时,因为她的安静沉默,她总是被老师与爷爷奶奶遗忘的那一个。喜欢男孩子的奶奶,不只一次不小心将她忘在了公园里。

    小学时,她第一次参加演出,紧张得不能呼吸,而她的爸爸妈妈终究都没来。

    中学时,她的父母各自婚外恋。他们对待别人的孩子时那种体贴与关爱,从来不曾给过她。

    高考时,其他同学的父母焦急地等候在考场外,递水,递毛巾。她一个人,一直一个人,自己乘公交车去考场。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她在马路上没有目的地走来走去,直到天黑。

    上大学后,父母离婚,各自组建新家庭。他们给了她一张足够她这几年学费的存折,把一套面积不大的旧房子转到她名下,让她用租金充当学习期间的生活费。没人与她商量,他们觉得这些足够补偿她。

    也许那一夜当她带着醉意扑进周然怀里时,她的心中只有凄冷孤寂: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但为什么被遗弃的那一个总是我。而周然的吻与抚摸太温暖,被酒精麻痹了大脑与神经末梢的她无力拒绝。

    此时的晓维又一次被酒精麻痹了大脑与神经末梢。不知道路倩倒的是什么酒,喝的时候无大碍,等周然的车开到半路,她就有些天眩地转了,抓着安全带和扶手靠着车窗,有太空飘游的感觉。

    周然递给她一瓶水。晓维摆摆手,她没力气喝。

    “想吐吗?要我停车吗?”

    “送我回家。”

    “哪个家?”

    “我一个人的家。”

    “喝成这样子,让我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那儿?”

    “没喝多,一会儿就好。”晓维口齿不太清地说“或者送我去乙乙那里吧。”

    车停下,周然扶着晓维下车,到了门口晓维才发现这是她与周然两人的家。她挣扎:“我要回家!送我回去!”

    周然捂住她的嘴:“别让邻居看笑话。”他费劲地开了门,把晓维牵进去。

    晓维挣脱周然,趔趄了一下,被周然迅速搂住才幸免摔倒。但因为周然动作太急,正撞在她的胸口上,撞得她生疼。她使劲推他一把:“你做什么啊?你想做什么啊?”

    周然扯住她歪向一边的身体,语气有些无奈:“你醉成这样,我能做什么?”他把晓维按到沙发上,去洗手间给她准备湿毛巾时低声自语“原来喝醉了是这种样子。”

    周然刚打开洗手间的门,晓维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后,贴着他迅速冲进去,对着马桶吐得稀里哗啦。

    “没酒量就不要逞能。”晓维记得周然一边用湿毛巾给她擦脸一边说了这么一句,后来的事情她就没印象了。

    林晓维头痛欲裂地醒来,卧室内的无声时钟已经指向十点。她一个翻身起来,牵动了抽跳的太阳穴,疼得又跌回枕头。

    晓维回想起为何又躺在这张床上。昨夜她与周然共餐,遇上周然的前任女友,也算她的前任情敌——姑且叫作情敌吧。她喝了两杯酒,醉倒,吐了,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处都没有声响,似乎屋内只她一个人。晓维捂着头又躺了一会儿。其实她平时酒量还好,不知为何仅仅两杯就把自己放倒了。

    晓维四面环顾一下。房间与她离开前没什么显著变化,只是比她在时更整齐得多。

    晓维并非很擅长整理东西的女人,这一点她跟乙乙很像,总把东西随手一丢,再费劲地收拾,房间里特别整齐的时候不太多。很久以前,周然曾经挖苦说,她总把家里搞得乱糟糟,很难想像她能把实验室弄整齐。近年来他当然不说了,因为他已经不怎么关注家里的状况了。

    后来家里就整齐多了,因为有钟点工定时整理,只除了卧室。这还是周然提出的,他说宁可卧室里更乱一些,也不愿意被陌生人进入。因此这里晓维从不假他人之手,而周然出差应酬多整天不在家,所以,卧室仍然经常乱糟糟。

    晓维看着整齐的卧室,心中不确定这里究竟是钟点工每天在收拾,还是周然将这里保持得这么好。或者他根本不回来睡也说不定。其实周然才是那种很会做家务的人,从从容容地就把一切都弄得很规整,前提是他愿意。而这些年来,即使他看见家里倒掉的油瓶也决计不会弯腰去扶的。

    晓维揉着额头,对自己的胡思乱深感无聊,然后又发现自己只穿了睡衣与内裤。印着清雅的水墨莲花的细肩带真丝短睡衣,贴在身上柔柔滑滑,就像有只手轻轻抚摸着她。

    她记得这件睡衣是周然在什么节日或是纪念日时送她的,她只穿了一次就扔在那儿了。晓维很少穿真丝睡衣,她的睡衣面料大多是薄薄的棉布。而且晓维也不喜欢过于素雅的东西,她喜欢的东西与她的个性看起来格格不入,她钟爱一切艳丽而柔和的色彩,她喜欢热热闹闹的小碎花大团花一切花团锦簇的图案。这一点与周然的口味截然不同。

    其实以前她也爱素雅也爱丝质的感觉,不知从何时起就变了。总之,凡是周然喜欢的,她就渐渐地开始讨厌了。

    晓维还发现自己全身清清爽爽,是她一直使用的沐浴露的味道。这意味着昨天有人帮她洗过澡。

    她跳下床,披上外套去书房与客房查看了一下,没发现周然在那里过夜的迹象。她又回到卧室,这一回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自己车钥匙和一盒抑制头痛的药。

    这下子,晓维头疼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厨房里,电饭煲调到保温档,煲里有粥,桌上有煮好的鸡蛋、切片面包以及花生酱和咸菜。对于常常把早餐和午餐合并起来凑合着吃的她而言,相当丰盛了。

    粥熬得又稠又糯,晓维连喝两碗,吃了一枚煮蛋,把剩下的食物整理好。她正洗着碗筷时,有人开门,晓维吃惊地回头,看到一名陌生的中年妇女。

    那人也吃了一惊,张口便问:“你是谁?”随即又小心试探:“是周太太?”

    这八成是周然新换的钟点工了。在她离家前,原来那位钟点工回老家了。

    晓维否认不得,只能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客厅里有周先生和你的结婚照。我听说你们结婚有些年了,你的模样这些年一直没怎么变呢,还是那么年轻又漂亮。”

    “是吗?谢谢。您贵姓?”

    “我姓李。你歇着,我来收拾。”

    晓维退回房间。李嫂从厨房客厅一直整理到卫生间和阳台,单单没进卧室。

    晓维换好了衣服,离开前向李嫂告别。李嫂停下手中的活,热心地问:“需要我去市场买些菜回来吗?”

    “不用,谢谢你,李嫂。”晓维走到门口时又回头“也谢谢你准备的早餐。”

    “早餐?没有啊。周先生从来不用我准备早餐。”

    这一天将近深夜,丁乙乙结束了又一期电台节目时,接线员说:“丁姐,线上还有你的一位听众,很想与你说几句话。你愿接吗?”

    “请他明天再打吧。”

    “我也是这么跟他讲的。可他只想与你私下说几句,不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只一分钟就可以。他已经在线上等了很久了。”

    乙乙耸耸肩,把电话接过来。电话那端的听众用了磕磕绊绊的方言,声音也怪怪的,怪不得他不肯接通电台让所有人听见:“我做了一件错事,惹一位可爱的女士不高兴了,很多天都不理我。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当然要赔礼道歉。态度要诚恳谦卑、低三下四、悔不当初之类的吧。女人需要哄的。”

    “这样就可以?万一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你都说了她是一位可爱的女士了。作为一名可爱女人,她怎么可能不原谅你呢?除非你看走眼了,其实她根本就不可爱。”乙乙虽然努力克制,无奈她还未从节目状态里走出来,仍然不改刻薄。

    乙乙觉得十分不对劲。究竟哪里不对劲呢?对了,那家伙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而且那声音她怎么觉得有点熟等乙乙终于想明白,她已经走出了大楼。路灯下,沈沉正倚着车门站在那儿,一脸的笑容。

    乙乙如此被耍,又羞又恼,把脸一板,转身就走。沈沉急急拦在她身前:“我诚恳谦卑地向你道歉。”

    “你谁啊?我不认识你。”乙乙走得飞快。

    “别这样啊。你刚才还说,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猪才说过一定会原谅你。”乙乙话一出便知口误了。

    沈沉接得飞快:“对,猪说的。”

    乙乙又欲发作,难听的话还未想好,自己却忍不住先笑了,气势立减,火气也就发不出来了。她转身瞪一眼沈沉,这才发现他右手包着厚厚的纱布,伸手捅了捅:“这是干吗?负荆请罪的现代版本?”

    沈沉痛得呲牙:“真的受伤了,被一个错误操作的实习生害的。我真的要向你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好了好了,你已经道过歉了,我接受了。别没完没了的。”乙乙又轻轻碰碰他的绷带,作一副满意表情“看,再说你已经遭报应了。我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

    乙乙开车同沈沉一道离开,他们谁也没继续提那日的不痛快。

    回到乙乙家中已是下半夜,沈沉躺在乙乙的浴缸里泡澡,受伤的那只手被乙乙用保鲜膜包得严实。乙乙拉不下脸来像沈沉那么认真地道歉,但是她表现在行动上。她帮沈沉洗头,擦干身体,穿上浴袍。然后,她没有遭遇任何反抗地把沈沉压倒。

    以不给他的手造成二度伤害为名,乙乙用丝巾把沈沉的胳膊绑到床柱上。再然后,她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沈沉淌着汗,喘着粗气,全身紧绷,从牙缝里艰难地挤着字:“我是伤患,你能不能对我客气一点?”

    乙乙趴在他身上,掐着他的腰,咬着他的脖子,也喘着粗气,满意地说:“嗯,伤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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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乙乙的“闲言淡语”——婚姻的相处之道

    听众:我跟我丈夫婚前很相爱,但婚后总是没完没了地吵架,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丁乙乙:这个嘛婚姻需要彼此忍让、相互包容,要经常换位思考,要时时保持耐心,要向对方付出真心,要细心贴心

    听众:天啊,你真的是丁乙乙?你被穿越了?